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沙漠里行走久了，连鞋子都会被印上一层黄色的污渍。它无处不在，斗篷内侧、鞋垫底下、甚至跑进水壶里。艾尔海森想，不仅如此，长时间在沙漠中徘徊，就连脑子里估计都会进沙子。



面前这人看起来像枝病怏怏的干枯花草，而并非是什么坚韧的“沙漠植物”。大风纪关裹着他那件宛如破布似的黑色斗篷蜷缩在角落，狼狈得像只被打中翅膀的禽类。他压抑着自己炽热的吐息，精瘦的身躯随着吸气起伏，但一呼一吸都滚烫的要死，几乎要灼伤艾尔艾森试探的手臂。



这并非是他的本意。艾尔海森眨了眨眼睛，捏住赛诺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



说他是碰巧路过还差不多——为了躲避烈日和炎热，往阴凉处走绝对是人类本能。他那时拍打着自己沾满尘沙的外套，走入一处山洞正准备做暂时的休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赛诺。对方看起来刚经历一场苦战，微弱却又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小腿上，能让艾尔海森看到他一片狼籍的小腿，沙子和汗混在一起，又和血与伤口混在一起，显得他整条腿都亮晶晶。



理智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但这幅光景可能这辈子也只能看到仅此一次，于是他是多看了这位狼狈的大风纪关两眼，对方一动不动，呼吸着，带着种令人不安的震颤。艾尔海森仅仅是多看了这么一眼，然后他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出这个并不适宜休整的山洞。



但马上的，一声微弱的痛呼扯回他的注意力。再然后，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赛诺身旁蹲下，把他身上披着的斗篷扯了下来。



这只是为了看大风纪关的笑话。他对自己说。



这样裹着只会让伤口发炎。赛诺的身上全都是湿热的汗水，衣服布料全部黏连在犹豫过载战斗而泛着红的皮肤上，他的斗篷布料粗糙，手臂靠在上面连肉都被压得下陷，出现了一层通红的印痕，实在不能再狼狈。艾尔海森脱下外套，把它平铺在沙地上，然后让赛诺仰躺在他的外套上。



大风纪关除了疲惫，似乎还有点神智不清，至少此时此刻他甚至没认出他来，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救助，他只觉得这是一场宛如蜃景般的幻梦，随着沙子与热气被他一起吸入肺里，然后流进他的身体。艾尔海森看着他睁开雾蒙蒙的金红色眼睛，里面有迷茫在流淌着，汗水润湿赛诺的睫毛，头发，银白色的发丝黏连在他的脸上，根根分明。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头发很漂亮，很柔软，如果除去他那顶胡狼帽子的话，这头银发一定会比沙漠的阳光更要耀眼。



“你病了。”他对着赛诺说。



赛诺嘴唇颤抖了一下，从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呜咽。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下，然后拿下对方腰侧的水壶，简单冲洗着他身上的伤口。要是有毛巾就好，这样他就可以把大风纪关身上那些碍眼的沙子擦干净。手指，脚底，腰侧，后背。艾尔海森瞪着他的身躯，目光在蜜色的皮肤上游走。赛诺也不太安分，本来乖乖地躺着，不一会儿身子又蜷缩了起来，像在寻求温暖的庇所，他无意识地把艾尔海森的外套卷到自己身上。



“大风纪关。”他试图叫醒赛诺，但又马上改口，“赛诺先生。”



他轻轻地吸气：“你该看看你这样子又多好笑，躺在这种阴暗的地方，毫无防备的…你就不怕被野兽吃掉吗？”



水流冲洗干净了部分脏污，可赛诺依旧浑身冒着热气，再这么下去须弥城的大家估计会看到一个“由于过度劳累并脑子进了沙子于是变成笨蛋”的大风纪关，当然，他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珍贵的宝物被所有人看过了都会变得廉价，何况是这样脆弱而又不堪一击的大风纪关？人都是自私的，他想。至少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哈……”



赛诺嚅嗫着：“水。”



艾尔海森嘲弄似地看着他：“…好的，大风纪关。”



他把水壶送到他嘴边，但赛诺虽然能讲话，意识却没太清醒的样子，他根本没张嘴，以至于水只是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然后顺着下巴和脖颈流到他的身上。



艾尔海森再试图喂了他一次，结果这次更加惨烈，赛诺倒是把嘴张开一个小缝，但却差点被水给呛到。



“………呵。”艾尔海森开始后悔自己留下来的决定：“你连把嘴巴张开都不会了？”



“好冷。”这时，赛诺又从嘴里含糊的蹦出两个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扶起赛诺，把自己的外套裹在他的身上，用力扣紧。现在带着赛诺赶紧离开才是上策，因为再拖下去，赛诺可能真的会烧坏脑子。但艾尔海森却再一次顿住，因为对方缓慢地挪动到他身边，然后把脑袋靠在了他颈窝上。



好热。艾尔海森下意识地干咽。对方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他几乎要感受到自己的脉搏，然后是心跳，轰然有声，沉稳又有力。他神差鬼使地打开水壶，含了一口冰水，正准备把赛诺的脸掰过来的时候，一股不属于病人的力量把他按住，赛诺睁开了眼睛，跨坐在他的身上，下一刻，他的嘴唇触碰到了对方的一片干涩，却又像毫无生机的荒漠中开出了一朵花来，柔软，但带着足以刺伤人的力量。



赛诺几乎是撕咬着他的嘴唇，然后舌头顶开他的牙关，从他嘴里贪婪地汲取水分。他听见赛诺急促地吞咽声，连带着他灼人的吐息一起，有一种属于他自己的疯狂。这份疯狂很短暂，当赛诺知道他把他嘴里的东西都抢夺干净之后，他干脆利落地松开艾尔海森的嘴唇。



“别把我当残疾人看……况且，我还不至于连人都认不清。”赛诺盯着他，虽然说的话冷冰冰硬邦邦，但是这些话带着颤抖，仿佛一堵危墙，任何的攻势都能让它崩塌。他用手戳了戳艾尔海森的喉结：“对吧…大书记官阁下……”



然后，他彻底晕了过去，只留艾尔海森一个人呆滞地坐在那里。



收拾好残局之后，艾尔海森用衣服把赛诺裹着，把他背了出去。烈日依旧耀武扬威地挂在高空，不知何时才会落下。



背着赛诺，艾尔海森想。或许他自己的脑子里也进了些沙子。













听说自己昏倒在沙漠的时候，赛诺很崩溃。在听到是艾尔海森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更崩溃了。



在沙漠里面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记得了，但拿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艾尔海森一定趁着他神智不清对他冷嘲热讽了好一通，而他骂不还口。



而且……



赛诺看着挂在床边那件明显比他自己的身材大了一圈的，带着些沙石的外套。



他想，估计他把外套洗好还给艾尔海森的时候，他还得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