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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最终幻想14 西德 , 盖乌斯 , 尼禄
标签 技师组 , 盖乌斯
文集 技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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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15 21:57
预警!!!
请注意自行避雷!!!
内含:
盖乌斯&西德CB向
技师组CP向
如不接受,请避雷!!!!!
不爱看请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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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乳糖
西德从前很喜欢吃一种维尔利特产的牛乳糖。
维尔利特是乳业相当发达的行省,因此与之相关的乳制品也层出不穷,各式盒装牛奶和乳酪被打包送往帝都,成为帝都人民餐桌上不可缺少的风味佳肴。但不知怎么着,这种牛乳糖却很少在帝都出现,似乎并没有被往来的商人们重视,只在维尔利特本地才有贩售,因而喜好甜食的西德也不是常常能吃到。
牛乳糖分加花生碎和不加花生碎的两种,但西德并不对任何一种抱有偏见,他两种都喜欢。不加花生碎的那种是充气硬糖,乍一放进嘴里硬得像是石头,但是随着口腔中的温度和唾液将其软化,浓郁的奶香味便会从这一颗圆形的糖果中缓缓流出来,给予舌尖甜蜜的享受。而加了花生碎的那种类似牛轧糖,但加了大量优质奶粉,整体吃起来也是奶味儿十足,还多了几分花生所有的独特坚果香味,口感也更特殊,令西德一个接一个吃得停不下来。
但小孩吃多了糖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牙疼!”七岁的西德坐在床上撒娇着,用脚踢着床边的柱子“好疼啊!”
“谁叫你一个人吃了一整盒牛乳糖。”米德捡起放在地上空空如也的盒子,里面本应该有上下两层四乘四的独立包装糖果,结果全被西德一个人吃了个精光,这不牙疼就怪了“下回长记性吧。”
“呜呜,老爹,怎么办!”西德牙疼得捂着脸在床上滚来滚去撒泼胡闹,一边滚一边赖皮似的撒娇哭闹“我感觉有什么在打我的脸。”
“我给你看看。”米德把癞皮西德从床上拉起来,给粘人的小孩擦一擦哭成流泪狗狗头的小脸,继而把西德放在脸边捂着腮帮子的手拿开,瞧见西德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好家伙,都肿起来了,跟被马蜂蛰了似的,了不得啊。”
“哇——”西德一听自己老爹坏心眼的描述,更加坐不住了,仰着脑袋大哭起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米德松开孩子那肉嘟嘟的小脸“你现在就穿好你的外套和鞋,我带你去看牙医。”
“呜呜——”西德一听说要看牙医,哭得更响了“我不要去看牙医!我不要!好可怕!”
“这可由不得你。”米德拽着西德的胳膊给他从床上拉下来,手动给抵触的孩子穿外套“选一个吧,要么一直疼下去,要么去让牙医想办法。”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西德泪眼婆娑看着老爹“比如再吃一盒,以毒攻毒。”
“那不可能。”米德心说不愧是我的崽,这脑回路可以的“再吃一盒你另半边脸也得肿起来。”
“……”西德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妥协了“……那我去看牙医。”
牙医的工具嗞嗞响,西德的眼里泪汪汪。
不过这嗞嗞作响的工具只用在了西德前一位牙烂到需要杀神经的病人身上,对方的惨叫声把年幼的西德给吓得恨不得滚着爬着从这魔窟一样的牙科诊所里跑出去,拼命在米德怀里颤抖挣扎着,但最后还是被他这一脸幸灾乐祸的混蛋老爹送上牙医那刑台似的椅子,被迫面对一位笑眯眯的金牌牙科大夫。
“拔了吧,反正恒牙已经萌出了,这是正好的事儿。”医生口气温和地说着虎狼之词“小朋友喜欢什么颜色的钳子啊?”
“啊啊啊啊啊啊——”牙还没拔呢,被强制仰着脑袋打开口腔的西德就开始惨叫了。
但实际上拔牙的过程一点也不痛,医生给他打了麻药,只花了不到五秒钟就轻轻松松就把那颗坏牙拔了下来,再给西德嘴里塞上一块止血的棉花,拍拍小孩的脸蛋说可以走了。
“真吓人……”回家的路上西德含糊不清地说着,有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以后还敢一口气吃一盒吗?”米德趁机教育儿子“人一辈子就换一次牙,你还剩一次机会。否则牙全都坏掉的话,以后只能天天喝燕麦粥。”
“我不想天天喝燕麦粥。”西德仍旧张着嘴仰着头。帝都又下雪了,小片的雪花飘到了他嘴里“以后我一天只吃半盒。”
“半盒也不行。”米德揪着西德外套的兜帽扯了贪嘴的孩子一把“你再贪得无厌的话,我就不让你吃了。”
“只吃八颗。”西德小心翼翼地讨价还价着。
“两颗!”
“六颗!”
“最多四颗!”
“好吧……”面对态度强硬的老爹,西德只能妥协“四颗就四颗……”
“算你小子听话。”米德揉揉孩子的脑袋“之后我还让盖乌斯阁下给你带牛乳糖。”
“是那个脸特别黑的叔叔吗?”西德回忆着。他记得自己见过那个高大的男人,对方黝黑的皮肤和严肃的表情令他印象深刻。当时才三四岁的西德被这男人的气场震慑到了,躲在米德身后抱着老爹的腿,把脸埋在米德身上,怎么也不肯出来见盖乌斯。米德笑着扒拉他好几下,他才不情不愿地瘪着嘴去面对盖乌斯,但谁知道这表情寡淡看不出情绪的男人竟然蹲了下来,以平等的视角温柔地看着他,还给了他一块牛乳糖。
那是西德第一次吃到维尔利特产的牛乳糖。对西德而言,这比加雷马本土产的粗劣糖果要好吃得多,没有任何加了牛骨髓的软糖能比得上这有着浓郁奶香味的乳糖,因而尝到了甜头的西德对这种糖果一直念念不忘。
“你喜欢这个?”盖乌斯看见西德吃得开心,松了一口气。
“喜欢!”西德很快就对这个给他糖的温柔男人产生了好感,冲着盖乌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您,盖乌斯阁下。”
“他……”盖乌斯显然被漂亮小孩奶香奶香的笑容狠狠击中了心脏“……很可爱。”
“你比西德还紧张啊,盖乌斯。”米德调侃地说着,看着盖乌斯想捏西德肉肉的小脸蛋又不敢的样子,轻轻笑了。
“嗯。”盖乌斯声音有些沉闷“我不擅长跟小孩子相处。”
“他中意你呦。”米德用手指戳了戳西德头顶的发旋,戳得西德皱起小脸“这孩子遇到讨厌的人脸可臭了,但对着你笑,说明他喜欢你。”
“他……喜欢我?”盖乌斯愕然,有些受宠若惊。
“或许是糖的功劳。”米德摊了摊手。
“你还想再吃点这种糖吗?”盖乌斯属实不知道该怎么喂小孩,西德一说喜欢他就昏了头了,寻思着既然孩子喜欢那就下次从行省回到帝都的时候再多带一点。
“想。”西德觉得这人行,能处“这个真好吃。”
“那我每次路过维尔利特都给你带一点好了。”盖乌斯站起来,终是没忍住用手摸了摸西德的脑袋,摸到一脑袋末梢打卷的幼儿小软毛。
“谢谢您!”西德高兴得眼冒金光。
“你也太惯着他了。”米德无奈地说着。
自此之后盖乌斯就成了西德的牛乳糖稳定供应商。尽管次数并不频繁,有时甚至一年才能得着一次路过维尔利特的机会,但他总会稍微留个意识,给西德买来几大盒制作精良的牛乳糖做礼物。
因而西德年纪轻轻就蛀牙这件事,盖乌斯至少有一半的责任。
从牙科诊所回家之后,米德本来还想带西德去附近公园转转,玩一会儿秋千什么的,享受这难得父子其乐融融的闲暇休息日。但魔导院临时给他的通讯设备传话,让他去学院主楼一趟,所以他迫不得已只能带西德回了家,交给家里的佣人来带,自己风风火火又赶着去工作了,留下西德一个人在家里把嘴里带血的棉花球抠出来扔到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搓成一条玩,被匆匆走来的女仆斥责没个少爷样子。
似乎就从那个时间节点开始,米德变得越来越忙。西德记忆中那个会在周末拉着他的手去草坪上摘蒲公英的米德老爹与现实中这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回家一趟的加雷马帝国首席技师米德•南•加隆德的形象逐渐变得割裂起来,回忆中的父亲是那样的亲切而完美,但现实中的父亲却忙得连话都没功夫跟他说,连着一两个月都不回家更是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西德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孤儿。
关于米德彻底待在博兹雅堡垒专心研发陨石计划、从而将西德过继给盖乌斯照顾这件事,还是盖乌斯代替米德跟西德说的。对此西德表示情绪稳定,毕竟他老爹之前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趟家,并且早就在给西德的书信里提及希望由盖乌斯来照顾西德的愿望。对此西德只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从魔导院毕业成为一个优秀的魔导技师,追上老爹那快马加鞭的脚步,重新跟父亲变得亲昵起来,重新变得像西德幼时那样互为慰藉无话不谈。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盖乌斯穿着一身便装,系着橘色的围巾,这显得他的肤色更加黝黑。他跟西德一起并排坐在魔导院大礼堂前的台阶上,西德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盖乌斯嘴里则含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我说,假期的时候巴埃萨府上的仆人会来接你回家。”
“嗯。”西德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米德也是为了帝国长远的发展才下定决心长期留在博兹雅堡垒。”盖乌斯解释着“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阁下。”西德轻轻地说着,口气要比幼儿时期沉稳许多“所以我才选择破格进入魔导院学习。我想成为老爹那样的优秀魔导技师,然后帮老爹承担工作和压力。”
“你的志向非常高远。”盖乌斯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大人似的天才“我会为你提供一切支持,有什么需求的话尽管跟我提出来。”
“谢谢您,阁下。”
“……也许你可以称呼我为父亲?”末了盖乌斯试探地问着。
“……请容我拒绝,阁下。”西德偏头看了盖乌斯一眼,心说咱俩一共就见过不到五次面,你就让我喊你爹,你是当爹有瘾还是咋着“我想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好吧。”盖乌斯也不去勉强他,只是将手边一盒包装精美的包裹递给西德“拿着这个,你爱吃的。”
“谢谢。”西德接过包裹,但并没有拆开“这里面是什么?”
“牛乳糖。”盖乌斯口气柔和地说着“从前都由米德转交给你,现在看来我得自己拿给你了。”
“是原味的还是花生味的?”
“都有。”
“您一直记得这件事吗?”西德突然觉得有点感动,毕竟从他四岁开始,每年都能收到一两次这个不常见面的男人的礼物。除过米德以外,大概也就只有盖乌斯是真的因为他是西德在关心他,而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姓加隆德。(当然,某位姓斯卡艾瓦的别扭同学似乎也是这样)
“当然。”盖乌斯抬手拍了拍西德的肩膀“你爸爸是我多年老友,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
“唔。”西德觉得有点害臊,盯着自己脚尖看,不愿意移开视线去看盖乌斯的脸。
“怎么了?”盖乌斯见西德不说话了,还以为对方因为这句亲生儿子而在闹脾气。他不敢保证西德能真正接受自己作为他的父亲,毕竟西德亲爹只是因为太忙而暂时把西德的监护权移交给盖乌斯。
“您之后还会回行省去吗?”西德反问着。
“是的。”盖乌斯点点头“前线的战斗还需要我指挥。不出意外的话我今晚就会坐飞空艇离开。”
“那……没什么。”西德原本想问盖乌斯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或许他们能一起散散步,熟悉一下彼此,毕竟在西德成年之前,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盖乌斯作为他的监护人,在这个过程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但他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盖乌斯毕竟是四处征战的军团长,他的时间不应该被家长里短束缚,哪怕陪伴孩子是一位父亲应尽的责任。
“但在离开之前,我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跟你一起待着。”盖乌斯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尘土“下午想跟我一起去公园走走吗?”
“可是我下午有课。”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上过几天正经学。”盖乌斯严肃的脸上露出来点堪称俏皮的神情,嘴角勉强算是上扬了几个像素点。西德这才意识到其实面前这老成的男人也不过才三十来岁“来吧,逃一下午的课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会帮你跟魔导院的教授说一声。”
“尼禄可能会不高兴。”西德把小脸皱了起来。他咋也没想到面前看似严肃死板的男人也有活泼的一面。
“尼禄?”盖乌斯回忆了一下“啊,跟你同期入学的那个孩子。他为什么会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西德小声嗫嚅着“他最近老缠着我,我走到哪都能看见他。”
“讨厌他?”
“不。”西德即刻否认了“不讨厌……虽然有点烦,但总感觉他要是有一天突然不缠着我的话,我会很难过。”
“……”盖乌斯老父亲警觉.jpg。
他们这崭新出炉的父子俩一起在公园沿着人工湖走了几圈,彼此都很拘谨。西德虽然不是第一次做儿子,但他是第一次做盖乌斯的儿子,而盖乌斯则完完全全是个做父亲的新手,倘若西德突然因为米德抛下他而伤心大哭起来,盖乌斯觉得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跳进十一月的半结冰人工湖里让自己冷静一下。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都试图寻找话题,好让气氛不那么僵硬,但话题却又永远会终结于沉默。盖乌斯问西德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他觉得这是年轻人会喜欢的话题,但西德对此一句屁话也没有。西德问盖乌斯有关军事进展的问题,盖乌斯义正言辞告诉西德这是国家机密,即便对象是西德也不能随便透露,于是西德又没什么话好讲。盖乌斯问西德一会儿想不想吃点东西,西德说他不饿,于是盖乌斯便闭嘴了,因为他也不饿。西德问盖乌斯想不想听点魔导原理,盖乌斯说可以,于是西德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然后偏头看到盖乌斯脸上露出一头雾水、啥也没听明白、却又明显因为这是西德的兴趣而不好意思打扰的茫然表情,于是西德便感到疲倦了,发觉他跟盖乌斯之间确实有着难以跨越的代沟。
盖乌斯作为父亲来讲跟米德老爹完全不一样,西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偏差。他不讨厌盖乌斯,这就像他不讨厌尼禄一样(尼禄:啊?),但他实在不知带该怎么跟这个严肃稳重又有点木讷的军人相处,或许聊他在军事上的见解会是个不错的话题,但西德才不想说这个。
“咱俩安静地待一会吧。”末了西德受不了了,他脚趾头都快把鞋抠出两室一厅。
“好的。”盖乌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这个建议。
于是二人开启了漫长而无声的默默交流,盖乌斯给西德买杯甜玉米热饮料,俩人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着冬日难得的最后一点阳光,直到太阳变红西斜。
“抱歉。”俩人起身准备离开时,盖乌斯有点内疚地说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相处,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讨西德开心。长久以来的人生经历将他塑造成了沉默寡言的稳重性格,也使得他看起来冷淡又严肃,除过必要的场合,他大部分时间是个安静的人,但他确实已经尽力在向西德敞开自己内心柔软的那部分。
“我挺开心的,阁下。”西德自然是能体会出来盖乌斯这种笨拙却热切的心情,试探地伸出小手,犹犹豫豫抓住盖乌斯那只布满老茧和疤痕的粗糙大手,这令盖乌斯一僵,但他没有拒绝“您只是静静地陪我待一会儿,我就很满足了。”
晚上盖乌斯送西德回到魔导院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于是西德回到宿舍吃了中午剩的三明治,拆开装糖果的礼盒,收拾收拾书包准备去图书馆,把下午落下的课程稍微复习一下。(是的,他都早已经提前自学完了)
兴许临近节日,学生们都无心学习,因而图书馆里没什么人。西德一眼就看见尼禄坐在显眼的位置翘着二郎腿在看书,还看得津津有味,手边则放着基本完成的设计稿,看样子是正经事干完了在休息。
“你今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尼禄察觉到了走近他的西德,头也不抬地淡淡问着。西德搞不太清楚对方的情绪,便决定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我和盖乌斯去公园散步了。”西德拉开椅子坐到尼禄身边“过程有点尴尬,但不算太糟糕。”
“哦——盖乌斯阁下。”尼禄拉长了音调,这使得他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真是了不起啊,加隆德,竟然能让军团长来做你的养父,实在是贵人有贵命啊。”
“吃糖吗?”西德懒得跟他计较,翻弄着自己的小书包。他记得自己在夹层里放了好几颗糖果,给尼禄也带了点儿。
“不吃。”尼禄原本死死盯着书本的某一页(意外地不是专业书,而是小说),听到这话后便把脑袋从纸张间移开,瞥了西德一眼“都多大人了,还吃糖。”
“不吃拉倒。”西德掏出来一颗,剥开糖纸塞到自己嘴里“可好吃了。”
“……”尼禄没说话,只是继续看他的书。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再次看向西德。他长这么大,活了得有十二年,人生中吃糖的经历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在老家某位有钱亲戚的婚礼上蹭了一块巧克力吃,甜得他脑壳发昏“……啥味儿?”
“糖肯定是甜的啊。”西德说着又掏出来一颗糖放到尼禄手上“你尝尝就知道了。”
“太甜的我可不吃。”尼禄说着剥开糖纸,端详着里面糖果的形状。
“这个不甜。”西德指指糖果上的花生碎“这个是花生味的。”
“那小爷勉为其难品尝一下吧。”尼禄大言不惭地说着,把那颗糖扔进嘴里,好像是西德求着他吃“让我尝尝大少爷喜欢的糖是什么味道。”
“怎么样?”西德一脸期待地看着尼禄。
“马马虎虎……”尼禄本想说这糖对我来说还是太甜了,但看见西德那双分享自己最爱的东西时的亮晶晶的灰蓝色眼睛,他改口了“……挺好吃的,花生味儿和奶味儿都挺不错。”
“嘿嘿,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点儿。”西德把包里剩下的那几颗糖全都一股脑拿出来,足足六颗,全都塞到尼禄手里。他一共带了八颗过来,想着自己吃四颗,给尼禄四颗,但现在他决定把所有的糖都给尼禄“这是我最喜欢的糖,从小吃到大。”
“从小吃到大?”尼禄看着手中的糖,感到牙齿一阵幻痛“你吃这么多牙不疼啊?”
“我也不是天天吃啊。”西德摊了摊手,这种牛乳糖他也是一年能吃上一两回就感恩戴德了,并且遵从了与米德老爹的约定,一天最多只吃四颗“而且我有好好刷牙。”
“这玩意贵吗?”尼禄看着糖果那精致的纸质包装。对他而言,糖果糕点之类的零食价格都很昂贵,乡下出身的他从小就懂得没必要花钱在一些不吃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奢侈食物上。倘若这糖实在价格昂贵,那他就把它们还给西德。
“我不知道。”西德摇了摇头“是盖乌斯从维尔利特带来的。行省卖的东西,应该贵不到哪去吧。”
“那我拿着,谢了。”尼禄把糖揣到衣兜里,准备留着慢慢吃“下回我请你吃点心。”
盖乌斯带给西德的包裹里一共有三盒牛乳糖,西德很快就把前两盒炫光了,每天四颗带着上课的时候偷吃,狠狠地过了一把嘴瘾。但吃到最后一盒的时候,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想就这么一下子把心仪的美味全部吃光,开始每天只吃一颗,到后来变成三天只吃一颗,剩下的放在一只玻璃罐子里摆在床头,好像他如果过早吃完这些糖的话,他便再也等不到他那两个爸爸从遥远的行省回来看他。
最后一颗糖在罐子里躺了很久,结果被来他房间串门顺便偷看他成绩单的尼禄拿走吃了。西德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落寞,毕竟如果拿糖果来计算时间的话,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而米德和盖乌斯当中的任何一个也没有来学校看望过他。
学校考完试之后放寒假了,假期会一直持续到帝都所处的这片冻原重新回春。魔导院允许学生假期留校,但尼禄选择坐魔导列车回老家,省下点昂贵的生活费,顺便帮着家里干农活,于是西德便也觉得学校没什么好待的了,跟着来接他的仆人去到盖乌斯府。这时候盖乌斯位于市中心的新宅尚未建成,也还没有收养莉维亚,因而空荡荡的郊区老宅子里就只有他一个小孩,每天百无聊赖地起床,由仆人送他去国立图书馆消磨时光。
或许是因为一天晚上睡觉忘了关窗户,西德染上了感冒,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仍旧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到处跑,喝加冰的凉水和饮料,不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毕竟他一向很少生病,即便病了也很快就能好。
但是这次的感冒却急剧恶化,没过多久就转成了肺炎。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发了五天的高烧,食欲全无,还咳得像是要把肺给呕出来。期间管家请了好几个医生来给他看病开药,但即便吃了对症的药,持续的高烧也始终没有消退,这害得他变得越来越虚弱,连喝稀饭的力气都没有,每当女仆来拿勺子喂他吃东西时,他便索性翻个身拿屁股对着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攒成一坨小小的球,叫人看着怪心疼的。
第五天的晚上他吃了药,勉强被女仆灌了点寡淡的热汤到嘴里便昏睡过去,浑浑噩噩之间出了一身的虚汗,终于在清晨时分退了烧,也稍微找回来了点清醒的意识。
窗帘是拉上的,屋内的光线很是昏暗,因而西德睁开眼后无法判断准确的时间。他不饿,却很渴,便想起身去给自己倒点水喝,但发汗和退烧已经掏空了他的全部力气,令他腹部深处一阵气短,连坐起来都困难,稍微试了一下,结果身体和床垫间分开的距离不超过一厘米,便只能气馁地继续躺着,偏头瞧见盖乌斯坐在一把副手椅上,抱着胳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件像是皮质风衣的衣服,似乎是一直守在床边,但架不住困倦睡着了。
“好点了吗。”看似睡着的盖乌斯突然睁开眼睛,略带关切地问着,浅金色的眼睛里是夹杂着些许疲惫的温柔。西德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假睡,还是本来睡着了,但过强的第六感让他在察觉到西德醒来后便也立刻醒了过来。
“……我想喝水……”西德嗓音嘶哑地说着“……我感觉……没有力气……”
“多喝一点。”盖乌斯起身给西德倒了一杯温水,扶着西德的后背帮他坐起来,看着西德艰难地喝完这一大杯水,伸出手摸了摸西德的额头“……应该是退烧了,一会儿医生会过来给你量体温。”
“我在做梦吗,阁下?”西德重新躺回柔软的枕头,悠悠地说着“您怎么回来了?”
“因为工作。”盖乌斯也重新坐回椅子上“我奉命回来处理一些国内事物。”
“那我老爹呢?”
“他仍旧在博兹雅堡垒。”
“哦。”西德有些失望地闭上了眼睛“我想他是真的彻底不要我了。”
“他只是太忙了,所以换了一种方式来爱你。”盖乌斯“我负责代替他来行使监护权,你可以把我当成他。”
“可您一点儿也不像他。”西德皱起眉毛。没有什么能代替米德在他心中的位置,哪怕这是盖乌斯“哪里都不像。”
“那很遗憾。”盖乌斯耸耸肩“看来我还需要再努力。”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守在这里的?”西德闭着眼稍微歇了几秒钟,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因喝下去的温水的滋润而变得稍微舒服一些,便睁开眼睛看着盖乌斯。对方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身上的衣服还有污渍,头发也是油腻的模样,上唇和下巴上的胡茬如杂草般肆意生长。
“我凌晨下的飞空艇。”盖乌斯如实回答道“夜里三点回到家,听说你病了,就过来守着你到现在。”
“谢谢您。”
“这是我该做的。”盖乌斯摇摇头“作为父亲我应该更早些回来照顾你。现在才回来,这是我的失职。但军团长事物繁忙,希望你能谅解。”
“换在小时候我肯定要闹的。”西德苦笑了一下“但现在既然您能出现在这里,我就很感激了。”
“适当跟大人撒娇一下也没什么,何况我也是你的父亲。”盖乌斯看着面前这个因生病而显得面无血色的孩子,觉得西德简直是懂事过头了。
“……我不想让您觉得我只会撒娇。”西德用羽绒被盖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闷闷地说着“再说我也不是小孩了。”
“你才十二岁。”
“我十三了。”西德无语地看着盖乌斯“我生日早就过完了。”
“抱歉。”盖乌斯自知是自己的问题,心虚地移开视线。
西德剧烈地咳嗽起来,于是盖乌斯又把他扶了起来,好让他的呼吸能顺畅些。过一会儿医生来了,给西德量了体温,确认已经退烧了,便叮嘱西德要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吃药,大概需要连续吃一周,病才能彻底好。
“需要喂吗?”盖乌斯叫仆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燕麦粥,里面全是西德讨厌的胡萝卜丝和青菜碎,还有滋味寡淡的燕麦。
“我自己吃。”西德坐在床头,伸手接过那碗粥,看着里面红绿相间的蔬菜,脸上表情痛苦万分,如丧考妣“……我能不吃吗?”
“不能。”盖乌斯斩钉截铁地说着“你必须吃点东西,然后再吃药。这是为你的身体考虑。”
“好吧。”西德妥协了,用勺子舀起黏糊糊的液体,厌恶地送进嘴里,尝都不想尝便吞下肚,砸吧砸吧嘴,觉得这玩意真不是人吃的,他以后再也不想生病了。
盖乌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西德吃东西,继而起身将房间内的窗帘拉开,也给窗户开了半扇,方便空气流通,也让房间内浑浊的空气稍微清爽些。
“现在几点了,阁下?”西德一边舔着嘴角的燕麦,一边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外面天气看起来不错,似乎是下过雪的晴天。
“早上七点半。”盖乌斯重新回到床边,给西德把下身的被子掖好“你醒得还挺早。”
“我还以为都下午了……”西德小声嗫嚅着“我感觉这一觉很漫长,也不太舒服……”
“你后半夜退烧之前一直在呓语。”盖乌斯说着,用手拨开西德额前的碎发,看着孩子消瘦的脸“老实说,我对此相当精神紧张。”
“啊?”西德愣了一下,吃粥的动作一僵硬“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在喊爸爸,喊米德。”盖乌斯回忆着“你喊了好几声,然后又开始喊尼禄。”
“呃。”西德小脸一红“您还是别说了……他就算了……求您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他”
“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嗯。”西德红着脸别过脑袋。
“然后你又开始喊米德的名字,哭着说要爸爸。”盖乌斯心说尼禄这小子这么好吗,让你时时刻刻念叨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便只能握着你的手,希望你能好过些。”
“我有平静下来吗?”西德觉得有点丢人,被盖乌斯看光了脆弱的一面,令他感到羞耻万分。
“你很快就察觉到我不是米德,我还以为你会推开我的手。”盖乌斯继续说着“但你开始喊我的名字,还叫我不要走。我想这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是我了。”
“我完全没印象……”西德小脸发烫,脸比发烧的时候更红。他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高烧清空了他的脑袋,让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睡觉之前那碗根本无法下咽的汤上。
“无妨。”盖乌斯用厚重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在潜意识里会依赖我,作为父亲我感到很高兴。”
“我没有在撒娇!”西德红着脸狡辩着。
“当然。”盖乌斯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西德羞得想钻到床底下。他加快了喝粥的速度,把粘稠的、呕吐物般的粥猛灌下肚,继而把碗还给盖乌斯“……我吃好了,可以吃药了吗?”
“吃两片。”盖乌斯起身把药片和水杯拿给西德,看着西德把药吃下,继而拿着空碗准备离开“你继续休息吧,我还有点事。”
“嗯。”西德应了一声,看着盖乌斯走出房间,临走还贴心地把窗户关上。继而西德像一只小小的刺猬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裹在被子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因愉悦而微微发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激动得这么过分,但他知道自己实打实因为盖乌斯的关心而打心底里高兴。已经很久没有人真正以父亲的姿态来关爱他了,米德像是着了魔一样把自己搁浅在行省,而家里的仆人们也只是拿着工资在尽这份工钱的力,对西德也没有过多的感情。唯有盖乌斯,在西德最为脆弱的时候向他伸出来手,紧紧地抓住因高烧而呼救的西德,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给予西德希望,让他再一次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爱的孩子,是因被祝福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是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的孩子。
西德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的种种心结似乎解开了一些。尽管无法得到无时无刻的陪伴,但他至少明白自己并不是被抛弃了,盖乌斯的存在像是填补他心灵空缺的稻草,不算紧实,很松散,但胜过没有。
他想他应该是彻底接受了盖乌斯作为他另一个父亲的事实,尽管他仍旧不会亲口称他为父亲,更不会亲昵地叫他老爹,这是米德的特权,是他对生父永恒的眷恋。
他又睡了过去,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做噩梦,中途迷迷糊糊被女仆叫起来喝水吃药上厕所,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虚弱的身体自动用大量的睡眠来修复损伤。
醒来后他感到又饿又渴,便拉响床头的铃铛,叫仆人来给他拿来水和食物,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肺不再浑浊,也没有再咳得脑袋天旋地转,喉咙处的不适也减轻了许多,更没有再继续发烧。因而他的食欲恢复了,大口大口地吃着女仆给他端来的热汤和面包,尽管汤里少油少盐还只有蔬菜,面包也是最普通的、没有丝毫调味的切片白面包,但他仍旧吃得很香,甚至还多要了一碗汤。
吃饱之后他靠在床头小憩,感到力量正在回到身上,便掀开被子跳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厕所走,准备给自己蓄满的膀胱来一次原初的解放。
在通向厕所的走廊上,他看到了盖乌斯。对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是一件长而宽松的浅棕色风衣,手上拿着他的枪刃,刀刃上还有干涸的红色痕迹,而他的衣服上也有不少类似的污渍,像是血液。
盖乌斯看到了走廊里穿着睡衣的西德,便迅速把染血的枪刃塞到身后挡住,继而拽着自己风衣的下摆,把它们揉成一团塞到自己后腰处,因而他看起来更不对劲了。
“您……”西德欲言又止。
“市区里闯入了野兽,我给解决掉了。”西德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呢,盖乌斯便抢先打断了他“已经没事了。”
“这里离市区应该还有一段距离吧……”西德小声咕哝着“哪会有野兽跑到那里去啊。”
“你现在感觉如何?”盖乌斯把话题岔开“不难受了?”
“好多了。”西德点点头“我感觉很快就能痊愈。”
“那就好。”盖乌斯想伸手摸一摸西德的头,但他随即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污渍,便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终究还是没有去碰干干净净的西德“既然遇见你了,那顺便把这个给你。”
“什么?”
“牛乳糖。”盖乌斯把手伸进自己那宽松的风衣外套里,掏出来一整盒装在铁皮盒里的奶糖“差点给忘了。和子弹挤在一起,盒子可能变形了,但里面糖应该没事。”
“您还真是每次都不忘记这个。”西德接过那一大罐糖,打开看着里面颠得乱七八糟的糖块,轻轻笑了“谢谢。”
“幸亏我想起来,不然我要带着它回行省去了。”盖乌斯疲惫地叹了口气“工作所需,很抱歉不能再多陪陪你。”
“……我能跟您一起去吗。”西德突发奇想,小心翼翼地问着。
“当然不行,前线很危险。况且你还生着病。”盖乌斯口气严肃地拒绝了,但随即放宽条件“等你再长大些,或许可以。”
“那您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西德眼巴巴地看着盖乌斯。
“我无法给出准确的承诺。”盖乌斯摇了摇头,继而看向了西德手中那一大盒牛乳糖“这样吧,当你吃完所有的糖之后,我就能回来。”
“我一天就能吃完。”
“你这是拿规则漏洞开玩笑。”盖乌斯无奈地说着“一天一颗的话这些糖能吃两个月,我肯定会在中途回来一趟,这我可以保证,哪怕只能回来看你一眼,跟你说一句话,我也会尽全力做到。”
“那么一言为定,阁下。”西德说着伸出手要跟盖乌斯拉勾“哪怕只是回来跟我打个招呼,我都会心怀感激。”
“一言为定,西德。”盖乌斯说着用黝黑的小指勾住西德那柔嫩的手“你要知道,我发自内心地不想缺席你人生中的任何一个阶段。”
西德没有记录自己吃光这罐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毕竟如果吃完了盖乌斯却还没有回来的话,那么也不过是徒增失望罢了。他将这罐糖视为盖乌斯那父亲精神的延伸,只要这些糖还在,那么给予他这些糖的盖乌斯便像是陪伴在他身边一样,带给他如同吃糖般的喜悦。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西德把这罐混合装的牛乳糖吃完之前,甚至在寒假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盖乌斯就从行省回来了,并且二话不说就在清晨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西德给薅起来,开着车带睡眼惺忪的西德去了位于郊区的冰湖上,父子俩穿着厚厚的棉衣,一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守着自己的小冰窟窿钓鱼。一天下来两个钓鱼佬让寒冷的空气冻得鼻涕直流,西德哆哆嗦嗦牙齿打颤,盖乌斯紧皱的眉毛上甚至还凝了霜,但到最后也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只是在冰面上就着热水吃了冷得像是冰坨子一样的熏肉和黑面包,然后空军而归,不甘心地跑去鱼市场买了条半米长的巨大冻鱼带回家,晚饭就吃这条鱼,喝着鱼肉红菜汤,把紧实的煎鱼糜肉饼咬的嘎吱嘎吱响。
这次盖乌斯回家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像是在休假,足足待了五天。他不仅带西德去钓鱼,甚至还专门又抽出来一天和西德一起到城里无所事事地闲逛——尽管盖乌斯背着他的枪刃,身上还揣满了子弹,走在路上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他跟西德一起去了全帝都最有名的甜品店吃甜食。这是西德最喜欢的店,因而当盖乌斯问起的时候,西德直截了当地选择了去这里。
西德点了超级无敌豪华三合一大芭菲,而盖乌斯则面对这自己盘子里淋了致死量炼乳的奶酪松饼直发愁。他稍微用叉子擓了一点放进嘴里,十五六岁时在冻原上打游击的美好回忆便被唤醒了。那时的他为了不被冻死,硬是将能把天灵盖甜飞的热糖水往嘴里罐,使得自己体内能有足够的能量熬过最冷的一个晚上。眼下这甜品吃在他嘴里,属实是忆甜思苦了,他宁愿喝一杯什么都不加的浓缩黑咖啡,也实在是不想吃这么甜的东西,只一口下去,他便觉得自己这中年之人的身躯里血糖要炸了。
“您怎么不吃啊?”西德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慢慢一大杯冒尖的巨型三合一芭菲解决掉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瞧着盖乌斯那份只稍微动了个边角的奶酪松饼,觉得这个一定很好吃“看着可真诱人。”
“我。”盖乌斯顿了顿“不太习惯吃甜食。”
“那真是可惜。”西德遗憾地说着“这家的松饼可是全帝都最好吃的,老爹从前每周末都跟我一起来吃,一人一份,他还要再加个冰激凌球。”
“你要吃吗?”盖乌斯心说加隆德对于甜食和奶制品的耐受程度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于是他便把身前的盘子朝西德推了推“我基本上没动过。当然如果你嫌弃我的话……”
“我可以吃吗?”西德倒也不嫌弃他,直接端过盘子就吃,脸上露出吃到熟悉美味的幸福表情“真好吃啊——要是老爹也在就好了。不知道他在行省能不能吃到冰激凌和松饼。”
“相信军队的供应链吧。”盖乌斯轻轻笑了,因为加雷马军粮的供应链一向难以捉摸,米德在博兹雅堡垒说不定前一阵子还能天天享受罐装炼乳和各式各样的果酱,后一阵子能抹在面包上吃的就只有臭了吧唧的咸鱼罐头“至少米德吃不到甜品肯定要跟勤务官闹。”
“我也觉得。”西德也笑了,觉得这样跟盖乌斯一起吐槽自己老爸简直是太有趣了“您真的很了解他。”
“那是自然。”盖乌斯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有点怀念“我跟他认识了得有二十年了……我有跟你说过我的枪刃是他送给我的吗?”
“还有这事?”西德把耳边有些长的白发撩开,露出耳朵表示洗耳恭听“我想听!再多讲讲关于老爹的事情好不好?”
“那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甚至得从我当兵没多久的时候说起。”盖乌斯似乎对这个话题也抱有相当热忱的兴趣,但当他准备开口继续讲下去的时候,被他放在衣兜里的通讯设备突然响了起来。于是他只能冲西德无奈地笑了笑,从椅子上起身到店外去跟自己的同僚联系。
西德坐在椅子上,从甜品店的玻璃橱窗里看着窗外盖乌斯的表情逐渐凝重,继而盖乌斯便关掉通讯设备,转身拉开店铺的推拉门,脸带歉意地朝着西德走来。
“皇帝陛下有事要召见我。”盖乌斯说着匆匆将搭在椅背上外套拿起来穿好“你能自己坐魔导列车回家的吧?”
“嗯。”西德点点头。他知道盖乌斯这是有公务在身不得不离开“但我可以在这里等您一起回去。”
“我大概率会直接登上飞往基拉巴尼亚的飞空艇。”盖乌斯摇摇头“等我下一次回来再跟你好好聊聊。”
“好的,阁下。”西德也起身准备送盖乌斯出去“这几天我过得真的很开心,谢谢您。”
盖乌斯离开后,西德只身一人在甜品店里又坐了一会儿,用手中的甜品叉子戳弄着盘子里的松饼,突然觉得自己的胃口好像也就那样了,似乎也没有特别想吃这甜得有些发腻的食物。
但他最终还是全吃了,因为尼禄教育过他,叫他不要随便浪费食物。从前的西德一直是挑食的小少爷,连米德都拿他没办法,但自从尼禄因为他把午餐里的胡萝卜和腌渍橄榄全挑出去不吃而狠狠地朝着他的面门来了一拳之后,西德挑食的毛病得到显著的纠正,也开始更加珍惜食物起来,因为乡下出身的尼禄严肃地告诉他这是农民们的血汗,加雷马人在冻原种东西向来不易,任何浪费行为都是可耻的。
吃完之后西德又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城里溜达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看着百货商店橱窗里展示的巨大模型玩具,觉得这玩意制作的精良程度还不如他期末时自己做的大作业。
太阳落山之后刮起了大风,因而西德便到车站坐了一站列车回家了,下车便看到站台处有家仆在等着接他。回家后西德洗了个热水澡,穿着睡衣从书房拿几本书、再倒一杯热巧克力,准备回房间坐在床上边读边喝。但他在二楼的楼梯口处遇见了走上来的女仆。
“盖乌斯阁下吩咐叫我把这个拿给您。”女仆向西德展示着手中包着彩色牛皮纸的盒子。
“牛乳糖吗?”西德接过那盒子摇了摇,里面糖块碰撞的声音让他坚定了这个猜想。
“是的。”女仆肯定着“他还让我转告您,说他开春时一定会再回来一趟,叫您不用担心糖会吃完。”
“这家伙……”西德拿着糖,发觉自己因这个承诺而开始盼着春天的到来。
盖乌斯作为父亲或许算不上优秀,军团长忙碌的工作让他一年也就只能抽出来十几天来陪伴西德,这跟他在行省与前线的时间比起来是如此微不足道。但他的确有在调动自己所有内在的感情去爱西德,也尽力去陪伴这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如果盖乌斯有时间,而西德也正好闲暇,父子俩便会一起去公园散步,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儿缓缓走过草地,看着有学龄前的孩子结伴滑滑梯、荡秋千;或是到湖边钓鱼,被湖畔的蚊子咬成两个鼻青脸肿的包人;亦或是坐魔导列车到郊外去,在覆盖着雪的森林里漫步,穿着厚厚的棉袄和皮靴,与路过的鹿群擦肩而过。他们还去剧场看戏,在城里把新开的店铺逛个遍,给西德在五金店买成套的工具和材料。
他们和一般的忙碌父与子没什么两样,交流不多,但并排走着就已经很满足。盖乌斯忙于工作,西德忙于学业,二人的时间很有少重叠,能见面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因而二人便都格外珍惜这点时间。当盖乌斯从行省回到帝都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把西德从学校接出来,父子二人一起去城里大吃一顿,从正餐吃到甜点,俩人全都吃得油光满面,一起走在繁华的帝都街道上,在昏黄的路灯下走向回家的车站,影子拉得很长。
西德偶尔会跟盖乌斯讲一讲学校里的事情,讲一讲新的作品和奖学金,甚至会提起尼禄。而盖乌斯则会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跟西德讲讲他以前从军的轶事,也会讲一讲米德年轻时闹的笑话。从盖乌斯的叙述中,西德得知在盖乌斯还是老兵痞子的时候,米德就已经是首席机械师了,他们相识在帝都皇宫内,盖乌斯奉命护送身有要职的米德去行省,本以为会被这名门首席呼来喝去地指使干活儿,但实际上米德待他相当亲和,也没什么身为长官的架子,甚至还把随身携带的糖果分享给盖乌斯。
“是花生味的牛乳糖。”盖乌斯提起来这件事,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笑容“我还真吃了,奶味儿很浓。”
十四岁的时候,西德的青春期正式来临,接踵而至的便是叛逆期。因而他开始尽量避免跟盖乌斯撒娇,话也比从前少了很多,更开始讨厌起跟盖乌斯肢体接触来。他不再牵盖乌斯的手,也不准盖乌斯再摸他的头,或是捏一捏他的小脸。
彼时盖乌斯已经收养了莉维亚。这闺女倒是乖巧可人讨人喜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喜欢在后花园肢解虫子玩儿。盖乌斯平日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并且准备等她再长大些时送她去军事学校培养,方便将来跟着他一起四处征战。她表现出的对于战斗的渴望和积极性可比西德强多了,而盖乌斯的副官一致肯定这孩子是个做将领的好苗子。
某次盖乌斯从行省回来时,带着莉维亚一起去魔导院看望西德。但由于时间较晚,魔导院的大门已经关闭了,禁止外来闲人进入,因而他们不得不拜托看门人去找西德。
过了一会儿西德来了,身边还跟着来看热闹的尼禄。尼禄本来听说有个在黑夜里脸色很恐怖的男人找西德,还以为有人要找西德的麻烦,便插着兜像个小混混一样非得跟来,说是西德挨揍的时候他可以在边上拱火。但远远地一看见是盖乌斯之后,他立刻就怂了,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脚底抹油寻思着开溜,被西德揪着衣服一路愣是拖拽到大门口,被迫面对居高临下黑脸盖乌斯的压迫感。
“您好,盖乌斯阁下。”他有些不自在地跟军团长打着招呼,不敢直视盖乌斯的眼睛。
“嗯,你好,斯卡艾瓦。”盖乌斯瞥了他一眼,心说西德到底是有多稀罕这小子,怎么这都要带着,他俩到底什么关系。继而他看向了西德“最近过得如何,西德?”
“一般般吧。您这搞得跟来探监似的。”西德没好气地说着,随即看到了莉维亚,便收起了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跟小女孩打着招呼“唔,晚上好啊,莉维亚。”
“晚上好,西德少爷。”莉维亚看上去跟尼禄一样不自在,冲西德欠身行礼,继而瞥了尼禄两眼。尼禄冲她眨眨眼,友好地笑了笑,她则冲尼禄翻了个白眼,看样子不太待见这小金毛。
“我们来接你回家过周末。”盖乌斯懒得跟自己儿子嘘寒问暖太久,显得跟外人似的“明天咱们去湖上划船如何?或者去剧院?”
“我不回去了。”西德冷淡地说着“学校星期日有课。”
“啥课,我怎么没听说过?星期日公休不开选修课的啊。”尼禄拆他的台“是哪位少爷跟我说星期日要睡懒觉来着?”
西德脚底下狠狠地给了尼禄一脚,恨不得给尼禄脚趾头踩成泥,踩得尼禄面容扭曲地闭了嘴,心说盖乌斯阁下您好好瞧瞧,您儿子就是这么霸凌人畜无害好同学的。
“总之我就不回去了。”西德抬头直视着盖乌斯“之后的假期我也在学校过。”
“为什么?”盖乌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渴望关爱的西德如今怎么会拒绝他“你不想跟老爸回家吗?”
“您不是我真正的父亲,盖乌斯阁下。”西德说完了就后悔了,因为这话着实伤人,显得他像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但青春期的别扭少年也不肯道歉“……不要管我,我不回去,反正房子里也不会有米德老爹在。”
“你有点过分了,加隆德。”连他身边的尼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阁下怎么说也是你的监护人,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要你管。”西德倔强地说着,撂下尼禄和盖乌斯跑开了,使得被晾着的二人面面相觑。
“西德!”盖乌斯冲着跑远的西德喊了一声,但西德像是没听见一样越跑越远,最终闪入建筑物后不见了。
“……”尼禄有点进退两难,犹豫着要不要去追西德,但又不敢在军团长面前轻举妄动“……我能走了吗,阁下。”
“你走吧。”盖乌斯皱着眉毛,因而尼禄也无法判断这人到底有没有生气,只能转身开溜,迈开步子心想还是赶紧滚远点比较好。
“等等!”盖乌斯又叫住了他,于是尼禄只得转过身来,讪讪地看着盖乌斯。
“请你把这个交给西德。”盖乌斯把手上的礼盒递给尼禄“感谢。”
“客气了,阁下。”尼禄接过盒子“是牛乳糖吗?”
“对。”盖乌斯点点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没少见他吃这个。”尼禄点点头“他还跟我说每当糖吃完的时候您就会回来,但米德先生却从来都不会像这样。”
“他……想念米德了吗?”盖乌斯有些五味杂陈。
“这我就不知道了。”尼禄耸耸肩“我会去找到他,然后跟他一起回寝室。您尽管放心。”
“去吧。”盖乌斯选择相信看着不怎么靠谱的尼禄,看着对方小跑着离开,向莉维亚伸出手,示意对方牵上然后一起回家去。
“我们要回去吗?”莉维亚偏头看着盖乌斯“西德少爷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高兴?是因为我吗?”
“不。”盖乌斯揉揉敏感小女孩的脑袋“不是因为你,只是他想念他生父了。”
“西德少爷的生父竟然健在……”莉维亚把小脸皱了起来“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
“他有两个父亲,一个是我,一个是米德•南•加隆德,帝国首席机械师。”盖乌斯无奈地轻轻笑了“看来我终究是代替不了米德在他心中的位置。”
“西德少爷不坦率。”莉维亚咕哝着“为什么不跟您直接说呢?”
“可能因为他长大了。”盖乌斯温柔地说着“我的儿子有心事瞒着我了……我想我应该去一趟博兹雅。”
“我能跟您一起去吗?”莉维亚眼巴巴地问着。盖乌斯出行总带着她,因而她觉得他这次也不会拒绝。
“这次不行。”盖乌斯斩钉截铁地说着“你就暂且先在家里住一阵子,我从博兹雅回来以后再带你回维尔利特。”
“好吧……”莉维亚撅起嘴,有些不开心地看着地上的小石子,然后把它踢开。但她最终还是听了盖乌斯的话,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盖乌斯回来。
五天后载有盖乌斯的飞空艇降落在博兹雅堡垒的飞艇坪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盖乌斯坐在米德的床榻上,心累地捏了捏眉心“所以我准备向你请教请教。”
“那我只能说你是白跑一趟了。”米德坐在桌子前,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手上可一点儿没闲着,正在绘制看着像是大型通讯设备的草图“我也是第一次养儿子。虽然能想象到小孩子青春期绝对难搞,但我也没什么有用的建议。”
“可西德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盖乌斯忧心忡忡地说着“他甚至拒绝跟我沟通。”
“小孩嘛,闹别扭呢吧。”米德仍旧低着头,手上起稿的铅笔沙沙作响“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他小时候跟我闹脾气哭好久,我生气了不管他,他第二天跟没事人一样。”
“加隆德。”盖乌斯看着始终盯着手上的图纸不抬头的米德,用带点命令的口气说着“请把你的头抬起来看着我。”
“嗯?”米德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盖乌斯竟然叫了他的姓,随即便抬头看着盖乌斯那张愠怒的脸“你在生什么气?”
“我气你竟然都不肯回去看看自己亲生儿子。”盖乌斯愤愤地说着。但与米德对视后,他发现对方的眼睛似乎变得蓝了一些。他曾无数次望进米德这双灰蓝的眼睛里,不太可能看错“我看你是忙傻了!”
“我这不是忙得脑袋都快掉了嘛。”米德打了个哈欠“皇帝陛下有令,我除了干活儿以外没别的选择。再说了,你不觉得探索那红月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吗?”
“但这不是你好久不回去看你儿子一眼的借口!”盖乌斯抱起胳膊看着米德“你上次回帝都的日子我可记着呢,六个月零十二天之前。整整半年啊!而且你上次还是回帝都给索鲁斯陛下报告,跟西德只待了不到一天!”
“啊?竟然过了这么久吗?”米德有些精神恍惚地说着“我还以为只过了不到一个月……”
“所以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带你回帝都。”盖乌斯摊牌了“你可以试着反抗。我会用枪托把你打晕了再扛走。”
“我投降。”米德举起双手,但眼瞧着他根本没在怕的“我跟你回去就是了。哎呦,我也太混蛋了,竟然都六个月没有回去看看孩子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盖乌斯给气笑了“为了西德我是真想狠狠给你几枪托。”
“你真的很关心西德。”米德轻轻笑了“我很庆幸我选择了你当他养父,你可比我这个不称职的生父靠谱多了。”
“唔。”盖乌斯老脸一红,但这红色跟他深色的皮肤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你这家伙……油嘴滑舌。”
素来雷厉风行的盖乌斯不想多等,即刻便想把米德抓回帝都,但米德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才争取来把手头这张设计画完的时间。这位陨石计划的总负责人在向副手交代完他离开时的种种事宜之后,才终于乖乖被盖乌斯押上飞空艇,坐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看着逐渐远去的魔导堡垒。
“陨石计划进行到关键的阶段了。”米德悠悠地说着,像是说给盖乌斯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嗯。”盖乌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习惯性应答一声。
“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帝都。”米德悠悠地说着“在计划完成之前,有太多事情等着我处理。跟索鲁斯陛下汇报工作的事情将会由我的副手来代理。”
“你在跟我开玩笑。”盖乌斯皱起眉头,将手上装着柠檬伏特加的小杯子放下。
“我倒希望我还有精力跟你开玩笑。”米德苦笑了一下“就像从前时那样。”
“这不好笑。”
“我知道。”米德摘下自己的眼镜,用布片擦拭着镜片“但我确实分身乏术。西德就交给你了。”
“你该问西德的意见,而不是我的。”盖乌斯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我一直以为你从未抛下西德。”
“我没有……”米德说得有些底气不足“我这不是委托了你……”
“狡辩!”盖乌斯提高了音量“你明知道你在那孩子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你是他的生父,而我只是他的养父。”
“我会说服西德的。”米德低头看着飞空艇内部的实木地板,看着缝隙中细微的裂痕,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不应属于他这样一向活跃之人的沉重与疲倦“那孩子一向很听我的话。所以还请你之后代替我……”
“我代替不了你。”盖乌斯打断了他的话“你对西德来讲永远是特殊的,而我对西德来讲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父亲,我无法变成你。”
“好吧。”米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米德将手中加冰的饮料一饮而尽“总觉得,很抱歉。对西德也是,对你也是。”
“如果你真的心怀愧疚。”盖乌斯把手搭在米德的肩膀上“那就用行动来证明。”
“你想让我怎么做?”
“一年至少回来看西德三次。”
“……我想我没办法给你保证。”米德将盖乌斯的手拿下来。
“你连这个都没法保证?!”盖乌斯愕然“加隆德,你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西德会理解我的。”米德喃喃地说着“他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盖乌斯无言地看着面前这像是对技术走火入魔的男人,感到发自内心地不解。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米德的心性变成这样,似乎眼里只剩下了他的技术,甚至已经丧失了些许为父的人性,抛却了对儿子的责任。
“……其实我有考虑过让西德在毕业后做我的副手。”米德见盖乌斯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着“那孩子相当有天赋,不愧是我的儿子……如果有他的加入,那么陨石计划必然……”
“也算是让你们父子团聚。”盖乌斯对这个想法持支持态度“我可以即刻就去安排。”
“不。”米德斩钉截铁地说着。那一刻盖乌斯发现对方的眼睛似乎变得淡了些,是盖乌斯所熟悉的、柔和的灰蓝色。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看错了“请你在西德毕业后将他带在身边,让他为你所用,盖乌斯。这是我作为朋友的请求。”
“老实讲。”盖乌斯战术后仰“我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字面意思。”米德摊了摊手“西德交给你了。”
“好吧……”盖乌斯咕哝着,没有拒绝米德的请求“……我有个问题,你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变得蓝了点?”
“或许是眼药水的副作用?”米德从自己的外套衣兜里取出来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蓝色的液体“熬夜熬太多眼睛受不了,我几乎每天都会用一些。”
“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少岁了。”盖乌斯的口气像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孩子“也不是二十多的小伙子了,那么折腾做什么。”
“是,是,盖乌斯大人。”米德敷衍地打着哈哈。
西德在见到米德的那一刻显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届时他正坐在学校实验车间边的一条长椅上吃着炸鸡三明治,身边还躺着身穿工装裤睡得不省人事的尼禄。二人为了学分而在车间里整整干了两天的牛马活计,西德手指让手套里的汗水浸得像油炸猪蹄子,而尼禄则因为严重缺觉而昏厥,大白天躺长椅上打着鼾。
“……?!”西德也困得不行,但他还是强忍着倦意,有些精神恍惚地吃着手中的食物,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随时会失去意识,跟尼禄倒在一起呼呼大睡。直到有阴影打在他脸上时,他才察觉到正有人站在他面前,便费劲地把脑袋抬起来,正好对上了米德那张笑眯眯的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这是在梦里,嘴里咀嚼了一半的面包因为吃惊而从嘴里掉落到衣服上“……老爸?!”
“下午好啊,儿子,阁下把我抓回来了。”米德调侃似的说着,在他身后充当人形空气的盖乌斯则耸了耸肩。米德眼神柔和地看着自己半年未见的儿子,西德头发长长了些,末梢变得更翘了,看起来吃得不错,身子结实了些,也长高了,虽然眉眼仍旧是稚嫩的孩子,但整体朝着英朗的方向发展,只怕是下次见到就要变成半大的小伙子了。
“啊……啊……”西德困倦的大脑像是挨了一闷棍,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老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这一事实。继而他猛地察觉到自己手上还剩半个三明治没有吃完,想全塞到嘴里又塞不下,但又不想再继续拿着,便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之后把三明治塞入躺在长椅上张着嘴睡觉的尼禄口中,露出一部分在外面,好像这玩意是从尼禄嘴里长出来的一样。
“……!!!@&%#%&——”尼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憋死,猛地从长椅上坐起来,还挣扎着殴打空气,似乎是要跟这个在睡梦中要他命的魔鬼斗争到底。他费劲地把面包和肉块从自己嘴里抠出来,气急败坏地看着西德“我操!你干什么啊,加隆德,把你爹我的嘴当垃圾桶是吧?!”
继而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便顺着西德的视线偏过头去,看到了用【你小子嘴挺厉害啊】的核善眼神看着他的盖乌斯,以及一个跟西德长得有几分神似的米德,尼禄通过他那把大胡子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米德还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于是尼禄也强迫自己露出假笑。
哦,哈哈。尼禄一边假笑一边干巴巴地想着。您二位才是西德的爹,我啥也不是。
“你好啊,斯卡艾瓦。”米德好歹也是魔导院的院长,自然认得除了自己儿子以外的另一位天才少年“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您好,加隆德阁下,还有盖乌斯阁下。”尼禄点头哈腰地问候着,继而有些拘谨地在长椅上正襟危坐,也不敢跟西德贴贴了。
“你为什么……回来了。”西德向后缩了缩,但再缩他就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了,只好作罢,被迫面对自己这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父亲。
“我回来看看你啊。”米德说着伸出手,像是对待幼时的西德那样捏了捏孩子的脸“看看我儿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臭老爸……”西德小声咕哝着,想要躲开米德的手,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明明都半年没和我说过话了,干嘛搞得这么亲密……”
“你不高兴吗?”米德揉了揉西德的脑袋“我可是好高兴,你这半年长大了不少。”
“……我高兴……”西德吸了吸鼻子“……太狡猾了,臭老爸……明明把我丢下,现在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捡起来……”
“要跟我一起去城里转转吗?然后我带你回家住一晚。”米德冲西德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西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被他老爹一发力拉了起来,被迫面对已经快被迅速长个的西德追平身高的父亲,这才发现米德憔悴了许多,原本丰润的面颊稍稍凹陷下去了些,黑眼圈浓重,眼底也尽是熬夜后的疲惫。但他却仍旧微笑着,像每一个温柔的父亲那样,尽可能地把自己最好的精神状态留给孩子。
“我们走吧。”西德握紧父亲的手,不愿意再撒开“去哪都可以。”
“哈,这就走了?大作业做完了?”尼禄等西德和米德一起离开之后,才一边嚼着西德扔下的半拉三明治一边吐槽着,但随即意识到盖乌斯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尼禄抬头看着盖乌斯,盖乌斯也低头看着尼禄。
“我能坐旁边吗?”盖乌斯说着,一屁股就要坐在尼禄身边,仿佛这句话根本不是个问句,也没准备征求尼禄的同意。
“当,当然。”尼禄赶忙点点头“您……不跟他们一起走吗?”
“他们果然是亲父子啊。”盖乌斯有些惆怅地说着“我终究还是像个外人。这就是生父和养父的区别吗?”
“您现在就可以去加入。”尼禄知道有些话他没必要说,但他不嘴贱身上会像有蚂蚁爬一样难受,哪怕对象是他最怵的盖乌斯“去找他俩,然后说‘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盖乌斯皱着眉头,无语地看着他。
“对不起,阁下。”尼禄爽完了开始老实装孙子。
“原来你是这种性格。”盖乌斯觉得这小孩蛮有意思的,怨不得西德会对他感兴趣“比我想象中要活泼一些。”
“我也以为您会更严肃一些。”尼禄见对方并没有要惩罚自己的意思,便松了口气,从地上的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午餐饭盒“您吃午饭了吗,阁下?”
“没有。”盖乌斯实话实说。他跟米德一下飞空艇,便从飞艇坪匆匆赶往魔导院,路上连口水都没功夫喝。
“那要来点三明治吗?”尼禄把盒子伸向盖乌斯“我自己做的。”
“你还挺能干。”盖乌斯看着那个三明治盒子,里面空缺了一块,显然是西德刚才拿着吃的那部分,而剩下的一半则是尼禄的午饭“但这块给我的话你吃什么?”
“我自己去食堂,大概。”尼禄耸耸肩,事实上他也懒得跑远了,大概会拿开水泡点混合装燕麦片凑合了事。
“这样吧。”盖乌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吃饭。”
“啊?”尼禄有些受宠若惊“您认真的吗,阁下?”
“当然。”盖乌斯点点头“饿着肚子可不行。你就吃一个三明治实在是太少了,年轻人要多吃些。”
尼禄本来还以为盖乌斯会带他到多高级的餐馆去,毕竟盖乌斯好歹也是个军团长,在尼禄的心目当中,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理应就该去高档的地方享受。结果盖乌斯却只是带他去了一间位于居民区街巷子中的小餐馆。小餐馆店面不大,门脸也灰朴朴的,门口摆着有些年头的老旧招牌,上面贴着当天的折扣招牌菜。有几个工人正在餐厅门口将成袋的土豆和洋葱之类的蔬菜从车上搬下来,看样子是些餐厅晚上开餐需要的食材。
“来的有点晚了,不过应该没问题。”盖乌斯说着推开餐厅的门。由于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汤的香味,似乎后厨那口熬着浓浓骨汤的大锅下永远架着火。
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本在柜台处补觉的侍者便睡眼惺忪地拿着菜单过来,在看到客人之一是盖乌斯之后便清醒了。
“啊,阁下,您好哇。”他熟络地跟盖乌斯打着招呼,似乎军团长是这家店的常客“有一阵子没见到您了。”
“越来越忙了。”盖乌斯拿过菜单,给了尼禄一份,自己看都不看就直接报了自己要吃的菜“红菜汤,烤鸡,黄油牛排,咸味奶酪饼,再要一杯橙味热啤酒。”
“好的。”侍者迅速记好菜品,继而看向尼禄“您要些什么?”
“我可以……”尼禄象征性征求盖乌斯的意见。
“随便点。”盖乌斯冲他挥挥手,拿起桌边放着的杂志开始看起来“记在我账上就好。”
“那我要个烤香肠,配肉酱土豆泥。”尼禄指着一道之前在门口看到的折扣招牌菜“再要个蘑菇奶渣馅饼。”
“你就吃这么点?”盖乌斯皱了皱眉头“西德一次至少要点你的两倍。”
“让您太破费了也不好……”尼禄仍旧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点这些就够我吃的了。”
“年轻人就该多吃点。”盖乌斯大方地说着“不用怕花我的钱,就当我感谢你跟西德做朋友,敞开肚子吃吧”
“我真的能随便点吗?”尼禄装出一副怯生生的口气。
“自然。”
“那先来一盘熏三文鱼冷盘吧,汤要鲜虾浓汤。”尼禄当场不装了“还要鱼子酱鹅肝,我一直想尝尝是什么味道……还有这个嫩煎羊排,伏特加牛肉串,配蒜味面包,再来一杯冰麦酒……”
“你小子才十四岁,不能喝酒。”盖乌斯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给他换成石榴汁。”
“好的,阁下。”尼禄讪讪地说着“就这些。”
“再加一碗鳕鱼炖菜。”盖乌斯不慌不忙地又添上一道“我们可以分着吃。”
“让您破费了,阁下。”尼禄嬉皮笑脸。
“你能吃完这些吗?”盖乌斯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得寸进尺的孩子,心说这小家伙的性格还真不能按照第一印象来妄下定论,有趣得很。
“估计不能。”尼禄实诚地说着“但我可以把剩下的打包带走晚上吃,您放心,绝不会浪费。”
“那你想吃点甜点吗?”盖乌斯回想起每次必点芝士蛋糕的西德,猜想着这群小孩多少都爱吃甜食。
“那倒没必要。”尼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继而从自己工装裤的裤兜里掏出两颗牛乳糖来“您瞧,我还有这个,西德给的。”
“齁甜。”盖乌斯趁着西德不在,锐评牛乳糖。
“确实。”尼禄附和着“但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它吃掉。”
吃完这顿价格其实不算昂贵的大餐之后,尼禄果然把剩下的全都装盒带走了,走在十字路口跟盖乌斯谢了又谢,便告别军团长,独自回到学校。
西德一直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在车间里那张简陋的折叠床上睡得正香的尼禄才听到大门被人拿钥匙从外部打开的声音,便知道是西德回来了。
“美妙时光?”尼禄从床上坐了起来,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见到许久未见的老爹感觉如何?”
“特别好。”西德吸了吸鼻子,坐到尼禄床边。尼禄这才注意到对方鼻尖红红的,似乎是前一晚哭过“但他已经回行省了。盖乌斯送我回学校之后也走了。”
“现在就剩本大爷陪着你了。”尼禄拍了拍西德的后背“放心,我不走。”
“谢了。”西德看到桌上的餐盒“桌上那是什么?”
“剩菜。”尼禄估摸着那些菜都还没坏,他前一晚给它们放室外了,加雷马寒冷的气候很快就把这些带汤汁的食物冻成了冰坨,还是尼禄半夜起来上厕所时顺便把它们拿回来解冻准备早上吃。
“我能吃吗?”西德说着摸了摸肚子“我从昨晚起没吃什么东西。”
“你吃吧。”尼禄摊了摊手“反正你爸花钱买的。”
“你指盖乌斯?”西德有些诧异地起身打开餐盒,看到里面的小羊排和鳕鱼块,还有一些碎了的三文鱼“闻起来像是我跟他经常去的店。”
“他请我吃了顿饭,受宠若惊。”尼禄砸吧砸吧嘴回忆着昨天做梦似的经历“我还以为你们会去更高级的店,没想到他喜欢这种平民馆子。”
“他一向如此。”西德说着直接用手抓着冷羊排啃了起来“量大,味道也好,我觉得挑不出毛病。”
“问你个事儿,少爷。”
“别叫我少爷。”西德白了尼禄一眼“你要问啥?”
“你吃过那种高级餐馆吗?”尼禄用手比划着“就那种,前菜都分好几种的类型,超级大餐。”
“我老爹要是想请人的话,在家让厨子这么做就可以了。”西德耸耸肩“盖乌斯府的厨子也都会做这些,不过我嫌麻烦唉,一顿饭吃那么久,还吃不饱。”
“我就不该问。”尼禄撇撇嘴“我应该能想到的。”
“我小时候可挑食哩。”西德说着把手里带汤汁的鱼肉塞进嘴里“但现在好多了,不能浪费,我连胡萝卜都能吃一点。”
“你像个饿死鬼。”尼禄看着西德狼吞虎咽的模样,有点嫌弃地说着,好像昨天往嘴里狂炫三文鱼和鹅肝的人不是他“昨天干嘛不吃晚饭?”
“……”西德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像是被噎到了“……昨天晚上我没胃口。”
“此话怎讲?”尼禄有些嗤之以鼻“少爷您还能有胃口不好的时候?”
“老爹跟我说他在完成陨石计划之前可能就不回来了。”西德原本还在往嘴里塞鱼肉,一想起这事儿便又食欲全无“我花了一整晚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毕竟那是他的工作,我也有我自己的学业,等我毕业了再去博兹雅见他也不迟。”
“怨不得你鼻子是红的。”尼禄笑了笑“看来哭了一晚上鼻子。”
“我没哭!”西德嘴犟“这只是早上天太冷冻的!”
“好好。”尼禄敷衍着,从床上下来,穿着搭在床边的衣服“不过要我说,你又不是没老爸,盖乌斯对你多好我是看得出来的。”
“……”西德自知理亏,不言语了。
“你前几天给他甩脸色的样子特像个小混蛋,少爷。”尼禄见西德一副心虚的模样,便顺水推舟继续说着。他吃了盖乌斯的嘴短,自然要替对方多说几句好话“要我说,你下次再见到他,最好给他道个歉。他是拿你当亲儿子看待,你之前那话也太伤人了。”
“知道啦……我会跟他道歉的。”西德抱着脑袋,像是在驱散自己那副恃宠而娇小混蛋的模样“我知道错啦,师傅别念了!”
在那之后,西德一直想找个机会跟盖乌斯好好道歉,但只可惜盖乌斯空前绝后地忙了起来,因此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如果说以前的盖乌斯还能忙里偷闲的话,那么打下阿拉米格之后他便是忙得不可开交,简直是忙得连拉屎的功夫都没有,一年到头都驻守在阿拉米格,在基拉巴尼亚边区跟隔着没多远的艾欧泽亚人对线互喷,在侵略的边缘反复纵横跳,甚至还开始着手修筑巴埃萨长城,似乎已经开始对拿下艾欧泽亚做着充足的准备。
这两年间,整个加雷马帝国上下的时间似乎都被加速了,从帝都到行省,所有的人都进入到一种忙碌的状态当中,上到皇帝和皇子皇孙们,下至普通行省出身的小兵,整个加雷马都被卷入到这种军国狂热当中。
在这两年当中,盖乌斯只回过帝都两次,第一次是攻陷阿拉米格之后回帝都受勋领赏,第二次是帝都举行阅兵仪式,所有的军团长都必须带着军团精锐出席这场合。
在这两次与西德短暂的相会当中,忙得脑袋顶冒烟的盖乌斯都没能从维尔利特给西德带牛乳糖,但西德表示情绪稳定,毕竟忙碌是人之常情,他自己也为了考试比尼禄分高而卷得爆棚,恨不得连刷牙的时间都在看书。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在盖乌斯略带歉意地提起这事儿时,十六岁的西德轻轻笑了“吃不到糖而已嘛,无关紧要。”
“你不爱吃了?”
“爱吃。但我已经过了没有糖吃就要闹脾气的年纪了。”西德淡淡地说着“您没必要为了我特地往维尔利特跑。”
“你长大些了。”盖乌斯上下打量着两年间变化显著的西德,对方身上的肌肉量肉眼可见增加了不少,从原来那个软呼呼的小包子长成了健壮的青年,就是身高似乎停滞了,反倒是尼禄两年长了得有三十公分,身上斤两赶不上猛蹿的身高,瘦得像个细竹竿子。
这两年间不仅盖乌斯分身乏术,米德更是音讯鲜少,似乎已经完完全全沉迷于那项实验当中,连给西德写的信都只是寥寥几笔报个平安,并无太多生活细节想要分享,但西德仍旧会每个月月底花一整天的时间详细说明自己这一个月都干了些什么,状态如何,学了什么新东西,也会讲讲尼禄,讲讲尼禄新改装的机车涂成红色品味稀烂。他相信即便米德即便不会长篇幅地回他,但也至少会把他写的东西全部看完(米德也确实会),这就足够了。
转眼新学年的下半学期开学了,西德也继续跻身到魔导院卷王的行列中,天天跟尼禄一起卷得其他比他们年长的同届学霸们晚上都睡不着,拼命地熬大夜学习,想超过这俩百年难遇的天才,但是成绩下来后这二位又是双双满分,作品也是无可挑剔,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望而却步,感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都大。
某天下午公休,西德跟尼禄下了课准备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公园吃顿悠闲的午饭。尼禄做了炸肉卷和牛肉培根汉堡,全是西德爱吃的硬菜,甚至还有两小块南瓜饼作为甜点,因而西德相当期待这顿盼了好久的午饭。
在路过大礼堂的时候,尼禄被墙边贴的告示所吸引了,停下脚步仔细读着。
“咋了?”西德也停下脚步问道。
“这个月二十号,魔导院的大礼堂会被布鲁图斯家租用来举办晚会,届时所有未被邀请的无关人员禁止入内。”尼禄简单地把告示内容给西德复述了一遍“没新鲜的,名流贵族们互相社交的场合罢了。比咱们学校礼堂还大的地方也就皇帝行宫了,在这儿举办晚会倒也是情理之中。”
“哦。”西德听了就觉得很没意思,一脸无关心地准备离开去吃午饭,走了几步却看见尼禄还站在那里看着告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喂,尼禄,快走啊,我好饿!”
“知道了知道了。”尼禄这才把视线从告示上抽回来,小跑两步到西德身边“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晚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点不关心。”
“他们举办晚会关我屁事啊。”西德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麻烦死了,全是人,我宁愿在车间待一晚上,修一整晚的飞行器。”
“你是完全没兴趣喽?”
“那是自然。”西德耸耸肩“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嘛。”
还真跟他有关系。
隔天从行省回来的盖乌斯就顺带着捎了一份请柬给魔导院的西德,告诉西德他将作为十四军团长的儿子,与自己一起出席这次晚会,一同跟随的还有肉眼可见也不怎么情愿的莉维亚,对方试穿着晚会上要穿的礼服裙子,咕哝着说这种由层层叠叠布料堆砌而成的繁冗衣服穿着又沉又难受。
西德原本想拒绝,这种社交场合一直是他所厌烦的,他宁愿在会场外的广场喷泉边上坐一晚上,也懒得跟那些社会名门们有太多耗费心神的交流。但盖乌斯说他在回帝都之前将米德那份请柬也捎给了对方,米德作为首席机械师兼魔导院院长,在整个加雷马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理应出席这种正式场合。
“那他有答应回来吗?”西德眼巴巴地问着。他两年没见自己的生父了,甚是想念。
“他答应了。”盖乌斯信誓旦旦地肯定着“他说手头一项重要的子工程竣工后就会赶回来。”
这成为了西德的盼头。此后整整半个月里,西德肉眼可见地心情相当愉快,甚至在尼禄嘴损嘲讽他的时候都不予还嘴,只是用一种柔和的、包容的、称得上有点恶心的微笑表情看着尼禄,看得尼禄直呼这人没法要了,简直像个傻子。
但就在晚会举办的三天之前,盖乌斯来魔导院找到了他,表情寡淡的脸上露出些许遗憾之色,口气有些内疚地告诉他,米德临时有事无法出席这场晚会,他有个非常重要的测试要盯着,无法离开博兹雅堡垒。
“我已经整整两年没跟他见面了!”西德崩溃了。他想咆哮,想冲盖乌斯发着脾气,想歇斯底里地将手中的书扔向盖乌斯,但这事儿即便盖乌斯也无能为力,西德不想因为被生父伤透了心而去伤害他养父的心,盖乌斯对他来讲也是同等重要的家人“……算了,我想他其实没那么在乎我。”
“……”盖乌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西德。他一向不会安慰别人,因为他自己就是那种从不会向他人讨要安慰的人,即便心里有多少复杂的情绪,脸上也总是那副严肃而难以接近的表情,将所有的痛楚悉数咽下肚子。他素来从不抱怨,比起无谓的呻吟,他更喜欢沉默着做事实。但眼下攻打下五个五个国家的王狼面对着伤心的儿子,彻底麻了爪“……别这样说,西德,他只是……”
“只是太忙了,我知道。”西德苦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盖乌斯,总不能扑到对方怀里大哭一场吧,他都十六岁了,早过了扑在爸爸怀里哭得鼻涕淌到衣服上的年纪了。于是他准备离开独自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慢慢消化这个事实“抱歉,阁下,我得回车间独自待一会儿。”
“我送你。”
“放心吧,阁下。”西德摇摇头“我没事的。”
打那之后,西德难过得整整三天茶饭不思。他想找尼禄倾诉,但尼禄中午一下课就跑了,根本不知道去了哪,连个人影都摸不到,再见到对方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尼禄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他们一同租住的小车间,在折叠床上倒头就睡,连袜子都懒得脱,因而西德也实在无法厚着脸皮把睡得死沉的尼禄戳醒,便只好作罢。
“我不想参加这个破晚会了。”晚会举办的当日下午,西德懊恼地把自己那身定制的昂贵的礼服往床上一扔,自暴自弃似的说着“反正我老爹也不会出现。”
“傻子才不去”尼禄将一粒坚果抛向空中,继而用嘴接住它,慢悠悠地咀嚼着“那么多达官贵人等着认识你呢,盖乌斯阁下的儿子先生,你甚至收到了烫金的请帖。”
“那你就拿我当傻子好了。”
“吃椒盐胡桃吗?”尼禄把手中那装在小牛皮纸袋里的坚果递给西德“给你补补你那不明事理的蠢脑袋。”
“……不吃。”西德瘪了瘪嘴。他已经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就连之前晚归尼禄给他带了他最爱的烟熏猪肋排当宵夜,他都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剩下了多半,气得尼禄骂他要死的鬼。
“你不饿啊?”尼禄瞧着西德那副精神萎靡的模样,皱起了眉头“摆着这幅抑郁德行去晚会可不成。”
“我又不想去,装精神好给谁看?”西德嘴撇得像个气哼哼的老头“谁爱去谁去。”
“反正我会去。”
“你也被邀请了?”西德一愣。
“没有。”尼禄干巴巴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那么扭曲“我是去做服务生。半个月前礼堂就贴了招聘告示了,招聘手头缺钱的穷学生去晚会上做便宜服务生,算是内部福利。我正好闲着,这钱不赚白不赚啊,不过上工前还得先接受三天培训,着实麻烦了点。”
“所以你前三天下午连个人影都没有就是去接受培训了?”西德有些吃惊“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做服务生。”
“我又不是第一天端盘子。”尼禄对西德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我学会打工赚钱的时候,少爷您还在爸爸怀里吃奶呢!”
“别叫我少爷!”
“你就是少爷,加隆德。”尼禄拿手指戳着西德的心窝子“临到头在这跟我闹脾气,这不是被爸爸宠坏的大少爷,还能是什么?”
“……”西德不言语了。尼禄总能用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把他给干沉默,但他总觉得不回怼点什么心里堵得慌“……好吧。我就是大少爷!那你从今往后给我当跟班,负责给我干活儿。”
“你还学会跟我开摆了?”尼禄做出用手捻钱的动作“少爷这不得给奴才发点儿工资?两万一月不多不少嗷。”
“去你的。”西德轻轻笑了,觉得心情稍微畅快了些“……谢了,尼禄。”
“觉得好受点儿了?”
“嗯。”西德说着,拿起放在床上的礼服“果然还是得去啊,不然盖乌斯会难堪。”
“你总算知道体谅体谅他了。”尼禄淡淡地笑了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没有那么混蛋吧。”西德咕哝着“你这说得好像我是个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尼禄笑而不语。
“你笑得好恶心。”西德啐他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就差骑在盖乌斯头上撒尿了。’我呸!”
晚间时分,西德终究还是到与盖乌斯约定的地方同对方见面了,跟在盖乌斯身边的还有身着长裙的小小莉维亚,对方明显仍旧对那套裙子有着不小的偏见,板着一张漂亮小脸,严肃得像个小老太太。
盖乌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应酬场合。尽管内心里真正想的是去厕所抽根烟然后坐在马桶上苟一整个晚上,但他却还是收拾好心情,拿出大人该有的样子,与那些假惺惺的名流政客们侃侃而谈,将自己这一双儿女介绍给他们。
莉维亚着实讨厌那些名门贵族的嘴脸,在得到盖乌斯的准许之后便提着裙子跑了,去找些跟她同龄的小丫头们玩娃娃去,给她们表演了如何在十秒之内把娃娃的脑袋卸下来再装好,吓哭了俩千金小姐。但她给娃娃编辫子的精湛手艺很快就赢得了她们的芳心。
西德作为更年长的孩子,又是破格入学魔导院的天才少年,自然受到了更多的关注,也留在盖乌斯身边尽更多应酬的责任,尽量让自己摆出虚伪的笑脸,跟一个又一个对他感兴趣的名流们打着招呼。会场里不止有盖乌斯一个军团长,还有几个跟盖乌斯关系较好的军团长和军政官走过来跟他熟络地打着招呼,其中就有第十一军团的军团长,他是盖乌斯老友,在盖乌斯还是基层士兵的时候就没少提拔他。
“等西德从魔导院毕业之后,让他到我的军团里做事,如何?”对方跟盖乌斯开着玩笑“我很看好你儿子啊,盖乌斯。”
“这我可做不了主。”盖乌斯知道这是玩笑话,也没太当回事“您不如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那么你意下如何呢,西德?”对方笑吟吟地看向西德。
“呕——”西德说道。
“……?你还好吗,孩子?”对方也没想到这孩子对着他干呕了一声,表情一楞,心说自己虽然是刚风尘仆仆地从行省回来,但好歹洗了澡刮了胡子也换了衣服,不至于给臭吐了啊。
“失陪了,他好像身体有些不舒服。”盖乌斯在察觉到西德的不适之后,当即搀扶着脚步有些虚浮西德,把他到会场外的露台处透透风,将西德安置在一把带软垫的藤椅上,俯身用手摸摸西德的额头,确信没有发烧。
“你这是怎么了?”他关切地问着。
“……我饿。”西德臊得红脸,但仍旧虚弱地说了实话。他饿得胃部绞痛,与那些他所不熟悉的大人们在一起待久了,持续的心理压力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三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的身子到底还是发出了抗议。
“?”盖乌斯脸上露出些许不是很理解的神色,但他还是强忍着疑问,准备给西德找些东西吃一吃“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拿些吃的东西。”
西德有气无力地看着盖乌斯离开的背影。他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但转念一想他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估计就要被侍者们拿担架抬出晚会的会场直送医院去打营养针了,便只得接受了盖乌斯的关心,老老实实坐在藤椅上等着。
“让我看看这是哪位小少爷在这儿休息啊。”过了大约两分钟,盖乌斯尚未回来,但西德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尼禄。
“尼禄。”西德抓着藤椅扶手,转头向后看去,果不其然看见穿着一身侍者服装的尼禄向他走来。修身西裤使得他的腿看起来很是修长,而身上黑色的马甲则衬得他肩宽腰细。西德觉得自己一定是饿花眼了,才会觉得面前的尼禄如此风度翩翩又英俊。
“我还找你呢。”尼禄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是几杯颜色发红的鸡尾酒“原来在这儿躲着。”
“我有点不舒服。”西德实话实说“饿得头晕。”
“你这几天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尼禄皱起眉头来,将托盘中的一杯鸡尾酒拿起来递给西德“喝点吧,里面加了番茄汁,好歹也算一点能量。”
“我想吃点甜的。”西德喝着手里那杯酸味的开胃鸡尾酒,感到肚子更饿了。
“本大爷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甜蜜的热吻。”尼禄调侃地说着“就怕你承受不住。”
“你别拿我寻开心了。”西德轻轻笑了“你身上有吃得不,我快要饿背过气了。”
“没有。”尼禄翻了翻自己裤兜,翻出来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我给你拿点儿去吧。”
“盖乌斯已经去了。”
“我认识后厨的人,能给你拿刚切的蛋糕。”尼禄冲他眨眨眼睛“你想要芝士的还是巧克力的。”
“小孩子才做选择。”西德五指握拳“我全都要。”
“厨师非得踢我屁股。”尼禄撇撇嘴,但还是麻利地行动起来。西德回头看见小跑的尼禄被一名穿着考究的女士拦下来,对方从他托盘里拿了一杯鸡尾酒,还递给了尼禄一点儿钱做小费。因而西德思索着他一会儿要不要也给尼禄一点儿小费,但他随即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果他也学着那贵妇的模样把钱塞进尼禄胸前的口袋里,那么尼禄准要一个大逼兜子甩过来给他牙打掉两颗,然后把托盘扣在他脑袋上。
他又等了一会儿,盖乌斯便拿着一个盘子回来了,盘子里装着几个造型比味道要好的小香肠,两小块带葡萄干的甜面包,还有一些杏仁薄饼。由于仅仅是晚会而不是宴会,也没人会在这种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吃特吃,因而厨师们仅仅只是不花力气搞了些中看不中吃的零食,更多的功夫还是下在了酒水饮料和甜品上。
“够吗?”盖乌斯把盘子递给西德,西德便立刻拿起一截切了花刀的小香肠放进嘴里咀嚼着,被里面的辣椒酱呛得眼冒金星。
“咳咳……够了……”西德心说这香肠的调味是什么玩意儿,是把卖辣椒的打死了吗“谢谢您。”
“你慢点吃。”盖乌斯还以为西德是吃太快噎到了。他搬了一把藤椅坐到西德身边,父子二人一同在这个靠角落的小露天平台上歇息着,背对着喧嚣的宾客与他们觥筹交错的声音,好像在这一刻才得以置身事外,得以喘息两口。盖乌斯管路过的侍者要了一杯蛋酒,像是个在自家修缮完房顶的老父亲一样,悠闲地靠在藤椅的靠垫上小口啜饮着,似乎并无离开的打算。
“抱歉,阁下。”西德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到头来他还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给盖乌斯添麻烦了“我肯定让您失望了。”
“嗯?”盖乌斯挑挑眉毛,偏头看着西德“此话怎讲?”
“我冲着您朋友干呕来着……”西德臊得想连夜逃离加雷马“这太丢脸了。”
“你在意这个啊。”盖乌斯心想青春期的小孩到底是敏感的,这么点小事都会被情绪无限放大“我完全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啊?”西德表情一楞。
“你根本不喜欢这种场合。”盖乌斯一针见血地说着“是不是?”
“……对。”西德小声嗫嚅着。
“我也不喜欢。”盖乌斯抿了一口杯中的蛋酒“客套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也需要一个脱身的机会。”
“我还以为您跟他是朋友。”
“我们确实是朋友,而且关系很好。”盖乌斯摇摇头“但我们不能在这种正式场合待在一起太久。两个军团长之间寒暄结束后便该各自保持分寸。”
“那私下呢?”西德有些好奇军团长的处世之道,况且盖乌斯着实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
“我会送他酒,他会回赠我行省最好的咖啡。”盖乌斯回忆着“就像关系很好老邻居。我很信任他。”
“那毕业之后……我会去十一军团吗?”西德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令他因承受不住而干呕的罪魁祸首问题。
“当然不会。”盖乌斯没想到西德竟然把大人之间的玩笑话当真了“他逗你玩的。”
“哦。”西德也察觉到自己这想法有点傻,咬了一口手中的葡萄干面包“那就好……”
“到时候你跟着我。”盖乌斯话锋一转“米德也是这样想的。”
“嗯?”西德一愣“他不希望我去博兹雅堡垒和他共事吗?”
“他希望,但他又不希望。”盖乌斯回忆着自我纠结的米德“虽然很矛盾,但他确实将你的仕途也一并托付给了我。”
“我不明白。”西德皱起眉头“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我?”
“我有一个猜测。”盖乌斯沉思了两秒,继而声音有些低沉地说着“他不希望你走上他已经踏过的歧途。”
“可我就是为了追上他才走上了这条路啊!”西德真想去到博兹雅堡垒,当着他老爹的面质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打小就崇拜他,想成为跟他一样优秀的首席机械师,难道在他眼里我的努力都是错的?”
“我并非米德本人,所以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盖乌斯摊了摊手“但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而我也的确希望你能够协助我,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西德沉默了。来自盖乌斯的认可令他打心底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一方面是被父亲形象之人夸耀的欣喜,另一方面却又有些失落,失落于这认可终究不是来自米德。但他还能抱怨什么呢,命运像是从他一出生开始就给他脖子上套好了枷锁,在他的人生轨迹上铲平一切的其他可能性,等他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成为军团长的儿子,成为他征战生涯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意下如何?”盖乌斯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温和些,以减少话中那咄咄逼人的沉重分量。
“如果是作为西德,而不是加隆德留在您身边的话。”西德沉默良久,末了像是放弃了些什么一样点了点头“我很乐意,阁下。”
“唔。”盖乌斯有些吃惊。这几乎是西德第一次表露出将他作为自己的父亲看待的态度。尽管含蓄而隐晦,只字未提父亲二字,但盖乌斯仍旧读懂了西德话里的含义。西德从前的目标向来是自己的父亲,而他既然愿意跟从盖乌斯,便是彻底认同了盖乌斯作为自己父亲这一角色的存在。
“该怎么说呢。”西德臊得慌,不肯看盖乌斯,只是盯着盘子里那辣椒味的香肠,这玩意给他舌头都辣麻了,舌苔突突直跳,迫切地想吃点甜的东西缓解一下“我受您很多关照,实在非常感谢。”
“这是我应尽的责任。”盖乌斯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这别扭儿子“我很高兴你能做我的儿子,西德,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的骄傲。”
“……”西德破防了。他蹭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地深呼吸了一次,恨不得直接从会场小跑回自己住的车间,把自己捂在折叠床的被褥当中边闷边打滚。但他最终只是乖乖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拼命把盘子里的小香肠往嘴里扒拉,妄图用食物给过热的大脑降温。
“您真狡猾,阁下。”西德一口气把小香肠全吃完了,噎个半死还打了个嗝,最后终于转过脸去面对盖乌斯“您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拒绝!”
“哈哈。”盖乌斯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你到底还是孩子啊,西德。”
“我十六了!”
“喂,加隆德,蛋糕给你拿来了。”尼禄的声音打断了西德接下来的话。他端着一只装了两块小蛋糕的盘子,从椅子后方搂住西德的肩膀“怎么谢我啊?”
“谢谢谢谢谢谢。”西德伸手就要夺那盘子“我舌头辣得痛,快把蛋糕给我。”
“叫声爸爸听听啊~”尼禄故意逗他,凭借身高优势将盘子高高举起“叫了我就给你。”
“嗯,咳。”盖乌斯假咳嗽了一声,吓得尼禄一个激灵,好悬没把手上的盘子扣在西德脸上。他这才发现被墙壁挡住的视角盲区中还放着另一张椅子,而那张椅子上坐着表情核善的盖乌斯,对方嘴角比平时还要下撇几个像素点,似乎在表达与儿子交流感情被人打扰的不悦。
(盖乌斯:他都没叫过我爸爸,你是什么东西)
“阁……阁下,您好。”尼禄赶紧正经起来,脸上堆满尴尬的讪笑,冲着盖乌斯欠身行了个礼,继而毕恭毕敬把蛋糕交到西德手上,脚底抹油准备开溜“那你们聊哈,我先走了。”
“工作加油啊。”西德冲他挥挥手。
“对了。”尼禄说着转过身来,掏了掏兜,将一颗糖果形状的东西扔给西德“给你这个。”
“嗯?是牛乳糖!”西德有些喜出望外,他一年多没吃到这种糖果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又跟这旧爱重逢“你从哪搞来的?”
“我在后厨帮着端糖果碗的时候发现里面混了几颗这玩意儿。”尼禄又在裤兜里掏了掏,在烟盒里又翻出来另一颗牛乳糖扔给西德“大概是采购人员搞来的吧,还挺稀罕。”
“所以你是偷拿的?”
“这怎么能叫偷拿。”尼禄露出一副嬉笑的表情“糖果碗本来就是给客人们准备的,您老人家理应享受,我只是个跑腿的。”
尼禄走后,西德端详着手中的牛乳糖,继而拆开包装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感受着熟悉的奶香味在口腔中绽放,丝滑的口感令他欲罢不能,不由得闭上眼睛露出陶醉的神色,继而睁开眼睛,将另一颗递给盖乌斯。
“你吃吧。”盖乌斯摆摆手“我吃不了甜的。”
“下次您路过维尔利特的时候,再给我带些牛乳糖吧。”西德冲着盖乌斯释然地笑了笑,将另一颗糖也送进嘴里“我果然还是超喜欢吃这个。”
在那之后,盖乌斯陆陆续续又给他带过一些牛乳糖,甚至里面还新增了一种巧克力风味的,令西德吃了恋恋不忘。
但西德前半生当中最后一次吃这种牛乳糖,是在去往博兹雅堡垒寻找米德之前。那时他从魔导院毕业已有一年,期间一直同盖乌斯一起驻守行省,算是完成了他从学生到为军团长效力的机械师之间的蜕变,从西德•加隆德变身成为了西德•南•加隆德。在工作生涯当中,他也逐渐了解到他父亲所主导的陨石计划的一些细节,并且对此持相当不赞成的态度,认为在那种周遭人口密集的地方进行如此危险的实验简直就是在拿人命开玩笑。但这却并非他所能干预的,因而他也只能在写给父亲的信中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一年经历的事情令西德的精神一落千丈,肉眼可见变得憔悴枯槁,甚至像是在半年见老了不少岁。原本性格随和开朗的青年在经历了战争和死亡之后,脸上便鲜少出现笑容,眉头也越皱越紧,每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被失眠和抑郁轮番折磨。
他永远无法忘记处决行省反抗组织的场面,被逮捕的起义军领导者们排成一排集体遭受枪决,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瞬间消失在无情的枪械之下,而那些经过改装威力翻倍的枪械则出自他自己的双手,由他全盘负责技术研究。
血从破损的肉体间流出来,在地上蜿蜒成一条红色的溪流。西德像是着了魔一样死死地盯着这些痕迹,视线发直而无法移开,好像这蜿蜒的血迹会一直顺着地面流淌到他脚下,顺着他脚上的靴子一路向上,沿着他的身体不断蔓延直至缠满他的全身,将诅咒刻印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上,烙在他的骨头里。
刽子手!一个扭曲的声音在他心里咆哮着。帮凶!杀人犯!侵略者!罪人!罪人!罪人!
“不要一直盯着看。”盖乌斯从身后用手捂住西德的眼睛“他们是为他们的理想而死,死得光荣而悲壮,值得尊敬。”
“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西德转过头来看着他身后宛若阴影一般高大的盖乌斯,眼眶发红,开口说话的声音也相当嘶哑“他们都是人啊……”
“是的,他们都是人,尽管他们是蛮族。”盖乌斯并没有否认西德的想法,但随即话锋一转“但你要搞清楚一点,他们都是敌人。”
“我无法理解。”西德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为什么非得痛下杀手……明明我们才是侵略者……”
“比起侵略。”盖乌斯皱了皱眉头“我更喜欢用教化来形容。我们统治他们,庇佑他们,给他们带来文明的成果,这没什么不好。”
“但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成为阶下囚,用自由换来苟延残喘的机会,惶惶不可终日……”西德脸上表情痛苦得扭曲“我们的行为没有一点正当性可言,而我的技术也只是为暴行服务……这不对……”
“西德!”盖乌斯呵斥他“注意你的立场!”
“……抱歉,阁下。”西德自知失言,赶忙在周围其他士兵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时向盖乌斯道歉“我不该这么说。”
“没事。”盖乌斯看上去也不是很想跟年轻人斤斤计较“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两个月后,起义军的余党不仅没有被震慑,反而因为同志们的牺牲而进行疯狂的反扑,大半夜趁着哨兵换岗的功夫,用炸弹将西德身处的帝国堡垒炸出来一个缺口,乘着夜色杀了进来,将来不及反应的帝国守军杀得丢盔弃甲鬼哭狼嚎。一时间帝国堡里满是士兵们的惨叫声,甚至还有士兵在睡梦当中就没了命。
彼时西德正在实验室跟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一起熬夜给魔导先锋的钻头做改良,希望能够在保存威力的同时减少致死性。警报响起来的时候他还戴着电焊面罩,热得满脑子都是汗水,摘下面罩有些迷茫地看着忽闪忽闪的警报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去避难吗,加隆德阁下?”年轻的技术员有些紧张“为什么卫兵还不来……”
“我也不清楚。”西德从魔导先锋上跳下来,给随身携带的魔导手炮上好膛“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要不要把实验室封锁起来……”技术员话音还没落下,实验室的门便遭到了一阵猛烈的冲击,西德赶忙跑到控制室按下了紧急封锁的按钮,但可惜为时已晚,实验室的门已经被一个高壮的人族男性撞开,对方手里也拿着一把火枪,在看到西德的那一刻便立刻举起枪准备射击,因为他的目标就是西德,他是专门负责来刺杀军团的技术负责人的。
“阁下!小心!”技术员在看到对方将枪口对准西德的那一刻便立刻跑向西德,替西德挡下了这一枪,被子弹击中了肩膀,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而与此同时,西德几乎是本能地也抬起了手中的手炮,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呼啸的子弹便从枪管中飞出来,直挺挺地击中了那个刺客的胸膛,威力过强的帝国制式魔导手炮将男人胸口轰出一个杯口大的血窟窿,也让男人当场毙命,后仰着倒在地上不动了。
“你没事吧?!”西德来不及检查那男人的死活,赶忙蹲下身来检查着技术员的伤势,所幸只是被击中了肩膀,只要及时医治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于是西德为他临时包扎了一下,将自己上衣的下摆扯下来为对方止血。
随着实验室外几声枪响和惨叫,盖乌斯一脚把半掩着的合金大门给踹开了,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军官,吓得西德又举起了魔导手炮,看到是自己人之后才没开枪。盖乌斯没穿铠甲,只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看样子是从床上跳起来就开枪杀人,衣服上溅满了刺眼的新鲜血液,这些红色的污渍甚至还没有干涸。他右手拿着枪刃,左手则拎着一个不知道死了还是没死的人,似乎刚才那几声枪响就是将子弹喂给了这个人和他的同伴。
“西德!”他看见西德蹲在地上没有受伤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将手中那不知死活的人扔到地上,快步朝西德走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歼灭了入侵者。”
“他替我挡了一枪。”西德连忙将受伤的技术员扶起来“请快点带着他去治疗!”
当盖乌斯吩咐下属将技术员带去找军医接受治疗之后,西德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个被他击中胸膛的男人,想要检查对方的伤势。
但就在他即将走到那男人身边时,那个被盖乌斯扔到地上的男人突然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就要捅向他,但却被眼疾手快的盖乌斯一脚踢掉了手中的匕首,反手护住惊愕的西德,用枪刃指着这个已经腹部中弹,只是在苟延残喘的男人。
“我留你一条命是想问你余党的下落。”盖乌斯眼神冰冷地看着宛若困兽般的男人。对方跟地上已死的男人长得格外相似,有着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瞳色,鼻型也是如出一辙,不难看得出他们是兄弟二人“如果你不再负隅顽抗,选择如实招来,你可以活下去。”
“呸!”男人啐了他一口血沫子“你们杀了我两个弟弟,我诅咒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地上那个是你弟弟?”
“他是我仅剩的家人了……”男人因为失血和仇恨而微微颤抖着“你究竟还在等什么?!快点开枪杀了我!”
“你为什么要如此倔强?”西德还想再努力一把做点思想工作,毕竟生命诚可贵,他不想看到一个生命又如此轻易地消逝“如果你遵从阁下的话……”
“下地狱去吧!”男人冲着西德嘶吼着“你们这群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砰!盖乌斯手上枪刃一响,空弹壳带着硝烟弹出来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随着枪声,那苟延残喘的男人被击中了心脏,睁着目眦尽裂的眼睛向后倒去,于地上那具尸体倒在一起。
“不!!!不要————”西德几乎是尖叫着冲了上去,试图用手捂住对方的伤口,试图阻止汨汨如泉的血液。但很遗憾的是死不瞑目的男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于是西德只得痛心疾首地将他的眼睛合上,继而检查着被他拿手炮击中的另一个男人的伤势,结果发现那人也已经死了,胸口那个黑洞洞血窟窿便是冰冷的事实。
“尸体处理掉。”盖乌斯冷静地吩咐着手下,继而走到西德身边将他拉起来“好了,西德,你今晚去我的房间里待着。”
“……”西德没有说话,他只是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两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像是灵魂被从身体里抽离一样痴呆,并且在盖乌斯用手触碰他之后猛地颤抖了一下,继而猛烈地呕吐了起来,好像有人用手指抠了他的嗓子眼一样,将自己晚饭全部吐到地上,吐得鼻涕眼泪混成一团,从嘴里源源不断发出难堪的噪音,像是要把自己的性命一并呕出来。
“……”盖乌斯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只是静静地看着西德趴在地上将肚子吐空,吐到再也吐不出来,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最后力竭倒在地上失声痛哭。继而他俯下身将西德整个抱起来,一言不发地将他带走,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将颤抖的西德安置在自己的床上。
“你就在这待着。”盖乌斯将自己身上带血的白睡衣脱下来,露出满是伤疤的肉体,继而换上盔甲“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但我很快会回来。”
“……盖乌斯……”西德躺在床上泪流满面,虚弱地唤着父亲的名字“……我杀人了……我是个杀人犯……”
“听着,这并不是你的错。”盖乌斯用手扣住西德的脑袋,强迫对方让慌乱游离的视线汇聚到自己脸上“没事的,西德,你这只是正当防卫,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西德浸满泪水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盖乌斯“如果我没错,那又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闯入者就该抱有死的觉悟。”盖乌斯摇摇头“这是立场问题,西德,这座堡垒里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人命,但我不会去指责任何人。”
“我们才是闯入者不是吗?”西德绝望地说着“这片土地本不属于我们。”
“但现在它属于我们了,西德。”盖乌斯皱起眉头看着脑回路跟他有些不一样的儿子“由我们统治,由我们管理,反抗即是叛逆,镇压也是必须的。”
“人们渴望自由,所以不会停止反抗。”西德绝望地说着“难道为此我们要把他们全部杀光吗?”
“他们会放弃的。”盖乌斯不以为然“弱者在察觉到自己的弱小之后便会很快放弃,选择臣服,一向如此。”
“那您呢,阁下,假如您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家园被夺取,亲人被杀害,您又会怎么做?”
“在我战死之前,我会杀光他们。”盖乌斯平淡地回答着“因为我是强者。听着,年轻人,弱肉强食就是这个道理,屈服或者战死,二选一。”
“我开始害怕您了。”西德打了个冷颤,向后缩了缩,但是他身后是墙,他无处可去,盖乌斯像是某种不可抗的力量一样将他逼到了死角“假如我是您的敌人,等待我的是不是也只有这两个选项?”
“你是我儿子。”盖乌斯柔和地看着惊恐的西德,抬手轻轻抚摸着西德的脸颊和发梢,试图安慰情绪崩溃的西德“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要回帝都……”西德躲闪着盖乌斯的爱抚,不敢跟对方有任何眼神接触。他费力地将盖乌斯推开,从床上跳下去之后跌跌撞撞朝着门口跑“这个地方我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去吧。”出乎西德意料的是,盖乌斯没有阻拦他,而是从自己的衣架上拿下大衣给西德披上“直接去飞艇坪等着,我会吩咐属下送你回去。”
“啊?”西德有点发愣,他还以为盖乌斯会严厉地训斥他并拒绝他这种逃避的行为,但没想到盖乌斯竟然允许了。
“让你回去休整一下也好。”盖乌斯点点头“去找斯卡艾瓦吧,兴许他比我更会开导你。”
在那之后西德如愿回到了帝都,下了飞空艇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魔导院找尼禄一起喝两杯,把自己在行省经历的种种令他崩溃的事情化成苦水吐给尼禄。但令他失望的是,尼禄不仅没有与他共情,反而指责他这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只知道丢下工作逃避现实,而不去面对他应承担的责任。
于是西德更加迷茫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当前的行为是错误的,盖乌斯也好,尼禄也罢,仿佛都觉得他们这样侵略他国、撕碎其他民族人民的信念,践踏他们的尊严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而不会像西德这样被良知拷问,被道德谴责,被罪恶束缚,被悔恨笼罩。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房间里格格不入的人,站在角落审视着每一个人的罪恶。但他自己也是罪人,他杀过人,今后可能会杀更多,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变得彻底麻木、彻底被这种侵略与统治的热忱同化之前,再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去抗争、去做些什么。
于是他想到了逃离,逃离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远离盖乌斯和尼禄,也远离他的米德老爹,远离这些他曾深深爱着,并且也在今后仍旧会深爱着的、重要的人。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因而西德也一直在优柔寡断着,不断劝说自己放弃这个念头,因为逃离便意味着叛国,意味着他将彻底与他所爱的人们决裂,成为加雷马的罪人,成为罪该万死的叛徒,而盖乌斯的枪刃也终将指向他,他与他的父亲终将会反目成仇。西德不想看到这个糟糕的结局,因而他便尽量说服自己再稍微多忍耐一会儿,说不定在时间的洗礼之下,他有朝一日真的可以理解盖乌斯的想法,并且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技术为盖乌斯所用。
但事实却跟他的理想天差地别。他越是在盖乌斯身边待得越久,所见到的暴行和军队的黑暗面便越多。尽管盖乌斯的第十四军团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格,盖乌斯本人虽手段铁腕,却也是最通情达理的,但西德却仍旧见到了更多的生死,见到了真正的战争,见到了一幕幕血肉横飞的场面。
每与盖乌斯多相处一分钟,他便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生也无法苟同盖乌斯当前的理念。他一想到自己调试武器,改进机械功率的目的是为了杀人服务,就会无法抑制地生出想要了解自己的厌恶之情,这是为虎作伥,是助纣为虐,是西德所无法忍受的罪恶行径。
他的种种厌恶情绪终于在盖乌斯要求他将魔导死神上装载的炮筒口径加大三分之一时爆发了。面对这种明显是要加强杀伤力的要求,西德头一次咬牙切齿地拒绝了,将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陷入到掌心肉中,几乎要掐出血开。
“我做不到。”他狠狠地盯着盖乌斯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愤怒和痛楚“您打消这想法吧。”
“你做得到。”盖乌斯斩钉截铁地说着“你可是天才机械师。”
“我管我是天才还是蠢才,哪怕我是条狗,我也不会这么做,盖乌斯!”西德恨不得照着盖乌斯脸颊给他一拳,但他确信自己打不过,盖乌斯一巴掌能把他扇得在空中做三个托马斯回旋“您太过分了!口径再加大的话威力是要翻倍的!倒时候会造成怎样的破坏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盖乌斯点点头“我们跟艾欧泽亚人有仗要打,需要威力更强的魔导死神。”
“求求您了,别逼迫我……”西德崩溃地摇着头“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不想再间接地害人死掉了……”
“这是你的责任,西德。”盖乌斯的眼神暗了暗“这是你作为米德•南•加隆德的儿子所该承担的责任,是你作为魔导院首席的责任。不要辜负了所有人对你的期望,不要辜负皇帝陛下对你的厚爱和信任。”
“所以您把我当儿子,给予我您的爱,就是因为我是加隆德的儿子,是天才机械师西德•南•加隆德是吗?”西德愕然,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盖乌斯“您需要我的技术,需要我的才能,而不仅仅因为……不仅仅因为我是西德?”
“不是这样。”盖乌斯自知说的话有些重了,便放缓了语气。前线士兵与艾欧泽亚人的一些试探性的小摩擦统统都已不利收场,这让他感到压力倍增“你不要这样想。”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西德有些气馁地坐了下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阁下。”
“那么关于炮口口径的事……”盖乌斯想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改造的话,那我就只好从帝都找些其他有同样能耐的人来了,也许斯卡艾瓦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话还没说完,西德便打断了他。
“我会去做的。”西德将脸从手间移开,冲着盖乌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但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
“我想见米德。”西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去看看我老爸。太久没见他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他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一看自己的老爹,毕竟他很可能哪天想不开就一走了之,在叛国之后便没机会再见到米德了,亦或者他逃跑被抓住后直接就地处刑,当场一命呜呼,结束了荒唐而又没那么有趣的一生。但不管怎么说,他该见见他老爸了,他也想见见他老爸,以一个儿子的身份,以一个机械师的身份,跟父亲倾诉一下,看一看对方将陨石计划进行到何种程度了,听一听对方的意见,让自己这徘徊不定的迷惘灵魂有个短暂的喘息时间。他不觉得米德能开导他什么,谁能指望一个忙到儿子都不愿意管的糟糕父亲能理解儿子的心情呢?他只是想再看父亲一眼,让自己放下从前一直坚持的执念。
盖乌斯素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在西德完成了他的承诺之后,便立刻安排飞空艇去往博兹雅堡垒,带着西德一同在维尔利特的军事基地等待换乘的飞空艇完成启航的检修。由于他们所乘的那艘大型飞空艇之前遭到了袭击,发动机需要重新修缮更换零件,因而西德和盖乌斯只能暂时留在维尔利特的燕鸥崖,百无聊赖等着第七军团调遣飞空战舰给他们。
“如果由我来修的话,早就能出发了。”西德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场的喷泉边,看着不远处几个孩子正在玩一种踢球类的游戏,跟身边的盖乌斯抱怨着“干嘛不让我去修理车间?”
“维尔利特目前归第七军团管。”盖乌斯抱着胳膊,坐在喷泉边闭目养神。他没穿盔甲,而是只穿了一身宽松的私服,系着个围巾,还没刮胡子,看上去就像是个刚下了班的疲倦老父亲“你我都是客,老实点为好。”
“唉。”西德叹了口气,继续无聊地看着那几个孩子玩球的动作,看着那几个敖龙族小孩将球朝彼此踢来踢去,还发出来猴子似的叫声,似乎玩得相当开心。
其中一个男孩大力出奇迹,一脚把那颗脏兮兮的球踢到了房顶上,就卡在房檐边上下不来,于是几个小家伙站在房檐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球搞下来。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靠着叠罗汉来取这颗球,三个小男孩歪歪扭扭地叠在一起,年龄最大的那个在最下面,年龄最小的那个在最上面,勉勉强强才跟屋檐一边高。但很可惜即便最下面的孩子个子高些,他也仍旧只是个小孩,根本承受不住身上另外两个孩子的重量,踉踉跄跄向后栽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实打实的大屁墩儿,连带着身上俩孩子也一并甩下来,摔得东倒西歪七荤八素,纷纷揉着屁股苦着脸爬起来,互相瘪着嘴委屈巴巴地瞧着彼此,彻底没了辙。
随即,那几个孩子向周围看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能帮忙的人。于是他们的目光便自动略过矮个子西德,锁定在身材高大的盖乌斯身上。凭借盖乌斯那双修长的腿和两米多的身高,拿下这颗球应该不算难事
“那是个加雷马老爷。”个子最矮的小孩有些畏缩“算了吧,好可怕……”
“但那球不是你拿来的吗?”最年长的孩子担忧地说着“带不回去的话要被骂的吧……”
“……咕。”个头中等的孩子咽了口唾沫,继而挺起胸膛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那就由我去找他!虽然他看着挺可怕的,但说不定会是个好人。”
“你悠着点……”最年长的孩子显然不是很赞同他的鲁莽行为“我们还是再找点其他人吧……”
但对方没听他的,仍旧径直朝着西德和盖乌斯所坐的喷泉边走来,站到二人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下午好,老爷。”小孩原本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底气十足的模样,但越走近心里就越打退堂鼓,走到盖乌斯跟前时更是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我们想麻烦您帮个忙,不知道您能不能……”
“下午好。”盖乌斯看出来小孩怕他,便口气柔和地跟对方打着招呼“要我帮你们把球拿下来吗?没问题。”
他起身走到屋檐下,稍微一伸胳膊就把球给拿了下来,还给那身材和年龄都明显最小的孩子,还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三个孩子一个劲儿地千恩万谢,他只是冲他们稍微摆摆手,继而便转身回到喷泉处,重新坐回西德身边。
“……”西德沉默地看着盖乌斯一系列地举动,感到一阵五味杂陈。是啊,攻陷了五个国家,杀过成千上万人的盖乌斯始终从未抛弃他作为仁慈之人的那一面,对此西德着实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他是个合格的父亲,是个优秀的军团长,是个温柔的男人,他的铁腕也从不以残暴著称。
“怎么了?”盖乌斯察觉西德拧着眉毛看着他,偏头略带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西德收回视线,选择不去与盖乌斯对视。每当与对方有超过一分钟的交流时,他便会怀疑自己想要离开加雷马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这选择定会让盖乌斯万分心寒,对此西德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愧疚“……那几个小孩怎么不来找我拿球。”
“……”盖乌斯欲言又止地看着西德,那意思是你要不要看一看自己有多高再说这话。
他们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继续看着那三个小孩在那争抢那颗脏兮兮的球。太阳西斜时,那三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总算是玩累了,拍拍身上的灰土,似乎是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个最小的孩子抱着他的球,继而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忸忸怩怩地向盖乌斯和西德所在的方向缓缓蹭来,最后站定到二人面前。
“有啥事吗?”西德托着腮帮子看着这个身材瘦小、鼻子里还淌着鼻涕的小孩“又有啥到房顶上去了?”
“不是……”孩子没想到西德会率先跟他搭话,一下子便慌了神,手脚有些不利索地翻找着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枚糖果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盖乌斯“……给您这个。很好吃的。”
“……”盖乌斯沉默了一下,继而伸手接过那块糖,发现正是维尔利特的特产牛乳糖。毕竟这是这孩子的一番好意,他不拿着估计会伤小家伙的心“……谢谢你啊。”
“嘿嘿。”孩子见盖乌斯拿了他的糖,便冲他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那再见了,先生。”
“再见。”盖乌斯冲着跑开的小孩挥挥手,继而端详着手中的牛乳糖“以前糖纸也是这个样子吗?”
“一直是这样的。”西德瞥了一眼盖乌斯手上的糖“您从没拆开包装看过吗?”
“毕竟是给你带的,我自己不会吃。”盖乌斯把手伸向西德“要吃吗?”
“我不吃。”西德把他的手推开“人家小孩给您的,您自己吃吧。”
“我也吃不了。”盖乌斯摇摇头,把那颗糖揣进衣兜里“这对我来讲太甜了。”
“您是想说你吃惯了苦,所以吃不了甜吗?”西德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理解了。
“不是,我怕我血糖高。”盖乌斯露出一副悲惨中年人的表情“无福消受。”
“……噗哈哈哈——”西德无语地看着盖乌斯,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您的幽默感啊——”
盖乌斯还想说些什么,但一个第七军团军官的出现打断了父子俩之间难得气氛祥和的谈话。西德认出对方是负责带他们从飞空艇基地出发去博兹雅堡垒的军官,便有些急躁地站起来询问着。
“请问可以出发了吗?”
“请您不要着急,加隆德阁下……”军官面露难色“其实飞空战舰的检修工作已经完成了,但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是什么?”
“我们联系不上博兹雅堡垒那边。”军官无奈地摊了摊手“通讯设备一直显示无法连接到那边,只能断断续续收到一点信息,噪音杂音很多,根本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无法联系上博兹雅方面的话,我们的飞空艇没法在那里降落,而且还可能会被当成敌人击落。”
“为什么?”西德觉得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他的心中逐渐蔓延,这使得他的手和脚都开始发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可能是行省又发生了起义之类事情吧。”军官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只能尽量继续派人去联系,还请二位再多等一等。”
“陨石计划……”西德喃喃地说着“十有八九是陨石计划出了什么差错……”
“你是怎么想的?”盖乌斯问道。
“我不确定。”西德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着“您要知道,我一从始至终不赞同这个计划……制造那么大的通讯雷波塔本身就是相当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关于卫月一切都是未知……”
“实验一旦失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盖乌斯也感觉到有一种凉入脊髓的不安感在沿着自己的背慢慢上升,这令他深深地理解了西德的焦虑。
“……”西德咬紧了牙关,末了从牙缝中挤出来嘶哑的声音“……反噬,如同海啸般的能量会将通讯雷波塔彻底摧毁,甚至可能会波及周边。”
“……”盖乌斯闻言眉头紧锁,继而回身看向军官“……可否借给我们一艘小型飞空战舰,我们自行前往博兹雅堡垒。”
“阁下。”军官摇摇头“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也许……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西德焦躁地咬着下唇,试图安慰自己“雷波塔的能量是逐层递增的……如果我老爹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的话,那么我应该有办法阻止他……我一定有办法的,盖乌斯,我可以强制停止雷波塔的运作。”
“你也听到了。”盖乌斯看向军官“我现在回去调遣十四军团的飞空艇恐怕为时已晚,希望你能网开一面借给我们一艘飞空战舰,奈尔那边交给我来处理。”
“只有您二位的话人手可能会不够。”军官也是识大体的人,立刻明白了事态的重要性“维尔利特第七军团驻军任您差遣——只要您能说服奈尔阁下不降罪于我们的话。”
“那是自然。”盖乌斯严肃地点点头“还请你立刻去安排,至少需要一艘大型飞空战舰,还有二百人以上的精锐士兵。”
“遵命。”军官行了个帝国军礼,便火急火燎地去安排了,留下盖乌斯和西德一起到基地的飞艇坪处焦急地等待登艇启航。
西德肉眼可见地焦虑,地在原地不断转着圈踱步 简直就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盖乌斯想安慰他,但事关米德,就连他也失去了游刃有余的分寸。他坐在等候室盖着绒布的大沙发上,头一回觉得时间竟然可以如此的漫长,哪怕从前吃败仗时躲在战壕里生死未卜,时间的流速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缓慢而可怕。
“西德。”他唤着西德。
“什么?”西德停止机械性的踱步,回身看着盖乌斯。
“坐到我身边来。”盖乌斯说着指了指身边沙发的空位“你太紧张了,放松些。”
“嗯。”西德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盖乌斯,而是乖顺地坐到对方身边,深深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老爸他……不会有事吧……”
“我不知道。”盖乌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些,试图用表面的沉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但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阁下。”
“嗯。”
“我能在您身上靠一会儿吗?”
“嗯。”
于是西德便闭上眼睛,疲倦地靠在盖乌斯身上,似乎在祈祷自己睁开眼睛时能发现这是一场荒唐的大梦,现实中其实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把这个吃了。”盖乌斯将衣兜里的那颗牛乳糖拿出来,捻开糖纸递给西德“甜味能让你好过些。”
“……”西德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靠在盖乌斯身上,将那块糖放进嘴里,却没有用舌头品尝出一丝甜味,只是将那颗牛乳糖吞进肚子,像是将他对于父亲所有的不安与眷恋悉数封存在体内。
——————————
十五年后,维尔利特。
“我在燕鸥崖看见有卖牛乳糖的小摊。”西德一边检查着焊接处,一边悠悠的说着。
“嗯?”尼禄原本在给究极救世者G型二号机涂颜色,听见这话便停下手来,看着站在上方作业平台的西德“是我想的那个牛乳糖吗?”
“是。”西德点点头“我有十几年没吃过那东西,已经记不得味道了。”
“齁甜。”尼禄锐评牛乳糖“但你就喜欢吃甜的。”
“老实讲。”西德露出些许复杂的表情“一提起这个糖,我就会想到盖乌斯。”
“我该庆幸我来到这边之后一直没遇见他吗?”尼禄继续手上的活计“那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因为他是你前上司吗?”
“是啊。”尼禄耸了耸肩“……嗯,嘛,啊,总之我跟他之间的事要比你想的稍微复杂些。”
“算了,不提这个。让我检查检查你的工作……操!尼禄•斯卡艾瓦!你怎么全给涂红了?!”西德控制着作业平台下降到跟尼禄齐平的高度,顿时发出来眼睛被尼禄的品味强奸的哀嚎“你这混蛋料准了我没时间重新涂色是不是!”
“完工!哈哈!你没得选了,加隆德!”尼禄嬉皮笑脸地涂完最后一刷子,继而迅速喷上定型喷雾,让红色彻彻底底烙在上面。
“我要扣你的工资!”
“你扣吧,反正你横竖都得驾驶这个去捕获钻石神兵。”尼禄洋洋得意地说着“倒时候本大爷就一边喝气泡酒一边看好戏。”
“你这王八犊子。”西德笑骂着,翻越栏杆来到尼禄所在的作业平台上“虽说作战计划已经制定好了,但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麻烦你在这边待机随时准备修理了,亚拉戈专家。”
“那当然。”尼禄摘下墨镜,用他那双浅色的眼睛看着西德“我随时待命,大老板。”
“你以前叫我小少爷,现在叫我大老板,你有完没完。”西德给他侧腰一拳,打得尼禄龇牙咧嘴“叫点正常的!”
“我走了。”尼禄操纵着作业平台,回到连接的走廊处,大摇大摆地离开,留给西德一个嚣张的背影,还冲着西德摆摆手“你自求多福,拜拜。”
“喂,尼禄!”
“注意着点儿,西德。”尼禄转过身来“可别死了,我还指望你给我发工资呢。”
在那之后西德便同盖乌斯一同驾驶着左右甲板,搭载着冒险者去捕获钻石神兵,期间西德所处的甲板还被钻石神兵拍掉了一次,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红色的二号机受损相当严重,坐在驾驶室的西德也被拍得脑瓜子嗡嗡的,好像有人狠狠照着他脑袋扇了一个大逼兜子,好悬没给他扇成脑震荡,从驾驶舱爬出来的时候走路都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所幸炼铁厂的员工们早早地就在燕鸥崖待机着,随时准备修理破损的平台,没一会儿便将维修好的平台从新送上了天,尼禄也一脚把蹲在作业平台上边喝柠檬水边发晕的西德重新踢回了驾驶室,叫他赶快继续给冒险者帮忙。
作战成功之后,一切尘埃落定,西德作为非战斗人员,与冒险者一同提前回到燕鸥崖做休整,并负责将失去意识的阿莉送到医院接受治疗。他没再看见尼禄,询问了员工之后才得知对方在作战成功后便自行离开了,估计是回神拳痕做报告。
阿莉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这孩子却一直迟迟不愿醒来,躺在床上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呓语。西德知道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他对此却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能在盖乌斯回来之后稍微找回些自我意识。
西德在医院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走在燕鸥崖的大街上,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那个带喷泉的广场。他和盖乌斯曾在这里坐了一整个下午,就为了登上去往博兹雅堡垒的飞空艇。眼下塞维拉和瓦尔多兰就在那等着盖乌斯回来,绕一圈还能看见蹲在墙角的冒险者,似乎也是在静静地等待。
他跟他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继续在燕鸥崖瞎溜达。最后他终于明白他的潜意识要将自己领向何处——那处卖牛乳糖的小摊。
摊子很小但很干净,小小的推车上摆着好几个糖罐子,里面装着不同口味的牛乳糖。这么多年过去了,牛乳糖的口味增加了不少,有巧克力的,也有水果味的,甚至还有绿色的、西德看不出是什么口味的混在其中。
但西德没有买那些花里胡哨的口味,只是买了从前他最喜欢的原味和花生味的,用牛皮纸包裹好塞到衣兜里,随吃随取。
他尝了一颗,有些惊叹于竟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甜腻味道。十五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但唯独这牛乳糖吃起来还是同儿时一模一样,浓厚的奶味儿混合着糖的甜,融化在舌尖上,像是在喝一杯加了很多糖的牛奶。
那一瞬间西德想起了很多往事。他想起坐在秋千上晃荡时身边米德的轻笑;也想起来同盖乌斯一起慢步在充斥着金黄色落叶的公园小径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还想起来了在魔导院和尼禄一起坐在阶梯教室写作业,俩人对答案时发现有一处不一致,吵得翻了天,结果第二天作业批下来他俩都是对的。
他想起了那些曾经只属于他的美好时光。
恍惚间他远远地看见了盖乌斯,本以为自己花了眼,但仔细一看那确实是盖乌斯。对方背着枪刃坐在医院外的台阶上,看样子是想进去打探阿莉的情况未果,被医师给轰了出来。
“冒险者和你那两个部下都在等你呢。”西德走到盖乌斯身边,没等对方说话,便也坐了下来,就坐在盖乌斯身边。他们已经十来年没有像这样平和地坐在一起了,但眼下他们就像任何一对儿平凡的父子一样,并排坐在台阶上“你去吧。阿莉这边由我看着。她醒了的话我就带她去找你。”
“谢谢……”盖乌斯嘶哑的声音里透露着深入骨子里的心碎。西德这才注意到这人似乎憔悴了许多,比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竟多了一丝脆弱,更多的是疲倦与痛苦“……我会过去的。请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
“那么阿莉的哥哥……”西德见盖乌斯并未将人带回来,在心里已经猜出来了个八九不离十。
“……都是我的错。”盖乌斯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但我却无能为力。”
西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盖乌斯仅剩的儿子了。盖乌斯•巴埃萨这大半辈子中一共拥有七个孩子,但至此活下来的只有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逝去,这对任何一个父亲来讲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盖乌斯,这也着实太痛苦了,简直就像是对他前生所犯下的罪施以最残酷的惩罚。
“……”西德想安慰盖乌斯些什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乖儿子,虽身为长子,反而倒是最叛逆的那一个,叛逆到从父亲身边逃走,与父亲反目成仇。
“我是个糟糕的父亲,对不对?”盖乌斯坐在台阶上,面如死灰地看着自己的鞋尖,目光没了平日的坚定与果决,金色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失望与自责“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这种人谈何做父亲……或许你选择离我而去是对的……”
“收起你的自责吧,盖乌斯。”西德悠悠地说着,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来一颗牛乳糖“还记着这糖吗?”
“牛乳糖?”盖乌斯微微有些吃惊地看着这糖,随即意识到这是维尔利特的特产。
“对,牛乳糖。”西德像是从前盖乌斯对年幼的他时那样,轻轻地将糖放到盖乌斯手里“我在看到这糖的那一刻就想起了你。”
“想起……我?”盖乌斯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已经成长为成熟男人的西德,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对年幼的我而言,你挺好的。”西德别扭地说着,老脸一红“不过话说回来,往后你也挺混蛋的,瞧你做那些混蛋事儿……”
“抱歉……”
“但有一点非常明确。”西德打断了盖乌斯的话“我从没恨过你。”
“……”盖乌斯愣愣地看着西德。
“……当然在某些阶段想把你打死的心还是有的。”末了西德补充了一句。
“……谢谢。”盖乌斯想冲西德宽慰性地笑一下,但他实在笑不出来,表情寡淡的脸稍一扭曲怕不是就要哭出来。
“尽管交流甚少,但我相信那些孩子也从没怨恨过你。”西德自顾自地说着。他觉得既然自己能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么最好一股脑全说了,省得说着说着又别扭回去“毕竟我也是做过你儿子的人,你儿子什么心理我还算清楚。但你要知道,无论我们做出怎样的选择,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正确与否,后果如何,由自己来承担。”
“你的意思是……”
“我想说的是。”西德顿了顿“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盖乌斯,你是个值得令人尊敬的好父亲。”
“西德……”盖乌斯攥紧了手中那枚糖果“……我想我会尽全力去弥补我欠下的。”
“冒险者还在等着你呢。”西德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说这些心窝子话让他自己脸红得发烫,不得已起身转移着脸上的热度“你快去找他吧,阿莉这边交给我好了。”
“好。”盖乌斯也站了起来,将手中那枚糖果的包装纸打开,将糖块放进嘴里,但本应甜腻的糖果却吃起来如此苦涩“谢谢你的糖,西德。那我走了。”
“等等。”西德叫住了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沉重而憔悴背影的盖乌斯。
“嗯?”盖乌斯回头看着西德,看着西德的白发和胡子,看着自己这已不再年轻的长子。
“街角小摊就有卖牛乳糖的,倒时候你就买给阿莉吃吧。”西德说着,冲盖乌斯露出一个微笑“糖果一定要及时分享给最爱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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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小剧场
“甜死了!”尼禄吃了个花生味儿的牛乳糖,皱着眉头把舌头吐了出来“哇——年纪大了更吃不了甜的了。”
“你又没七老八十的。”西德气急败坏想把尼禄手中其他糖拿走“不爱吃别吃,不稀罕给你吃!”
“我不!”尼禄仗着身高优势把糖举过头顶,居高临下看着跳脚的西德“我就吃!我全给吃喽!”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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