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长高是一瞬间的事。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沉香的袖子短了一截。
杨戬抵着桌沿，看沉香行走间露出的一段更白的皮肤。他走上前，摸上沉香的头说：“走，买衣服去。”
沉香一愣，头上的热源很快就离开了，他看见杨戬转着口琴走出舱门，哮天犬闻见他的味跑上去蹭裤脚。
沉香跟了上去。

他们的船刚好就在蓬莱附近，杨戬那条小船不能载人，于是他们只得把大船开进去。
杨戬坐在驾驶位，手中还转着口琴，他想了一会说：“我们该换个更大的船了。”
“二爷，钱不够啊。”
“不够。”
“二郎二郎！是要去接单子了吗？带我吗带我吗？”
“不带不带，我带沉香。”
沉香就靠在门边，他看着杨戬推开哮天，刚刚好和他对上视线。
“为什么突然要换船？”沉香问。
“哦，这个啊。”杨戬又转回了头，“你长高了，总得有个自己的房间了吧？继续和我一起睡，那怎么像样。”
“不也挺好的吗？这样。”
杨戬没回答，他开着船进了蓬莱，又把驾驶位让给老姚，越过哮天和康安俞拍拍沉香的肩示意他跟上。
沉香跟在杨戬背后，他们面前是蓬莱的楼阁，船路过歌台，丝竹喝彩缠了他们一下。
“为什么要换船。”沉香又问。
杨戬在原地停下了脚步，他转头，和四年前竹林里那个转身重叠了起来。
“你长大了，沉香。”
语气是没有听过的感叹。
“所以你要撵我走？”
“不是那个意思沉香。你母亲既然把你交付于我，我就应该对你负责，我不会撵你走的沉香。”
“那就不要换船。”
沉香执拗地看着杨戬，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长久静默。
“先去买衣服，你衣服不合身了。”
“走了。”

自华山一战，沉香跟着杨戬已经过了四年。
兴许是因为愧疚自己没有照顾好沉香的缘故，杨戬对自己这个外甥总归是放纵过多。
各个方面能顺着就顺着，倾尽全力教自己会的东西，也把沉香那狠戾过头的性子纠正了部分。杨戬自认为自己做的算好，却独独没想到让自己外甥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
他看见沉香眼里的情欲，纯洁又天真，直愣愣地看着他，无时无刻跟随着他。
沉香喊着舅舅，眼里却在说着喜欢。
杨戬避开他的眼神回应，把一切惊涛骇浪藏进心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杨戬曾在月色里想过。
他坐在床沿，他的外甥头抵着他的背，手中无意识地捏着他的衣角。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杨戬看见月光下沉香散开的发，月光里他的脸。

“二爷，这个单子…我看看我看看。”杨戬才上船，手头的悬赏令就被康安俞扯了去。他身后跟着换了身行头的沉香，款式颜色和之前差不多，只不过少年长高了不少，也没了大斗笠和面罩，显得人精神了很多。
“去抓跑到人间的鬼……？”康安俞后头的语气一扬，满脸都是惊讶，哮天停了扯杨戬裤脚的动作，幻化成原型，一跃趴上老康肩头也看起来悬赏令。
“二爷，且不说这都多少年没鬼魂诞生了，这地方…还是去人间。虽然给得…”老康说到这看了一眼报酬，“两百银？！”
“给这么多！”
“对，这单做完就能换新船，还有剩余换换其他东西。”
“好耶！换大船咯！”哮天一激动又变回了人形，抱着悬赏令蹭，仿佛那已经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老姚老康也有点激动，不过了一会，老康又担忧地开口：“可是二爷，这鬼魂怎么找啊？”
“大劫难过去那么多年了，地府早就没法收纳鬼魂了，人间那些人死了也就只能当个孤魂游鬼，过不了几日就消散了。这单子一看就挂了有些时日了，指不定要找的那个鬼魂，早就没了呢。二爷，我觉得此事不可。”
一边的老姚也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说：“不可。”
沉迷于幻想的哮天也抬起了头，“二郎，真找不到吗？”
沉香停下了扯自己衣服的手，含着一种莫名的期望看着杨戬的背影。他瞧着杨戬像往常那般偏头揉头，平淡的声音响起：“找得到，我有法子。”
他说罢，就走回了自己房间，老康跟上去，唠唠叨叨地问先去哪？杨戬回了句，先去瀛洲。
然后两人一狗都去了驾驶室，沉香一个人呆愣地站在甲板上。还是杨戬先想起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不见了，调头在甲板上找到了神游的小孩。
“想什么呢？”杨戬一拍沉香的头。
沉香回过神，他看见面前一片月白色的衣衫。即使他已经长高了，也依旧无法和自己舅舅平视。
那片月白的衣衫在往下坠，杨戬的脸出现在沉香的眼里。自古桃花多含情，杨戬那双眼睛，仅仅只是注视着沉香就让沉香有一种被爱着的感觉。
可那只是感觉。
“没什么。”沉香别扭地扭过头，拉开一点和杨戬的距离。
“那怎么傻站在这？”杨戬直起身，顺手揉乱沉香的头发。
“我看看风景，不行么？”
杨戬挑眉，老姚开着船往渡口方向去，离蓬莱岛已经很远了，周边只有一望无际空荡荡的天空，雪白的云在他们脚下。
“那看见了什么？给我讲讲？”
沉香不说话。杨戬也没在意，他走过去，越过沉香，双手撑在甲板边缘，手中的口琴打开，轻飘飘地吹了首曲子。
沉香站在原地听杨戬吹口琴，这首曲子他听过很多次，曾经困于梦魔的夜晚，是这首曲子把他从黑暗里拉出。
机械声传来，沉香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渡口就要前往瀛洲。周围的环境一下变得梦幻起来，五彩的光带包裹了整只船，一切声音都没了，唯剩幽幽口琴声。

他们到了瀛洲沉香就跟着杨戬去了丝乐坊。
今天婉罗没有演出，她接到了杨戬的消息，在坊内后台休息处等着他。
杨戬拨开垂下的丝幔走到房间内，沉香跟在他身后，像个小狗一样对那些丝幔左避右闪。
房间内的布局和杨戬前些年来的布局一样，婉罗端坐在小桌后面，她面前是煮好的茶。
“看来我时间把握得不错，这茶刚刚煮好，你便到了。”
“婉姥姥！”
沉香从杨戬身后钻出来，凑到了婉罗面前。
“沉香也来了，来，坐。”
沉香听话地坐在了婉罗对面，杨戬也靠着沉香坐了下来。
“不知找我何事？”
婉罗一手挽着长袖一手舀茶，她把小巧的茶盏推到沉香面前，又给杨戬盛了一杯。
沉香拿起茶喝了一口，似乎是不习惯茶的苦味，又放下了。
“婉姥姥，我想借你镜子一用。”
“我那镜子有什么用？连你也困不住，难不成你还想借去困其他人？”
“借你那镜子照鬼。”
“照鬼？”婉罗抬眼看他，又问：“照什么鬼？”
“去人间，找个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