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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光】代码尾注

作者 : 罗伯特艾迪琼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时光代理人 程小时 , 陆光

状态 已完结

468 24 2023-8-31 21:25
导读
Summary:程小时是一台实验室助手机器人,现在他正在背着他的研究员,谋划一场出行。

  0、
  其实仿生人出行什么都不用带,只需要在前一天晚上把自己充满电,在云端下载好出行路线,准备好在当晚电量耗尽之前及时返回充电座就好。
  虽然程小时的系统指令告诉他,满电后的自己续航时间能长达一个月,但是他的研究员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晚上十二点就要回到休息室休眠待机,早上七点半开机之后再帮研究员煮一杯热的牛奶咖啡,八点之后开始他们日复一日枯燥又无聊的科研生活。
  程小时是一台实验室助手机器人,现在助手机器人决定给全年无休的自己放一天假。
  早上七点半,他没像往常一样拿起休息室橱柜里的咖啡豆倒进咖啡机里,反而走到休息室那张折叠小床的床头,揭下床头柜上的一张便利贴贴在台灯灯罩上。
  “今天是星期日,实验室助手要求休假一天,晚上回来充电。
  “别自己泡咖啡了,培养皿和备份文件昨天已经整理好,你可以补个觉,晚上我回来给你带夜宵。
  “——程小时,给陆光留。”
  
  1、
  程小时第一次开机时见到的陆光,和他往后所有日子里见到的陆光如出一辙:不合身的实验室用白大褂,黑色的打底T恤和黑色直筒裤。简洁利落和黑白二色构成属于陆光的形象代名词。他脑子里的代码跑出几百行,双眼的摄像头记录这位启动自己的研究员的身形,并永久地储存在记忆模块的最深处。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陆光什么都没说。很久以后程小时很多次从自己的记录中找出他第一眼见到陆光的回忆相片,仍然每一次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解读出新的含义。
  “呃……你好?”崭新出厂的实验室机器人试探着向面前白衣白发的研究员打招呼,他的视线绕过对方身体的遮挡,环顾整间实验室,“嘿,这实验室挺酷的——我靠等一下,那个是最新型号的电泳仪吗?”
  新生的机器人睁大眼睛探头朝着角落里的高端仪器探身,又因为这个动作扯到了插在后颈的电源线,最终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研究员就那样看着他,一动没动,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是谁?”
  但凡坐在椅子上的是个普通人都听不见这句近乎自言自语的问话,但刚开机的实验室机器人不是普通人。
  “我?”仿生人歪了歪头,指了指后颈插着的,刚刚扯到了自己的电源线,“我是谁,不应该是你告诉我吗?我才刚开机诶。”
  研究员似乎被他的反问问住了,仿生人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做好,眨眨眼睛同研究员对视。
  “你是程小时,实验室助手仿生人。”研究员叹了口气开口,随后向坐在椅子上的仿生人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陆光。”
  程小时侧头看向对方挂在外套胸口处的工牌,那上面替研究员注明了他名字的具体写法,以及他作为实验室拥有者的身份。
  “你是这个实验室的研究员?真厉害……这是你的专属实验室吗?”新开机的助理对着自己未来的工作室发出感叹。
  视线巡视到实验室半途,程小时才发现对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也不知道已经端了多久,大概是想对他表达一下友好的欢迎。
  “哦哦,你好,我是程小时。”刚反应过来的助手先生很快拔掉自己后颈插着的充电插头,站起身来伸手回握住对方。这时程小时发现陆光比他矮了小半头,几条代码跑过,机器人助手将这种情况分析为“他一定需要我帮他从高处拿很多东西”,并将其勤恳地记录在了注意事项上。
  “未来请多指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自认为分析得不错的程小时自信一笑,一副以后我办事儿您放心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代码程序才能表达出这么生动形象的动作表情。
  实验室助理察觉到研究员盯着他瞅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再简单不过的回了他一句“嗯”。
  
  2、
  程小时开机后收到了三条指令。
  第一条是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开机打扫实验室,然后在晚上十二点准时充电休眠。
  第二条是不准私自记录实验室的任何数据,操作任何同工作相关的内容都要得到陆光的许可。
  第三条是程小时的活动空间只有实验室和与其相连的休息室,可以透过窗户看看天看看风景,但是绝对不可以出门。
  
  记录第一条指令的时候程小时说没问题,他的电量充满一次够续航一个月。为了延长电池寿命,满电的情况下他可能会只休眠不充电,希望研究员批准。
  记录第二条指令的时候程小时说当然,我是专业的实验室助手,需要的话我可以每晚整理一份自己的log文件发到研究员手机上,你自己看着删。
  记录第三条指令的时候程小时皱了皱眉,盯着陆光看了好一会儿,但是没说话。直到陆光问他有什么问题,程小时才拧紧眉头问了一句:出门给你拿外卖都不行吗?咱们实验室的外卖都能送货上门到实验室门口?
  陆研究员曲起指节敲了敲程助理的脑壳,补充道:“拿外卖也不行,我会自己拿。”
  “你这是剥夺助手的权利!”程小时哀叹。
  “我这是在行使研究员的权力。”陆光双手环在胸前,手指在胳膊上点了点,“记住没?”
  助理机器人似乎哀怨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说似乎,因为机器人应该没有“哀怨”这种情绪,但陆光就是从他家助理的表情动作中读出了这样的氛围。
  “都记住了。”程助理确认了一遍新写入的三行代码,向自家研究员重复了一遍。
  
  3、
  最初的一段时间,陆光是自己来煮咖啡的。
  打着哈欠的研究员熟练地从休息室橱柜里摸出一包咖啡豆,倒进咖啡机后又自然地将其夹上封口条,再塞回去。然后盯着亮起红灯表示制作中的现磨咖啡机发呆,也或许是在看咖啡豆在机器里被刀片打破切碎的全过程。
  程小时打扫实验室的速度向来很快,主要是研究员不准他帮忙做一些前置工作。虽然助理机器人不知道多少次偷偷在自己的行动日志里吐槽,自己这么一个专业的助手机器人过得跟保洁员一样,但他还是礼貌地没将这些话透过输出系统传达出来。
  打扫完实验室但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的实验室助手,这时就会坐到研究员身边,手肘撑着桌子和陆光一起盯着运作中的咖啡机发呆。
  他认为陆光喜欢喝咖啡,因为他每天都会做。但似乎又不那么喜欢,因为现磨出来的咖啡豆每次到他手里都要再加上致死量的牛奶和糖。
  “等一下,先别加。”终于在某天清晨程小时制止了陆光端着牛奶和砂糖就要往杯子里怼的动作,“你介意我先尝一口吗?我是指,抿一小小口,甚至不会减少液面高度的那种。”
  陆光将盒装牛奶和砂糖袋放回了桌面上,端起那杯新鲜出炉的热咖啡挑眉看他:“你没有那种进食功能,会短路。”
  程小时本来想捧过咖啡杯,但是杯壁太烫,他被蛰了一下指尖,烫得连连搓了好几下指尖才把脑袋里的高温警示搓没。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手捏着杯口,一手贴着陆光的手指把咖啡杯接过来。
  “你就不能把它放在桌上让我来端吗?”又被热蒸汽在手心里烘出高温预警的程小时抱怨,甩了两下手后他又顺道吐出舌尖隔空点了点,“没有消化系统,但是还有味觉和触觉系统。”
  实验室助手端着咖啡杯吹了好几下,又凑到杯子边用鼻尖感受了一下蒸汽温度,大概同这杯咖啡僵持了两三分钟,才试探着抿下了第一口。
  “呃啊,这也太酸了……”尝到一口咖啡的程小时脸皱成一团吐了吐舌头,咖啡的味道代码在他的数据流里横冲直撞,狂野的苦味和酸味几乎给了他近乎短路的错觉,至少有一个瞬间,他真的忘了自己最开始喊着要尝一口咖啡是为了什么。
  实验室助手将咖啡杯放回放着牛奶和砂糖袋的桌子上,转身从橱柜里重新掏出那一大袋咖啡豆。多亏他家研究员每天坚持不懈同这一大包咖啡豆奋斗,现在这袋顶顶酸苦的咖啡豆只剩下大概两三天的量了。
  “真的没过期吗……竟然真的没过期……”踮脚把着橱柜边儿端详咖啡包装袋的程小时大受震撼,不止没过期,甚至距离生产日期才刚过了小两个月。
  “你是怎么坚持喝下去的?靠绝伦的意志力吗?”刚刚把过于激烈的味觉信号平静下来的程小时重新将橱柜关好,重新凑回陆光身边看他将咖啡杯里塞满砂糖和牛奶,“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买点味道不那么重的咖啡豆?我可以给你推荐几款。再或者你可以把早上冲咖啡这个环节委托给我,我就可以顺带包办了你的咖啡豆了。”
  陆光没回应他,只是和每天早上一样,端起配料十足的咖啡平静地喝了一口。
  程小时看他喝咖啡都忍不住舌根泛酸,消失的味觉信号再一次从记忆流里浮现起来。只要这袋咖啡豆的包装还在实验室里,他估计自己的味觉设备的信号残留估计永远都不会消退了。
  “说真的,你实在没必要用这么苦的咖啡惩罚自己。”程小时为了让酸苦信号快点消退,决定将视线从可能会触景生信号的情报源上移开。他转手将空了的牛奶盒丢进垃圾桶里,又将打开的砂糖袋折了几道重新塞回休息室的小冰箱,“全年无休的实验室生活还不够苦吗?还是说培养皿里的细胞莫名其妙就死了个干净不够糟心,设备使用申请交上去也排不上班不够绝望?”
  专心给研究员收拾残局甚至顺手刷了个咖啡机的程助手没注意到,一旁的研究员在他说完某句话后动作一顿,盯着咖啡杯又发了一会呆,才重新恢复了行动。
  “所以把煮咖啡这个任务交给我,让我帮你开启一段全新又美妙的实验室早间咖啡之旅。绝对是灵魂和肉体上的双重疗愈,不管是熬夜加班的疲惫还是早起打工的辛酸全都会被斩于一杯醇香的牛奶咖啡下,怎么样,干不干?”
  刷完咖啡机的程助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故意没把手擦个全干。背着手蹑手蹑脚走到盯着地砖缝抿咖啡喝的研究员身边,猛地伸手用手背给对方蹭上了大半张脸的水。
  被冰了一下的陆光抬起手快准狠地捏住了捣乱的助理先生的耳朵,在对方直呼“轻点轻点拧掉了还不是你花钱给我装”的背景音中,将对方扯得身子一歪,只能被迫半弯着腰矮着身子凑到自家研究员面前。
  “好,等这包咖啡豆喝完之后的就交给你。”陆光瞅着小助理被拽着耳朵委屈巴巴的表情轻笑了两声,捏着对方的手松了劲儿后用衣袖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又有点儿好奇地打量起了程助理真的红了一片的耳朵,“买东西就刷我的卡,东西够用就行,量别买太多。零食少买,实验室放不住还不好收拾,蔬菜水果……”
  说到这儿陆光顿了顿,剩下的话被咽回了肚子里,换成了一句简单的收尾:“算了,那些不用买,我吃外卖。”
  程小时揉着耳朵看着陆光,没再像之前一样毛遂自荐地扬言要连午餐晚餐都一同包揽。他只是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盯着自家研究员直勾勾地宕机——拟人一点,就是发呆出神。
  陆光并不适应这种沉默和直接的视线,他一口闷掉咖啡杯里剩下的所有液体,将杯子放回桌面,试探着喊了一声:“程小时?”
  助手机器人眨了眨眼,拿起研究员刚放下的杯子顺带回应:“在呢,刚才绑卡去了。对了,你支付密码是多少?”
  拎着杯子扭头走向洗手池之前,程小时哥俩好地拍了拍陆光肩膀,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专业助手办事您放心,除了咖啡豆不买别的,你不用担心某天一睡醒发现我一怒之下给你买了台新的质谱仪。”
  “至于其他的,等你需要我帮忙的那天,一定都给你推荐性价比最好的。”程助理拿拇指指了指自己,“分寸感拉满的助理机器人,不点个好评吗?”
  好评没收到,他脑袋上倒是多挨了研究员一巴掌。
  “你贫得让我想把你送回出厂地检修。”陆光实事求是地评价道。
  闻言程小时惊恐地缩了缩机身,一米八男性身材的机器人矫揉造作地翘起拎着咖啡杯的一手的小指,另一只手佯装娇羞地放在脸前摆了摆:“哎呀陆光大人那种事情不要啦~”
  最后一个语气词还带了点百转千回的尾音。
  陆光大人头皮一麻,一脸痛苦面具地把程助理推到洗碗池前,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休息室钻进实验室里避风头。
  见研究员离开休息室后,助理先生也很快收了一副不正经的表情。程小时拧开水龙头,看着水面没过咖啡杯杯底,冲刷掉还没来得及凝固的咖啡渍,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最后陆光也没把银行卡的支付密码告诉他。
  
  4、
  后来程小时真的包办了陆光的早间咖啡,七点半开机后的机器人往咖啡机里倒好咖啡豆,哼着小曲打扫实验室的卫生,在一股醇香的牛奶咖啡的香气中安静等着他家研究员大驾光临。
  陆光也不得不承认程小时手艺确实不错,也或许是换了一个牌子的咖啡豆的原因,酸涩和苦味都被调整在了适合陆研究员口感的层级。咖啡里照例加了牛奶,但是砂糖的量却大大减少了,程小时说这是为了避免陆光喝咖啡喝出糖尿病的必要举措。
  清晨的实验室是牛奶咖啡味儿的,有一种让人回到了舒适圈安全区的轻松感。研究员偶尔懒洋洋地缩在休息间的小沙发里,捧着咖啡眯着眼睛享受短暂的十来分钟的惬意。这样的生活分不清过了多久——或许程小时的工作日志会清楚地记得——窝在小沙发里平静的喝一杯晨间咖啡,或许是一周两周,或许是一两个月,又或许已经过了一年半载。
  
  似乎是和平常别无二致的某一天,也或许是因为前一晚熬夜交了个大项目,陆研究员精神稍显萎靡的一个早晨。陆光捧着他专属的牛奶咖啡窝在休息室的懒人沙发里,靠着沙发背一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要倒头就睡的模样。
  “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喝咖啡?”察觉到研究员精神不振的助手蹲在懒人沙发旁边,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撑着脸问。
  困意盎然的陆光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因为希望咖啡能发挥它应当发挥的作用。”
  “但是今天是公休日,你没必要接着来实验室上班。或者说你可以睡到不需要喝咖啡的时间,再来实验室逛一圈。”程助理诚恳地提出建议,“再或者你可以用手机给我传个消息,发发邮件或者把某个试管装进离心机里,这种事儿也不用你亲自来盯着我做吧?”
  研究员捧着马克杯,杯子遮住了陆光的小半张脸。程小时只能透过那双眼睛猜测对方的想法和心情。
  “这么看我干嘛?在怀疑我的专业素养?只要你不把邮箱号少打一个数字发给我,我也是不会做出把试验资料发错邮箱这种蠢事的。”
  助理机器人蹲着向前挪了两步,两条胳膊架上沙发扶手,以一副无声谴责的表情牢牢盯着他家研究员。
  “还是说你想得更离谱,担心我这么一个专业的助手机器人会在实验室左脚拌右脚打碎你所有的试管和培养皿?”
  陆光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喝完了所有的咖啡,把杯子塞进了程小时手里:“你确实没少打碎过,专业的助手机器人是怎么每天都能刷破两个试管的?”
  程小时接过咖啡杯,站起身又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两张面巾纸递给陆光擦嘴用:“这不能怪我,要让洗试管这种工作占满我所有的算力也太恐怖了,你当年洗试管的时候就没有在脑子里开过小差吗?”
  接过面巾纸整理好仪容仪表的研究员握住一团面巾纸抬手伸了个懒腰,全当同今天的惬意时光做最后的告别。重新恢复了工作状态的陆光起身将垃圾丢进了纸篓,随后靠在洗手池旁监督自家助理机器人的刷杯子:“我是人,你是机器。离心机会在自己运转的时候觉得太晕停下来歇会吗?”
  哼着不知名网络小曲儿的程小时闻言整个机都炸了:“怎么能把我和那种死板的工作机器对比!?我也是有机权的!你总得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一些特别的机器设备,就像世界上存在你这种这么年轻就独享实验室的天才,我也是助理机器人界独一无二的会开小差的机器人。”
  “如果你能不用设备帮我离心试管架上那几个试管,我很乐意不把你们放在一起对比。”陆光靠着墙,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点了点程小时手里的马克杯,“别把这个也刷碎了,我还挺喜欢这个杯子的。”
  程助理赶忙检查了一下手头正在清洗中的杯子,如果不算现在他一通手忙脚乱差点让杯子脱手砸进洗手池里,那么按理来说,这个纯白色的马克杯应当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损剐蹭的痕迹或迹象的。
  “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目光游移的程小时歪着头用肩膀挠了挠后脑勺,“术业有专攻。”
  
  5、
  午休时间到来的半个小时前,陆光会准时停下手里的工作开始挑选今日的午餐外卖。
  研究员的午餐从不将就,同时也向来秉持尽量不剩饭的原则。种类包括但不限于打卤面,烤肉饭,快餐店的两素一荤拼盘,偶尔来点不怎么健康的不辣麻辣烫和微微辣麻辣香锅。只有项目开题结项等重大节点的死线时,忙里偷闲的研究员才会掏出休息室的方便面存货凑合一顿。
  程小时本以为自己要为天天忙得像个陀螺的研究员操心一日三餐,没想到到头来值得操心的只有他自己可怜的味觉系统和保持口腔湿润的类唾液分泌装置。
  
  “我想吃北海道现切三文鱼。”看见陆光掏出手机后,程小时偷偷联网确认了一下北京时间,确定每天的午餐时间又要到来后发出这样的感叹。
  “最近的外卖只能点到金汤酸菜鱼。”研究员拉开万向轮转椅坐了上去,脚蹬着地悠闲地晃了两下,“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没有那种进食功能。”
  刚刚订正完实验数据的程小时叹气:“那能顺路给我捎一瓶芬达吗?我的舌头已经在报警了,大概是那种‘再没有味道输入该软件将脱离主体宣布独立坏死’的感觉。”
  “他家没有芬达,只有可乐雪碧和冰红茶。”陆光蹬着万向椅转了一圈,面朝程小时扒拉着手机屏幕,“还有,你的舌头算是硬件设备,你的味觉处理模块才算是软件程序。”
  “可乐雪碧都行,不要冰红茶。我想要那种二氧化碳噼里啪啦爆炸的感觉,信号波一段一段的,挺有意思的。”
  完成数据处理的程助理又核对了一番今天的日程,下午约好了仪器检测的试管箱已经准备好,一部分预留在下午的工作也已经在上午处理完毕。如果研究员今天心情不错,那他们大概会有一段不短的午休时间。
  陆光今天甚至愿意给他带一听可乐,他心情一定很好。程小时想。
  “知道了,一会拿外卖的时候去贩卖机给你摇一瓶。”陆研究员确认了自己的订单,输入支付密码付款。
  “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又在纠正我一些无关紧要的口误?”后知后觉的程助理在休息室一边倒水一边扯着嗓子同实验室摸鱼的陆研究员交流。
  陆光眨眨眼,在助手质疑又谴责的目光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杯温水,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兀自转移话题:“你之前尝咖啡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仿生人也会有自己的口味偏好?”
  程小时腰上靠着试验台,捏住下巴思索着回应:“普通的仿生人应该没有吧,但我是专业的实验室助手机器人,会有一些出于工作内容导致的,小小的口味偏好也很正常啦。”
  “所以专业的实验室助手机器人也不应该出现科学问题上的口误,比如软件和硬件。”研究员迅速将话题扯了个回马枪。
  专业的助手机器人瞬间没了表情:“这个话题就没法过去了?”
  使出惯常绝招——将自己半张脸埋在马克杯后,也不喝水,就拿来挡脸——的研究员弯着眼睛聊回有关仿生人口味的话题:“就算你连吃都吃不到嘴,也要坚持所谓的口味偏好?”
  “所以我才夜以继日地敦促你开发各种适合仿生人食用的多口味能量剂,哪怕是水果味儿的内部管道清理液都好啊……”程小时一声长叹,可怜兮兮地从信息库里调出各种水果的味道百科,吧唧着嘴试图把口腔内的类唾液模拟出果味饮料的口感。
  “那你想着吧。”研究员冷酷地转了个身,只给助手留下个椅子的背影。
  程小时双手搭上对方的椅背,下巴架在胳膊上,探头围观陆光刷美团外卖的首页:“别那么无情啊,仿生人也是人,机器人也是机。在实验室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尝尝人生的酸甜苦辣都不可以吗?”
  研究员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再转回头去刷美团时,正好刷到了一家寿司生鲜店。
  倍感惊讶的程小时忙在身后拍陆光肩膀,说你骗我,明明这里能点到生鲜寿司,看起来好好吃啊……真的不能买一份回来给我的眼睛和鼻子吃吗?
  他说话时没刻意收着声音,以至于他的说话声盖住了陆光转回头后小声的自言自语:
  你的人生还真不缺酸甜苦辣。
  
  6、
  程小时的休眠时间是晚上十二点,普遍来说是这样。但是陆光熬大夜赶进度加班到天明的时候,程小时也没有不分轻重地做出一些“到了点儿转头就回休息室给自己充电休眠”的蠢事。通常来讲程小时和陆光的休息时间相当一致,唯一的不一致大概就是程助理每天要提前开机半个小时收拾实验室。
  实验室的休息室其实是可以住人的,但陆光只是偶尔进休息室睡个午觉。之前有挺长一段时间,研究员都是哪怕熬到了三四点钟也坚决不在休息室将就一晚,执意要自己回家。程小时劝了两次,没劝动,就由着陆光折腾了。
  程助理对研究员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这一方面,做出的最有力的抗争,大概就是闹了两天晨间咖啡的罢工。
  陆光本来没把他的罢工当回事,大不了就是戒奢从简自己泡咖啡,没想到程小时把咖啡豆都藏起来了。
  休息室就这么大点,陆光翻了十分钟生生没翻出来。最后研究员开始用解剖学的眼光分析仿生人身上是否有大小足够的暗门,程助理坚决捍卫自己的身体完整,被迫把藏得严严实实的咖啡豆掏了出来。
  其实他还真没怎么藏,只是他们休息室最高一层的橱柜陆光够不太到,踮起脚才能摸到最外层的东西。程小时仗着比研究员高出五公分,蹦跶了一下直接把咖啡豆塞进橱柜最上层最里面了。
  陆光看着程小时的全套动作陷入沉默:他家的智能助手打开橱柜门,起跳,伸长胳膊把咖啡豆从最顶层的橱柜最里面薅了出来。
  尽管如此,这场罢工战役的最后程小时还是得到了一个令他满意的战果:陆光答应他如果下次再有要熬到后半夜都走不了的项目,他会老老实实在休息室安顿一晚。
  只是这么个承诺,大概在许诺时间的大半年后才重新派上用场。
  因为这时陆光已经完成了他今年最忙的项目,无事一身轻。下一个项目的截稿时间在大半年后,死线战士永不认输。
  
  7、
  安逸和方便总会让人乐不思蜀,留宿实验室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尤其是对于陆光这种已经和工作沾亲带故的工作狂人来说。
  早上一睁眼就能闻到咖啡香,梳洗台上摆起了他专属的洗漱用具和毛巾,几件常穿简单的便服挂进了柜子里,为了提升舒适感还在休息室放了两双拖鞋。
  程小时很喜欢拖鞋,如果说机器人的选择也能被评价为“喜好”的话。当陆光还在纠结要不要这么快就在实验室坐窝的时候,程小时已经飞速帮他下单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具毛巾睡衣以及拖鞋。
  所有的东西都是紧着陆光一人份买的,只有拖鞋买了一对,一双粉的一双蓝的。陆光拒绝穿粉色,于是就有了实验室里每天趿拉着嫩粉色踩屎感拖鞋满地乱跑的助理机器人。
  住实验室有好也有不好。好的就是有些必须排在白天上午的活晚上也可以干了,不好的就是助理机器人比研究员本人还养生。只要不是今天的必做事项没做完,到了下班时间一准把陆光往实验室外面赶,想在休息室里摸鱼也行自己收拾收拾回家也行,总之不准无故加班,不准无缘无故熬大夜。
  有时候还真分不清谁是机器谁是人。
  
  有一次因为仪器故障,他们项目的不少节点都疯狂滞后。没办法最后连夜把样本送到同城另外的实验室去分析,结果用邮件传回来,折腾了一个星期,最后终于卡在结项前把东西都收拾利索。
  和第二天的太阳一同到来的还有程小时的“电量低于50%”警报,程小时自己都惊讶,翻翻日历自己开机快两年,电量第一次低于百分之五十,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程助理把这天标记为了每年的电量50%纪念日。
  他一台助手机器人都熬成这样,研究员的状态更不用想。等程小时在实验室处理好最后的收尾工作,打开休息室的屋门就看见一个实验室褂子都没脱鞋也没换,两条腿耷拉在床下只有一个身子倒在床上,但是睡得昏天黑地的陆光。
  程小时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助理机器人,他先回到实验室挂上正在休息和请勿打扰的牌子,又给实验室锁好了门拉好了窗帘,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仪器和样本,确认接下来大概三十六个小时里,就算研究员和实验室助手都罢工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之后他重新进入休息室,把插在床头插座但是没来得及连上手机的充电线同对方丢在枕边的手机接了起来,又拉起了休息室不常用的那层遮光效果极好的不透光窗帘。
  明暗变化让刚昏迷没多久的研究员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地踢掉了脚上的拖鞋,顺带翻了个身把自己蜷了起来。
  察觉床上动静的程小时动作轻了点儿,确定将最后一线阳光遮挡在休息室外之后,他走到床边儿蹲下,戳了戳陆光缩起来后只露出的小半张脸。
  “换身衣服再睡,嗯?”程助理给出温馨建议。
  陆研究员被戳得皱了皱眉头,但是眼睛都懒得睁,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神秘力量感知到程小时胳膊的位置,伸手一把将对方戳了两下自己的那只手拽进了怀里。
  被抱得发蒙的程助理听见自家研究员嘟嘟囔囔的梦话:
  “中午……吃酸菜鱼……不加麻椒!”
  
  8、
  陆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有外界干扰,也没有梦,只有一闭眼直接昏迷到下次睁眼。他只记得睡过去的时候窗外似乎有初晨的太阳,之后有人拉上了窗帘,屋子重回黑暗,同他现在醒来时看到的黑暗几乎没有区别。
  高质量的睡眠让他觉得折腾了小半个月消耗的能量正在稳步回升,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似乎把时差睡到了另外一个半球。
  逐渐从睡眠状态清醒过来的研究员打了个哈欠,准备翻个身去摸通常放在枕边的手机。
  “早上好。”陆光听见有人在离他很近的床边说,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吓了个激灵。
  “嘿,是我。”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对方帮他按亮手机屏幕,又就着他的动作将手机塞进了他手里。“我吓到你了?抱歉。”
  陆研究员刚刚适应屋内的黑暗,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同样照亮了床边的一小块天地:程小时蹲在他床边,一手握着他的手腕表示安抚,另一只手刚刚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了下来塞进他手里。
  “我看了你的日程表。要出席的讲座ppt和讲稿都已经整理好了,时间定在下周四。下周二答应帮隔壁实验室跑个数据,样品还没送来。结项报告今天上午按你说的时间和邮箱地址发出去了,因为这个你昨晚几乎熬了个通宵,早上五点才睡。日历显示今天和明天是周六和周日,属于公休,我的备忘录里也没有别的紧急事项。”
  陆光重新按灭了手机屏幕,把手机扣放在枕边,做了个跟睡迷糊时同样的动作:他把程小时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扯进怀里,抱着对方半条胳膊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T恤和直筒裤,但是那件实验室的白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了下来,换成了一层保暖贴合的薄被。这次睡醒没有咖啡香,还被吓了一跳,但是有人守在他枕边,大概在等他起床。
  程小时确认陆光是醒着的,但是不理解为什么研究员今天对自己的胳膊情有独钟。小助理只能寄希望于陆光不会一时兴起想要研究他的手臂神经。
  “你手机里有一个每天早上七点会响的闹铃,在考虑以上情况之后,我决定帮你关掉它。现在是晚上七点半,所以大概也可以说晚上好。”程助理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明现状,刚睡醒的人都犯迷糊,说太快容易听不懂,说太慢容易再给人说睡过去,也算是门学问,“我觉得这时候喝咖啡就没必要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将晚餐问题抛给陆光后,他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陆光闭着眼睛,似乎打算重新进入睡眠,把自己跨越半球的时差重新找回来。
  程小时在这片寂静中纠结了一会,不清楚到底该不该直接给对方下单一份不加麻椒的酸菜鱼,等外卖到了直接喊陆光起来吃饭。他尝试伸开被对方抱住胳膊的一手的手指,挠了挠研究员缩在臂弯里的下巴。
  “……想吃挂面。”确实被痒到的陆光歪着头蹭了蹭肩膀的衣服,说话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嘶哑。说完前半句后他顿了一会,将怀里的半条胳膊搂得紧了点儿,小声嘀咕着补充了后半句:“你做的那种。”
  哪怕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程小时也能看清陆光的眼睛:因为刚刚睡醒,眼角还挂着点儿打哈欠打出来的生理盐水,暗色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他,哪怕在无光昏暗的环境里也显得亮而有神。
  “如果你指的是那种用水煮一下再配上自制卤汤的挂面的话,保守估计要两个小时才能吃上。”程小时歪头,枕在自己搭在床边儿的胳膊上,同缩在杯子里的陆光对视,“主要是我不指望休息室的冷藏柜里能堆着除了速冻食物以外的新鲜蔬菜,最快能送过来的新鲜果蔬要半个小时起步……顺带一问,咱们实验室有锅吗?”
  陆光被子团里抬了抬头:“你还真会煮?”
  “我说陆光,这是你第几次质疑助手机器人的专业素养了?”程助理皱起眉头,不知道第多少次就此事对研究员发起谴责。
  “好吧,那我想再要一个荷包蛋。”
  陆研究员松开了对程小时胳膊的束缚,揉了揉眼睛躺在床上抻了抻腰。这是他决定从迷糊的醒盹状态彻底恢复平常生活状态的预兆——程小时在这两年的相处期间总结出来的。
  “……你就不能早点说?”程助理重新拿回胳膊的支配权,但也只是撤回手臂,趴在床边接着保持机体的待机状态,“我刚把配菜的订单发出去。行吧,再加俩蛋。”
  “一个就够了。”陆光纠正。
  “这是个众数,科学家,没有生鲜店里的鸡蛋按个卖。”程小时学着陆光之前敲他脑壳的样子,同样抬手敲了敲陆光的脑袋,“你没有生活常识吗?”
  被敲到床另一边的陆研究员捂着额头:“至少应该比机器人多。”
  “啧啧,我看不见得。”随时能在脑内调用百度百科的程助理咂着嘴回应。
  
  9、
  研究员与助手的关系,似乎在那晚之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的话题不再局限于实验室内的零七八碎和每天的柴米油盐,他们会讨论喜欢的歌,喜欢的颜色,今天的天气,以及实验室旁边食堂人满为患的状况。
  程小时更频繁地靠在向外眺望远处的高架大楼,偶尔端着可乐罐一边品尝二氧化碳爆炸,一边盘算下一个走出实验楼的是第几位下班的勇士。现在陆光的三餐他有时能包揽两顿,一顿晨间咖啡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休息室的小冰箱里堆放起了除了速食品之外的新鲜果蔬和调味料,从前空着的橱柜格子里多了个自带电热底座的电热小锅和电热平底锅,咖啡机摆在它们隔壁,小小的休息室不知不觉变得满满当当了起来。
  陆光在实验室似乎过得更自在了。这种感觉挺没有理由的,但是程小时的判断逻辑坚持认为“自在”这个形容词最合适。像是有什么压在他身上的包袱一夜之间散开了不少,陆研究员开始模糊严格规定好的上班时间和休息时间。早上没什么急事的时候会把简单的工作丢给程小时,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补觉;午饭想起来点外卖就点上一份,想不起来就去挤食堂打包两份小菜,回来的路上顺带给程小时捎瓶“防止舌头出走”的汽水;晚上下了班喜欢在休息室赖一会,时不时撺掇程小时开发点新的晚餐样式。
  程小时每次芯片过载地思考晚餐做什么时,都不忘回敬陆研究员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做出来烤鸭味儿的管道清洗剂?
  刚从实验室下来还没摘眼镜的陆光窝在休息室沙发里,划手机的动作一顿:你上次要的不是水果味的吗?
  决定了今晚食谱的程助理满意了,非常不挑地说了句水果味的也行。
  今天程小时煮晚饭时哼的歌都高了三个调,用以表达机体倍感愉悦的信号波。
  
  10、
  一切都很好,安定平稳缺少变数的日常。有随口闲聊的话题,有性格契合的同伴——如果说机器人的行为逻辑也能算是“性格”的表达的话。
  研究员和助理之间的相处变得随性又自然,尽管如此,最初写进程小时代码里的三行指令仍然没有得到过任何解释。
  程小时不问,只是每天按时往陆光的手机里发送今日储存系统存档的实验数据文件,有时会故意在几个重要项目的时候翘班不发。但是陆光从没因此找过他的麻烦,程小时判断,大概从他开机到现在,陆光其实一次都没检查过他到底有没有私藏实验室保密数据,自己的邮箱号都被拉进黑名单里了也说不定。
  程小时也不会主动提起要走出实验室,偶尔在夜幕降临的傍晚,他和陆光一起靠在休息室的窗边眺望外面灯光闪烁颜色各异的大楼,还有偶尔在灯带之间闪过的,在江上来回徘徊的光污染游轮。
  “那是什么?”最开始程小时不知道实验室的大楼外,他们的城市里还横穿着这样一条江海。他指着高楼缝隙之间露出来的,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一坨正在移动的光污染色块问道。
  陆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眯着眼探了探头:“大概是游轮?上面挂着灯条广告牌的那种。”
  “船?”程小时把整张脸贴到了窗户上,惊讶地盯着那坨移动色块,“这里有海吗?”
  为了不用清理窗户,或者说不用让程小时做脸部清洁,陆研究员将程助理从窗户上薅了下来:“不是海,只是有一条江,从城市中间穿过去的。”
  试图在黑夜里看清江岸轮廓的程小时发出感叹,又逻辑跳跃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江吗?”
  陆光扒拉了两下白褂子袖口的线头,过了很久才做出回应:“还好,一般喜欢。”
  
  11、
  除去没有解释的三行代码外,程小时还剩下一个没法在陆光这里得到过确切解释的疑问。
  不让他泡咖啡,不想住在实验室,不想让他煮饭,他们的相处融化了很多问题,程小时不会纠缠这些“不准”和“不想”最初的缘由。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给出答案,行动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既然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有的人愿意往前走,没必要让那些深埋许久的原因一定得见见光。
  除非有人一定要固守过去,不愿意出来。
  陆光不吃夜宵,无关于喜欢与否,只是坚定地,果断地,拒绝夜宵。
  最初程小时以为,这是养生战神陆先生保持标准体态,有益延年益寿的合理决定。直到后来他们忙起项目,晚饭时间连泡面都没时间泡只能啃两个茶叶蛋填肚子,到了后半夜终于忙完一茬之后有了休息时间,明明确实饿得难受,陆研究员仍然坚决不点外卖,不泡泡面,也不再多啃个茶叶蛋。态度跟他坚决不住实验室,不准程小时出实验室门的时候如出一辙。
  程小时自己汇编了一本《陆光使用手册》,底稿储存在记忆模块里,里面的内容被他条分缕析地写成代码记入了程序内部。就比如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劝大概是劝不动的,还容易把人劝恼,只能由着他去。指望着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俩日积月累的羁绊能跨越足够给陆光勇气,跨越这道不知道缘由的精神壁垒。
  后来程助理被允许在休息室开火下厨,那之后他又询问过陆光要不要吃夜宵。不需要研究员本人离开实验室去开水房打热水,也不需要研究员等上半个小时再出门取外卖,陆光只需要坐在休息室的床边,或者窝在他最喜欢的懒人沙发里等上十分钟,就足够程小时用电磁锅和矿泉水拾掇出一顿热气腾腾的速食云吞,速食抻面,抑或是最简单的开水煮泡面。
  程小时蹲在休息室的小冰箱前,正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拎出了一包速冻云吞和之前剩下的半袋手擀面,朝倚在休息室门口的陆光晃了晃。
  这次陆光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程小时觉得这是个好征兆,他通过《陆光使用手册》推断,对方会回他一句“可以”,然后将夜宵吃什么的选择权交给他决定。程助理觉得手擀面好消化一点,他打算将小云吞放回去,这种食物还是适合当晚餐煮着吃。
  “……抱歉。”
  小冰箱因为开盖太久发出尖锐的报警音。程小时的系统日志告诉他,这是他第一次对陆光行为的判断失误。这也是第一次,陆光没有给他一个“是”或“否”的答案,反而是一句不知从何而起的“抱歉”。
  研究员不是第一次向他说抱歉,之前是因为忘了告诉他支付密码导致咖啡豆没能及时续杯,还有在实验室里忙得像陀螺时给他发错了两个项目不同的邮箱号和申报网站,要么就是故意没给他买可乐,然后非常不走心地说一句抱歉当做敷衍,把他一脸谴责和悲愤的表情当做日常消遣。
  程小时将云吞和手擀面都塞回了小冰箱里,盖上冰箱柜门结束它高亢的报警声。他起身走到陆光面前,询问这位微皱着眉头,盯着脚尖的砖缝神情涩然的研究员:“不用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或许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吗?”
  双手环抱在胸前靠着门框的研究员抬头看了程小时一眼,没有伸出手,只是直起身往前挪了半步,将额头抵在了自家助理机器人的肩膀上。
  程小时伸手环住陆光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程小时听见陆光试图通过深呼吸平复心情,未果。他知道陆光想努力告诉他什么,想向他传达什么,那大概是非常复杂而晦涩的东西,经年累月压在研究员心头,压在陆光肩膀上。是那种如果想寻求帮助,想分担责任,都难以在一时间找到情绪出口的沉重事物。
  “明天吧,明天中午煮云吞吃。”靠在他肩膀的研究员为冰柜里的云吞宣布了上桌日期。
  陆光靠着他没动,程小时也没收回抱着人家的手。程助理歪头看了看冰柜,回道:“那明天大概会吃的很清淡,我怕你吃不饱。早上再加一片煎面包怎么样?”
  “那再加个煎蛋。”陆研究员追加点单。
  
  12、
  都说秋天是很萧索的季节,盛夏时节生机勃勃的植物们迎来衰败和死亡。温度下降,趋于寒冷,人类开始开始借助外部手段获取适宜生命生存的温暖。秋季又是感冒多发季,实验楼内总能听到不同人的咳嗽声。
  有句俗话说“春捂秋冻”,大体意思是人类应该给自己的身体留点适应环境的空间,没必要在秋天的一阵冷风刮过来时就往外掏羽绒服,要不到了需要穿羽绒服的季节,身体大概要穿两层羽绒服才能保持温暖。
  程小时对此没什么感觉,他是个机器人。他家研究员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夏天把他当冰贴,冬天把他当暖手宝。
  陆光是意料之外的畏寒体质,这点在程小时和他度过第一个秋天时就深有感悟。秋天的第一波寒潮不一定先来,但是陆光的打底衫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换成长袖。黑色T恤换成黑色卫衣,乍一看确实是看不出来。别人还穿着大背心子大裤衩子,入秋之后的陆光已经换上略有厚度的卫衣多套了一条保暖打底裤。
  程小时倒是挺喜欢秋天这个时节,到了秋天似乎每一天窗外的景色都会改变。每天早晨趴在窗边看风景时,他都会掏出前一天的影像资料做对比,简而言之就是玩现实版的找不同。这个季节的行人也特别有趣,走出实验楼的人不像夏天或冬天一样,要么穿得简单清凉要么捂得严严实实。怕冷的人会提前进入保温模式,比如陆光;耐冻的人会接着保持夏季的清凉穿搭,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机器人没有“体温”这个概念,作为仿生人,程小时的“机体温度”被设定在标准的35摄氏度。偶尔在需要充当冰贴的夏天,他会把手部和胳膊的皮肤温度调低一点。或者在需要充当电暖宝的冬天,他会变成穿着半袖的行走暖手宝。尽管程助理多次声明温度过热会导致他耗电加快影响电池寿命,陆研究员也不愿意放弃舒适的人形电暖宝,每次都会保证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准时帮程小时做电池护理。
  实际上到了来年开春,陆光还在压榨他做暖手宝。
  再晚一点,又到了程小时改行做冰贴的季节了。翻译一下,就是全年无休。
  
  13、
  秋天的到来也意味着白昼变短,黑夜变长。有个成语是夜长梦多,虽然表达的并不是字面意思,但程小时觉得这四个字自有这四个字的道理。
  “我做了一个梦。”程小时在秋天,某个快到下班时间的傍晚突然冒出一句。
  开始做下班准备的陆光将两个待清洗的试管放到清洗台旁边的试管架上:“你是机器,不会做梦。”
  “不要那么狭隘嘛,你不是机器,所以你不知道机器人休眠待机的时候产生的数字乱流是什么情景,我觉得用‘梦’来形容非常合适。”程助理停下手头的工作,靠在试验台边上,看着研究员在实验室捣鼓来捣鼓去。
  陆光对他的“梦”不怎么感兴趣,换句话讲,陆光不相信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
  程小时不介意,他只是顾自地介绍起自己休眠时,某条数据流到处乱蹿,在他的记忆存储部位留下的一些闪念间的画面和文字:“大概是我梦见我和你,肩并肩的,走在夜晚的江边,一起吹海风。”
  研究员捏着胶头滴管,往放在电子天平的量杯里滴加液体的手抖了一下,电子秤上的数字超出标准值不少。简单来说,就是陆光刚刚创造了一杯化学废液。
  “你说你喜欢晚上来江边走走,我说我也喜欢。”程小时闭着眼,试图将记忆存储站中模糊的图像看得清楚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我没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只是说因为某个角度夜晚的江面很像你眼睛的颜色,所以我喜欢来江边走走。”
  说到这儿程小时睁开眼睛凑到陆光身边,侧头弯了弯腰想要看着陆光本人,同所谓的“梦境”做个对比:“真的很像吗?我没去过江边,但是你的眼睛——”
  但回应他的是研究员从出现过的激烈反应:陆光猛地后退了一步,动作大到失手打翻了实验台上的几个玻璃量杯。
  程助理的视线被乒乓作响的量杯转移,机器人助手赶忙收拾起桌上的一片狼藉,过程中拧着眉头不解地扭头向研究员询问:“怎么了这是?哪里有问题?”
  陆光没回答他,只是移开视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两句抱歉,不知所措地在实验室里走了一圈,最后解下橡胶手套,抓起手机,第一次在下班时间之前,头也没回地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的推拉门被重重关上。被单独留下来的程小时兢兢业业地收拾因为研究员半途开溜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先收拾好试验台,再按照待办事项把几个今天内应该制成的样本切片做好,打包好需要送测的实验试管,最后在特定时间记下实验需要的观察值。
  陆光不是第一次对他说“抱歉”,也不是第一次对他说这种“没头没尾的抱歉”。
  他也不是第一次单独处理这些事物,或者说这才应该是一个实验室助手机器人的常态。
  但是对程小时来说,陆光一直在他的身边。
  不是因为研究员全年无休,是因为实验室助手全年无休,所以研究员也一直在。
  他看向实验室那扇紧闭的大门,代码运行过一行又一行。最终程小时将明天所有的待办事项删除,换成了一条新的,且是仅此一条的活动。
  明天他也要像陆光一样,推开这扇门,从研究室翘班。
  还要晚上十二点之后再回来。
  当然,他会记得给陆光带份夜宵。
  
  14、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人只是趋利避害地逃避不愿相信的可能性,和情绪过敏原。心灵和情绪也会有伤口,会因为恐惧而寒冷,想得到爱的温暖。会有不想解开的伤疤,偶尔也会迸发感染的浓疮。情绪创伤和肉体创伤一样痛苦,但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伤口总是容易被错误的感官蒙蔽。
  程小时开机之后的这几年,陆光觉得很多伤口都在愈合了,有些事一定能过去。不再有梦魇不再有恐惧,他能变得像他看起来的那样云淡风轻,无所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就算他从实验室早退,回到宿舍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还是失眠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顶着两圈清晰的黑眼圈来实验室上钟,休息室里没有咖啡香,没有程小时,只有灯罩上一张“出去玩了晚点回来”,好像偷溜出去的小孩子一笔一划写给家长的小纸条。
  陆光把那张字条那图钉钉在了休息室的待办事项板上,他指尖有点抖,可能是因为秋天的早上有点凉,暖手宝又自己跑了,也有可能是出于别的原因。
  研究员试着深呼吸,下意识地打开橱柜翻找咖啡豆,未果。努力踮起脚探头看向橱柜的最上层,果不其然半袋咖啡豆又被塞进了这个老地方。
  他关上橱柜门,扭头打开冰箱的保鲜层,没等抬手就发现牛奶盒上贴这个同灯罩上一模一样的便利贴。
  “不准喝凉的!一定要喝的话,就倒杯子里拿微波炉热一热。”
  后面还画了个眉头拧成麻花的愤怒小人。
  这张便利贴也被陆光揭了下来。等到他把牛奶倒进惯常喝咖啡的马克杯里,塞进微波炉拧了三十秒,等待热牛奶出炉的时候,顺手将第二张便签也钉在了代办板上,就扎在前面那张便签的上面,两张叠在一起。
  现在他的指尖没有那么抖了,身上的冷意消退了一点,明明只是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又放进微波炉。
  今天实验室里确实没有了其他工作,不如说除了死线月内,大多数的周末其实都是无事可做。
  三十秒的时间,够陆光把第二张便签钉上代办墙,又走出休息室,去实验室里逛上一圈,确认在这个公休日里实在找不出任何能填满这一天的活动,最后在微波炉的“叮”声响起时走回休息室,打开微波炉的盖子,让里面过热的马克杯自己降一降温。
  他漫无目的地窝回懒人沙发上,掏出手机,发现微信支付弹了几条新消息。
  5.00 成功支付
  备注:我给我的鼻子和眼睛买了早餐,不会短路,因为我买的是肉包。
  也不会有那种需要你帮我拆机清洗管道的事情发生,我知道我没有消化系统,只是给眼睛和鼻子吃吃。
  幸好路边摊都是扫码付款,要不回头你给我配块显示屏?要不别人扫我也扫不到啊。
  
  陆光知道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程小时迁就他,从开机到现在。有些事不会因为逃避和忽略就当做从没发生。程小时说他没必要用苦涩发酸的咖啡惩罚自己,也不需要抱歉,因为他没做错任何事,或者说,程小时和陆光都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是他们都得接受,接受他们一人一机,谁都没法改变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15、
  程小时的出行非常绿色环保,二十分钟之内的路程步行,二十分钟以外的路程是共享单车。他的行程安排也相当严丝合缝,早上给鼻子和眼睛吃一顿肉包,路过实验楼外的小巷区把包子分给路过碰见的流浪汉或者流浪小动物。步行穿过热闹的小吃街,骑上别人上班蹬过来的共享单车,前往他昨晚在点评软件上找到的一家平价休闲服装店。这样他就能在上午买到一件合身的棒球服,不用在大秋天顶着一件半袖跑上一天。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陆光的衣服全是板正利落制式服装,T恤简单到纯色,卫衣只买胸前有一点logo或者印花,其余的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有春秋的外套是版式复杂一点的长风衣,把他整个人衬得成熟了不少。
  于是程小时对短款的秋季外套新生想往,以棒球服为甚。他在付款备注里写到:其实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是给你买的。哪怕你这个秋天吃胖20斤,照样能合身。
  也就是欺负陆光没法回消息,不然这句备注横竖值陆研究员亲口骂他一句滚。
  
  午餐时间他来到了商业街的K记快餐店,找了个角落靠落地窗的位置。什么都没点,只是单纯地手肘支着桌子,撑着脸歪头看向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商业街里可以随意连接的网络wifi够他一边导航到下一个目的地一边多开好几个搜索引擎,实时科普路边的各种品牌各种文化。
  他在商业街里见到了匆忙来往的外卖小哥,见到了陆光最爱吃的一家酸菜鱼的商业街分店,见到了炸鸡快乐餐的真容,闻到了各种在实验室模拟不出来的美食的香气。
  这是实验室之外,人来人往。所有人各司其职,行迹匆匆。
  
  下午他要去江边的一家甜品店,骑行要很远,值得庆幸的是机器人不会累,也不会出汗。于是程小时又在路程里加入了一些适合骑行浏览的街道景观,简而言之就是又多绕了不少路。他希望陆光收到账单的时候不要太惊讶,如果单车计价器真的走到了很离谱的数值,那程小时将在路边临时换一辆车接着走。
  他骑车经过透过实验室窗子看到的高架天桥,穿过林荫小路,和街上高速行驶的车辆并行,也同不少行人擦肩而过。
  程小时是一台实验室助手机器人,他骑车行驶在非机动车道上,看只属于人的,秋天的街景。
  不是透过实验室的小窗看千篇一路的景色,一年四季只有颜色不同。不是盯着试验台上的瓶瓶罐罐挠着头度过一整个白日,直到晚上梦中还在为今天是不是平视了量筒度数发愁。公休日不是赖在实验室休息间的懒人沙发里,而是走到街上,去看每天不同,每分每秒都不同的景色,然后偶然认识一些各型各色的人。
  这才应当是属于陆光的,平凡但是美好的生活。
  
  16、
  程小时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一家开在江边,开了很久的甜品店。
  早上出门时他还在为扫码付款发愁:他没有手机,扫码付费可以举着实验室顺出来的,陆光备用工牌的牌背糊弄过去,实际上用眼部摄像机扫码付款,但是店家扫他要怎么办?程小时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地方装过具有输出功能的显示屏,总不能说老板您扫一下我真诚的双眼吧?
  但程小时是专业的,优秀的,聪明的实验室助手机器人。为解决这个问题,他骑车逛风景的时候顺道浏览了一圈陆光常刷几款外卖软件,成功在其中一款app上下了一单到店自取。
  现在他正靠在店门口的路灯杆上,两手插在衣兜里,一边等着订单页面从“制作中”跳转到“制作完成”,一边眯起眼睛感受日落时分从江边吹过来的凉风。
  按理说就算是炎炎夏日,傍晚的江风都会有些凉人。陆光明明怕冷,他的数据乱流又会冲突出“陆光喜欢晚上在江边散步”的怪异“梦境”。
  想要建立出合理的逻辑链解释这个问题,目前的程小时有些无能为力。正当他放弃脑内乱七八糟的逻辑串时,甜品店的订单提示了制作完成。
  同时他还听到,不远处一位女性的声音:
  “唉呀徐仙姑,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都说了我正好路过买个西点就打车回去,陆光那小子口味就没变过,他不来见我,还不准小蛋糕去见他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早说不减肥,我怎么可能把你落下?还是老几样吧?得嘞,我买完就回。”
  程小时循着声音望去,刚挂了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的姑娘也恰好抬头张望四周,正巧和程小时对上视线。
  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刚刚挂电话时残留在脸上的笑容转为了惊讶和不可置信。哪怕黑发的姑娘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半张脸,程小时仍然能清楚地听见对方试探着喊出的那个名字:
  “你是……你是程小时?”
  
  17、
  在实验室做孤家寡人的陆光今天毫无胃口,本来一顿能吃完的炒饭被他吃成了两顿,晚上热饭的时候差点忘了外卖用的塑料盒不能放进微波炉,按下开始键的前一秒才想起来这回事,又赶紧将剩下的炒饭转移到休息室的搪瓷碗里。
  休息室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够陆光看得清饭碗,不会把饭塞进鼻子里就行。
  干饭的时候他拎出手机,刷了刷自打甜品店的订单完成后就再也没弹出过消息的微信。正当他以为今天的付款播报到此宣告结束,下一秒手机一震,新的微信消息弹了进来。
  这次弹出来的不是带有备注的微信支付记录,反而是星标朋友发来的两条私聊。
  乔苓姐:我遇见程小时了。
  乔苓姐:他说晚上要去江边走走,你要去找他吗?
  炒饭还剩下最后一口,陆研究员不喜欢把食物剩下很久最后扔掉,但他现在确实也没有力气动筷子再来一口了。扼制从胃部到喉咙的痉挛和下意识的反刍几乎能耗尽人体的所有能量,首先开始发凉的是指尖,蔓延到躯干和四肢后,寒冷转为阵阵的麻痹感和无法自由活动的沉重。
  陆光和乔苓的上一条聊天记录是在前一天的上午,乔苓说她最近得了空,来这边找徐珊珊玩儿,问陆光有没有空,好久没见了,来一起吃个饭。
  陆光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复:实验室最近忙项目,腾不出空,非常抱歉,下次一定,他请客。
  18、
  陆光把自己从实验室薅出来,打车来到江边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他不知道中途他磨蹭的这段时间里,程小时是不是已经蹬着自行车或者也打了一辆车从江边返回实验室,但是他一定要去。
  江岸这条立着围栏的砖路人行道陆光走过很多次。春夏时节来往的行人很多,江风清凉宜人,很适合饭后休闲。到了秋天白日里人也不少,反而晚上人迹罕至,主要是大家都穿的不厚,江风又硬,走一圈回家就得打三天喷嚏,实在磨人。
  这条路中间的位置有一条长椅,很多人在这里拍坐椅望江的背影,他也拍过,在很久之前。
  走过长椅的位置,再往前的路才是真正的人迹罕至。里面没有通达到某条主干道的通路,只有一些生长随性未加修剪的小树小草,围栏还在延续,但是石砖铺成的小路已经从长椅的位置开始便他处延伸,现在这里只有一条“走的人多了也就自然形成了的”干土路。
  程小时就在这里,这条路的尽头,拎着甜品店的打包袋,双手撑在栏杆上吹风。
  陆光走过去,站到程小时身边,眺望他很久没来看过的,曾经最喜欢的江面。
  “我觉得我应该和你坦白。”程小时把外卖的甜品袋换了只手拎着,他朝陆光靠近了点,不用想也知道,对方一路赶过来估计身上暖和不到哪儿去,“哪怕我代码的第一行是‘如果你不提,就不追究自己的身份’,我也认为不应该再这么耗下去了。”
  “我看到了乔苓和你的聊天记录,实验室里根本没什么可忙的,一直都是。”
  专业的实验室助理机器人有些逻辑混乱,但他现在要和陆光说明的,也正是一些逻辑紊乱又无法自洽的东西。
  “呃……我是希望你出去逛逛,但是我没想到会正好碰见乔苓。她说她算你的半个姐姐,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就浅显的日常生活来讲应该过得不错,但是就陆光本人而言大概算不上好。”
  起风了,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起更大的风。程小时的皮肤传感器透过棒球服感受到风的存在,他认为陆光大概会觉得冷,于是他尝试着寻找了一下能够帮人挡风的站位。
  “我的代码里有很多,你喜欢的菜谱,你喜欢的外卖店,还有你爱做的事。我说的那个‘梦’,真的是‘梦’。之后我重新翻了一遍代码和注释,里面没有任何一行写过你喜欢在江边散步,只是有几张江面的照片,还有你的单人照。”
  “你翻了一遍代码和注释?”陆光皱着眉头,扭头盯着程小时反问。
  “是的,我有权限调取我自己的所有代码,包括后面的注释。”程小时给出肯定回答,“要不然我怎么能自己跑出来,当然是把那条‘不准踏出实验室一步’暂时删掉了。你知道的,把那行代码改成备注就行了。”
  研究员叹了口气:“这几年你都没把自己改崩溃,还挺厉害。”
  “当然厉害!”程助理语气都拔高了几个调,“不对,跑题了。所以哪怕我的第一行代码是‘如果你不提,就不追究自己的身份’,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
  程小时挠了挠头,背靠上围栏接着说:“然后我就查了查新闻,没想到这么好查,主要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出名。”
  “五年前圭都研究院发生过一起恶性案件,研究所的实习研究员为了大额资金的数据买卖,半夜闯入生物神经实验室企图窃取实验数据,就是没想到凌晨三点还有实验室管理员在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持刀行凶。”
  “但是管理员同研究室的朋友在收到求救讯息后第一时间报警并联系警卫员,倒卖实验数据的实习生最终也没能跑出实验楼。”
  “实验室里那位中刀的管理员,于当日上午抢救无效身亡。”
  “管理员的名字,叫程小时。”
  
  19、
  之前吹起来的一阵江风到现在也没停,程小时伸手盖在陆光握着栏杆的手上,没把皮肤体温调的很高,因为陆光的手有点过于凉了。
  这次陆光接话很快,他说没错,基本就是这么个故事。
  那天他俩忙到半夜,程小时吃食堂夜宵窗口的小炒肉,他自己手头还有点要收尾的活没干完,只能拜托先完事一步的陆光去买。
  陆光说,他买完了两人份的打包外卖之后,恰好又在食堂看见了饮料机,琢磨着打个电话问程小时想喝点什么。他打过去,电话接通,他问程小时:雪碧,可乐,还是冰红茶?
  程小时说,喝冰红茶。还有让陆光再顺路去食堂二楼找隔壁实验室的学妹拿个文件,是之前开组会的时候拿混的。
  陆光说知道了,挂断电话,走出食堂去了门卫室,反手又拨通了110。
  他和程小时无话不谈,能喝碳酸饮料的时候程小时从来不喝冰红茶,隔壁实验室的学妹上次开完了组会之后总想加陆光微信,实验室里提到“隔壁组”三个字程小时都要炸毛。
  他们曾经聊到过,万一哪天遇见实验室盗窃案,你只有一个电话的时间留下讯息,你会怎么说?
  程小时当时说,如果只有我在场,并且是给你打电话,我应该会说一大堆我最讨厌的东西,然后让你快走。
  陆光当时说,幼不幼稚,直接让人快走也太明显了,都不如说叫人去拿个快递。
  程小时回,你可别真叫我拿快递,我会当真。
  再往后的事就和案情通报一样,警卫第一时间封锁了实验楼的所有出口,气急败坏的实习生试图从一楼二楼跳窗,没想到入秋了实验室的研究员们一个个锁窗户锁得比门还勤,打不开窗户撞不碎Made in China的中国玻璃,最后被赶到的警察当场逮捕。
  陆光不记得那盒小炒肉被他扔在哪儿了,或许是从食堂跑到警卫室的路上,或许是在警卫室被人通知“是程小时朋友吗?人已经出来了,跟车急救,你也一起。”的时候落在了警卫室里。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上的急救车。记忆再次清晰起来是因为乔苓睡衣都没换,红着眼睛披了个外套就赶到了急救室门口。
  然后他们就等来了病危通知,等来了抢救无效。
  
  陆光不再撑着栏杆,他两手捧起程小时搭在他手背上的暖宝宝手掌取暖。
  “这是比案情通报更具体一点的来龙去脉,哦,还有一件事。”他摆弄着程小时的那只手,指尖温度攀升,渐渐回暖,“我们不只是‘朋友’,我们是恋人。”
  “你说你‘梦’见我们肩并肩走在江边,那不是梦。虽然我不知道不用代码怎么实现,但是就是那天晚上,你说完‘江面的颜色很像你的眼睛,所以我喜欢来江边走走’之后,下一句就是你向我表白。”
  “你死之后,财产照你的意愿都留给实验室。实验室休息室和宿舍里的东西,我挑挑拣拣了一部分拿给乔苓。那往后直到葬礼和后事都处理好,乔苓姐找到我,跟我说你给他留了一张芯片,是保险公司送来的,指名要送到乔苓手里的,一张芯片。”
  “她说她不懂这些东西,这也不是普通的,市面上就能买到读卡器的芯片。她担心是跟实验室有关的重要资料,所以决定转交给我。”
  “……她不知道很正常,因为那是实验测试阶段的智能芯片,是生物神经实验室研制的,能搭在进仿生机体的脑部ai中枢。”
  “是我们研究室一直研究的项目,也是招惹来情报贩子的罪魁祸首吧。”
  “芯片我收下了,但是当时没有适合搭在芯片的义体。直到三年之后人类仿生实验被叫停,冷库中心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所有的仿生义体都要销毁,搭载研究员程小时DNA以及面部模型的,仿生义体也会进入销毁程序。但是程小时本人已经离世,所以联系到了当年跟他同实验室一起工作过的我。”
  程小时感受到陆光的指尖在抖,明明握着暖手宝,但是手上的温度总是暖和不起来。
  “我把它留下了。”陆光抬头看向程小时,“我把你留下了。”
  “确认程小时本人已经离世,名下所有资产已经清空,实验室相关权限都已经彻底删除。确认研究员陆光,申请保存研究员程小时义体仅出于纪念,不会向内违规搭载任何形式的智能,自愿离开生物神经一线研究中心,如有违反将会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签保密协定签得我都会背了。”研究员嘀咕着念叨。
  “违规搭载智能……我只想要个跟我之前搭档差不多的机器人助手,芯片是仿生人研究的专属芯片,不算违规。”
  听到这儿程小时算是知道,当年写代码的那个他为什么不把芯片直接留给陆光,反而递到了乔苓手里。外人看来陆光就是一个心怀挚友情绪受创,手头的主要研究被叫停,于是搬离了伤心地,回研究员二线发发文章开开讲座养老。不说是多么传奇,也能在实验室里称得上一段佳话。没谁能想得出来这段佳话偷偷摸摸在新实验室里藏了个能给自己改写代码的绝对违规流人工智能,也得亏这边的实验室工作内容都是边角二线,家里有了人工智能的陆光也没什么在实验楼里争强好胜出风头的心,要不他估计开机没两天,就得停机去法庭上跟研究员一起吃官司了。
  要这么说也是厉害,陆光就这么闷不做声的,让程小时在实验室开机运转了两年。
  “我一直跟乔苓姐说,那张芯片确实有保密资料,所以上交给实验室了。”研究员伸出手揉了两把程小时的脑袋,“但是实际上它就在这儿,在你脑子里。”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陆光的语气有点儿沙哑的哽咽,程小时从未听过他的这种语气,“就好像是我把你留给她的念想给抢过来,据为己有了一样。”
  程小时试图开口安慰,但陆光紧接着说了下一句:“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陆光说,程小时,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曾经陪在他身边的,本应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横一纵,构成了五年间横在他心上,横在他喉咙里,时间无法消磨,精神无法跨越的,巨大的牢笼。
  
  20、
  程小时斟酌了一下措辞,问:“你有认真看过我的每一行指令代码吗?”
  “没有。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有勇气。”陆光往程小时身边凑了凑,为了取暖。
  研究员的指尖好像回暖了一点,他所有无法诉诸他人的秘密此刻已经全盘托出。哪怕目前任何问题都未曾得到解决,表达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解脱。
  不吃夜宵也好,不准他私自录入实验数据也好,不准他踏出实验室也好。程小时已经获得了他所有问题的答案,接下来所有的问题,专业的助手机器人会想办法一一解决。
  “有关乔苓的只有一行代码。”程小时将甜品袋子挎到手腕上,两只手包裹住陆光的,又低头凑到陆光耳边,做贼似地跟人说悄悄话,“远离,她不会把你当机器,只会用比教育人更严厉的手段教育你。”
  “说真的,我在甜品店遇到她的时候甚至想转头就跑,但是我忍住了,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但是注释里又写到,乔苓是一位非常强大的,非常值得尊重的,重感情的姐姐。如果我判断遇见了光靠自己无法解决的,有关于你的难题,找她准没错。”
  “所以我看到你和乔苓的聊天记录之后决定溜出来,陆光,我得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写在代码里的,和事实不一样?你害怕和亲人交流,我得知道为什么。”
  “几个小时前乔苓说她见到我那一刻就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躲她,说明天想见见你。我说你明天要准备实验报告,被她扯着耳朵教育了一顿,说什么报告要写到连饭都没时间吃,明天中午之前咱俩不给她发餐馆地址,她就亲自上门找你。”
  说到这儿程小时把耳朵往陆光面前递,催他看是不是被乔苓拧红的地方还没消。
  陆光嫌弃他:屁,该消早消了,乔苓姐哪有那么大手劲儿,这是风吹的。
  见聊天对象情绪良好,程小时一乐,把陆光的两只手往自己兜里一揣,接着念叨:
  你知道吗?我的开机代码是这样写的:为你开机的白发研究员叫陆光,不要让他知道你认识他,不要追究自己的身份。如果他将你开机,那请你陪伴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所以你其实一开机就知道我是谁?”指尖有了温度,脸上重新泛起血色的研究员眯起眼睛质疑。
  “程序所迫嘛,你谅解一下。”程小时低头同陆光贴了贴额头,对方好像体温有点高,晚上来江边的选择还是有点欠考虑,似乎很符合他这台机器的特性,“那时候我还没翻过自己的代码,也不知道注释里写了一堆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关于你的东西。”
  程小时说,他是在录入陆光那三条指令的时候,才顺带翻到代码串里那些颜文字和中文并列的,信息量大到令人震撼的注释。
  有的注释是解释甜品店陆光最喜欢的某样蛋糕卖完之后该如何挑选替代品,首先排除带坚果的,因为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会把花生碎挑出来,情况不允许就直接塞给程小时。有的是解析在做菜时为了调味加入了香菜后,怎么像不吃香菜的挑食王解释,并循循善诱他吃到一根两根也不会怎么样。还有的是如何用话术帮工作狂陆光分担一些可以分担的简单工作,让他按时吃饭,还有,顺路多运动。
  这些注释大多位于判断语句后,其中一条尾注对这一现象做出了解释:我不知道“爱”的表达式是什么,要怎么写。但是我记录生活的琐碎,记录点滴的小事。不需要以多么美好的故事作为基础,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件小事,都将是“爱”的具现。
  “可能有点怪,但是哪怕我只是个人工智能,作为程小时,我也会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程小时做出重要讲话。
  说这些话时他一直贴着陆光额头,研究员今天情绪起伏很大,天气又不怎么样。他尽量简短发言,希望能在对方体温异常之前结束战斗。
  于是他第一时间看见了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砸在两人鞋尖中间的干土地上。
  程小时说,在他程序运行的第一毫秒,名叫程小时的助手机器人的最终指令是与陆光共度余生。但是他的最后一行代码是:该芯片中所有的逻辑判断,都由可由机体决定是否重新循环执行。现在他选择重新检查指令,在某一个判断循环中,程小时得出的答案是:和你相伴的日子长短应当交由你来决定。
  程助理从衣兜里伸出手,帮陆光擦掉脸上的泪痕:将芯片委托给乔苓是个正确的决定,你得走出来,而我只能困住你。第一行代码中所谓余生不再是长情的表白,反而成了一辈子的枷锁,“程小时”的时间停在了某个节点,但是“陆光”的日子还要往前走。
  我希望你能释怀,不管是将我视为“程小时”个体的延续,还是在某个时间点认清我只是一段代码编著的影子彻底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或许现在我应该像从前的自己一样立刻把自己格式化断了你的念想,但是这么做总感觉是我要自杀了一样,好奇怪,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我用‘喜欢’这个词会很奇怪吗?”程小时的逻辑回路突然跳到了奇怪的循环上。
  陆光轻轻摇摇头:“不会。”
  于是程小时继续唠叨:但是那样做,就像是强迫你在今天立刻接受爱人死了两次的事实,太残忍了吧?
  所以,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会陪着你。想走出去也好,不想走出去也好。或许是在你呼吸机停止运行的瞬间,也或许是某个下午茶之后,又或许是某个晚上我在充电口充电的时候。在你决定拥抱新生活的那个瞬间,我会销毁芯片,或者你自己来也行,把我停机。
  我……也可以说我们,不想给你被迫承受和被迫选择的压力了。陆光,这次你可以按你的心情来。你可以朝我发脾气痛骂程小时,我帮你一起骂。你可以跟我讨论明天吃什么。可以不用担心怎么跟乔苓解释那张芯片现在变成了程小时二号机,也不用再担心实验室的什么突发情况会伤到我。
  唔,最后这个可能还不能不担心,有些实验风险还是没法避免的,这个你慢慢接受,我们不急。
  程小时希望你快乐,开心。难过了会有人知道,不舒服了会有人关心。好好活着,然后往前看。
  陆光把手从程小时衣兜里抽出来,问:“这些话是你程序设定里的吗?”
  “嗯……三分之一吧,”程小时挪开额头,两只手捧着研究员的脸帮对方又擦了一把眼泪,“我刚刚联网搜索了一些‘让女友落泪小作文大全’,还有一些是程序后面的备注,再加上一点是我们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个机总结。”
  最后他又嘀嘀咕咕念叨了两句:备注说你除了在床上基本都没哭过的,现在是真的很委屈吧?没事的,你可以多哭一会。晚上我帮你找个蒸汽眼贴,如果明天眼睛还肿,我帮你在门口贴个请假牌。如果不想肿着眼睛见乔苓的话,我们约在晚上,灯光昏暗的烧烤摊见。
  
  陆光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们的时代再倒退二十年,仿生科技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没有有一搭没一搭拍在自己后背的手,没有额头顶着的仿生人脖颈处温热的皮肤,没有仿照人类呼吸做出的机械散热——他现在还会一副老天爷都欠了他天大个人情的模样,在对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吗?
  当年拎着夜宵走到警卫厅的时候他没哭,警察和保安按住满身是血的盗窃人员时他没哭,签病危通知的时候他没哭,第二天回到实验室看见警戒线里一地的血迹他没哭,甚至帮着乔苓操办葬礼和送行会的时候他还没哭。大概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份天大的委屈从哪里来,最后还得往哪里发泄。
  现在他一边搂着程小时脖子,一边从程小时大晚上的非得吃什么夜宵骂到死前一句好话都不给他留,骂到程小时写个芯片的注释比这辈子给他讲的情话都多,最后又骂回现在这个程小时自己偷摸溜出实验室就只给他留了两张破纸条。
  程小时尝试为自己声讨:还留了两张呢,比起之前也算是改过自新了。
  没解气的陆先生抹了把脸从对方肩膀上撑起来,眼睛周围红了一圈,眼角到脸庞边儿都被眼泪沁出一道红痕来。
  怎么能委屈成这样呢?程小时不说话了,程小时把人往肩膀头一按,老老实实闭嘴接着挨批。
  于是陆光从今晚往回数落,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那么多脑容量记仇,话茬都没断过一直数落到他芯片插上刚开机的时候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烧烤味儿的能量剂吃。
  程小时狂翻自己的代码记录,说可能是启动的时候刚好读到某条想吃烧烤了的注释行,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那今晚夜宵吃烧烤吧?”嗓子哑着的陆研究员嘀咕着问了一句。
  程小时眨眨眼,低头回问:“那到底有没有烧烤味儿的能量剂?”
  陆研究员吸吸鼻子,发泄完了打算站直身子拥抱美好生活,过了这阵情绪又觉得江风吹过来有点冻人,于是头一歪重新靠回被自己哭湿了两层衣服的,程小时的肩膀上。
  “没有那种能量剂,当然是你看着我吃。”陆先生回答,“还有小蛋糕,也是你看着我吃。”
  
  21、
  第二天中午,陆光约乔苓吃了当地最好吃的涮锅,当然是陆光请客。程小时坐在旁边用眼睛和鼻子吃,研究员这次好心地分了他一小玻璃杯的可乐,供程小时在陆光和乔苓干饭的时候体验味觉信号波段式爆炸的快乐。
  乔苓临走前一把挎住陆光肩膀,把他脑壳拽下来用指节狠狠钻了两圈。程小时在一旁替陆光龇牙咧嘴,但他也注意到这位大大咧咧的姐姐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圈,趁陆光没注意赶紧擦了擦眼角,又吵程小时比了个“敢说出去就做掉你”的手势。
  
  他们的生活回归日常,实验室窗前的景色数年一致,他们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看相同的风景,过平静的生活。
  
  22、
  程小时是陆光陆研究员的实验室助手仿生人。
  现在他正和他的研究员一起,讨论明天的早饭是果酱面包还是夹肉三明治。
  直到某个正在充电的晚上,某个下午茶之后,亦或是研究员生命的尽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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