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多手握辰砂之纺锤，跟着那个人来到了爬上了营地西南方向坍塌的栈道，白天在这里休息的魔物已经回了山洞。

那人的脚印消失了，气息却徘徊在附近。

阿贝多持剑站着，突然噗一声，有什么砸上了他的肩膀。

阿贝多转身，就见那人坐在高处的石坡上，在夕阳下拍着手上的雪，脚边还放着几个团好的雪球。阿贝多看向肩膀，上面留下了那人刚扔来的雪团残留的雪。

“别这么紧张，”那人跳下来，朝阿贝多走来，“我这里还很疼呢，我亲爱的弟弟。”他抬手覆上胸口，衣服被贯穿的口子在冷风中飞着毛边。

“你打不过我。”

这话别人说出来或许有夸张的意味，但阿贝多口中却只是在陈述不可改的事实。

“哈哈，”那人笑了两声，“我不是来杀你的，正相反，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哦？”阿贝多轻轻挑眉

“就是突然觉得，”他在三步之外盯着阿贝多的脸，像是要看透些看不懂的东西，“觉得你也挺没意思的。”说着唤出冰剑，端在手中仔细看看，又扔向一旁，冰剑未触地便消失在空中。“一起走走？”他摊摊手，示意自己未持武器。

阿贝多收起剑，以沉默应允。




太阳逐渐隐没在山头，气温也降了下来。冷风夹杂着冰晶吹翻两人的衣角，所幸都是人造人倒也不冷，只有两团浓白的哈气跟随在二人身后又消散。

“当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他说。“我在杜林的腹中沉睡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醒来。我的脑子迷迷糊糊，只知道我很饿，心脏很暖和。这让我怀念起之前经常吃的东西的味道，后来我才想起来那是烤蜘蛛的味道。”

烤蜘蛛....阿贝多记得当时找不到食物，师父左手托着下巴（那是她在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随手指着树根聚集的蜘蛛，说拿来烤。果然是师父教的吗。

“我当然吃过烤蜘蛛，”看着阿贝多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人噗嗤笑出声，“用地栀子和香茅草捆紧再抹上白豆蔻，烤上几个小时......那是我发明的菜式啊我亲爱的弟弟。”

“醒来后我在杜林的心脏附近待了很久，雪山里人迹罕至倒安全得很。偶尔会有陌生人到附近探险，我趁他们睡着偷了些他们包里的果子，一半吃掉，一半用来诱捕雪貂。”

“有一天我躲在哥哥的心脏后面睡觉，听见诱饵附近有微弱的声响，我小心探头出去发现那是两只雪貂。他们正龇牙咧嘴的对峙，而旁边就是我用来当做诱饵的果子。左边一只突然冲了上去，两只雪貂瞬间抱成一团撕咬起来，吱吱声不断传来，没多久其中一只身上就沾上了血，另一只则是死死咬住它的喉咙不松口，被咬住的那只最开始还在疯狂挣扎，慢慢的只是抽搐，到后来完全不动。我眼睁睁看着他沾了血色的雪白肚皮逐渐不再起伏。”

“所以你不要怪我哦，”他扭过头朝着阿贝多笑起来，

“生命真是神奇啊，本能的驱使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说。




星星逐渐露出了头，他们也走到了形影洞窟西南方向的入口。

“后来我逐渐想起一些模糊的事情，包括炼金术和那个人。”

“我还记得我刚刚睁开眼，那个人说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我只能凭直觉回答。她脸上露出了特别的神情，后来在每次我提前完成她的课题时，都会在她脸上看到那种神情。”

“后来我知道那是‘满意’，代表的是一个人的期待得到了回应的快乐。”

“从那之后面对她的课题我会用上百分百的精力，谢天谢地我不用睡觉。可是直到那次，深渊里的时计响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没有进展。她脸上果然不再出现那种神情，而是换上了另一种我不太读得懂，从那次之后，她看向我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是有，那种神情也会毫不掩饰地衬在她的眼底。又过了一阵，我才知道那种神情叫失望，代表着她的期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他拿出一本夹着很多便签纸的厚厚笔记本，封皮正是合成台上的三星图案。阿贝多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炼金笔记。

那人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复杂的符号和等式，“这就是那个课题。”


“我因此被喂给我们的哥哥。”


“那天她告诉我先停下手上的事情，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放下手里的羽毛笔，把合成台整理干净，那是她的要求。我们远远看着哥哥等在一块巨石下，我以为她是要我从哥哥那里获取一些材料帮助实验进展，可是她带我走到哥哥脚下，然后朝哥哥点点头。”


夜里，洞窟中的坚冰发放射出寒冷的青光，冷风吹在灌进洞窟中，隆隆地发出了苦痛又可怖的哀叹。


“哥哥低下头张开嘴，我看见他呼出的毒气和齿间的颜色不详的唾液，人类会怕，可我不怕，我是师父的孩子，我是白垩之子。”

“我拿出试官正要取样，哥哥却伸出舌将我卷进口中。”

“我有些紧张，心想或许是师父在思考新的课题没有注意到，于是试着发出声音提醒师父，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师父！’我大叫，一定是因为她没有听见，我在哥哥粘稠的唾液里手脚并用往前爬，努力把撑开哥哥的嘴撑开一条缝，我朝着她的背影大喊：师父！她依旧朝着营地走去，我从背影看见她的左手托在下巴附近，那是她平时在思考炼金术难题时的习惯。”

“她把我扔在了这里，就像她扔掉演算错误的笔记一般。”

“母亲！！！”那人突然失控般大喊，和阿贝多相似的嗓音回荡在山洞中，雪粒和山石共鸣着竟像是恸哭。

阿贝多被落下半步，那人的背影起伏着，大口喘着气。

“那是我在哥哥把我咽下去之前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我还没有叫过她母亲。”

不知不觉间他们停下，阿贝多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不禁想起了师父常说的那句“办不到就抛弃你。”虽然他能力尚可，每次都能提前完成师父交给他的课题，可是他知道，师父的威胁是真的。他不是第一次知晓师父如何对待过往的造物，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用着同一张面庞的同源之人，他心里有多庆幸自己是“合格品”，就有多悲哀于对方降生。

或许只是因为制造剂量豪微的偏差，也或许只是欠缺经验导致的反应时间不够，这种与造物毫无关系的误差，最终的代价却要被创造者来承担。

创造是傲慢的吗？




“我倒要感谢她给我生命。虽然脆弱，却坚韧，一旦出生便不会轻易心甘情愿死去。我居然熬到了哥哥也死去，不知道那个人还活着吗？不都不重要了。后来我在雪山中找到了你的营地，还找到了这个宝贝。”那人颠颠手上的笔记本。“.......你知道我看到那个白垩之子的称号时我有多嫉妒吗？”那人笑着回过头看向他，眼里却蒙上山间的终年不化霜雪，苍凉又绝望。

他千辛万苦想要获得的，却是他生来便拥有的。




“我看见你和那个陌生人相谈甚欢，甚至你的营地里还来了好多人，你们很开心，你们在笑，你也在笑。我去到附近的冰湖，在倒影上看着我那张和你一样的脸，试着翘起嘴角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笑过。”

“我僵硬地想要学会这个表情，那不是只有你才配拥有的东西。”

“还有你的朋友们。”

“本来我没打算动其他人的，可惜那个金发似乎能认出我。”


“那没办法只能杀掉啦。”他咧嘴笑起来。


“我在跟踪金发旅行者的时候碰见一个小孩儿，他看见我就跑上来，说要让我带他去找爸爸。

‘为什么要找爸爸？’我这样问他。

他说爸爸会跟他一起堆雪人，还给他讲故事，做玩具，最喜欢爸爸之类的。

我并不清楚爸爸和母亲有什么区别，可是看着这个小孩子我难免想起在深渊中游荡的自己，便只能跟着他一同像雪山的无人区走去。”

怪不得，阿贝多之前一直没有想明白，纵然是失败的产物，眼前这人的目标也只是他和旅行者，他同样也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那名叫乔尔的少年。

“雪山赶路很无聊，我见那孩子有些没精神，于是用炼金术造出了一只受控的骗骗花，在他面前边跳舞边走。他笑得很开心，问我这是什么东西。

我很惊讶他居然不认识骗骗花。于是给他解释这种魔物的拟态能力。没想到他居然说骗骗花好可怜。”

“我不明白，能够装成任何人的样子，就能拥有任何他想要的生活，这不是一种幸运吗？

乔尔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我之前不认识骗骗花，看到他变的薄荷也只觉得是薄荷，可...可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骗骗花，不就相当于它不存在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着急，好像在为骗骗花抱不平一样。”那人说着说着笑起来。


“深渊里的境况瞬息万变，但你应该听到过那种震耳欲聋的雷声，那是一种穿透你的耳朵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我有的时候会被那种声音震到头晕眼花，等再次清醒的时候，眼前难解的问题却会突然通透起来。”那人揉揉耳朵，仿佛真的有雷声响起。

“乔尔的声音很小很软，却像是深渊里的雷声回响着。”

“你真的以为我当时没发现你跟在我身后吗？”他摸着胸口布料的切口，“我只是想确认，那个金发旅行者真的认出了我。”

“那才是我重拾[诞生于世间]的喜悦的时刻。”

阿贝多沉默着，他回忆起了前一天晚上在雪山营地里吵闹温暖的氛围，没有师父，没有试验，没有他出生以来熟悉的任何东西，可是却有西风骑士团里热热闹闹的大家。人造人的一生很是悲戚，他们由一些未知的目的而诞生，可是行走在世间，俗类们必须要寻找属于自己意义，他的意义，便是那些人吧。或许，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重获了那些喜悦。

“恭喜你。”阿贝多微笑着。



那个人看着阿贝多，眼睛里却满是悲伤。不为自己，是为他。

他不知道他的创造者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造出他们，必然有一个隐秘而可怖的目的。这个目的现在不再是他的束缚，可是却落在了阿贝多身上。或许有一天真正的白垩之子会经历更加惨痛的事情，可是无论如何，他希望他能活下去。

雪山中的生命，只要活下去，一定会等到春天。

“那你之后呢？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当乔尔的爸爸啦。”那人把炼金术笔记塞还给阿贝多，抬手抻懒腰，远方的朝阳穿透风雪，照得雪山像是一颗埋藏在雪中的星萤矿。

“哦？不替代我却去替代乔尔的爸爸吗？”

“那可不一样！”那人转过头瞪着阿贝多，“乔尔可喜欢我啦。”说着眼神便软下来。

“哦？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吗？”阿贝多眼角含笑。

“秘密。”那人转过身做了个鬼脸，然后向着远方的朝阳走去。



fin

估计要补个和乔尔的互动  感觉正文里加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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