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身为打架经验丰富、每年都把领地内大小动物祸害个遍的游猎之神，天庭编外人员杨某选中这名凡人，理由当然不止是看他顺眼这么简单。
在这场副本的规则内，被动吸引灵异存在是相当实用的技能。
已知本场副本有三个规则：在神庙内存活十二个时辰、在入庙一个时辰内对神灵许下愿望，愿望必须与“死者”相关、不可直视邪神的眼睛。
“唉……人类里做主的玩家选了更保守的道路。”真君随意地揉弄耳垂，实则是通过传音珠和老同事即时开黑，“如果我是凡人，会争取在这一个时辰内探索这座庙。没许愿之前，他们还是普通香客，许愿之后就会成为‘信徒’，更加受制于这里的邪神，因此宝贵的‘自由’时间必须争取。”
多闻天王颔首，作为正神，他们对信仰运行的机制更加了解：“他们没有你的勇气——作为神灵，你在大劫中的表现也一向令人刮目相看。”
“忽然夸我夸得这么真诚……”真君挑眉，得意洋洋地摸了摸传音珠，“生路往往藏在‘禁制’里，解封玄鸟也是同样的道理。”
刚一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又举了不恰当的例子，上次他可是直接把老同事元神烧成了灰。
他像恶作剧把饲主水杯推翻的小貂一样吐了吐舌头——还好没人看见。
然而不知为何，传音珠中传来一声默契的低笑。
真君果断转头：“不和你闲聊了，干正事！”

玩家间情势紧张，肌肉男将所有人聚集在神庙前，狠戾地强调“只要遵守规则你们就能活着出去，否则现在就得死”，只要有人质疑，都会被他武力镇压。
真君眉头一皱，身为正神，如果这名凡人在他眼前滥杀，他会本能地阻止，然而肌肉男并没有杀死反对者，只是让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
小眼镜看得面如死灰：“在这种副本里被卸掉腿……跑不掉，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真君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又释放了一个“安抚”。刚刚小眼镜就试图举手提出在一个时辰内探索神庙的意见，还好被他抹掉了念头，否则只怕也是个残疾的下场。
多闻天王行事向来细致妥帖——尤其在体察他的情绪方面：“你的法袍暗囊里有定神符，可以暂时抹去受伤灵魂的存在，把他们藏在空间裂隙里，剩下的事地府会处理。”
“嗯？”真君立刻好奇地在自己身上东摸摸西摸摸，果然翻出了符纸，唇角不自觉勾起。
这样一来，他便能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保存人类的灵魂——这也是他经常和魔礼红双排打游戏的原因，什么琐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肌肉男抱臂环视四周：“许愿的顺序由我决定！”
有狗腿大胆提出：“就用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探探路如何？”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被卸掉关节的玩家们满脸惊惧。
肌肉男皮笑肉不笑：“万一许愿之后需要执行仪式呢？这几个废物完成不了怎么办？”
他的目光忽然锁定在一位“普通女玩家”身上，奇怪，她是从哪儿来的？
“普通女玩家”不慌不忙地丢出一个魅惑，肌肉男目光一茫，随即又把目标放回先前发言的狗腿身上：“既然你这么主动，那就你排第一个。”
这名损人不利己的玩家顿时面如死灰，可地上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真君忽而皱眉：“不对劲，我觉得这家伙不是活人。”
老同事谨慎地回答：“游戏还没正式开场，指控证据不足。”
“不，已经很足够了。”真君理直气壮，“我对他丢了个技能，他居然发了一下呆就能恢复正常！足以说明他是个死人或傀儡！”
“……”即使魔礼红并不怀疑他的“魅惑”天赋，也时常对他的跳跃性思维感到哭笑不得。
别人的跳跃只是在平面上跳跃，游戏之神泽是跨次元大跳特跳，一个念头就能从东海市跳到凌霄殿，筋斗云看了都直呼内行。
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神二代摸了摸下颔，摆出一副从人类电视剧里看来的侦探姿势，高深莫测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正经理由。”
多闻天王很配合地当听众，就像从前杨某变作假貂，自以为真的花狐貂不会握手，而自己会握手，非常了不起，于是缠着他握来握去时那样——也不好说到底是谁在逗谁，但多闻天王对这位大少爷永远有足够的耐心：“愿闻其详。”
杨某很满意，在所有老同事里，魔礼红是最捧场的，如果换了他们老四在这里，多半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你我虽然没玩过凡人的游戏，但经历过封神之战。”
“你的意思是——”魔礼红皱眉，“这场游戏中存在着不止一个阵营。”
所谓“正神”，也不过是天道下的棋子，天道便是无情的系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以“量劫”的方式收割神灵，并强制性将他们分为不同阵营。
一旦收起俯视凡人的傲慢，视角便顿时清晰很多。
游戏之神叹了口气，懒洋洋地继续在身上摸索：“看来这些人类的运气不是很好……我把符先挂上，咦？避尘珠？”
他凝视不知何时被放入怀中的避尘珠，刚要开口笑老同事过于了解自己的洁癖习性，忽然意识到不对——刚刚他才听私人专属客服的声音听出兴致，暗示结束后不妨双修一下，纯洁地探讨一下功法，没想到现在就摸出避尘珠。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这里……？”
多闻天王的混元伞无伞罩便会尖啸，正如其主人一般，平静表象下是沸腾的山火。
模范公务员打太极的本事是在一场又一场漫长会议里练出来的，没有半点被戳穿的心虚，语调依旧平和：“左边还有清洁符。”
真君只好干笑：“啊，你每天这么忙准备得还挺周全，太操劳了吧。”
老同事仍然彬彬有礼：“和你双修，不算劳碌。”
“……”
真君严肃地表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干正事呢，不许闲聊了。”
——好久没下凡，“操劳”这个词现在是不是有点歧义？

03

北天门办公室内，所有在职人员都相当忙碌。
混元伞已经被迫适应时代，开发出了新功能，像个信号塔一样遮天蔽日地升起，每颗明珠都幻化出一面投影，正即时直播着“游戏”内无数个副本。
同时有多位未受仙箓、没被拉黑名单的实习仙官进入副本，攻略这个新生的电子邪灵布下的陷阱，但它相当狡猾，只会把最重要的力量放在少数几个副本里。
而其中时限最短，就差把“我想吃人”赤裸裸摆在规则里的要命副本，则正是多闻天王百忙中还要亲自监控的这一个。
按照地府孽镜台的推算，只要能顺利破坏这个副本，就能找到邪灵的力量核心。

此刻，副本中的怪和人类都按照既定流程推进，一方饥肠辘辘，一方胆战心惊，谁都没意识到其中已经混入了了不得的超自然生物：好奇地探头探脑、恨不得变出大白尾巴摇一摇的游猎之神。
在安排好许愿顺序之后，为首的肌肉男选出几名预言天赋者，让他们感应之后才审慎地派人拉开邪神像前的帘幕，从头到尾自己一根手指都不动。
真君好奇地抬头看人类理想中的邪神——只要顶了个神名，或多或少都会被信徒的意愿影响，不知道几千年过去，人类的审美有没有变化？
“……？”
邪神像拉开的一瞬间，所有人仿佛被不可名状的存在注视，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只有混进来找乐子的真君打从心底：“？？？”
这的确是尊美丽的神像，口角噙笑，双目合拢，眉眼精致，秀丽中有英气，若非见过真神面貌，不可能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
祂肌肤细腻，有被触动者喃喃呓语，走上前，伸出手去，渴望触摸那如活物一般的肌肤——下场自然是一声惨叫传来，神像上的肌肤瞬间活了过来，如皮囊般饥渴地将他包裹、消化。
肌肉男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喂！都给我记住，许愿时不要和神像进行肢体接触！”
神像眨眼间吞吃了一个人，却又恢复成静美端坐的神态，只是那笑意更加动人，额间朱砂点出的天眼中，也仿佛有真实血色在流动——但至少天眼还没睁开，尚且不算违反对视规则。
“……”虽然已经说过不闲聊，但真君还是忍不住摁下了传音珠，“这算不算形象剽窃？”
这个不要脸的副本完全是找了一尊雕刻精美的二郎像，照抄。
他一开口，老同事便知弦外之音，徐徐叹了口气：“我会替你申请额外补贴。”
真君满意了，托着下颔对邪神细细打量：“许愿笺是凭空出现在祭坛前的，正好对应人数，感觉不到什么特殊的力量……咦，笔是有了，墨从哪里来？”
小眼镜灵感太高，在看到神像的一瞬间便瘫软如泥，要不是旁边这位奇怪的“女玩家”搀扶，此刻恐怕已经站不起来：“你你你……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真君眨了眨眼，“你们人类不是对长得丑的怪物才会感到害怕吗，莫非你觉得这尊神像不好看？”
他问得随意，灵感过高的小眼镜脊背上却瞬间布满冷汗——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可能比这整个副本还危险。
小眼镜从心地回答：“好看，但你不觉得祂的皮很像人皮吗？”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没想到神秘队友还不满了起来：“本来就是人皮啊，不是人皮是什么，泥雕木塑摸起来多难受。”
真君小声和老同事抱怨：“人类真是越来越胆小，以前我的神识降临神像他们还会庆祝呢，现在居然嫌弃……难道我不好摸吗？”
“嗯，好摸。”
“……总觉得你好像变了。”真君讶异，感觉以前魔礼红说话没有这么坦诚，调戏他也没有这么得心应手。
耳边传来似叹息的低笑声：“或许是因为上次来不及。”
凡人或会认为由邪灵控制的“无限游戏”便是真正的无限，殊不知永生中，才有至大恐怖。
谁也说不清在天道的下一局棋摆完之前，他们会走向何方阵营，于是或多或少做出改变——至少此刻，尚能谈笑。

顺着真君的视线，一个又一个人类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却连“许愿”这一最基础的规则都难以完成。
一开始，有人试图用自己的血做墨汁，然而那洁白纸张也活了过来，瞬间便在惨叫中将玩家吸成了一张干皱人皮，委顿于地，变成新的许愿笺。
——原来每一个愿望，都是一身血肉。
真君若有所思，他早已暗中将带来的符咒打散，护住每个凡人灵魂，只要这个副本还没走到结算的一刻，他们就不算真正的“死亡”。
“邪神”始终没能完整地把玩家灵魂吞入腹中，愈显焦躁，破庙内压抑的空气如有形状般扭曲起来，在不断的试错过程中，终于有人发觉，要鼓起勇气，用笔尖蘸神像天眼中滴下的朱砂，才能正确书写愿望。
然而尽管他们闭着眼，却仍会在抬头的一刹那，受到莫大的牵引，颈骨似有生命般，诡异地自行弯曲，双目圆睁——被迫同神像血淋淋的天眼对视！
“啊啊啊啊——！”
对视者瞬间眼球爆裂，身体亦化为齑粉，没有人知道在天眼睁开的一瞬间，他从无尽血色中望到了什么，又或者，那本就不是凡人该窥探之物。
真君冷笑：“还真是照抄，一点原创都没有。”
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个副本的本源力量和自己有莫大干系，刚潜入时老同事建议他“伪装邪神，篡夺信仰”，竟一语成谶。
他已经能百分百确认，破局的关键就在这仿冒的“天眼”中，力量之源往往也是脆弱之源，天眼受伤那段时间，他可是连元神都放不出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太简单了，我不可能猜错。”真君先例行夸奖自己，“等下我直接攻击这东西的额头，它会像排除程序BUG一样把我弹到后台，正好我也想看看它的来历。”
谨慎的模范公务员提出意见：“只怕它狡猾，一旦打不过你，会立刻躲入时空缝隙。”
“所以需要在凡人这边也留个监控。”真君在身上左翻翻，右拍拍，像只从自己蓬松丰美绒毛里叼玩具的活泼萨摩耶，“还好我给你带了个摄像头！”
多闻天王的神识一进入此地便会被拉黑名单，但由于这个副本的本源力量很可能窃取自真君本身，真君顺利地开后门溜了进来，现在他的存在就相当于一个大幅度信号增强器，可以帮忙屏蔽来自副本本身的干扰。
他一拍小眼镜：“接下来你去许愿，别怕，拿着这个，保持闭眼，就能顺利蘸到朱砂。”
他陪哮天看了不少人类动画片，促狭地模仿神奇机器猫的动作——锵锵锵！——掏出了一个北天门文创部出品的多闻天王小雕像。
“……”
这次轮到老同事无言了，阐教三代首徒的报复心一如既往强烈，谁刚刚让他说不出话，就一定要马上反弹。
存在已久的正神神名不可轻易提起，窥探的同时也会被窥探，神的名字、形象、符号，都能唤起神的感知。
因此只要小眼镜默诵北方天王的神名，对方便能将神识降临在这个小雕像上，即时查看他的行动——但也只有作弊的真君能把这个雕像带进来，还能顺畅拿出，其他尝试者无一成功。
这个小雕像做得不错，一手持伞、一手托吐宝鼠，是北天门文创部卖得最好的旅游纪念品之一，也是多闻天王身为镇守神的工作福利，信仰传播很快。
喜欢游山玩水的杨某随手顺了一个，得意杨杨：“好久没摸吐宝鼠了，下次带来给我玩玩。”
他还转头给小眼镜介绍：“毗沙门天、多闻天、北方天王，三教财神，很实用的，取朱砂的时候默念即可。”
小眼镜抬了抬眼镜，结结巴巴：“可、可财神在这种副本里有什么用啊？”
这个问题就连多闻天王本神都想听听，听他还能怎么编。
杨某眨了眨眼，理直气壮——
“有钱能使鬼推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