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眼中的你,不是真的你。你眼中的自己,也不是真的你。你眼中的别人,才是真正的你。”
【1】
如果要说那是什么声音,随着声音望向刺眼的远方,他突然想起有人曾把棒球正中金属球杆红心的清脆声比作冰块落入救命冷饮的声响,一样在这蝉声络绎不绝的燥热夏日中沁人心脾。
只是一瞬间,却仿佛沉默等待了太久。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奔涌而来,一波一波淹没场上的所有选手,而奥村光舟只是略微张了张嘴,企图用眼睛再次回放,分析那颗奇迹彗星般飞跃出球场边缘的决胜球。 直至他被一拥而上的队友们抱住。 不知是谁的泪和汗蹭在他早就脏兮兮的棒球服上,奥村将眼神短暂拉回,才看见是濑户那张激动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的脸。
“光舟!我们赢了!!!赢了!结成那小子最后一棒,咻的一下打出了全垒打啊!你看见了吗!!”
在决胜局的最后一棒,如同救世主一般逆转分差的全垒打,在炎炎夏日的阪神甲子园里让胜负尘埃落定。
“你眼睛本来就够小了,现在更看不见了。”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看你已经藏不住笑了吧,诶,笑一个啊!”
奥村被濑户拓马推着走向大部队,那里站着的是和他一路奋斗过来的队友,无论是三年一路磨砺前行的同级,还是那些拼命努力的后辈学弟们,所有人的表情都雀跃万分,甚至有人洒脱地哭了出来。 这一届的夏甲,他们再次替青道,也是为自己夺回了冠军。
就连被大家私底下开玩笑说心如铁石的教练在赛后祝词中也不免得夹杂了一丝哽咽。 “今日你们已经超越自己,我希望从今往后的无论哪一天,你们都能记住今天。你们让自己成为了自己最大的骄傲。”
“是!!!!多谢指导!!”少年们或热血或颤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赛场。
赛后,队员们在经理和部长的组织下举办了庆功会。今日的决赛对于三年级的队员而言便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正式赛事了,接下来的他们即将面临引退和更深远的生涯规划。可是在好不容易攥取胜利果实的当下,似乎没有人还有心思去思考未来的事情。大家欢聚在一起,享受梦想成真的美妙时光。
浅田浩文和奥村光舟打一开始就选择远远坐在热闹庆祝中心的另一边,或许是饿坏了,两人你不言我不语的夹着菜吃。 作为几乎在一个宿舍相处三年的浅田知道奥村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本就国中出身以战术为核心的他更多时候他沉默寡言,在冰冷的蓝色眼眸下藏着深厚的城府。作为捕手,战术和策略的团队大脑,时刻应对着会有各种突发情况的赛场。这一切的一切,在三年级升上稳定投手位置和他搭档的浅田再了解不过了。
可是或许是拜所谓的投捕心灵感应所赐,虽然并非浅田所愿,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光舟无言下的一丝阴郁。 自己坐过来只是因为本身就不擅长应付太过于激烈热情的场合,我是个社恐就饶了我吧,浅田腹诽着。可他身边的奥村却像是主动和庆祝的队伍切割开来,似乎这一切和他格格不入。
明明他也在今天发挥出了非常精彩,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表现。
浅田抬了抬自己的眼镜,想起曾经的投手前辈引退之前曾狠狠地拍着他的肩说:“小狼崽……啊呸,奥村那家伙是个超——超级爱钻牛角尖的小肚鸡肠男人,虽然作为学长我还是会操心,但是以后只能把他托付我最信任的给你了!作为投手呢,我们也要多和这种人交流,嗯!”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的来着?浅田嚼着沙拉青菜思考着。就在这时,随着包房纸门突然拉开的一声【哗啦——】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大嗓门再次响彻了整个房间。
“好!好!好!!好!好!好!!”泽村荣纯就像夏天的圣诞老人一般突然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洋溢着令人安心又熟悉的笑容。
“哈哈哈!恭喜你们啦!!!”“泽村学长——!!”
“哦哦!!!前辈!!”
除了还有些不熟悉情况的一年级新生,其余的队员一下就像炸了油的锅,热闹的劲头比之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欢呼的声浪恨不得将烤肉店房顶掀翻。
已经毕业一年的泽村仍像当时身为青道王牌投手一般嘻嘻哈哈,如鱼得水很快就融入了庆祝的人群中,他甚至还记得在场所有球员的名字。 二三年级的队员们对他这个曾经的王牌投手可是印象深刻,就算有些许遗憾,可这位凭着自己犀利球品独树一帜的投手学长还是每一位青道人心里的一道光。苦闷的过去永远只能用更激动人心的未来弥补缺憾,而今天在场的所有队员用实力证明了一切,他们不负所托,终于可以挺着胸脯骄傲地跟曾经的学长谈天说地。
大受欢迎的泽村甚至是被困在吵闹的人群中,左一句右一句兴奋地和大家交谈。
“对啊!今天训练一结束就来看比赛了,我可不会错过这种大事,在台上我也在大声地应援哦!!”
“我就说那个熟悉又洗脑的应援声是谁带动起来的,原来是学长你啊!”
“哈哈哈!……”
浅田在一年级时曾经和这位人气王学长住过同一间寝室,对这样的气氛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正当他准备淡淡饮下一口冷饮时,泽村的声音忽地飞向了他们这边。
“浅田!哦!还有小狼崽,你们怎么坐在那边!过来一起坐啊!” 浅田感到身边散发出生人莫近的冷意,在有空调的室内也是威压逼人。他抖了抖身子连忙回应道:“啊,泽村学长!这边空调比较凉快,所,所以我们,啊不,我就坐过来了。” 说完心底已是十万个后悔,我到底为什么要说这种傻话啊……浅田感觉意识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在自我厌弃的漩涡中苦笑着被冲走了。
身旁的奥村则是破天荒的无视了泽村的问好,这种事情在他升上一队正捕手后就没有发生过了。 泽村远远地对着这不懂礼貌的小狼崽指了半天也不得回应,和庆祝中的队员们打了声招呼便挤了过来。他走到浅田和奥村身后,对坐在哪儿似乎有些为难。 浅田正准备说话,身边人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过来坐什么,那边不是很热闹吗?”
一句话把浅田冷汗都说出来了,毕竟这样的说话模式真是久违了,自打泽村一代高三毕业后奥村就很少在队里和别人以这样的口气对呛了。团队的胜利高于一切的前提下,他变得理性冷静,也懂得更多的圆滑世故。
好在泽村可能对这小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走之前那个小刺头的形象,所以很自然而然的接过火药线和奥村呛了起来。
“喂喂喂,你就是这样对毕业的前辈说话的吗,我可是学长诶。”
“呵呵……我觉得你和当时毕业时也没什么变化,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青道三年级的学长,现在已经不是去年的夏天了。”
“哈哈……”
这句话被左右的欢呼庆祝声很快淹没,却在只属于三人的狭小空间中带来了极致的沉默。 仿佛他们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暑夏,连一丝微风都透不进的场地里,无助地呼吸却汲取不出一丝氧气。一切不甘和泪水都沉入夏天,慢慢沉入夏天刺眼的阳光,沉入甲子园的泥土。
浅田再次捏紧了水杯,这次力度差点把杯子捏碎。他突然觉得这里不应该是自己还能安然待着的地方了,于是很快提了一个厕所遁,火速撤退了。
奥村不知是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还是他根本就懒得再搭理曾经搭档的投手,哪怕泽村顺势自然坐在了他的身旁,他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泽村荣纯把自己的包放好,一向想说就说直言不讳的他此刻也有些卡壳。该对这倔脾气小狼说点什么好呢,贺词已经说烂了。
“我小学的时候,梦想是爬上富士山的顶峰。”他突然说。
奥村并没有回他,仍在挑拣着碗里的饭菜。
“可是后面发现,我真正热爱的是棒球。于是我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将这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结合起来。”
“于是国中时,再碰上这样的作文题目时我便把我想好的答案全部洋洋洒洒写了上去,你猜我写的什么?”泽村继续说着,且越说越起劲。
“……什么?”
泽村荣纯拍拍胸脯说:“哈哈,我说我要把棒球投上山顶,这样我就是日本史无前例的第一王牌投手了!”
奥村回过头去看他,脸上写着大写的鄙视。毫不留情,却第一次很认真地回应了他。
“你是笨蛋吧。”
一边为自己的故事真实性做保证,泽村一边说:“可是我确实做到了啊,只不过是棒球和信赖的伙伴们带着我登上了日本的顶峰。”
奥村光舟知道,那也是自己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个夏天。盛夏光年,所有人欢呼庆祝的模样就和现在一样的嘈杂。
“嘿,你也是上场见识过巅峰景色的人了,多少有点感想吧……哦!难道是说,没了我这个学长的帮助你难道……”
奥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荣纯被他盯得浑身毛毛的,差点那副不靠的表情又跑出来了。
他等着小狼崽说些什么,却只看见对方无声却暗藏波澜的清亮眸子,里面各味情绪五味杂陈,翻涌不定。
离开了夏天的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却来不及阻止面前的孩子吐露藏不住的心声。
他说,可是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作品】,而且因为我的能力不足,让我永远的错过了祂。
荣纯想起曾经自己对奥村说过,“投捕”就是创造作品的过程,投手和捕手配合才能创造出最有魅力,最有杀伤性艺术性的投球,让所有人都为之赞叹。如果奥村光舟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就不要谈和自己做投捕搭档。
当时的他一心追寻着学长们的步伐,想要得到队内的王牌,更想要得到某人的认可。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这个一身傲骨的小狼崽学弟真的把他说的话记在了心底,就像自己追寻御幸一样,光舟也追寻着他的认可。
作为投捕搭档关系的另一位当事人,泽村荣纯是最清楚那些过往细枝末节的人。 他知道奥村光舟想和他赢一次,只靠自己的能力,在赛场上作为唯一的捕手和最信赖的投手一起【创造奇迹】。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去年那场自由的夏天也逃不过禁锢的冰冷现实,在燃烧殆尽的余灰中只剩余些许坚硬的骨骼残骸,那副残骸愤懑着,不安着,似乎还想证明什么。就这样被封存在时光琥珀中,却永不罢休。 直到今天,被闯入盛夏的泽村无奈地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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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他还记得去年离开体育馆之前曾去厕所洗过一把脸,那时的自己也因为输了比赛浑浑噩噩的,水淋在因暴晒在阳光下炙热发烫的皮肤上,泽村闭着眼睛。
倒在决赛的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刚加入青道的那年夏天,输掉比赛的三年级学长们也是如此的苦涩又无奈吗?
…………
抬起头时他从厕所的镜子中看到身后站了一个人,是自己的捕手:奥村光舟。
这个从来不服输的学弟自打比赛结束后就没肯把头抬起过,被汗水打湿的金发也湿漉漉地散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 泽村想像平时一样,摆出学长的架势对他说着什么,打趣也好,鼓励也罢……可是却被压抑的情绪封了喉,这是自己高中的最后一场棒球正式比赛了。
他输得不难看,但是仍然不甘心。虽败犹荣?不,所有人都只想要冠军,没有人想要虚伪的荣光。
气温和情绪仍在不断累压,两个经历艰难磨合的人却无人开口,无法倾泻。
和御幸那家伙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说过自己是一个拗脾气,说什么只想和场上的对手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真是太有趣了。
可是在心灵和肉体都不断磨砺,砥砺向前的三年间泽村荣纯已经成长了太多,他不再是一个大脑空空,不懂基础棒球知识只想用蛮力和个人特质取胜的天真笨蛋,他变得更想赢,会思考,会配合。
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御幸一也开始的,可是走到如今,他的追求已经不再是单单的那一人而已了。现在泽村荣纯的眼里是真正的胜利,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后那些信任,支持着他的人。 比如面前这位紧紧咬着下唇,恨不得咬出血来的后辈。
泽村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拍拍小狼崽的肩膀。他说: “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直到最后一秒我都信任着你的配球,完美的判断和时机。只是可惜……”
最后一局青道作为防守方,站在投捕位的他们他们是所有目光的聚焦点,要采用什么样的战术,投出什么风格的球才不会让对面有机可乘,他们只领先对面一分,已经站在悬崖边缘,是输是赢就在这几球中。
奥村光舟做出了信号球的指示,而荣纯选择一如既往的信任他。
那本该是个精彩的好球,来自关西地区的击球手却露出了笑容,那一刻对面布下的战术大网开始收缩,一直故意引导所有人自己只是对应泽村这个王牌投手引以为傲的直球对策牌的人却露出本性,在千钧一发之际完美地击飞了那颗内角变速球。
球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角度飞了出去,青道的外防守小凑春市奋力一扑,却还是与之失之差离。
一切的一切,就此付诸东流。
泽村荣纯把仍然一言不发的光舟带出了厕所,大暑的坂神甲子园赛场外闷热难忍,风似乎被高温大地全部吞没,难解少年愁。
和队伍汇合前,光舟主动挣开了投手抓着他手臂的手。长势惊人的少年那时尚需要微微抬头看着泽村荣纯,他本就干裂的嘴唇渗出些许血丝,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坚定。
“我不甘心。”
泽村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前不久和御幸通话时,对方不经意提起的“棒球的恐怖”。
那个人隔着电流的声音有些失真,他理性地分析如今青道的新生代几乎没有经历过棒球赛事中的挫折,如果抱着一味总会赢下去的自信应付甲子园的话,迟早会吃大亏的。
当时听到这话的泽村荣纯虽然知道御幸说的没错,可这心里可太不是味儿了,他没好气地怼道:“喂,今年也是我最后一年甲子园赛事诶。你是不是在咒我,自己去了职棒拍拍屁股走人了,所以就可以对后辈说这些话大乱军心?”
御幸一也愣了一下,很快在对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着他的笑声,荣纯那股心里的紧张和焦躁也不由得化作被针扎一下就炸了个干净的气球,不见了踪影。
“你,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哈哈哈……只是觉得你这家伙真是百年不变的好玩,我当年真没看错人啊哈哈哈”
“喂————”泽村有些莫名的恼羞成怒了,他在面对御幸时似乎老是这样。
“好啦好啦,”曾经队长的声音从相隔千里的地方传来,他认真说话时的声音靠在耳边还像以前两人用手套捂着嘴在球场上商量战术一样亲密无间。
“因为我相信你,也一直相信青道的大家。虽然因为赛事安排没法去现场看比赛了,不过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有空就看比赛转播的。”
泽村的心安定了下来,可是同时也近乎绝望地再次意识到他对御幸的依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得多。
这样是不好的……吧?
被前辈安慰了一通的三年级王牌投手泽村荣纯带着安定下来的心神上了甲子园的赛场,最后却真的阴差阳错的捧了个亚军回来。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可是看着面前光舟蓄势待发的模样,荣纯忽然又觉得对于青道的后辈们来说,这可能这是一件好事。
棒球并不总是胜利和快乐,他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追求,光明的外表下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残酷。棒球是恐怖的。如果不能意识到这点,就永远无法真的触及到他的顶峰。
可是这样的话只能等待个人去察觉,去感受,就像泽村当年一样。
于是他看着屋檐外蔚蓝无云的天空,只留给这位不甘心的后辈一句话,
“谁都不甘心。所以向前进吧,你们还有下一个夏天。”
泽村转身向学校大巴走去,他听到身后的人小声地说了什么,似乎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奥村光舟说:“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永远也赢不了他。”
而那个【赢】的意思,泽村在一年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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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谁没有追求过【赢】呢?
人总是想取得主导权的,想要在各式各样的关系和情景中取得胜利。
泽村想起还在青道时,自己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王牌投手的。虽然一直抱着要成为第一王牌投手的心愿,甚至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东京,可是在追求所谓的【王牌】这条胜负难定的路上,他走了太久太久。
一开始,他想赢过同年龄的天才投手降谷零;同时,他也渴望着从开启了自己故事的人:御幸一也那里得到全身心的认可和信任;再往后,他的实力越来越强,他的欲望和责任心也无止境的涌现。他想赢得教练和所有队员对自己的无条件信赖…… 他不服输,他想赢,他一直都渴望着那个为【1】的王牌投手背号。
要成为队伍的标杆和精神旗帜,哪怕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刻也要敢于挺身而出,用坚定的意志和精湛的技术带领球队走向胜利。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王牌投手。
他带着这样的信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可是真正结束那一刹,他却仿佛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很多曾在追求的东西。想赢下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的是坚定不移的目标,可是真的抵达目标的时刻却是美梦成真后的无尽空虚。
这样的无谓空虚其实曾经出现过,那是在上一届高三毕业时。当时大部分学长们已经确定好了自己的职业规划,有人被职业队伍看中后挑走;有人选择一边就读大学一边继续参与棒球活动;还有的人选择暂时放弃棒球,因为自己已经在这件事上花了太多太多的时间……
毕业典礼举办那天的泽村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就像当时抵触离开老家棒球队时一样,不舍离别不愿面对。学长们最后一次在棒球场上和后辈告别时,才有人发现平时总是叽叽喳喳从不缺席任何重大场合的泽村荣纯不见了,去年的时候他可是哪怕哭得稀里哗啦也不愿离开三年级前辈们一步。
最后御幸一也在室内训练场找到了他,泽村躺在体育软垫上有一发没一发地向上投着球,御幸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抛出的球。
“在这里装深沉?”御幸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一点前辈的架子都没有。
“啧,没有啊……!你们今年毕业典礼校长在台上的训话也太久了,我随便听了一会就来这里打发时间了。” 泽村荣纯翻了个身坐起来,以前他面对御幸时总是藏不住事,一有什么心思就说出来了,下场就是因为说话不过脑子闹笑话让御幸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现在却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有些话说出口便没有挽留的余地,他会破坏掉自己最后的心理防线。
于是乎,闷了半天的话痨泽村只吞吐出几个字:“我觉得我现在有点无聊。”
“无聊?”御幸一也的表情很疑惑,他本就不是擅长感知他人情绪的人,虽然已经很努力在接收电波共情,却总是在棒球以外的事上少根筋。
“你小子,不会得了一次甲子园冠军就开始以为自己无敌得很寂寞了吧。”
“怎么可能?!”
“那是怎么了?难得你会这样,要不要我这个队长最后再给你做一次专属心理疏导。”御幸笑嘻嘻地说,他可是还记得当时泽村被刚来小狼崽莫名骂了一顿后找自己告状的事。
泽村想说,学长你们都走了以后就是我们担梁了,我们真的能带领队伍再次走向胜利吗? 但是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或许他想说的只是,如果御幸学长毕业了的话,那我是不是就失去了一开始来青道打棒球的初衷呢?我只想让你接我的球,一直想得到你的认可。可是,现在真的得到了你的认可,我却仍然不能够满足……
这样是不正常,是不可以说出口的奇怪感情。
泽村荣纯再一次感到了空虚。
御幸一也在他发愣的时候从一旁的器具箱里翻出了两副手套。他将投手手套丢给了还在神游的投手,差点把人砸个头彩。惊醒过来的泽村荣纯下意识就想骂对方趁人不备行小人之事,却看见御幸戴好手套便蹲了下去,摆好接球的姿势。
身着校服的毕业生御幸的笑容还是和往常一样,让人看得牙痒痒:“我真是很好的人啊,没办法,毕竟你们投手就是很难搞定嘛。”
“有些话说不出来的话,那就用球来表达吧。”
泽村用鼻子哼了一声,恶趣味地打趣没有身着任何防御护具的捕手,说那要是一不小心一球砸到你身上,可别怪我啊,我的球速现在也能达到130km了。
“哦,是吗?可是130km其实速度也算不上多有优势,降谷之前测的时候我记得有150km诶。”
“喂————!”真想用球把这家伙帅气的脸砸个骨……骨裂!
“用你引以为傲的控球狠狠地往我的手套里投吧,我保证会接住你所有的好球和坏球。”
这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有机会能和御幸投球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泽村荣纯还是全力投出了球。
【砰——】
“好球啊,这不是不错嘛,虽然能感觉到你小子火气很大啊哈哈哈!”
【砰————】
“略偏低了,下个继续!”
【砰——————】
“好球!!”
…………
他把所有的迷茫,空虚和不甘都倾注进了那颗小小的棒球中,就像丢情绪炸弹一样向御幸一也投去……一切的一切,关于离别,关于迷茫,关于失去后的空虚或者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感情。
而御幸确实如他所言,无论是多坏的球他都全部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可恶啊,气血上头后投到手指都有些发麻的荣纯再一次发出了感慨:可恶啊!这家伙的水平果然已经完全不是高中生的范畴了吧,毕业就被职棒选走也是意料之外。真强啊……
而我希望这样的御幸学长可以一直只接我的球。
最后一个球歪得有些太离谱了,连御幸也接不到了,他发出一声惊呼:“哇,这真是史无前例的烂球啊,我们的王牌投手?”
等他捡起球准备结束这场投捕特有的心理辅导时,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的学弟像去年那样丢脸地哭成了泪人。
御幸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友好地抱住他。
泽村荣纯哪怕是猛着在青道球队的食堂吃了两年多的饭,最终也没窜多高出来,仍然比御幸矮着几厘米。于是他只能将头埋在对方肩上,就这样很没有形象的大哭了一场,咸湿的泪水连带着那些在此后都只会变得无用的情绪一起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这样其实才是正常的泽村,御幸一也心想。毕竟这家伙一开始就是个热血情绪上头就很爱哭的棒球笨蛋嘛。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用手臂紧紧抱住了泽村的腰。对着仍哭得抬不起头的人淡淡抛出属于未来的约定。
“我会在职棒等着你,别让我失望啦,你可是我早就看中的,用心培育的王牌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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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现在虽说大概知道了小狼崽的心里打结的原因,也回忆起了当时御幸是怎么处理自己问题的情景。
可是难道要复制粘贴一遍吗?让奥村去和自己来一场汗彻淋漓的投捕练习,用球表达心意?
不不不,泽村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这种无厘头至极的事情只有御幸一也那个棒球脑笨蛋才会干得出来,也只有自己这种人会咬他那种钩。
这个固执又毒舌不留情面的小学弟想要的或许和方面的自己有所重合,渴求【赢】过某人,得到他人的认可,可是两个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有人会因为心软受很多委屈,那也会有人会因嘴硬而失去很多东西。
可是一路走过来的路并不是无意义的,那些自己所追求的事物并不是失去,而是在钻牛角尖时无意间遗忘了。 在追逐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时,追梦的人却忘了自己早就是美景的一部分了。
泽村荣纯突兀地笑出声引起了奥村的警觉,以为被嘲笑的小狼崽顿时耳朵尾巴都竖起来了,警惕地看着他。
“甲子园,好玩吗?”泽村最终开口问。
“什么好玩不好玩的……我就是很讨”厌你这个只会说不负责任的漂亮话的性格。
这样的话在光舟刚进青道棒球队时就已经对泽村说过了,可这几年的实际相处下来他发现对方并不如此。不如说,反而完全是一个与之描述截然相反的人。
从他第一次接到泽村的球开始,他就知道这人绝不是只会说大话的等闲之辈,他的球风力度和精准掌控度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这个看起来热血冲动又不靠谱的人一定在背后付出了莫大的努力。
御幸学长的话在耳边响起:“他很有趣吧?所以我说想要了解泽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去接他的球吧。”
球是不会撒谎的。
他心想:如果我和这样的人一起前进会变成什么样呢? 想知道,我想知道和他在一起我的潜力究竟能被激发到什么程度。
可能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一年级的奥村光舟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将同样身为投手的三年级的御幸一也视做了自己必须打败的目标。
【我要赢。我要证明自己比御幸学长更值得被信赖……我想让泽村学长认可我。】
他对自己说:我需要感受到风的存在。
可是现在泽村荣纯却问自己“好玩儿吗?”,如果不是知道泽村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奥村一定会认为他在开恶俗的玩笑。
“我,”奥村思考了一下,接着说:“我的一生中或许只有过一次夏天,那个夏天酷热难忍,太阳永远高悬天中,甚至带走了风,落下的雨也只是加速把人放在蒸笼里蒸熟的过程而已。……从此哪怕我在以后每个夏天用风铃去捕捉,风也再也不回还了。”
我嫉妒太阳的仅有,又爱慕风的温柔,只能一直站在雨中等待。
“可是风不解愁啊,”泽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配合上挑的丹凤眼型本该锐利逼人,却因为这人天生的乐观和爱笑而变得柔和。
“我要是风的话,只会【呼——】地一下从别人耳边擦过,就像投出的球带来的那股气流一样,然后稳准狠地飞进你的手套里。”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泽村便快准狠地一手揉上小狼崽的头,不管手下人的挣扎,用力揉得乱糟糟的。
“再说了,昨天的太阳和风根本弄不干今天的衣裳吧!”
“啧,放手啊你这笨蛋前辈!”
直到差点被咬时,泽村的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手感颇好的金毛小狼头顶,可发型已经惨不忍睹,就连路过的结城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来掩盖笑意。很快肉眼可见光舟的脸色越来越黑,泽村荣纯在仓持和御幸两个大坏蛋身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逗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于是忙不迭哄人给夹菜又顺毛。
以泽村自己私心而言,他当然是希望所有和他或多或少有过相似困境的时候可以少走点弯路。小狼崽仍有些赌气地在报复进食,腮帮子里塞了满满的吃的。让人不由得想起刚来青道时,因为不适应队伍高强度训练配套的大量饮食要求,每次这家伙都磨磨唧唧吃到最后一个才离开食堂,吃的慢却全部吃干净了,认真地达成了训练任务。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开始对这小子有好感了吧,虽然后面也闹了很大的笑话,两人磕磕碰碰挺久才彼此适应,磨合成功。
但是就结局而言,泽村荣纯的不甘已经化作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然。
思维飞出十万八千里的泽村没注意到隔壁自己口中的学弟正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泽村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本人也从神游中脱离出来,手忙脚乱的从身后的包里掏出手机,一直观察着对方的奥村敏锐察觉到那人神色中闪过的惊喜。泽村趁着嘈杂接起电话,说话的声音却不大,这让习惯了大嗓门咋咋呼呼的奥村一挑眉。
真是意外。
泽村挂电话时收拾起了包,今天过来的目的都达到了,庆祝也庆祝了,还久违的作为前辈替小学弟疏通了情感问题,真是可喜可贺。
“女朋友?”奥村冷不丁问道。
“啊?”泽村诧异地抬起头,对他会这么问似乎很意外,大嗓门瞬间又恢复了原样:“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般上大学了都会有这方面的想法吧,你又没去职棒,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那大学的棒球队每天训练和赛事安排也是很忙的好吗,怎么在你们心里只有我读个大学的形象就变成这样了,这不公平??!”
见泽村荣纯背起包,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他准备退场先走了,三三两两的走过来举起杯子和他告别,等他终于送完一波又一波时才发现小狼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了鞋子站在外面等他。
“哦哦哦!你小子还挺上道的嘛,要送我?”泽村笑得很开心。
“不,这里太闷热了,我只是想出去吹吹晚风,送你是顺路。”狼崽无情回道。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就像泽村还在青道时一样悠闲自在。奥村光舟虽然是个冷淡的性子,却对很多小事都观察得细致入微,泽村刚刚的反应对他来说已经不正常到可以用不和谐音解释了。
“真不是女朋友吗?”
“哎呀,真不是啊,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个问题?是不是得了甲子园冠军心思就不放在棒球上了。”
“学长刚刚的话术很耳熟。”
“额,这本来就是我原创的!”
奥村光舟本还想和他翻翻旧账,争论那句“投捕关系是创造作品的合作伙伴”到底出自于谁,两人便走到了路边。
昏黄的街灯下停了一辆车,车身漆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这辆车在奥村的印象里卖得并不便宜。
泽村荣纯很自然地朝副驾驶走过去,快到的时候似乎又想起什么,他跑回陷入沉思的奥村身边掏了掏自己自己的口袋,最终摸出两颗薄荷软糖来。
“吃了烤肉嘴里会很容易发腻吧,这个是我出门前从家里抓的,给你几颗清清口好啦!不用谢我,这是身为学长应做的!”
奥村光舟无言看着手心里两颗乖巧的软糖,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人为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他靠在灯杆上目送泽村荣纯坐上这辆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一样行踪莫测的黑车呼啸而去,嘴里确实如泽村所说,总有一股油腻的躁感。 他拆开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夹心是青苹果的味道,下意识地往嘴里吸气,口中卷起了一阵薄荷龙卷风,一股清爽的感触游走过神经感官。
入夜的东京街头暑热仍未散去,可奥村还是觉得凉快极了。
他想, 风或许真的能解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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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你到多久了?”
“刚到,在机场落地取了车就过来了。”
“我现在在想,其实刚刚还是应该带你上去逛一圈!”
“饶了我吧,如果不是你驾照没拿到,我现在累得连车都懒得开……”
“嗯,好吧!下次再考我一定会努力过关的!”
“嗯嗯嗯,太好了,那以后开车就交给你了!”
“你又把麻烦丢给我……呸,丢给后辈!!你从以前就这样,还让我和降谷去应付学长们,然后自己去睡大觉!!”
“啊?什么,听不见,飞机下来后耳鸣好像还没好呢。”
“御幸一也!!!!!”“诶在呢,你小点声儿啊,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