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火影忍者 漩涡鸣人,宇智波佐助
标签 鸣佐
文集 鱼板番茄笋干面
自打年轻的阴阳师进来,雏田便忍不住往阴阳师的方向看。
日向家千里迢迢请了个阴阳师,是因为大小姐已经梦魇了小半个月。从某一天开始,雏田刚一睡着就要做梦,梦里起初只有一片窸窣微声,听似腹足动物爬行的声音,黑暗一片中却不见头尾,片刻后就惊醒,醒来时脸上冷湿,一摸才发现全是泪水。
起初幺妹花火猜测是闹蛇祸,于是令仆从掘地三尺,竟连一只蚂蚁都找不到。几天夜里雏田夜夜不得安睡,唯独白天浅寐片刻,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
宁次心疼妹妹,不顾雏田的阻拦,禀告了家主日向日足。日足虽然对长女严厉,到底有颗慈父心。日足叫仆从严格地把守房门,花火陪着长姊入睡,到了夜里雏田又惊醒过来,花火整夜里也确实什么都没见到。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请阴阳师来驱鬼。
阴阳师小有名气,除了他收妖伏鬼无数,还有他生得金发碧眼六道狐须的缘故。有的说他不是东瀛人,有的说他自己就是妖物。雏田不知道外头猜测年轻阴阳师身世如何,只觉得他的眼睛蓝得清透,望了一眼还望不够。
宁次郑重道:“也许小鬼不足请动漩涡大人,但为人兄长便心疼妹妹,实在舍不得她这般憔悴……耽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这个叫漩涡鸣人的阴阳师笑道:“捉个鬼而已,难不倒我。”
他笑起来时叫人望而心生暖意,古怪的狐须抬起,倒真像只狐狸似的。雏田看着看着便红透了一张脸,唯唯诺诺跟着宁次道谢。鸣人连连摆手,但他一抬起手臂,一条拇指粗细的白蛇便呲溜一下从他袖口里钻出来,吐着猩红的信子昂着小脑袋,眯缝着蛇瞳扫了一眼。
雏田被那冷冰冰的一眼惊住,一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梦里的大蛇盯住,僵在那里,等回过神来时冷汗都湿透了衣裳,而宁次已经领着鸣人走出去五六步远了。她提起衣摆急急地跟上。再看时蛇已经缩回阴阳师狩衣的袖子里,没见响动了。
宁次领着鸣人到了临时安排的住处。
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了,鸣人才从袖子里把白蛇提溜出来,好笑道:“睡醒了?”
白蛇恹恹伏在他的掌心,咝咝地吐信:“你们说话吵死了。”
“冬天差不多要过了,你也该出来活动活动身子骨才对。”鸣人说,“要不然又要叫坏人给逮住了。”
白蛇扭了扭尾巴,从他手掌上滑下来:“吊车尾的。”
“你叫一个吊车尾给逮住了。”鸣人捏住蛇尾,提醒他。
“那是我懒得跟你打,我何时打输过。”白蛇把尾巴尖抽回来,不耐烦地顶回去。
鸣人心道自从在龙地洞抓了你,你便成日昏睡,不曾打过自然也就不会输。但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了这小祖宗又要闹脾气。鸣人当日凭着一时好奇闯进据说有大蛇和蛤蟆妖怪相斗的山里头,走遍山头也就发现这条拇指粗的小白蛇,本想降魔伏妖扬一扬威风,又或者收服一只威风凛凛的妖怪做式神也不错,结果只有这么个孱弱的小妖。鸣人不甘心之下便将小蛇带走了。顺走冬眠中的蛇的鸣人不知道,蛇闹起脾气来很可怕……或者说这条叫宇智波佐助的蛇闹起脾气来很可怕。
“刚才你叫人家大小姐受了惊,倒不好再用蛇躯出现。”鸣人转移话题说。
佐助懒懒地评价:“娇气。”
“……人家是贵族家的大小姐,怕蛇也情有可原罢。”鸣人试图挽回一点金主在佐助心里头的印象。
“娇气不娇气同她身份有什么关系。”佐助抬起眼,理所当然地反驳。
鸣人转念一想也是。虽然佐助脾气不好,但是眼睛红红身子白白。纵然本体是条蛇,仍是条十分可爱的蛇。日向家的大小姐似乎确实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但金主反应过度就不是反应过度,而是他们不够体贴。鸣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佐助终于勉强答应换个形象,于是啪一下,一个黑头发的小孩儿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坐在地板上,无辜地望着他。
“妖力就恢复这么多,最多就变成这样了。”佐助理直气壮地说。
……变成人也是顶漂亮的人。鸣人在心里感叹,蠢蠢欲动地伸手向佐助的头发,被佐助十足嫌弃地啪一下打开:“别动手动脚,吊车尾的。”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可以整个冬天缠在你的手臂上脖子上睡觉取暖,你连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尾巴尖都不行,还得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生怕他不高兴了。鸣人可怜巴巴地瞅着养不熟的小蛇,瞅了片刻,佐助果然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熟稔地往鸣人的胳膊挨过去了。
方一入夜,花火和宁次就亲自来请鸣人过去。佐助本体是蛇,蛇的冬眠期还没有结束,因此靠着鸣人睡得正香。鸣人单手抱起佐助,一道掀开帘子,一道轻声回答:“这就过去。”
之前不曾见过,此时突然多了一个这般眉目端正的小孩睡在鸣人臂弯里,宁次疑惑地多看了好几眼。鸣人知道佐助浅眠,尤其容易被光惊醒,经过门廊前灯笼时还抬手替他遮了下光。见到宁次询问的目光,只简单解释:“式神。”
宁次这才恍然,点头表示了解。
三人转过了几处拐角,又直行了片刻,才在偌大的日向宅邸中住了脚步。
鸣人第一眼就瞧见回廊檐角下挂的驱邪铃,问:“这就是大小姐的住处?”
“是。”花火答,“还烦请大人看看,是什么东西魇住了长姊。”
鸣人思索片刻,道:“往日夜里,除了梦魇之外有什么不对没有?”
守过夜的花火想了想,道:“没有不对,安静得很。”
“那今夜还劳烦小姐继续守着大小姐,多多照顾陪伴。我在外头守着,这样或许能逮住作怪的东西。”鸣人思虑片刻,终于敲定。
“全听大人吩咐。”花火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原来阴阳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辛苦大人。”宁次补充道。
夜里凉风吹得人骨头缝都冷。阴阳师抱着自己的式神坐在门廊前,他出来时只穿一件浴衣,此时当着风就觉得冷了。佐助缩在他怀里头,靠着个现成的热源,睡得安安稳稳。挡风用的阴阳师打了个喷嚏,心道早知披一件羽织过来。
他身后头是日向家大小姐的卧房,临睡前大小姐特地还出来和他还聊了一会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红着耳朵不好意思的样子……
“白痴。”佐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嗤笑了一声。
“小佐助你什么时候醒了?”鸣人给他吓了一跳。
佐助把头埋在他的胳膊上,闷声道:“和她哥哥妹妹说话的时候就醒了。”
“怎么不说话?”鸣人又问。
“说话做什么,把大小姐赶回去么?”佐助说。
“你说话和赶不赶她有什么关系。”鸣人说,一边把小孩的脸从怀里扒拉出来,仔仔细细瞧了一瞧,见他眼里没什么睡意,才确信他是终于睡饱了。又见他嘴唇发白,忙问,“是不是有点冷?”
“不冷……这都看不出来,果然是个白痴吊车尾。”佐助皱着眉说。
鸣人却一头雾水:“啊?”
“——她喜欢你,那个日向家的大小姐。”佐助平静地说。
鸣人:“这是什么意……”
佐助却把鸣人推开,自己往旁边挪了挪,靠着廊柱眼睛一闭,道:“吵死了。”被推开的阴阳师不敢说话,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式神没心没肺地睡过去,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鸣人本来不打算在佐助冬眠期过去之前接委托,奈何日向家公子言辞恳切,他才答应下来。此刻式神要睡觉,他也不打算拦着,只想着这事情简单,随他睡觉也无妨。
但情况现在却有些奇怪。鸣人从前跟着一个叫自来也的阴阳师学阴阳术和阵法符法,学也学得不怎么用心,结界结得不怎么样,灵符画得更是一塌糊涂。但自来也教他的第一课他却记得很清楚:自来也说驱邪铃是感知妖气的东西。既然檐下挂了驱邪铃,问起异常时日向小姐本不该说“没有不对”。难道不是妖怪作祟?
阴阳师独自守在外头,一直凝神听着驱邪铃。其他仆从因鸣人担心吵着佐助而驱散了,春初的夜晚里头便没有人声,只有冷风吹过枯枝的声音。就在鸣人琢磨是不是因他同佐助两人守在这里,叫元凶不敢现身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间里头一声惊叫。
鸣人心下一惊,撑着地跳起来就往房间里头跑过去。
佐助浅眠,只一瞬间就警惕起来——
夜风大得很,四周却安静得如同没有活物,也没有任何异物气息。佐助自信没有什么妖怪能强大到让他感知不到任何气息,更何况同为蛇妖,本不应该有什么蛇敢在他面前作祟。四周也分明一同之前……当下他心思急转,“唰”一声掣出草薙剑。他一手提着草薙剑。匆匆起身,然而没走几步,又在大开的房门前站住了。
只见说话时脸能红到脖子根的大小姐此时正抽抽搭搭地哭着,然而不同的是,她此时靠在阴阳师的手臂上哭。
鸣人正尴尬地不知道手往哪里放,大小姐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他又不好推开。此时一转头,正正好看到佐助站在门口。小孩一双黑漆似的眼眸子微微弯着,嘴角也勾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雏田在房间里头休息,花火叮嘱她众人就在外头,叫她不必担心,才将她哄得睡下。从房间里头出来,此时鸣人正在同宁次说:
“……这梦魇来的蹊跷。原本以为是食梦貘一类的妖怪,但我来时没有听见驱邪铃响。但凡妖物鬼怪靠近,铃铛感知到邪气,就会无风自响。若是不响,则有两种情况,”鸣人竖起两根手指,“一个是,妖鬼甚强,铃铛便没用了。这个不太可能,无缘无故哪来一个这么强的鬼怪特地来下个梦魇?另一个,或许来者非妖非鬼……”
“不是妖鬼,还能是什么?”花火打断他。
佐助淡淡说:“神明。”
花火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佐助懒得同她争执:“爱信不信。”
“佐助说得对。”鸣人却笑说,“来者不是妖,不是鬼,自然就只有神了。”
“无缘无故怎会有神明到此?”宁次提出异议,“况且若是神明,享受凡人供奉,又怎会行下魇害人之事?”
“这就不知道了。兴许神明有什么私人恩怨呢?”鸣人说。
“神明怎么会和凡人产生恩怨?”宁次不解。
“这你有所不知,神和人之间纠缠不清的多了去了。”鸣人耐心为他解惑,“比方说我见过有稻荷神同洒扫神社的人相恋的,也看过地缚灵对一个妖怪一见钟情然后单相思数十年纠缠不放的,也有过神明不小心踏进逮妖怪的陷阱里头,结果神力尽失的。这诸多事情,桩桩件件合起来不就成了恩怨了吗?”
“神明就会因为私人恩怨害人么?”宁次看上去还是疑惑。
“妖鬼人都会害人,为何你就认定神明不会?况且妖鬼神人,界限哪有十分清楚呢?”鸣人回答,然后抬头看向式神。式神扭过头没有看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外头的夜色。
宁次随着鸣人的目光看向佐助——要不是阴阳师曾亲口说这是他的式神,再亲眼看见他将一把剑从脊柱骨处塞进去,宁次也猜不出来这么一个贵族小公子形容的会是个妖怪。
“……大人说得是。”宁次答。见鸣人没有再谈的意思,于是识趣地拉着花火向阴阳师告退。
主人走了,剩下两个外来客瞪着眼。佐助看着外头,鸣人看着佐助,两个人一言不发。直到佐助终于被他看得带上了几分恼火的意思,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回过头气冲冲道:“有话直说,盯着我看做什么。”
“小佐助在外面有发现么?”
佐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有。没有异物,也没见着人。”
“真没见着?”鸣人追问。
“这世上还有我看不透的妖怪,你道我跟你一样是个吊车尾?”
“不是妖怪还能是什么?诚如他们所言,神明无缘无故害一个凡人做什么,凡人能同神明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用这种手段报复……”鸣人道,又奇怪地看着式神,“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你管得着我么。”佐助冷冷回道。
鸣人虽然是阴阳师,在同式神的契约中占主导,可到底因为这小祖宗是当年从龙地洞偷偷摸摸顺走的,契约也是趁他冬眠睡得迷迷糊糊不大清醒时半骗半哄着订下来的,鸣人总觉得理亏三分,此时自然也不敢多管,只敢心里头念叨我又没做错什么,冲我撒什么气。但从前宇智波佐助就是一个看似讲理、实则不讲理的人,所以鸣人心里头的念叨半点不敢叫他听了去,只好凑到佐助身边坐下,殷勤地问:“佐助还想睡觉么?”
佐助向来不喜欢吵闹,尤其嫌弃这个互换姓名之后就格外吵人的阴阳师。见鸣人张嘴仍想说话,佐助直接眼睛一闭,道:“别吵我。”
阴阳师一听,连忙乐颠颠地把式神抱进怀里。这一连串的动作倒是熟练得很,佐助稍微挣扎了一下,鸣人立刻正色叮嘱:“小心着凉”
佐助想反驳说你见过着凉的蛇么?但是他一接话,鸣人必会有一堆歪理振振有词地反驳回来,他就懒得争执,只闷在阴阳师的双臂之间,带着点讽刺道:“白痴吊车尾。”
鸣人体温较常人更高一些,佐助在大半个冬天里头被迫习惯了这样的睡眠环境,今天倒让他模模糊糊地做了个梦。梦里一切都不甚清晰,只闻一个吵闹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佐助佐助”地烦得他头疼欲裂。
“吵什么,吊车尾的。”他不耐烦地应了,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接着就听见吊车尾嘿嘿地笑了,然后一个热热的东西贴在他的额头,应该是手掌。佐助一向很讨厌同别人肢体接触,但无端觉得这双手不是那么讨厌。
佐助闭着眼,往那双手中埋得更深了一些。
这一觉,他睡得很长、很舒服、很满意。
等佐助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往日里他睡觉的时候鸣人必会待在他身边,这次醒来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佐助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头出来,结果正正好撞上那金主里头唯一能叫他看顺眼一点的一个。
日向宁次没想到碰到这位式神,愣了一下,随后就行了个礼:“大人。”
“你来找鸣人?他不在,我也不晓得他去哪里了。有事么?”佐助懒懒地说。
宁次原以为这个式神脾气坏,哪晓得他竟然还愿意好声气地说话,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就是了。”佐助往前头走。
“方才我听得漩涡大人说得头头是道,是已经有眉目了么?”宁次跟在这十二岁大小的式神旁边走着。
佐助听到他叫鸣人漩涡大人,同鸣人的样子放在一起心里头便觉得好笑,敷衍他说:“可能是有吧。他是个白痴,我做他式神统共才三个月,我怎么知道白痴心里头想的什么?”
宁次感叹:“大人与漩涡大人关系亲密不同其他主仆……听闻漩涡大人说世上有那许多我未曾听说过的事情,想来许多定式也并不如我以为的是适用于全天下的人的。”
佐助好笑道:“你说他讲的神妖鬼人那些东西?你还能把他说的话当真?”
“啊?”宁次没想到,一下子愣住。
“他从前就最爱胡说八道编一些故事来哄人开心,奈何脑子笨,编来的故事也当不得真。你就当他说了个故事便罢了。”佐助只这么告诉他。他自从醒过来就一直头疼,自觉此番算是态度很好地回答了金主的疑问,就不再搭理。
头疼自然是没有睡饱的缘故。原本冬天的时候还很清闲,但是自从鸣人接了这个活,佐助这两天来再没睡安稳过,于是在心里偷偷骂了鸣人一句。
鸣人自然不晓得自己平白无故被人在心里头一顿骂,忍了半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出来。
“大人?”日向雏田试探地问。
“啊,没事没事……”鸣人揉了揉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诚如佐助所说,这位大小姐约莫是蜜罐里头泡大的,带着不自知的娇贵之气。鸣人原本受花火所托,在庭院里头守一守好叫大小姐放心,但大小姐却一定说过意不去,请他到庭前饮茶。鸣人推辞许久,但大小姐不知为何忽然十分固执。鸣人只好松口,答应在廊下喝一杯茶水。日向家的茶当然是好茶,但鸣人饮下去却没什么滋味。
也许少女都是这般,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严实,却不知别人看来有多昭然若揭。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发现没有,自个儿的耳根已经红得都要滴血了。
鸣人也并非是看不懂她的心思。但是一来好歹是富养的大小姐,二来还是金主,总不能如同赶蚊子一般赶走。可他坐在此处实在是坐如针毡,想着闲聊吧,竟然连个闲聊的话题都找不出来,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欣赏茶汤里头浮浮沉沉的茶叶梗。
茶叶梗笔直往上,倒是个好兆头。
“先前花火不懂事,冲撞大人之处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雏田窘迫地低着声音解释,“花火同我一样,自小养在宅门深处,不如大人这样见多识广。”
“没事,我也没放在心上。”鸣人笑道。
雏田犹豫一会儿,又主动提起:“先前漩涡大人曾与花火说,若非妖鬼作祟,便可能是神明怪罪,是确有其事么?”
鸣人想了想自己同日向兄妹说过什么,推测是他为了佐证佐助的论点而说的话传到了大小姐耳中,于是措辞解释:“确实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是从前听我一个朋友说过。说是当年有位年纪轻轻不晓事的神明,与他人置气而溜出高天原,倒霉闯进了什么阵法之中。恰逢九尾妖狐肆虐,于是那地村民请了数名有名气的阴阳师来降服妖狐。阴阳师们花费了极大心血构筑了一个阵法,阵法能叫九尾妖狐一身妖力全被封印住……”鸣人顿了顿,续道,“那位年轻气盛的神明不慎闯进去的就是这样一个阵法。阵法难辨敌友,将神明的神力也封印住了。虽然只是封印住了神力,并非彻底失去,但这个阵法原本就是为了斩杀大妖而存在,此前从未有人想过解法,所以同夺走了神力又有什么区别?失去神力指引,神明也回不到高天原上了。”
“既然是构筑阵法的人,研究一番,也能够破除封印吧?”雏田疑惑道。
“原本也是这样想的,阴阳师承诺回去之后全身心研究阵法,十年内一定解开封印。但他回去没几个月,恰逢家宅大火,那位阴阳师连同传承都断送在了火海之中。”鸣人道,“于是就连当初设下的是什么样的封印,都没人知晓了。”
雏田问:“那神明呢?”
“失去神力便与凡人相同,也许是死了吧。”鸣人轻描淡写地回答。
雏田没想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诚如令妹所言,有这样神力的神明大约原本都应该待在高天原上,一般不会与人产生什么纠葛。可是终究是有特例,可见有许多事情也并不是说‘原本’应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的,因此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鸣人到底没把话说死。
“可日向家一介凡人之力,如何能同神明降罪抗衡?”雏田注视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喃喃自语。
“大小姐也无须如此担心。”鸣人终归不忍心,安慰她说,“像我说的那个故事,终究倒霉神明是极少数。况且神代久远,直到如今,高天原与苇原中国也中断已久,没有几个神明能在人间活到现在。大约仍然是什么障眼法,先前瞒过了罢了。”
雏田被他安慰两句,虽然并未释怀,好在终于不像之前一样郁郁寡欢。但可能仍然觉得失礼,于是向鸣人告辞,回到卧房之中休息片刻。
鸣人说了许久,茶早已凉透。他随手将杯子放在盘中,抬头一望,又看见檐角下挂着灰扑扑的驱邪铃。庭中微风,铃铛轻轻晃动,依然听不见声响。
入夜,冷风渐起。
花火望了望阴阳师,又望了望如孩童模样的式神,扶着门不放心地对雏田再三叮嘱:“若是再梦到什么东西,只管大声呼唤。我就在外面,听到了一定会赶过来的。”
雏田低声说了谢谢。花火言语里外全是对阴阳师能力的不信任,鸣人听了哭笑不得,却也不打算同她置辩。而佐助显然没听这位贵族小姐在说什么,又仗着自己现在一副小孩的模样,于是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拨着两颗小番茄,拨弄着它们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
鸣人往旁边挪了挪,离佐助坐得近了些,又凑得更近,小声问他:“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吃番茄的么?怎么今天看上去好像不大有食欲?”
佐助抬起头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我喜欢吃番茄了?”
鸣人噎了一下:“昨天席上就看你看着人家果盘里的小番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怕你睡久了肚子饿,今天一大早特地讨了一盘来……怎么还不高兴了?”他伸手把佐助翻过来,探过去摸佐助的肚子,在胃部上轻轻按了几下,“几天都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佐助任由鸣人一双爪子在自己肚皮上揉揉按按:“我可是妖怪,你见过妖怪顿顿都要吃饭的么,那还算什么妖怪。”然后抓住鸣人的手,不甘心地在他手心用力挠了一下,“别动了……你懂什么,白痴吊车尾的。”
鸣人乖乖住了手:“那我帮你把它收起来,待会儿你饿了再吃?”
佐助却皱了皱鼻子:“多事。”他瞅了一眼对面安安静静端坐着的大小姐,忽然失去了和鸣人打闹的兴致,“……随便你。”
雏田坐在对面,因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察觉式神那一眼。
矮桌中央一盏灯,灯火跳动。
鸣人哼哼唧唧,捉住式神细细的脚腕一拉:“小佐助脾气甚坏……之前你在龙地洞的时候竟没人同你说过么?又挑食又任性还不讲道理,若是别的阴阳师挑了你做式神,必然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在佐助发怒前又讨好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捏得佐助舒服地眯起了眼,“还好鸣人大爷不计前嫌,愿意同你结契,要不然你可得老死在龙地洞啦。”
佐助轻轻哼了一声:“谁敢嫌弃我?”
“那些地缚灵不嫌你烦么?”
“他们敢。”佐助眯着眼,“当初大蛇丸捡我回去时便同我说好,万事都听我的。若是他们敢说我不好,我便叫大蛇丸将他们吃了去。”
也许夜里温度低了,佐助又觉得困了,还勉强撑着精神同鸣人拌嘴。
“大蛇丸又是从哪里将你捡回去的?”鸣人漫不经心地问。
“早忘了。”佐助眼睛都已经半闭。
“这都能忘记……”鸣人叹了口气,趁着佐助不甚清醒,怜爱地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你说我只找你一个不怎么厉害的妖怪做式神,是不是亏大了?”
“这与我是厉害妖怪有什么关系?”佐助不耐烦地反驳,“我做妖怪这么久,还从未见有什么妖怪敢当着我的面放肆……”
他忽然一睁眼,就见雏田背后的影子拉作细细一长条,如同一条蛇一般直冲面门而来!佐助正是困乏的时候,动作原本就慢半拍,草薙剑都还没来得及抽出来,那影子就已经到了离佐助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就在此时,鸣人闪电般地出手,直接捏住那影蛇的七寸,一声大喝:“白蛇!”但见阴阳师手下,果然是一条白蛇浮现了出来。
“大意了。”鸣人取笑他,“原来小佐助也不过如此。”
佐助瞪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驳:“若不是你同我扯些有无,我怎会反应迟钝?”
不过此时元凶正被鸣人擒在手中,佐助蹙起长眉,细细一看:“……奇怪。”
“奇怪什么?”鸣人问。
“其他妖怪也就罢了,蛇妖一向是能离我多远就多远,连大蛇丸也惧我几分。这条蛇不过尺长,也并非什么大妖。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佐助轻轻捏住小白蛇的头部,“我的草薙剑是蛇妖天敌,它就不怕被我砍作三段么?”
“或许从前你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呢?”鸣人道。
佐助低着头想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鸣人叹了一口气。
佐助忽然一怔,那小白蛇费力地昂起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滑溜溜冷冰冰的鳞片在他的手心蹭过,勾得他心里头什么东西,也跟着轻轻地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或许阴阳师也误打误撞说中了什么事——可他记不得了。
佐助是条爱睡觉的蛇。一般的蛇从入冬睡到天气回暖,叫做冬眠。但他睡太久了,从前一年四季里头清醒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困到极处说着话也能睡着。鸣人说他贪睡,但按龙地洞本地的地缚灵说,其实他睡的已经少了许多,地缚灵初来乍到时,招呼还没打完就昏睡了过去。地缚灵活了不过百岁出头,佐助被大蛇丸带回龙地洞却有近千年。这长年累月睡得头脑昏沉,记忆也缺失了大半。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爱睡觉,地缚灵们当然也说不出道理。大蛇丸或许可算是唯一的知情者,但他去年冬天同妙木山蛤蟆仙人打了一架,打完就不见了。水月幸灾乐祸说许是死了。
佐助睡久了,也会做梦,梦到不记得的人,还会碰到不记得的妖怪,妖怪不怕他,反而眷恋地将头放在他的手下,轻轻地蹭他。而连面前的妖怪叫什么名字,他竟然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样,他自己却一点都记不得了。
而现在,小蛇竟开口了,它吃力地说:
“……能见到佐助大人尚还安好,我就放心了……”
小蛇的吻部往两边舒展,原来是一个笑。
“……鸣人?”佐助呆呆地叫了一声。
“我在,”鸣人问,“怎么了?”
佐助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鸣人只是一个阴阳师。或许是个很有本事的阴阳师,但同活了上千年的妖怪如何能比?
只一眨眼的功夫,小蛇的身形就像泡泡一样碎在面前,消失了。他下意识往日向家大小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她如同被抽走骨头一样,早已昏了过去。
墙上被灯火打出一个影子来,已不再是什么蛇一样的影子。
佐助变得闷闷不乐,变回一条小蛇缩回袖子里头,任凭鸣人千言万语也哄不动他。只好由鸣人将花火和宁次叫了进来,交代和吩咐后面的事情。
鸣人先是简要地说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分真,七分假,当然是不可能一一同日向兄妹说清楚,又略过了种种细节,最后变成从大小姐影子里头窜出来怪蛇,被他逮住,佐助一剑将它给劈了,最后总结:“妖怪已经驱走,往后,大小姐便能睡个好觉了。”
“大人如何能确定那妖怪是元凶?”花火追问,“先前大人十分笃定说是神明的缘故,怎么现在捉住的又是一条蛇妖?那蛇妖的尸体又在何处?”
鸣人想了想,道:“劳烦小姐,帮忙取来檐下的驱邪铃。”
花火不明所以地拧紧眉头,正想质问,被宁次一伸手拦下来。宁次叫来仆从,让他们去取驱邪铃,鸣人补充:“应是掉在地上了,叫他们好好找找。”
过了片刻,仆人捧来一只铃铛。铃铛锈了舌头,半边滚了泥土,果然是掉在地上了。
鸣人拎起来,指着铃铛表面弯弯曲曲蛇一样的花纹道:“不知二位是否听说过建御雷神?众人皆知建御雷神乃刀剑之神,亦是弓术之神。但现在已是少有人听闻建御雷神好饲蛇,其中尤爱白蛇,甚至曾亲自以指血饲喂,得神血饲喂的白蛇生得玲珑剔透,蛇目纯红。供奉神社时人们便投其所好,在神社檐下挂上驱邪铃,铃铛上均刻铸蛇形纹路——但这种特殊的驱邪铃,随着神代衰亡,早已失传。日向家贵为世家,或许曾从哪里求得古物,又不知用途,只当做普通驱邪铃挂在廊下。神社旧物镇宅,本不该有妖鬼滋扰……”鸣人叹息一声,“曾得神血饲喂的蛇妖,到底是与普通妖鬼不同。若是蛇妖本体在此,或许早已将满宅的人吸作人干,但在此萦绕不散的,终究只是一缕执念。”
“执念?”
“我曾说神妖鬼人,界限并不分明。”鸣人淡淡说,“或许有的妖怪,心思单纯更甚人心。当年得神血饲喂,即使后来用自己的肉身保住旧主魂魄,也算是报了恩,依然是放不下心,一缕思念荡荡悠悠,系在一件神社旧物上百余年……或许也只是想再见一见谁罢了。执念没有神智,顺着影子入了大小姐的梦,才会日日梦魇,梦见大蛇哭泣——就是这样的原因。”
宁次同花火面面相觑。
“说与两位,是因我有个不情之请。”鸣人又正色道,“师父派我出来时曾嘱托我收集神代旧物。虽然神代久远,但留在此处难免多生事端。我以全部酬金交换,望二位能让我带走这枚铃铛,好交予师父做个交代。”
话都说到这地步,尽管宁次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也只能咽下去,恭恭敬敬道:“漩涡大人客气了……自然是交予您来处置才合适。”
鸣人低头看着铃铛,过了半晌,长出一口气来。
次日清晨,风朗气清。
阴阳师看了看天气,又摸了摸袖子里头还睡得香甜的小白蛇,欣慰地点点头:不冷不热,天气甚好,正是动身的时候。鸣人打定主意,即使日向家苦苦相留,依然没有劝住他。
动身时时辰还早,走到大路上也见不到人。小白蛇睡意朦胧地从袖子里头钻出来,眨巴眨巴一双红如血玉的漂亮眼睛,心念一动就变成个小孩模样,双手仍然扒在鸣人双臂之间,张口就是一句指责:“你没要钱。”
“拿了人家铃铛,怎么好要钱。”鸣人哄他。
“你扯谎都要拿到这枚铃铛,它到底什么好?”佐助皱着鼻子,不领情。
“破铃铛确实不是什么宝贝,但是或许你喜欢呢?”鸣人摸出铃铛,往佐助手里头一塞,“喏,你看上头刻了蛇,要不要摸一摸?”
“谁要摸……”佐助一边不满地驳他,一边摸了摸铃铛。供奉之物为了讨神明欢心,花纹自然刻得用心。铃铛上镂刻数条小蛇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佐助越看越觉得喜欢,纵使一条一条细细摩挲过去,仍然嘴硬,“况且不过是一枚铃铛,都值不了钱。”
“猜你喜欢才特意要来,怎么就不值钱了?”鸣人将黑发的小孩抱得更紧了些,“话说回来,小佐助是不是恢复得多了些?感觉好像长大了些。”
佐助敷衍他:“兴许是睡够了吧……日向家大小姐的茶好喝么?”
鸣人哭笑不得。
“我就站在那儿,谁叫你喝茶喝得开心,什么都没感觉到。”佐助哼了一声,又疑惑道,“我同你在一块儿这么久,怎么不知道你有个朋友?还与你说过那样的故事?”
鸣人面不改色道:“其实我有很多朋友……”
佐助狐疑道:“又扯谎。你是不是总同我扯谎?”
“我们又因为一些不可抗力,都很久很久都没有联系了,所以你才不清楚其实鸣人大人从小就是很受欢迎的,比什么坏脾气还喜欢养长虫的家伙要受欢迎许多,当然也比一个坏脾气的、化形都化不好的妖怪要受欢迎得多。”鸣人话锋一转,“况且我捡到你才三个月又二十三天,也并不算很久。”
“三个月怎么不久?我和香磷他们真正认识的时日加起来也就几个月。”佐助说。
“所以我待你更好,我们才最要好,而且我们可以好三百年都不嫌久。”鸣人说。
“我不同你好,你不过是个笨蛋吊车尾的……”佐助说,“你们都是笨蛋吊车尾。”
“除了我还有谁?”鸣人隐隐醋道。
佐助却抱着铃铛不理他了。
阴阳师微微一笑,抱着自家的蛇之式神继续赶路。
同去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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