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awliet是带着所有的记忆转世的。
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又重回婴儿状态，他只觉得绝望。
——就连死亡，都已无法让他从那漫长的别离中解脱。
如果婴儿可以自主行动，他一定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自我了结的新生儿。
但转念一想，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就算结束了这一世，也不过是再进入下一个轮回。如此反复，没有尽头。
从茶色头发的死神在他怀中化作灰烬那时起，他便成为了死神遗留下来的那本Death Note的主人。也许是因为月是没有完全羽化蜕变的死神的缘故，那本Death Note很特殊。它和其他任何一本Death Note都不一样，能让持有人永远保留所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
字面意义的永远。
就是这么一本特殊的笔记，偏偏又遇到了他这么个特殊的持有人。
他从未使用过笔记，自然也不会坠入那没有天堂地狱的混沌。
于是，从此往后，等待他的，只有孤独的，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往复此生。
命运无从反抗，却也只好默然接受。
那之后，他试着经历普通人的成长，试着去探索更多与之前的人生完全无关的人事物。他开始学着出门，想用普通人的视角去看看这个KIRA想要建立的世界。他到访过莱茵河畔的小镇，沐浴过塞尔维亚的夕阳，抚摸过耶路撒冷的哭墙，仰望过敦煌绚烂辉煌的壁画……他独自游历了很多地方，但唯独没有去过日本。
可一切总是徒劳无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挑起他的兴趣，更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就好像他这一生，也不过是在完成活着这一任务。
最后的最后，唯有夜神月和他斑驳的指间燃烧的烟火，安静地蔓延过他经历过的每一寸黄昏和黑夜，像是始终握不住的流沙，反复坠落在他的梦里。

命运转折的契机，来自一个稀松平常的假日午后。
——西郊西琳街的教堂因为已经超过百年，年久失修，正在新闻中公告着即将拆除。
L因瞬间的失神打翻了手里的红茶。陶瓷杯碎了一地，划破了掌心，丝丝殷红弥漫着。
被惊动的父母匆匆赶来查看，急切地询问着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更无暇作出回应。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痛。
那座把他的死神永远留下的教堂，终究也将要淹没在时间的荒洪中。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了。这一世。
月的Death Note，正埋藏在那座教堂的十字架之下。

教堂的四周拉起了封条，但根本无人看管。
L翻过封条溜了进去，脚踩在碎裂的青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墙体斑驳的古老建筑在昏黄的夕阳下矗立着，以一种苟延残喘的姿态，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站在残破的大门入口处，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起那一天。然后迈出了步伐。
十字架的内部早已腐蚀，一碰就断，挖出Death Note的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轻松。
他双手捧起那本重见天日的黑色笔记，轻轻拂去上面覆盖的尘土。纯白的内页上，那一行行明明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的字迹，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
一百年了。
“一百年了，你可终于来了。”身后突然响起的嘶哑声音惊动了他。他本能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夕阳被死神伸展的黑色翅膀遮挡在外，在他身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琉克？”L站起身，后退了两步，神色戒备，“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呀，自你转世之后，我都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多年了。真是无聊死我了。”琉克扇动着翅膀，他看起来很高兴，“我还想着你这一世要是真不来了可怎么办。毕竟你不触摸一次Death Note，就没办法看到我。”
“等我？为什么？”L困惑地皱起了眉。
“因为有个特——别特别有趣的消息，我必须得告诉你。当然，记得之后要给我苹果。”琉克贪婪地挥手示意。死神大王在上，自从脱离人类之后，他可太久没吃过苹果了。
“……什么消息。”
“二十年前，夜神月转世了。”琉克说着，饶有兴趣地观测着他的反应，“他现在依然在日本。”
L瞪大了双眼。他的心脏就像被人突然紧紧地握在手中一样几乎瞬间停止跳动。
“不可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死神根本没有轮回……”
“确实。但月是个特殊个例——还没来得及羽化成完全体就保持着人类形态死去的死神，在死神界长得没有尽头的历史里，他还真是第一个。毕竟会为了拯救人类而死去的死神本来就少得可怜。”说到这里，琉克想起了死神界法老们当时焦头烂额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连死神界都不知道该拿他的灵魂怎么办。他们讨论了将近一个世纪，可始终没有定论。最后还是死神大王下的命令，让他保留人类的灵魂投入轮回。”
“……你们的王听起来倒是挺好心。”在死神给出的信息中，L迅速地理解了情况。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开始在他胸腔中蔓延开来。
“可不是嘛，死神大王还真是挺喜欢他的，这次的处理也算是私心吧。你们……L和KIRA的故事，给沉闷无聊的死神界可是带了很多乐趣的。”琉克说着，对他伸出了手，“怎么样？相信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了。”
L合上了手中的黑色笔记，将它拥入怀中。
他朝巨大的黑色死神伸出了手。
“好吧。”L笑了起来——这也许是他这百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你的苹果马上送到。带我去找他。”

夜神月觉得莫名焦虑。
这种情绪自那个雨夜起诞生，并在之后的几天里因为某人的避而不见而迅速发酵。
药学部那边传来的消息，龙崎教授突然请了长假。理由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者别的什么，他也懒得去打探。
反正统统都是借口。
手边的报告根本写不下去，月叹了口气，烦躁地关掉了平板的全息投影。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手指规律地敲着家中书桌的桌面。经过几分钟短暂的思考，平板的投影被再度打开。
这一次，他切换了频道。
巨大的全息屏幕刹那变得一片漆黑，上面只有一个花体的白色字母：L。
那是拍摄于二十年前的影片，记录了上世纪最有名的“影子侦探”——L•lawlite的一生。
月还记得最早看到这个记录片，是在15岁的时候。
L的一生破获了无数穷凶极恶的案件，还以自身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在全世界极力推动更为严苛与合理的联动立法及配套措施。百年过去，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随着高速发展的科技和健全的制度不断优化着人类的生存环境，现代社会犯罪率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点。
然而，这样一个本该载入历史的男人，却隐匿于世，从未公开露面过。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真实身份，以及私生活。当时坊间有传，这名传奇人物立功无数，却孤老终生，更没有子嗣。
但那只也是传闻，仅仅只是传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
说不上来为什么，月从见到龙崎的第一眼就觉得，如果L愿意公开身份，大概就是长着这种模样吧。
一样的怪人。
但L早已离世。他最终留给世人的，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字母，和这么一段黑白画面的影像。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纪录片，全片只有这一个画面，配着旁白低沉地介绍着他的生平和他所破获的案件。
月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用一个深夜的时间，回顾着百年之前另一个男人的一生。
影片的末端，是L离世前最后的遗言：
“你还给我的这一生，我已经好好地走完了。”
这是他唯一一次公开自己的真实声音。
“我穷尽一生，想要建立一个没有罪恶的美好世界，想要把它变成你曾经最想看到的模样——然后送给你。”
苍老而低哑的声线，孤独地飘荡在纯黑色的屏幕内。那之上，异体的纯白字母沉默地缱绻着，镌刻出L的轮廓。
“这份礼物，你收到了吗？”
月怔怔地看着那个画面。
他并没有多少触动，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泪流满面。
这是他的感情，却又不是他的感情，不可思议的矛盾感。他不认识L，也并不感到悲伤，那泪水却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横冲直撞，汹涌而至，带着想要将他没顶的窒息。
L始终没有说出他想要献上世界的那个人是谁。
但他就是知道。
是KIRA。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