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双眸中出现了一丝茫然，他喃喃道：“永恒。”等安倍晴明抬眸，水色的眼睛中又是一片透亮，他直视邪神，嘴角带着三分笑意：“您觉得永恒是什么呢？”

    八岐大蛇本就没指望这小小的蛊惑能动摇安倍晴明，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捉弄罢了。听到安倍晴明的问题，八岐大蛇勾起嘴角，毫不掩饰眼中的蔑视：“只有神明是永恒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安倍晴明又咳了一阵，三俩只灵蝶从他口中挣扎着飞出，他清楚地看到八岐大蛇无意间蹙起的眉头，强忍住咳嗽，即使那噬心啃肺的疼痛几乎让安倍晴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他的面上仍是丝毫不显。既然无法直立，安倍晴明索性跪坐在软垫上，他无视邪神眼中对于万物的蔑视，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我认为世间没有永恒。”

    话音刚落，八岐大蛇的蛇瞳几乎变为一条直线，他低下头离安倍晴明只余下三指的距离，阴恻恻地警告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八岐大蛇抬起一只手放在安倍晴明的颈侧，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就能让这如樱花般脆弱的生命彻底消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式神契约，真以为能控制住他八岐大蛇了吗？痴人说梦。

    安倍晴明平静地直视八岐大蛇的双眼，水色眸子宛如一池深潭，倒映出八岐大蛇的身影。蛇魔四散开来，围绕在安倍晴明的身侧，细长的蛇信子几乎探到他的脸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他。

    邪神刻意释放出的威压在这片空间内聚集，使得原本古朴雅致的房间都变得死气沉沉，安倍晴明像是丝毫未觉，甚至还神态自若地向邪神投以微笑：“咳、咳——抱歉，我无意惹恼大人，还请神明大人见谅。”

    八岐大蛇冷笑一声，安倍晴明哪里有半分歉意，那句话分明就是他心中所想。安倍晴明越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八岐大蛇就越感到烦躁，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假面。八岐大蛇从不委屈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手下也是也是与其一致。一双修长的手不断收紧，直至八岐大蛇清晰感受到手下传来的、独属于安倍晴明的脉搏跳动。

    安倍晴明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连成一条优美的弧度，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犹如蝶翼。由于窒息，安倍晴明的眉头微蹙，白皙的脸庞渐渐染上了薄红。近距离的接触下，八岐大蛇似乎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香，并不是来自他自身，与他所闻过的所有樱花都不同，像是带了一股冷香，清冽如水。八岐大蛇心里一动，手指卸了力，蛇瞳意味不明地盯着安倍晴明上下滚动的喉结。

    大把大把的空气涌入胸口，安倍晴明急促地喘着气，接连咳出数只灵蝶。八岐大蛇转而将视线放到跌跌撞撞飞动的灵蝶身上，这精巧的玩意毫无生气，却因源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灵力，才染上了几分灵动。

    然而再灵动，也不过是死物而已。暴虐的气息悄然从八岐大蛇身上散发出来，在阴阳狭间的数百年内，他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死物，没有生命能到达这里，有的只有森森白骨，还有一个被囚禁的、曾经的邪神。

    八岐大蛇猛地伸出手向灵蝶抓去，行动间酷似一条捕猎的蛇。出乎意料地，八岐大蛇并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灵蝶从他的手掌中穿透而过，毫无阻碍。八岐大蛇一怔，疑惑地看向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显然也是未曾想到会发生眼前的景象，他伸出手掌，在空中虚虚一握，松开手，一只荧蓝的灵蝶静静停在他的手心，轻薄的蝶翼轻轻扇动。安倍晴明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灵蝶，看着它渐渐消散，他的心中蓦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今早安倍晴明卧病在床的时候，妖刀姬急匆匆地进了宫殿请来了神使大人。荒一踏进长廊就听见了接连不断的低泣声，他皱着眉头来到安倍晴明的房中。姑获鸟注意到神使大人肉眼可见的不悦，赶紧组织小妖们离开，给神使大人留出一个清净的环境。

    彼时安倍晴明正处于难熬的时段，只能冲神使大人微微一点头，算作问候。荒坐在安倍晴明的身侧，严肃地传达自己的占卜结果：“晴明，结果很不好。所有的星象都皆是显露凶兆。”安倍晴明垂下眼静静听着，垂死之人该有的情绪分毫未显，仿佛要死的人并不是他。“唯一的生象，取决于你。”荒盯着安倍晴明，想要穿过那层水色看到他的心底。然而只是徒劳，荒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人，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安倍晴明沉默许久后，开口问道：“神使大人可知道这是哪种绝症？”

    荒随手抓了一只灵蝶，拈着它的翅膀将其移至安倍晴明眼前：“古籍上并无过多描述，记载以来也只有寥寥几例。”荒松开手指，任灵蝶化为细碎的光点：“患病者，无一例外皆是剧痛难忍，呕吐不止，而且所吐之物皆是花瓣。”

    荒直视安倍晴明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病症：“故名花、吐、症。”

    安倍晴明一怔，他从未听过如此怪异的病症，他问道：“请问可有治愈的方法？”

    荒摇摇头，低沉的声音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惋惜：“患病者大多在三日内久咳而死。”

    “可有例外？”安倍晴明追问道。

    “只有一人，自然而愈。”荒对上安倍晴明终于带上急切的双眼，有些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记载中那人并未用药，与其他几人相比唯一的不同之处只不过是在临死前，他所心仪之人给了他一个道别的吻。”

    “人类将其当做传说，一种因爱而不得所致的绝症。”

    荒平静地注视着床榻上身体骤然僵硬的安倍晴明，将话挑明：“晴明，我愿救你，可是能救你的人不是我。看到那只蝴蝶了吗？你所爱而不得的人碰触不到它，那才是能救你的人。”

    接受了过强冲击的安倍晴明觉得脑子混沌成一团，他记不清荒是何时起身离开的，只记得他走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即使是阴阳师，也会遇到同常人一样的痛苦。人类啊……”

    荒未完的叹息让安倍晴明无奈，但绝症背后的原因更让他慌乱无措。脑海中似乎闪过一道影子，太快了，晴明并没有抓住。

    思绪飘回到眼前，此刻安倍晴明抓住了那道黑影，同时也抓住了一切的根源——八岐大蛇就是他的爱而不得。或许在纷飞的樱舞下，惊鸿一眼就已沉迷于邪神虚幻的温柔，或许在视线相交时，无缘由的心慌就已经在提示危险将至，或许更早之前，从看清那不同于邪肆外表的笑容后就已经注定了之后的所有发展。因果，皆是安倍晴明自己的选择。

    安倍晴明早就知道，那不是蛊惑，不是瞳术，只不过是一瞬的心动，但他选择不相信，直至他亲眼看到因他心动而生的灵蝶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八岐大蛇的手掌。八岐大蛇对他无意，安倍晴明清楚地明白这一点，那双寒冰密布的眼睛中从来没有他的倒影。向往自由的神明，他的眼中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和对人间的势在必得。

    太过透彻地剖析自己与这段注定无果的心动，安倍晴明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灵蝶陆陆续续地汹涌而出，整个房间成了一片荧蓝色的海洋，灵蝶挥翅间，光华闪烁，晃了晴明的眼。因咳嗽而渗出的泪水欲坠不坠地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晴明眼角的红晕也越发明显。安倍晴明不想咳嗽，可是胃里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蝴蝶挥舞双翼，挣扎着向咽道涌去，酥酥痒痒的，让他难以忍受。

    八岐大蛇被眼前人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惊了一瞬，随后他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侧冷眼注视着灵蝶的不断飞出。他觉得越发烦躁，一种想要毁灭眼前事物的冲动油然而生，八岐大蛇自然垂于身侧的右手悄然抓紧了衣袖。

    终于止住咳嗽的安倍晴明，一边喘着气，一边向面色不善的邪神大人道歉：“抱、抱歉……如果……如果邪神大人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您离开吧。”

    乍然被下逐客令的八岐大蛇越发不悦，但是面上却是笑了出来：“安倍晴明你最好搞清楚，走不走自然是由我说了算的。”

    安倍晴明低下头，如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只不过是一个建议罢了。”

    八岐大蛇见到安倍晴明这样，心中的烦躁更甚，每一次这个人类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无论是垂死，还是平日里，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这双酷似天空的眼睛中留下痕迹。八岐大蛇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他可以掌控世间万物在下一瞬是死还是活，包括安倍晴明，只有他想，安倍晴明可以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但是他无法掌控那双眼睛，他无法让那双眼睛中出现他的身影，明明它映出过不少人或妖，但独独没有自己。

    安倍晴明艰难地忍着，双肩剧烈抖动，仿佛霎时间就要吐出灵蝶。八岐大蛇看着心烦，他上前一步蹲下身子，一手强硬地掰过安倍晴明的身子，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下一刻，八岐大蛇低下头，用嘴唇堵住了安倍晴明的嘴，将安倍晴明咳嗽的欲望堵回胸口。

    突如其来的吻让安倍晴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睁大双眼呆愣着忘记了反抗，任由八岐大蛇灵巧的舌头在他的口腔中肆虐。胃里的酥痒感突然消失了，取之而来的是胸口的酥麻感，安倍晴明忍不住怀疑那些灵蝶是否转移了阵地，进入了他的心。

    一吻毕，八岐大蛇松开钳制着安倍晴明的双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带有血丝的下嘴唇，他看到安倍晴明依旧愣在原处，邪肆万分地冲安倍晴明笑了：“味道不错。”

    无论是如樱花一般柔软的嘴唇，还是湿热的口腔，都很美味，让他忍不住索取更多。邪神肆意妄为，想到什么就顺从内心去做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八岐大蛇再次按住安倍晴明亲吻时，他终于清晰地在那片天空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这是他当初降临人间时就想得到的东西，现在，他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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