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下雨了……

  勾践用手背勉强挡了下头，抬眼一看却发现街上的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并且恨不得离八丈远。

  他再一看，好家伙，前后左右十里八乡的就他头顶在下雨，连只离他五步远的石砖都干的不能再干。

  勾践：“…………”

  他又走了几步，雨还是罩在他头顶。

  得，这是认定了要淋他。

  没想到不看还好，一看这诡异的雨一下就大了起来。眼看衣服上的羽毛快要粘成一团，勾践不得不找避雨的地方。他快步下桥跑到酒肆的棚子底下，结果这雨竟穿透了棚顶直落到他身上。

  勾践：“…………”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一艘描金挂锦的画舫穿过桥洞停在堤边。一个戴着白纱帽，穿着云锦衣，腕系赤金铃，银簪玉钗，眉目如画的女子从船中撩帘而出，低头道了个万福：“我家公子请您上船避雨。”

  勾践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说来也怪，越靠近那画舫，雨便越小，待到上船时，竟已完全停了。

  勾践问那女孩：“姑娘，这断桥下船来船往，我却从未看到过你和这艘船，敢问你家公子到底是谁？”

  姑娘说：“我家公子和您大有渊源，您入去便知。”说着，为他打起珠帘。

  勾践弯身进去，只见船内绣锦铺地，云烟缈缈———原来是焚着一炉上好的香。

  檀木小桌上摆着两只酒盏。勾践站在地毯中央，眨眼间，一个高挑的身影便从桌后屏风所挡之处转了出来。

  勾践看他面容时，几乎难掩眼中的震惊。来者着一身黑袍，衣上用绿线与金钱织出精致的蛇纹，鳞片分明，找遍全江南也找不出如此巧夺天工的绣品。

  而这人更是姿容无双，刀削斧凿般硬朗立体的五官，一双翠绿的眸子宛如碧玉，耳边坠着条盘绕弯曲的小小金蛇，唇比常人要红一些，给他英武俊俏的平添几分妖冶的美感，一时竟不知是人衬得衣服大发光华还是衣服衬得人更风华绝代。

  但勾践深知这种富贵公子绝不是自己高攀得起的，多半是来找他的麻烦。他长相不错，虽只守着一个小小药铺，许多姑娘也对他芳心暗许。其中不缺那姿色差的，被骄横公子哥看上还嚷着要嫁给那断桥下的卖药郎，以至于他几次被收了钱的地痞混混或是大户人家的家丁堵在街上围殴。

  再想到刚才那诡异的雨，勾践的眼神霎时便冷了下来：“在下并不认识公子。若无他事，请放我回去。”

  那人哼笑一声：“坐。我叫夫差。你若想回去，自己走便是，脚长在你自己身上。只是要小心，别被雨淋个透湿又回来找我。”

  勾践心知这是不放他走，眼神一暗，拳头松了又紧，终究是没有动手。“小民不过是个卖药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高抬贵手，解了术法放小民归去。”

  夫差觉得好笑，居然有人主动往自己脑袋上扣帽子安罪名：“你都说没见过我，怎么得罪的我？”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按理说不应醉，可夫差的脸上却泛起可疑的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小子救过我，我此番前来是为报恩。”似乎是为了掩饰快跟桌上的苹果一个色的耳尖，他一抬手，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长的包银铜烟杆，一口烟吹到勾践脸上：“怎么，有问题？”

  勾践表示何止有问题，打脸来得猝不及防他人都傻了好吗！

  “报恩………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我在哪儿救的你？？”勾践为这个俊俏近妖的青年的脑子感到担扰。

  看着还有救，要不现在借个炉子熬两碗药给他服下去。他对自己的歧黄之术还是有点信心的。

  夫差瞬间噎住了，眼珠左右乱转，试图寻找合理的说辞。

  这人怎么不按剧本来？！小施不是说按白前辈的经历来就行吗！

  思考末果，夫差自暴自弃地抓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总………总之你就是救过老子！说吧，不论荣华富贵还是权势滔天，我都能满足你！要女人也可以！多漂亮的都行！”他一急，口中的官腔就变成了吴地的软语，语速快的咬字都不甚清楚。他声音又好听，入耳反而有一种软和的感觉。

  勾践看着夫差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像你这么漂亮的也可以？”话一出口他差点咬到舌头，自己在说什么！

  “是我失言，公子勿怪，莫要当真。”

  他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不觉间他已把自己和夫差摆到了平等交谈的位置上。

  夫差正慌乱，完全没注意到勾践的自称从“小民”变成了“我”：“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身粗麻衣的卖药郎拿起桌上的玉杯，斟满酒，缓缓饮尽。

  白玉小盏被他骨节分明带着许多茧的手指捏着，在雕龙漆木匣中东珠的照明下散发出莹润的微光。

  他说：“我不知道。”

  头上隐隐传来雷声。一直在舱外侍立的西施走进来，站在夫差身后。

  夫差推开格窗，风裹挟着水汽抢进画舫，吹得他一头乌发桀骜地飘飞在空中。

  他转头看向目光中带着一点茫然的勾践，骄衿的贵公子气质又回到了身上：“这次是真的下雨了。”

  “你不知道没关系，先送你回去，你慢慢想，我等着便是。”

  夫差抓住勾践的手腕带他走出船，撑开西施递上的纸伞塞给他。展颜一笑，那狭长上挑的眼尾几乎要将人半条命给勾去。

  “咱们来日方长。”

  

  勾践举着那伞，顺着青石板铺的街道走了好远。

  雨打在绘着梧桐的伞面上。到药铺门口时勾践回首望去，烟雨朦胧中早看不见那人的影子。

  来日方长吗…………

  他微笑起来。人生走过二十多年，勾践头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