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668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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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常规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咒术回战 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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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5 20:15
- 导读
- 若为自由故。
“夏油,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夏油杰刚从经书中抬起头,九十九由基便已越过了矮几,大大咧咧地挤进他身旁的一隅树荫之下。女人这副随性的模样太过热烈,像三伏的太阳,令沉默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别去一边。
“不知师姐要来,有失远迎。杰为您备茶……”
夏油杰起身欲走,却被她肩上的游鱼叼住了衣角。他低头一看,那比他年龄大了不止一轮的女人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灿烂。
“如此好礼只会叫人觉得生分,你前几年分明不是这副模样!”
“岁数在长,渐渐也懂了规矩。”
他乖顺地低着头,像是在等师姐给他一个指令。见此,九十九由基也只得摆手唤他坐下。
夏油杰跪坐在她面前,脑袋仍然低垂着。
“又不是叫你成为死板的人。”她叹了口气,表情不如方才明媚了,“夏油,告诉我,你是在难过吗?”
夏油杰不语。良久,九十九由基再度叹气,出声宽慰道:“不用太在意星浆体的事。刺客已被六眼斩杀,天元大人也找到了新的同化体。虽说护送任务失败了,但总的来说,只要天元体系还在正常的运行,失去多少个星浆体也无所谓,教内没人怪罪你的……”
方才一直沉默的夏油杰忽然问:“那在师姐看来,星浆体是怎样的存在?”
“你知道从我这里问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为何还要问?”九十九由基撑着脑袋,小半个身子倚在矮几上,“但夏油,你要知道,除了和星浆体密切接触过的你以外,我们其他人对她都是没有什么特殊感情的,是因为天元大人需要星浆体,我们才与她产生了联系。”
夏油杰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嗯……你这是对她产生感情了吗?”九十九由基也没有太惊讶,仿佛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切,“夏油,你可别纠结太多,会绕进死胡同的。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权当作命运就好。我们都是被命运选中的存在——我被选中成为天元大人的护卫,你被选中成为培育司,那孩子被选中成为星浆体……一开始就注定的东西没办法改变,我们遗憾和后悔也多来源于此。你让他人来评价你的一生,得到的答案只会局限在你所扮演的角色之上。就比如你让我说,星浆体有什么令人惋惜的地方,那我只能想到她没有如期被天元同化这件事。”
她又忽然笑了起来。
“不过随意去定义他人也是一种自私和傲慢吧?星浆体能和天元大人顺利同化,对生活在天元体系下的你我来说是好事,所以目的没达成,我们会觉得遗憾。但是星浆体真正的想法谁又知道呢?她如果真的很排斥同化的话,说不定被刺客刺杀也是种解脱。所以啊,即使是和星浆体朝夕相处的夏油君,也不要妄自认定她想要什么哦?”
“……”夏油杰这才抬起头,表情淡漠,“我明白了。”
“高——兴——点——嘛——!”九十九由基撒娇般地拖长了声音,“盂兰盆节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咒界照常办灯会,真是好期待啊,不负我专门从薨星宫出来一趟呢!”
“所以师姐是专程出来看灯会的?”
然后顺道看看前几天出了事故的师弟吗?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呢……
夏油杰默默地想。
“无论多少岁还在像孩子一样期待节日,是师姐我保持年轻的秘诀之一哦~”九十九由基得意地晃了晃食指,“不过更重要的,是来通知你一件事情。”
“师姐请说。”
见夏油杰毕恭毕敬的模样,九十九由基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才缓缓开口:
“新的星浆体已经准备好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这次还准备了两个。”
虽然他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但九十九由基早已心知肚明。
“夏油,我还是理解你的,但理解不代表认同。你得和星浆体保持适当距离——这是我从你的角度考量的。如果你把星浆体当作了自己的家人,痛苦的人只会是你。”
夏油杰乘着虹龙,远远地便瞧见了鸟居下的庵歌姬。他恍惚想起自己以千年一遇的咒灵司身份被选召入薨星宫的那一年。九十九师姐的游鱼驮着仅仅十岁的他穿过朱红色的神之大门。云在脚边流动,太阳与浮空悬宫平行,数以百计的白袍使者像撑天的玉柱一般伫立在御道两侧。小夏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游鱼将他送至宫殿门口,小夏油从鱼脊上轻盈的跳下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庵歌姬一边诵经,一边用柳枝沾着圣水为他洗礼。小夏油的眼睛偷偷往大殿里瞟,里面仙雾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但夏油杰知道,那是他此生最受瞩目的时刻,所有人都在为即将上任的咒灵司诵经祷告。后来无论哪个时候,再想起那一天,少年骄傲的心都会因此躁动。
“巫女大人,让你久等了。”
“真好意思啊?咒·灵·司·大·人!”
庵歌姬没好气地瞪着这位慢悠慢悠从虹龙上滑下来的师弟,后面那句的每个字都咬重了尾音。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人总挂着一副好好先生的笑容——其实一肚子都是坏水!之前在预备学院的时候,他们是前后辈。和夏油杰同届的五条小少爷老欺负她,这小眼睛就装看不到似的,自顾自地在后面和咒灵玩,完事了还虚情假意地过来安慰她。五条悟便趁机嘲讽:
“哦哦,原来歌姬还哭了啊~”
真是一丘之貉的坏狐狸,烂一堆去了!今天故意迟到也是给我个下马威吗?正当庵歌姬愤愤不平时,夏油杰像变戏法一样从袖袍里摸出来个酒葫芦:“这是前两天去人间*(注:咒界将普通人群居的地方称为人间)给你带的,听说是那个地方的特产花酿,很好喝哦。”
“……少贿赂我。”
话是这么说,庵歌姬还是撅着嘴收下了。好吧,她也很讨厌这一点——夏油杰非常圆滑,总能讨好对地方,以至于她对他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
庵歌姬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板着脸道:“要接旨了,规矩懂吧?”
“是。巫女大人。”
夏油杰跪伏在地上,面朝鸟居和御道。沐浴在日光下的庵歌姬一字一句地说: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即日起,培育司夏油杰监管星浆体两人,直至融合之日,钦此。”
“培育司夏油杰,遵旨。”
夏油杰恭敬地承过诏书,将它收进了袖袍之中。他再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了庵歌姬身后冒出来的、一黑一白的两个小脑袋。
“喏,就是她俩,都姓枷场。白头发的叫菜菜子,黑头发的叫美美子。”
她们怯生生地拽着庵歌姬的裙摆,一动不动,弄得庵歌姬十分尴尬。庵歌姬也才十八九岁,没什么应对孩子的经验,只能一边抚摸着她们的头,一边讪笑着宽慰道:“啊啦,快去啦,这个叫夏油杰的培育司,以后就是你们的爸爸咯~”
听到这个称呼的夏油杰眼神短暂地一暗:“培育司也能等同于父亲?”
“带小孩嘛……难不成还要说你是妈妈吗?”庵歌姬正在头疼这俩像牛皮糖一般粘在腿上的小孩,根本没注意到夏油杰的表情变化,“啊啊,快想办法把她们带走啦!人家还有工作要做呢——”
“呐,小朋友。”夏油杰笑着俯下身来,向她们伸出了指头,“看这里。”
两个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去看,就瞧见一团影子在少年的指头上不断变幻,然后拧成了一只摇着尾巴的小黑狗,冲她们欢喜地叫了两声。枷场姐妹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夏油杰说还没完呢,于是那团影子又变成了跳来跳去的麻雀、伸懒腰的猫咪、扑棱翅膀的蝴蝶……果不其然,小孩子对这种有趣又可爱的事物完全没有抵抗力。她们捏紧裙摆的手稍微松了些,认真地观赏起了夏油杰的影子把戏。
最后影子在他手上变成了一条龙。少年忽地将双手合拢,然后分成两个拳头,对小姑娘们故作神秘道:“猜猜哪只手里有小动物,猜对有奖励哦。”
菜菜子立马指着他的左手:“这只!”
“猜对啦!”
夏油杰笑着展开双手,那只影龙果然在他的左手手心盘旋。
肯定两只都有吧,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庵歌姬吐槽归吐槽,但还是佩服夏油杰哄孩子的能力,不愧是被选中成为培育司的男人。
“所以奖励是——免费乘坐我的虹龙回家哦!”
他手中的影子腾空一跃,变成了一条气派的中国龙。虹龙一出,两个孩子的视线就再没挪开过了。她们惊喜地看着这传说中的生物,在夏油杰的带领下嘿咻嘿咻地爬上了虹龙的脊背。
夏油杰坐在她们身后,将小姑娘们轻轻地框入了怀中。
“还没骑过龙吧?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可是神话中才有的存在,见一次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呢。”夏油杰引导她们去抚摸虹龙坚硬又冰凉的鳞片,她们的眼睛都变得闪亮了起来,反复摩挲着胯下的龙身,“骑在这上面的时候,无论是人啊、村子啊、田野啊,都会变得像蚂蚁一样小小的,甚至连平时觉得很巍峨的高山都算不上什么了……很新奇,对吧?”
见她们欣喜的样子,夏油杰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柔声对怀中的孩子说:“以后可以天天带你们玩,不过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飞起来的时候抱它或者抱我都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抓紧了哦。”
“要是……”窝在他怀里的美美子小声问,“要是我们没抱紧掉下去了怎么办……”
“不会的。”夏油杰温柔又坚定地说,“有我在,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的。”
夏油杰和孩子们回到了玉阁。自他任职咒灵司以来,就在这楼里长居。玉阁阁如其名,无论是梁柱还是地基,都是用天然的玉石打造。玉石虽能辟邪,但锁不住白天的暖意,一到夜晚就寒气逼人。夏油杰少年岁数,火气正旺,倒不太在意这些。上代星浆体入住之后,他就专门去人间抓了几只灯笼鬼点在阁里。反正之前也是吸人精血的玩意,它们也该以发光发热来赎罪。
这几个奇葩玩意儿在阁内荧荧发光,倒是吸引了两个小姑娘的注意。
“我还以为你们会很害怕呢?”夏油杰蹲下来,和她们一起扯着灯笼鬼的舌头玩,“比起人类,反而和咒灵更加亲近吗?”
“讨厌……”菜菜子忽然说,“我们讨厌人类。”
“嗯?”夏油杰为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孩发表的异常言论感到了疑惑,“可是咒灵会伤人啊?”
他没想到这句话触碰到了什么,菜菜子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了?乖,别哭啊……”
夏油杰连忙给她擦眼泪,一旁的美美子低着脑袋重复道:“我们讨厌人类……”
夏油杰沉思了一会,柔声问:“那你们讨厌我吗?”
两个小姑娘的头立马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可我也是人类哦?”夏油杰笑眯眯的,“只是被天元大人选中了,才来这里当咒灵司的。”
“诶——”
她们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们盘星教最基础的教义就是要热爱人类。”他笑着将孩子们搂进了怀中,“或许你们爱不上所有的人类,但只要不讨厌我的话,那就没有否定人类这个整体哦!”
“我们可不可以……”眼睛哭得红红的、像个小兔子一样的菜菜子仰起头,“可不可以就喜欢夏油大人一个人类啊?”
“太多的爱我会承受不住的。”夏油杰亲了亲菜菜子的额头,“试着分一点给其他人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夏油杰便全身心投入了抚育枷场姐妹这件事上。玉阁坐山观海,景色秀美,他们骑着虹龙和蝠鲼在天际遨游,驾着锦鲤和鹈鹕在海边玩水。两个孩子戴着夏油杰亲手编织的花冠,在树下追逐打闹。累了就往草坪上一躺,开始缠着夏油杰讲故事。夏油杰给她们看气鼓鼓的河豚咒灵,说这个是爱吃河豚又不会处理惨被毒死的笨蛋和恐惧河豚毒素的胆小鬼负面情绪累加起来的咒灵,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结果夏油杰下一秒就拿出便当盒,说我们今天就是吃河豚刺身哦,然后在她们吓得尖叫背景音里放进嘴里一块,咀嚼几口坦然咽下。
“太好吃了,来试试吧。”他夹起一块,“幸福地吃下处理到位的河豚肉,也是除灵的一种方法。”
“诶,真的吗……?”
于是在半哄半骗之下,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捏着鼻子来了一口,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呜哇!太好吃了吧!”菜菜子的眼里闪闪发光,“夏油大人,我还要——”
“姐姐、姐姐你快看!”美美子激动地晃着菜菜子的手臂,“河豚君气消了诶!”
菜菜子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刚才还鼓成一个皮球的河豚现在完全瘪了下去,它像入水一般越进了夏油杰拉开的异空间中。
“好啦,河豚咒灵的故事就到这里,我们继续用餐吧。”夏油杰笑着说,“刚刚是谁要河豚片的呢?”
菜菜子连忙举手:“是我是我!”
“那把碗递过来哦,我给你夹。”夏油杰温柔道,“还有美美子,想吃就说,不要太让着姐姐,东西都是够的。”
“嗯……!”
美美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红着脸将碗递了过来。
“噗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你看你看,这个生物居然还会鼓起来——”
“嘿,你有在听吗?叫你呢,怪刘海!”
少女压着草帽,海风仍把她的辫子吹得起飞。
她身后是炫目的太阳。夏油杰闻声望去,竟被照得睁不开眼。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
夏油杰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两张担忧的小脸。他的脑袋还昏沉着,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书房里睡着了。可能是今天点的熏香过于宁神,他竟就这么伏案而眠,身上还搭着姑娘们刚给他披上的羽织。
夏油杰的心忽地就暖了起来。
“夏油大人,我们看您表情很差,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夏油杰伸手揉了揉孩子们的脑袋。
“没,只是这里睡着不大舒服。”他抓着羽织站起身来,“我现在回房休息,不必担心我……倒是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
“因为……”美美子低下了头,“因为打雷了……害怕……”
暴雨?夏油杰从封闭的书房出去,过风的大堂里尽是雨水的味道。雷声也随即响起,证明它的存在。这么多年,都没见这里下过雨,果然是天元大人不太稳定了吗……正当夏油杰这样惴惴不安地焦虑的时候,四只柔软的小手捏住了他的指头。
“夏油大人,好困……”菜菜子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我们去睡觉嘛……”
“好。”夏油杰轻笑着将她们抱起来,“一会儿想听我讲什么故事吗?”
“夏油大人给我们讲了好多好多不同咒灵的故事……”菜菜子枕在少年的颈窝里,玩着他散到肩膀的长发,“但是夏油大人是怎么有那么多咒灵的呢?”
“那个啊……”
是因为人类的诅咒和怨恨无穷无尽。
可对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肯定不能说这样残忍的实话。
于是他夸张地说:“是因为至少在现在,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救赎咒灵的人哦。成百上千的咒灵都来找我赎罪,我又很厉害嘛,有求必应,就通通把它们净化然后收服咯!”
“夏油大人是怎么收服它们的啊!”
菜菜子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太激动不小心扯了下手上的头发,夏油杰只能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揭秘道:“是吃掉的哦!就和你们吃掉河豚咒灵一样。不喜欢吃红甜椒的人会产生红甜椒咒灵,不喜欢吃猪肉的人会产生猪肉咒灵,这些咒灵通通都由我来吃掉净化!”
“哇……”美美子睡眼惺忪地鼓着掌,笑得倒是甜蜜,“那夏油大人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伟大归伟大,要给我减轻负担啊。”夏油杰狡黠地说,“就从菜菜子和美美子开始,不许挑食,青菜萝卜都得吃干净,以防咒灵产生!”
“诶诶……人家好讨厌青菜……”美美子一下子清醒了,带着哭腔抱怨道,“但也不想夏油大人辛苦……”
而菜菜子另辟蹊径地问:“那夏油大人得多给我做甜柿饼吃,不能让柿饼伤心难过——不然会有柿饼咒灵的!”
“你啊你啊,未来一定是个伶牙俐齿的大姑娘吧……”
说到这儿的时候,夏油杰的眼神暗了暗。
未来。
星浆体的未来……
要说原本,夏油杰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人间七年,他都活得像只幽灵,因为自己的“不同”而被孤立于普通人之外。以至于在接触咒界之后,夏油杰才略微对这个世界有了些实感。而越是深入接触,他便越发感觉到自己的“重量”:同级一共只有三人的预备学院,独一无二的咒灵操术拥有者身份,更别说那万众瞩目的十岁——一介凡人,没有贵族血脉和咒界背景,被薨星宫直召成为咒灵司。
这是多大的殊荣?这是多大的期许?这是多大的权利和责任?
从那一年开始,夏油杰便下定决心,要用这种天赐的能力去守护人类。
而他也知道,咒灵司并不是盘星教一开始就存在的职位。咒灵操术千年一遇,自己甚至是天元体系建立之后的第一位咒灵司。咒灵司的职责是回收那些本应被祓除的咒灵。当初授职的时候,天元的使者便转告他,如果来栖华的颂唱是对人类的安魂,你的吞噬便是对咒灵的救赎。它们本会消散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剩,但它们能在你创造的异空间中重生。
于是任职的这几年,夏油杰被遣往各种地方,短短五年就吸收了咒灵四千有余。咒灵产生的地方往往集人类恶之大成,还处在三观建立期的夏油杰实在是见了太多,难免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产生了疑惑,直到他被再次传唤进薨星宫,骤任培育司一职。
“上面估计是让你歇歇吧,反正有用没用的咒灵,你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他们坐在玉阁外的悬崖边,九十九由基摇晃着双腿,完全没有同情样地嘲笑道:“这么看来,我们盘星教最强的三人只有五条那家伙最忙了啊,真可怜,哈哈!”
“培育司……是让我养孩子的意思吗?”十五岁的夏油杰不理解,“有什么大人物的孩子需要我一个只会战斗、尚未婚恋的男咒灵司去养?”
“毕竟你是从人间来的,不清楚也很正常,那我就给你科普一下咯?”九十九由基托着下巴,偏头道,“天元大人每隔五百年就需要进行一次同化,以维持天元体系的稳定。于是在那之前,我们得提前准备好与天元大人融合的星浆体,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仪式材料……”
说到这里,她忽地笑了。
“不过培育司的任务就很简单啦~就是在这一年里,让星浆体保持心情愉悦——这样才方便我们肠胃不好的天元大人完美吸收哦!”
“你的意思是……”夏油杰的眉头皱了起来,“星浆体是活人?”
“是被上天选中之人——这可是五百年一遇的至高殊荣!”九十九由基扬声道,“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当星浆体的!所以夏油啊,你不光得让她开心,还得保护她的安全。”
她紧紧地盯着他,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夏油,你是为数不多实力够格的人,而这同样也是是天元大人对你毫无保留的信任。培育司的安排不是一念之间,当初将你被分进玉阁,就是为了之后迎星浆体入阁的事前准备。”
说着,她转头看向玉阁。那幢庄严的楼阁在碧空之下莹莹发光。
“玉,乃世间辟邪之最,只为星浆体在玉中安稳成熟,直到融合之日。”九十九由基喃喃道,“只有天元大人保持稳定,这个世界才能稳定……夏油,即使是培育司,也肩负着千万人的未来啊……”
“嗯。”
闻言,夏油杰的眼神变得坚毅了起来。
“杰将不负众望。”
“当然啦,还有个原因就是……”
九十九由基严肃的表情永远不会超过五秒。她笑着凑近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和孩子在一起的话,你应该会开心点吧?你虽然也是个孩子,但任务太多太累,就连师姐我都好久没看你笑过了呢!”
夏油杰不露声色地拉远了他们间的距离:“那是杰的分内之事……”
“现在这也是你的分内之事啦!”九十九由基笑着说,“到时候他们会叫你去歌姬那边领人的。说起来,那孩子似乎有名字吧?好像叫……天内理子?”
不就是作为融合的存在吗?居然还有名字?或者是类似于编码之类的存在吧?夏油杰这样想着,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九十九由基已经站起身来。她弯腰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力道之大,他差点没坐稳,直接从坡上滑下去。
“师姐……”
“要好好干哦!”九十九由基冲他眨了眨眼,“我们融合之日再见!”
现在再想起那段日子,夏油杰都觉得好笑。尤其是当他以为星浆体是几个月的婴儿、连忙从人间购来拨浪鼓摇摇床一系列用品的时候,次代星浆体无情地嘲笑道,是不是他自己童心未泯,想偷偷玩那些小玩意。
天内理子,好像刚好十三岁的年纪吧?枷场姐妹加起来才有她那么大。十三岁,对于人类来说,这才仅仅是一生的开始。在他已经模糊的七年记忆里,对童年的感受只剩下两个词:幸福和自由。因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形单影只,没事可做的时候就在山坡上看着其他孩子打成一片。孩子们在树下嬉戏的时候,他们是幸福的;夏油杰一人站在山坡上,被迎面来的风吹动手上的风车的时候,他是自由的。
为什么她们却什么都没有呢?
夏油杰回到书房,怔怔地看着桌上散乱的宣纸。薨星宫要求他每天都要汇报星浆体的情况,这种公事公办的文书,夏油杰在做咒灵司的时候写得也不少。但如今坐在书几之前,他却无从下笔,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唯有和她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你们想去人间玩吗?”
夏油杰这么说的时候,美美子为他梳发的手直接僵住,原本趴在他腿上看书的菜菜子也把脸藏进了书里,整个玉阁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明天就是盂兰盆节了,人间总是会把这个活动弄得很盛大。”夏油杰望向窗外,“有顺流而下的祈福河灯,延绵千里的祭祖人潮,盛放漫天的花火……佛龛前会有各式各样的点心,商贩们也会出来沿街叫卖。有很多很新奇的、你们一定没见过的小玩意哦,很有意思的。”
“可是……”
“只要、只要是夏油大人说的,我们就愿意去相信!”一向沉默的美美子却破天荒地扬声打断了菜菜子将要说的话,“不管人间是什么样的,和夏油大人在一起……就会很开心!”
夏油杰愕然发现,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
翌日傍晚,夏油杰携枷场姐妹驾鹈鹕入世。平日热爱打扮的两个小姑娘,今天却主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夏油杰想,这样也好,免得吹了风受凉。
于是,两个裹得像小粽子一样的孩子窝在了鹈鹕雪白的羽毛里。平日里还要摇篮曲哄着才能入眠的她们,今天却在漫长又平稳的飞行之旅中睡得格外安稳。
晚风迎面过来,吹动夏油杰的衣袍。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担任咒灵司那些年,所谓净化,就是将集千万人之恶的咒灵吞入喉中。那样的味道早已将他的味觉破坏,呕吐咳血成了日常。最迷惘的那段时间,夏油杰有重新考虑过,守护人类到底有什么意义,在怎么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后只能作罢,强迫自己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如今看见两个孩子的安稳睡颜,夏油杰忽然又觉得,这一切是有意义的了。
“到了哦。”
夏油杰温柔地唤醒她们。两个小姑娘本还没睡醒,但在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人间的时候,她们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夏油杰见状,轻轻地牵住了她们的手。
“没关系,我在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迈开腿,从鹈鹕身上下来。
于是在夏油杰的带领下,三人踏着夜色进城。城里果然已经热闹起来了,街上人来人往,菜菜子和美美子更加紧张,死死地抱紧了夏油杰的双臂。
然后她们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遂而坐在了少年坚实的小臂上。
“这样会看得更远哦。”夏油杰笑眯眯地说,“菜菜子,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身高在人群中出挑,一下子被抬高的菜菜子和美美子视野也开阔了起来。她们从没用这种角度去看过世界,攒动的人头挤在一起像放大的蚂蚁。
就把人类当作是蚂蚁吧。
金阁外的草坪,他们一起数蚂蚁的时候,夏油杰就这么宽慰过她们。或许还有高处空气更好的缘故,菜菜子和美美子显然放松了很多。她们睁大了眼睛去看城里的一切,没一会儿小脸就激动得红了起来。菜菜子激动地拍着夏油杰的肩膀:“夏油大人,美美子,快看啊,烟花!烟花!”
夏油杰抬起头。在漆黑的夜幕里,盛放的焰火像是被风吹散的千树繁花,绽放之时仿佛坠落的群星,落到河面上就成了顺流而下的花灯。远处的鲤鱼旗在星火中招摇,所有的人声也像隔去了对岸,他只能听到女孩们在他耳边清脆的笑声。
他们顺着人潮走,缓缓挪动到了商贩扎堆的地方。菜菜子早就盯着糖葫芦口水直流三千尺,虽然糖吃多了不好,但今天难得这么开心,他就准许孩子们放开了买。没一会儿,她们的手上就拿满了糖葫芦、风车、布偶等等小玩意。美美子还买了小金鱼,放在装了水的纸袋里面,玲珑又小巧。可买下它之后,美美子从夏油杰的臂弯中下来,提着纸袋走到了河边,蹲下身,把小金鱼放掉了。
“为什么要放掉它呢?”夏油杰疑惑地问,“放了也活不长的。”
“因为……”
美美子看着入水后欢快地摇摆着尾巴,向远处游去的金鱼。
“至少它自由了。”
夏油杰哑然。
就在这时,一束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盛开。
“夏油大人,那边的人在干什么啊?”
尚在他怀中的菜菜子活跃又兴奋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夏油杰顺着菜菜子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群扎堆的男女老少。他们围绕在宽阔的广场上,广场正中耸立的高台上有人在带头唱歌,内容并不明晰,但三味线和太鼓的声音远远地就能听到。
“他们在跳舞。”夏油杰说,“盂兰盆节跳起彼岸舞,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安抚。”
“那没有逝去的亲人也可以跳吗?”
菜菜子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去凑热闹了,被气氛带动着,完全没有先前那般恐惧人间的模样了。夏油杰自然是笑着道:“当然可以啊,我们一起去吧。”
他牵着两个孩子向广场那边挤去。一到了人堆之中,菜菜子就松开了夏油杰,自顾自地冲进舞池里,跟着节拍开心地跳了起来。美美子还有点害羞,抱着布偶忸怩不动。
夏油杰柔声鼓励道:“和你姐姐一起去啦?”
“可是小咪……”
都取了名字了啊……夏油杰无奈地笑道:“我帮你抱着,好吧?”
“嗯!”
看来她还是很想跳舞的,夏油杰欣慰地想。他目送黑头发的小姑娘钻进人堆,跑进去拉起姐姐的手。两个小姑娘根本不懂得舞蹈,只是随着鼓点像兔子一样牵着手蹦着,笑得灿烂又开心。她们蹦啊,跳啊,揽着手转着圈,放声地笑着,兜帽在剧烈的动作下从头上落下,立马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两个本就扎眼的小孩。
“这不是、这不是那对……那对被诅咒的恶魔姐妹吗?”
不知道是人群中的谁说了这么一句,于是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枷场姐妹身上。
“不会认错的……姐姐是白头发、妹妹是黑头发,就是山背村的那对恶魔姐妹啊!”
“就是她们带来的大饥荒,是那对恶魔没错!”
“不是已经被巫女大人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吼:
“把这不吉利的东西赶出去!”
“赶出去!”“赶出去!”“赶出去!”
狂热的怒意中,夏油杰竟然怔在了原地。
鼎沸的人声将他吞没。
……
胸口好痛,被刺客劈开的那两刀肯定伤了内脏,视线也变得模糊。在一片朦胧之中,他远远地望着已经支离破碎的轿子,轿身正渗出源源不断的鲜血。
纯净派的教徒们站在轿后。他们一身白衣,面庞被白布笼住,看不见表情。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在鼓掌,在低笑,在庆祝星浆体的死亡。
而他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从轿子里溢出来的血流啊流,最终停在三尺之内,一个追不上他的地方。
夏油杰回过神来的时候,广场正中的高台已经倒了下来,周围的人早也尖叫着四散逃开。夏油杰头一次没有救助谁的欲望。他只是默默收回了差点暴走伤人的咒灵,抱起掉在地上的小咪,缓缓地挪到了枷场姐妹身边。
她们已经应激到表情麻木,无助地抱在一起,不知所措。
夏油杰蹲下身,用力地将她们拥进了怀里。
直到这时,两姐妹才嚎啕大哭起来。
“别带着星浆体到处跑啊!到时候是我们一起受责诶!”
庵歌姬气不打一处来,专门跑到玉阁来兴师问罪。好家伙,咒界办的盂兰盆节不参加,非得带着星浆体去人间,还拆了人家一个祭坛才回来:“要不是有个五条悟帮你瞒着……你怎么比那家伙都还不省心了!”
夏油杰早有准备:“是去给你买酒的。”
“……”一看到夏油杰摆出来的那排人类佳酿,庵歌姬也生不起气来了,但嘴上还是傲娇地倔道,“你得给我赔罪,来,今晚一起喝!”
夏油杰本想拒绝,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嗝……真好喝……”
庵歌姬醉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她的面前倒着好几个坛子——这位女中豪杰把夏油杰淘来的美酒全喝了个干净。她也和坛子们一起倒在矮几上,脸上净是幸福的笑意。
“要是硝子也在就好了……”庵歌姬不满地哼哼道,“可惜她最近好忙好忙,星浆体融合的事基本都是她在负责,真辛苦呐……”
“融合之日快到了吧。”夏油杰看着杯中的倒影,“五百年融合一次,若是成功了,我这余下的人生便和培育司没关系了吧。”
“嚯——舍不得这闲职?”庵歌姬不满道,“带孩子不比吃咒灵轻松?”
“……”夏油杰沉默了数秒,“那不一样。”
“切……别一副就你很懂的样子啊,这俩替补星浆体还是我捡回来的——本来是你培育司的本职工作!”庵歌姬一提到这个就情绪激动,撒气似地拍了拍桌子,“居然让巫女大人去那种肮脏的村子出差,你不赔几瓶酒给我说不过去啊!”
“这不就在陪你喝酒吗?”夏油杰轻笑一声,“不过连歌姬大人这种吃苦耐劳的好女人都嫌弃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
她不说话了,脑袋埋在臂膀里,头都不抬。
夏油杰凑过去一看,似乎是睡着了。
“咒灵司大人想要参观祭祀房?当然可以,这边请这边请——”
“就是这里,对的,就是要委屈您钻一下小门了。”
“是啊,我们把那对恶魔姐妹关起来之后,村里的状况就好多了,不过我们还是忌惮恶魔的力量——毕竟我们不像大人您有神之力庇佑啊!好在巫女大人将她们带走了,大家才松了口气……”
半人高的小门,不见光的房间,拼凑起来的邢架,烂在稻草上的老鼠骨头,干在各处已经暗红的血迹……向最清楚人性险恶的咒灵司隐瞒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剥夺两个孩子的未来,换来的就是这种东西吗?我迄今为止坚持的东西,有任何意义吗?
“虽然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的未来是和天元大人融合的未来……”
她的眼泪像雨一样,啪嗒啪嗒地砸在大轿的窗台上。
“可我果然——果然还是很想在和大家一起再多呆一阵子啊!”
而他当时对她说的又是什么呢?
“小理子,对不起……你代表的是千万人的【大义】。”
她僵住,最后的表情停留在不可置信的那一瞬,接着血从她的颞颥喷涌而出。
站在大轿之上的刺客得意地勾起嘴角,缓缓地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天元1007年,培育司血洗山背村,并携两名星浆体出逃。
乌云漫天,狂风大作,暴雨蓄势待发。夏油杰领着枷场姐妹,停在罗生门前的火照之路上。
“夏油杰,给我站住!”一个暴怒的声音从后面喝住他,“你是不是疯了!”
“什么事情让您这么激动?”夏油杰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伸手将两个姑娘往怀里一揽,“我还以为,你们神明不会对凡人产生任何情感呢。”
这番态度令五条悟更加恼火,他青筋暴起,面纱后的湛蓝六眼爬满了血纹:“培育司,把星浆体交出来……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嗯?”夏油杰笑了,他撇过头来,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上扬的嘴角,“我想想看……该叫您家主大人?神子大人?还是……算了,不重要了。”他分明是在笑的,却毫无温度,冰冷入骨,“事到如今,你居然觉得还有缓和的余地。”
“最后期限还有几天,天元体系暂时还不会崩溃。”五条悟以为他是不相信转机,沉声道,“我和九十九都会替你说话的,那帮老家伙胆子还没大到背着我们妄判,你现在把星浆体交出来将功补过,最严重的结果也只是封印咒力贬去人间……”
“悟,你对理子的死真就没有一点感觉吗?”夏油杰冷冷地望着他,又是一道电光闪过,却怎么也照不亮那对已经死去的眼睛,“如果那天死的是我,是硝子,是歌姬,还是其他你认识的人……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吗?”
五条悟怔在原地,全然不解:“……什么意思?”
“你是六眼,理子死的那一天你已经接近神了,所以无论是谁死去,你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夏油杰轻嘲一声,“死去的星浆体也好,被我杀死的那些村民也好,上报上去只是数字。”
“你是培育司,你不可能不知道星浆体的重要性吧!死多少个村子的人都比不上失去星浆体严重!”五条悟愤然,“因为天元是这个世界平稳运行的根基,保持天元的稳定就是保持这个世界的稳定——”
“那她们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你们所描绘的美好未来吗?”
夏油杰突然大笑了起来,可这样的笑更趋近于哭。雨水浇打在他的脸上,像泪一样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没想到悟也这么相信天元大人啊,我还以为最强的你会和他们有些许区别呢……”他笑得发抖,“你们凭什么这么笃定天元就是世界的根基。如果我说我要毁灭它呢?”
“……”
五条悟沉默了。但他咒力暴动,有道道蓝色电光环绕在身侧。
“培育司,我再问你一遍,交不交出星浆体。”
夏油杰停下了狂笑,冷冷地瞥了面前人一眼。那一眼,像恶毒的蛇,像锐利的刀,像冻于梁上的三尺冰锥,无情地刺向了昔日同门。
“我们好歹共事过,你不会不清楚我的作风吧?”
他抬起手,那只手上同样涌动着蓬勃的咒力。他很明白,整个咒界目前能与他一战的人只有师姐和悟。他若不在这里抱着杀死对方的心去战斗,他的家人,他们的未来……
“夏油大人,我们回去吧……”
可突然,两个小姑娘紧紧地抱住了他即将发动漩涡的右手。
“能和您在度过那样开心的时光……我们真的真的已经满足了……”菜菜子嚎啕大哭,“您不是每次都会满足我任性的请求吗?我求求您回去……不要为我们死……求您了……”
“您不是灾厄,也不是被诅咒的人……”美美子抱着他流泪,“您这样善良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幸福地活着……只要您能活下去,您的未来就是我们的未来……”
夏油杰愣了。他的面前是蓄势待发的六眼神子,他的身后是象征着未来的罗生门,他可爱的孩子们在他的怀里痛哭,求他回去,求他用她们的命换回他的命。
交出星浆体,然后呢?被贬回人间,娶妻生子,再像照顾理子和枷场姐妹那样去照顾自己的孩子?还是继续在玉阁当咒灵司,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为这个糟糕的世界清除咒灵?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夏油杰声嘶力竭地大吼。他挣开两个哭泣的孩子,执意从结界中放出咒灵,浓雾般滚动的黑色咒力试图将五条悟吞没。
但张牙舞爪的鬼怪在接近白发少年的一瞬间,便被看不见的屏障尽数湮灭。六眼神子手持玉剑,强光四溢,仿佛这漆黑世界中的一轮烈日。
狂风袭来,掀起神子面上的柔纱,露出一对冰冷彻骨的蓝色眼睛。
“五条悟奉令。”
他的声音仿若惊雷。
“代行神罚,处刑培育司。”
“早就说过咒灵集世间之极恶,成天和咒灵打交道的咒灵司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那个羂索不就是前车之鉴?好在神子大人立了大功,将星浆体平安带回,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咒灵司早有反骨,之前就有和纯净派的人密切来往的传言,次代星浆体死亡一事想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真是祸患……咒灵操使对天元大人威胁极大,早该在十二年前术式觉醒的时候将他诛杀,当时也不知是谁提意见说哄骗到咒界来效力,方便监管,还说什么只要用世间最正之玉去压他的邪性就好,而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现在死刑也不迟。私自携带星浆体、擅开鬼门关都是大罪,这种咒界之耻就该用最残忍的方式处刑。”
“可……”
庵歌姬刚想说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年的咒灵是白为你们吃了吗?话还没出口,家入硝子便从议桌下拽住了她的袖袍,用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将庵歌姬的话尽数堵回。
“话虽如此,咒灵操术的使用者一死,他所控制的数千咒灵将会无主暴走……”九十九由基后脑枕着双臂,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们收拾这些烂摊子哦~”
“神子大人……”
“凭啥啊?”五条悟散漫地撑着脑袋,“五条家主就是给你们这群老东西随便使唤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
被这番毫无礼数的话冒犯,圣窟众却连声都不敢出。两位咒界的实力顶层都在偏袒咒灵司,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但没人敢挑明。二人做足了表面功夫,咒灵司被五条家主带回来时的断臂惨状,圣窟的人也不是没看到。量刑会的氛围一世间变得尴尬无比,一旁的加茂家主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依宪伦之见,大家就各退一步吧。咒灵司确实罪不可赦,但天元大人已经稳定融合,除了一村伤亡之外,并无太大损失,且诛杀咒灵司势必会产生更大的危害。何不如请天元大人开一个领域,将咒灵司永困幻境之中,这样即达到了惩戒,又维护了世间安全,你们看……”
“……”五条悟沉默不语,但发现大家都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只能冷哼道,“就依加茂家主说的办吧。”
“我也支持。”九十九由基笑道,“有其他反对的人吗?”
全场无言。
“那好,我会去和天元大人筹备此事。”九十九由基起身,“先告辞咯~”
“培育司夏油杰,任职期间,懈怠不工,致次代星浆体暴死;欺上瞒下,携三代星浆体出逃;冷酷无情,残杀平民数百;胆大妄为,欲开地狱之门;毫无礼数,再三出言冒犯圣窟……其情可诛,其罪难赦,该当死责。然杰为咒灵司,若当判而诛,恐致咒灵逸散之患,故放逐之,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咒界的密牢向来只关押罪大恶极的诅咒师。这个极其狭小的房间还不足半人高,失去右臂的夏油杰被迫狼狈地蜷缩在里面。密密麻麻的咒印贴在每个角落,以至于他即使没被束缚,胸口也被强大的咒压闷得喘不过气。他们只留了巴掌大的窗户给他,冰冷的月光流照在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上。
“喂,那个……”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夏油杰眼都不抬:“何事?”
“请我喝那么多酒,我还是得报答你吧。”是庵歌姬的声音,“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你尽管说,别客气……免得到时候进去了后悔啊。”
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你当时是先把孩子们的伤治好了,才送到我这里来的吧?”
“诶?”
庵歌姬一时间未能明白夏油杰的意思,夏油杰浅浅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本不想再和昔日同事继续说下去,但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月光退去,整个屋子暗下来的时候,夏油杰突然又开了口。
“还在吗?”
“在啊。”
他看向窗外被浓云遮住的月亮。
“玉阁二楼星浆体住过的房间,有一个从人间买的布偶。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带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