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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蘸着颜料的笔刷轻巧地落在画布上。

握笔的手有着尖锐的利爪，与人们通常对艺术家的印象相去甚远，支架上的画作却有着细腻的笔触和色彩，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

1画像上是一只赤鹿青年，容貌端正，气度不凡。画家全神贯注，一阵风钻过窗户的缝隙，哗啦啦翻响搁在一旁方凳上的素描本，轻飘飘的纸张翻过去几页，依稀能瞥见其中全是以一人为主角的速写练习。微笑的，蹙眉的，各个角度各个姿态，全都是与画布上相同的赤鹿青年。

落下最后一笔，雷格西轻吁一口气。灰狼对着已完成的画像发起呆，画中的青年双眸如星，带着高傲而冷淡的神采注视着他。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上红霞，雷格西开始起身收拾画具和颜料，关好窗户拉上窗帘，用钥匙锁上门离开画室。这是间平时没人会使用的空画室，他在保管室老师那干了好一段时间的杂务，才以课后练习为理由借来了这把钥匙。

雷格西有一个秘密。

他穿过校园的林荫道，秋季的风带着打旋的枯叶滚过他的脚边，他缩了缩脖子，将腋下的素描本夹紧了些。

像这样的素描本近一年来他一共攒下了五本，全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带锁的抽屉里。

画中的主角雷格西当然再熟悉不过，他同校的同学，比他高一年级的前辈，名为“路易”的赤鹿。

然而这位路易前辈与他根本素不相识。

雷格西是切里顿艺术学院美术系的大二学生，而路易是表演系大三，两只不同系，平时在社团和其他地方也没有任何交集。

他想他大概是着魔了。

雷格西第一次见到路易是在新生的入学迎新表演上。演出的剧目是《阿德勒》，死神与少女的爱情悲剧。

彼时大二的路易已经是戏剧社的主心骨，那一场剧惊艳了无数新生的目光，尤其是饰演死神的主演路易。雷格西从未见过这样的草食兽——高傲，自信，强势，在舞台上仿佛绽放着光芒一般，气势比起肉食兽也丝毫不弱。

他被震慑，又茫茫然被吸引。

路易是切里顿艺术学院的明星，又是学生会成员，即使是在俊男美女倍出的表演系也无人能出其右，他的才华和完美表现令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

而雷格西只不过是个平凡的美术系学生，一只貌不出众，性格也不讨喜的大灰狼，路易和他绝不会有半点交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他们也不应当有交集，只要能远远看一眼那只身披光芒的赤鹿，雷格西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2


仅仅通过注视能了解一个人吗？

雷格西不敢说他了解路易，他就如同这座学院里随处可见的路易的粉丝，能说出一切关于他的摆在明面上的情报，能看到他呈现在聚光灯下的样子。但那是他真实的模样么？

或许没有人能真正走近那只赤鹿，他是高高在上的一颗星辰，无比耀眼也无比遥远。路易拥有一切与他完全相反的特质，如果说路易是光明的话，那他或许是注定生活在阴影中的动物。

雷格西希望能毫不起眼地活着。


‘……路易前辈！’

雷格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明明没什么好心虚的，只是在楼道的拐角偶然撞上，他却条件反射地缩进楼梯间里，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

等路易前辈离开后再出去吧……

雷格西屏息凝神地贴在楼梯间的门后，突然他看到门外一晃而过的另一只肉食兽的影子。

空无一人的走廊，豹子的目光毒蛇一样紧盯住落单的草食兽，轻捷无声的步伐是捕猎者独有的行走方式——他要袭击路易！

心中猛地拉响警铃，不及思考灰狼的身影已经电一般蹿出，扑倒花豹在地面上两个翻滚进了另一侧的走道。

赤鹿若有所察般回头张望了两下，没再发现动静，疑惑地蹙了蹙眉便转身离开。

雷格西心下一松放开了掩住对方口鼻的手，全身被钳制住的肉食兽大口喘着气，龇牙咧嘴地发出痛哼声。雷格西可顾不上下手是否太重，对方是猫科，一旦逃跑他大概率追不上。他又加了两分力气，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说！为什么袭击路易前辈？”

“痛痛痛！可恶，路易什么时候找了个保镖的？”

对方起初还骂骂咧咧的，尾巴被拽住撕裂的痛感却令猫科服了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敬：“你明明是肉食兽却什么都不知道吗？想对路易下手的肉食兽多的去了！”

“现在所有的规则制度都越来越偏向草食兽，看看那只鹿眼高于顶的样子就知道了。”花豹转了下眼珠子，没好气到，“要是再让他成为学校的领军人物，我们肉食兽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我很尊敬那位前辈……肉食兽要与他为敌的话我就去保护他。”

见和这只固执脑袋的狼讲不通，花豹气急翻身一拳揍在雷格西脸上，挣开身摞下句狠话转身就走：“就凭你一个是不可能保护到路易的，傻——子！！”


脸上挂了点彩，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声嘈杂的食堂里，雷格西对着盘子里的午餐发愣，邻桌几个新闻社的学生的对话传入耳中。

“艺术节快到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抓住机会拍出好照片——一定要拍到路易的正脸，明白吗！”

“确实只要路易上镜校报的销量都会翻一番，不过我倒是觉得……要是能拍到那位明星难得的失误或犯错，那才是真正的大新闻呢。”

轻飘飘的话语突然变得刺耳，雷格西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难受。那份完美究竟要承担多大的压力……有那么多人在看着路易，但那其中却也不乏冷眼和不怀好意。

‘我能帮到他吗？’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无法抑止，只是思来想去雷格西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至少，得阻止像今天这样的袭击事件发生。

终于举起餐叉，雷格西在心中暗暗决定。



3


“胆小鬼，不敢跟我打吗？”

面前矮了雷格西整整一头的狐狸亮出爪子，肆无忌惮地冲他露出獠牙。

“那就把脖子伸出来，我会轻点咬下去的！”

公共课后的礼堂里一场小小的骚动正在酝酿，自从和那只花豹的纠纷后，雷格西时不时就会受到肉食兽的挑衅。而他的一再避让更让挑事者觉得他软弱可欺，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对大型肉食兽来说，即使没有战意也会无意识读取对方的情报，对着实力远远不及自己的对手雷格西边摇头边连连后撤，脑子里思考着怎么不动声色地丢点面子好让对方满意地终止这场闹剧。

感受到周围渐渐汇聚起的目光，怂恿的看热闹的也有厌恶的恐惧的，雷格西暗叹口气，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在公共场合不敢真的大动干戈吧……

“肉食动物也不容易啊。”雷格西感到有只手搭了搭自己的肩，随着那只动物的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变，“性格和战斗力也不都在同一水平。”

“路易。”

“是路易！”

一下子成为视线中心的赤鹿微微昂着头：“在公共场合露出獠牙是不符合礼节的，要互相咬的话，就到肉食宿舍里咬去吧。”

“切，贵族大少爷……”周围改变的气氛和有如实质般的目光令狐狸如芒刺在背，明显底气不足地嘴硬到，“要这么笼络人心，你也挺不容易吧！”

“哼。”路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酸人之前，先想想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吧。连最基本的言行都约束不了，是个子和脑子分开长，所以心智还未成年么？”

“啊啊？！”

“行了，赶紧走吧……”

挑事者最后瞪了路易一眼，被同伴扯着灰溜溜离开了礼堂。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人群也渐渐散去，津津乐道地议论着方才的一幕。


“啊……真是非常感谢，要是路易前辈没来帮我的话……”

“你就得想办法自导自演一场蹩脚戏，对吧？”

雷格西有些手足无措的道谢被噎在喉咙里，错身而过时他听到路易压低的声音：“你还真是只不容小觑的恶狼。”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雷格西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难得能和路易说上几句话，结果却只是这么几句意味不明的对白，今后这样近距离接触他的机会大概不会再有了吧。有些激动的心情很快被失落取代，那只在身后扫来扫去的大尾巴也慢慢垂下来。


***


“雷格西，能帮帮忙吗？”

向他求助的是一名小型鼠科学生，雷格西顺手接过同学的背包，倒出其中的核桃，看似坚硬的坚果经利爪轻轻一握果壳便裂开，露出果仁。

美术系放眼望去大多是些草食动物和小型动物，像他这样肉食系又高大的学生实属罕见，但令人意外的，他却并不被惧怕。

“因为雷格西，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颗植物一样。”

灰狼想起某些同学的评价，像植物一样是什么样呢？如果是说他安全无害的意思，他或许应该为这个奇怪的评价而感到高兴。

“雷格西，有人找。”

雷格西低低应了一声，起身小心翼翼地弓着身绕开画室里凌乱的画具，出了教室门，他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门口。

“路……路易前辈。”他紧张得尾巴毛都炸了一下，像小学生立正一样站的笔直。路易前辈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路易穿着一件深绿的西装，抱着臂，左手在右臂上敲打着，雷格西能感到一道视线评估般落在他身上，赤鹿的身量比他略低，但他却有种被平视甚至俯视的感觉。切里顿艺术学院是没有制服的，在雷格西的印象里路易却总是穿着工整的正装。

他想起自己偷偷画过的那些速写，心跳渐渐加快，心中升起股做贼心虚般的不安感；即使“证据”并不在这里，路易也不可能发现他的秘密。灰狼的一边耳朵微微抬起一点，尾巴也在身后紧张地摆动两下。

“你是美术生对吧？给我看看你的作品。”

即使对路易的要求摸不着头脑，雷格西还是乖乖照做了。

路易似乎很快做出了决定：“今年的艺术节演出戏剧社美术组缺人，需要找个美术系的学生顶替。怎么样，你要不要作为临时社员加入戏剧社？”

看到雷格西瞬间变呆滞的表情，他还好心补充到：“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帮忙，会让老师给你记学分的。”

“我……我知道了！”大脑一片混乱，回过神来雷格西才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下来，拒绝路易的要求大概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那么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六点到社团来参加活动，这是活动室的钥匙。”

……但是为什么会选中他呢？疑惑来得后知后觉。路易已经离开了，雷格西捧着手中的钥匙发呆；钥匙上贴着胶布条，上面用圆珠笔标注着小小的C12-107字样，那是戏剧社活动室的位置，至此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雷格西感到小腿肚传来一阵微风，尾巴在诚实地传达着主人的情绪。

他在……高兴么？

即使是天上的明月，一旦有了机会更接近，就不再满足于远远地一瞥，原来他也是这么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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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站在栅栏后面，幼小的手握着铁杆，空气里弥漫着腥气，像是泥土，污物和血混在一起。

有个孩子在他面前被拖出去了，幼兽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叫声，他知道，被关在笼子后面的他们都知道，等待他的将是痛苦且残忍的死亡。

“4号在哪？把4号带过来！”

路易猛地从梦魇中惊醒，他大喘着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起身推开窗让晨间的风吹进来。

“抱歉久等了，4号号码布也找齐了。”

宿舍楼下准备晨练的学生正忙碌着，路易勾勾唇角暗自哂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那数字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就像足底洗不掉的刺青，正好——

他穿上鞋袜，将那个见不得光的印记压进鞋底。

打算纠缠我一辈子的话，我就一生把你踩在脚下。

作为完美代名词的赤鹿路易有一个秘密。在幼年时他曾被拐卖到黑市，在地下卖场当做活饵出售过。

虽然最终被父亲寻回，那段经历却像一段甩不掉的影子。直视过肉食兽的虚伪和残忍，再回到这个肉食和草食把盏言欢的亮光下的世界，他只看到那些掠食者隐藏在笑面下闪着寒光的爪和牙。

这世界上充斥着谎言，草食兽若天真地相信所谓的平等共存，总有一天会被满地走的有手有脚的凶器杀死吃掉。

路易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第一次注意到那只灰狼纯属偶然，路易无意中听到几只草食兽的闲聊，说是新生中有只很可怕的大灰狼，阴沉沉的让人发憷。

“怪可怕的，让人想起电视新闻里播的食杀事件的犯人。”

路易就多留意了两眼，雷格西确实是只高大的肉食兽，虽然他总是习惯性地略微驼着背，也很注意好好收起爪子——但那凶器一样的手脚，狼吻下隐藏的森森利齿和属于捕猎者的细小瞳仁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他是只奇怪的肉食兽。

有一次路易从教室窗口望下去，正巧看到雷格西提着画具从楼下经过。那只灰狼——有一瞬间路易以为看错了——他抬起鞋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脚下本该踩到的一朵花。

那之后路易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雷格西。与比尔这种性格外向开朗的典型肉食兽不同，雷格西沉默又孤僻，总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人安静待着，类似那次流言的误会和明里暗里的排挤受了不少，他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路易从未见过活得像雷格西这么小心翼翼的生物，别说肉食兽，草食兽都没他温顺。他好像从不发怒，也极少公开表达意见，受到攻击就低眉顺眼，逆来顺受，沉默地龟缩在自己的壳里，像一株没有喜怒的植物。

那驯服的样子在路易心里埋下个疙瘩，像扎在心中的一根细小的刺，不痛却不容忽略，微小的烦躁逐渐累积。

找个理由将他塞进戏剧社是件很简单的事。不会露出獠牙的野兽，路易决定亲自验证这只灰狼的真面目。

如果他是个伪君子……他发誓会要他好看！


雷格西已经来戏剧社几天了。

“戏剧社的活动还习惯吗？”干部室里路易叫住转身欲走的雷格西。

“嗯……美术组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灰狼显得有些局促，他注意到雷格西总有些控制不住的小动作，耳朵、手腕和尾巴，在他面前会变得分外明显。是对高位者的畏惧……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路易突然扯了一把雷格西的领带，将他拉向自己，近距离下他似乎能听到对面动物猛烈的心跳声。肢体接触让他很紧张——食欲？狩猎本能？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也在升温，战栗感沿着脊髓上窜，草食兽的基因发出预警，提醒他正在撩拨一只强大残暴的凶恶猛兽。他的手利落地翻了翻那显得有些松垮的领结，将雷格西的领带紧了紧，系得工整。

“谢……谢谢。”他一松手，雷格西就飞快拉开距离，仿佛肉食和草食的立场对调。路易觉得那温暖的皮毛之下确实有什么在吸引着他，暧昧模糊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证明，或是证伪。


艺术节即将来临，在这个节骨眼上戏剧社却出了意外——路易受了伤。

与饰演水精灵欧迪的山羊佐伊对戏时舞台布景突然倒下来，千钧一发推开社员的路易险险没被砸中，却扭伤了脚腕。

“行了，这点小伤根本没事！和你们不一样，我平时就注意锻炼。”他有些烦躁地挥开哭丧着脸的佐伊，“都愣着干什么，继续训练，明天的彩排都给我打起精神！”

虽说戏剧社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在路易的强势下排演还是如常进行了下去，忍着剧痛继续练习的结果却是伤势变得越发严重。终于支撑到干部室，路易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强行挺直的脊梁也仿佛被抽掉一般，缓了一刻钟，他才爬起来给缠着绷带肿痛不堪的脚踝换药，服下止痛剂。

他的身体不是生来为战斗准备的，即使早就明白，有一瞬他仍止不住心中的憎恶和愤怒——对这具脆弱的，身为猎物的身体。

与天生的猎人相比，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为何现在才意识到这残酷的事实？

“打扰了……”

路易惊了一跳，为自己居然没发现开门的动静而懊恼，门边站着的灰狼因他凶狠的视线而缩了下身子：“抱歉，我敲过门了，不过没回应，因为担心就……”

雷格西是来为舞台灯光做最终确认的，在对话过程中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直偷偷往他身上瞟。他又开始做那些无意识的小动作，路易的视线落到他伸展比划的锋利的爪上，这次却觉得分外刺眼。

“你简直是……身体的每个动作都在展示强大的力量啊。”

“对不起！”被强硬打断的灰狼猛地缩回爪子，慌张解释道，“我每天都会剪指甲的，但第二天又会变尖……”

“就像在说没办法压制住自己的野性一样。”

拖开椅子的“吱呀”声让雷格西倒退两步，路易觉得胸口有团滚烫的火在灼烧，点着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捉住雷格西的肩膀，用力将他压到墙壁上。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你不对自己的强大负上责任？”

雷格西已经完全呆住了，高大的身体贴住墙壁任他抓住脖子。

“让我看看你那舍不得展示出来的力量啊，雷格西……我是在叫你露出你的尖牙！”

他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更进一步伸出手强行撑开灰狼的颚部，他终于看到了这只温顺的狼袒露出的利齿；那是何等凶恶的兵器啊，尖锐，锋利，闪烁着森然冷光——

“咬我啊，雷格西！”

路易大吼着，在那对巨大的银色獠牙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只纤瘦的，色厉内荏的草食动物。满腔怒火突然消失了，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虚弱和空虚。


他的手腕被捉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将他的手轻松掰开了。

雷格西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对劲，那对利爪环住了路易的背，收拢扣紧，以一个接近拥抱的姿势。他的身体原来是这么巨大的吗？路易感到灰狼的脑袋凑近了他的脖颈，一点冰凉贴着皮肤，那是雷格西的尖牙。

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吗？他问自己。

静默中仿佛只剩心跳声重叠起伏，路易不觉得恐惧，他只是突然觉得这不公平，对这个一直努力压抑着本能活到今天的家伙来说。

“雷格西。”他轻唤了一声，灰狼一个激灵，仿佛陡然自梦中惊醒，雷格西猛地推开他，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时撞到门框发出“咚”的一声。那个巨大的影子消失了，徒留冷漠的月光晃动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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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不想睡，也不想起来。天光大亮，雷格西却只想像只蚌壳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拉上帘子的床铺上。明白这样的逃避也无济于事，最终他还是像座石像一样僵硬地爬起来去上了课。
 
一天不知怎么就结束了，雷格西像个游魂一样飘向戏剧社。艺术节结束后就退出吧，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今后该怎么面对路易前辈……记忆闪回，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嗡嗡作响。但无论如何，在汇演开始的今天他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戏剧社的演出人气火爆得惊人，在后台都能听到兴奋的嘈杂声，雷格西知道他们都是来看路易的，肉食、草食，无论谁都蜂拥而至只为了看路易一眼。他的一举一动都像磁石，天然地把大家的目光凝聚起来。
 
“路易，要上面具了。”扣上白骨面具的瞬间死神登临舞台，雷格西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的路易，或许那时死神就收割了他的灵魂，令他魂牵梦绕，从此不得安宁。
 
路易看起来一切如常，无论是脚伤还是昨晚的意外似乎都无法影响他，他是舞台上支配一切的神明，雷格西甚至觉得他发挥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好。
 
他在支架上操纵着灯光，渐渐忘却了心中的杂念。狼的强大是不必要的，只会带来麻烦和危险。雷格西想。但是路易的强大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那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世界的正直的力量。
 
灯光渐暗，幕布落下，观众如梦方醒，掌声雷动；幕帘完全拉上，将舞台变成一个密封的暗室。路易的定格是不是太久了……雷格西刚从气氛中嗅到一丝异样，就看到路易的身子晃了晃，直直倒下。
 
左脚疲劳性骨裂，路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上台了，而汇演还有一天才结束。
 
孟加拉虎比尔被指定饰演第二天的阿德勒，但这番安排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反派角色空缺了一人。
 
雷格西觉得一切都乱了套，从加入戏剧社，到甚至要作为临时替身上台演出；可即使万般不情愿，最终他还是被一句话说服了：“路易前辈撑着伤完成了第一天的表演，肯定也不希望明天的汇演搞砸的，拜托你了！”
 
汇演第二日
 
比尔身上的奇特味道瞒不过狼的鼻子，在雷格西穷追不舍下终于被堵在卫生间里。
 
“你这种生活在阴影中的家伙不会懂吧，被压力压垮的感觉……这是正当的兴奋剂！”
 
小小一瓶鲜红在老虎的爪子中晃动，雷格西听到某种东西崩断的声音。
 
——那是草食兽的鲜血。
 
窒息感扼住脖颈，所有事都将他逼入绝境。
 
在舞台上大打出手，雷格西发了疯似的拳头落在比尔身上。会场有瞬间的安静，出乎意料的发展似乎反而唤回了些因路易缺席而兴致缺缺的观众的兴趣。
 
阿德勒的面具滚落，雷格西持续不断地挥拳，向露出獠牙的肉食兽，向支离破碎的梦境：月亮、怀抱里温热的血肉、獠牙下甜美的鲜血、脆弱的喉管；某个巨大漆黑的腥红眼睛怪物。
 
“到此为止了，雷格西……”带虎纹的爪挡住他的拳头，比尔缓缓起身，长披风遮住了观众的视线，雷格西被箍进一个铁箍一样的怀抱里。
 
“肉食兽的正义感？不对吧……这种反应，你把那只草食兽怎样了？弄伤了？还是说杀掉了？你就老实点被我解决吧……看在同类的份上。”
 
耳畔的低语伴随着背部温暖的刺痛，在观众看不到的角度老虎的锐爪下鲜血淌出，力气也随着一同流失。肉食兽的血，既无力，又悲惨，这血一直让他过得很苦。雷格西躺倒在舞台上喘着气，突然感到身体一轻，比尔的靴子从他腹部挪开了。
 
是路易。
 
不知何时回到舞台的主角令会场的气氛高涨起来，扣上面具的死神重掌舞台。即使左脚还打着石膏，没有服装也没有道具，但无人质疑，舞台上路易便是阿德勒的化身，无论观众和演员都为之折服。
 
“雷格西，之后就交给我吧。你只要别让客人看到背上的伤痕就行了。”

路易不引人注意地对他说，接着转向比尔，提高音量：“让我来告诉你吧，小猫咪，死神阿德勒早就看穿你所做的恶事了！”
 
显然听懂了台词中暗含的警告，比尔心虚地完成了反角的退场。结果最后仅凭着路易一人的力量，就成就了前所未有的舞台。
 
“站起来。”路易弯下身冲他伸出了手。隔着面具雷格西似乎能看到他的神情，温和、坚定而有力量。
 
“没事了。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他握住路易纤细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因为那只手像是在说：抬起头来，好好地站着。
 
欢呼声连绵不绝，大家是怎么看待的呢……这场演出。
 
 
6
 
 雷格西一言不发退了社，这事路易直到从被迫休养中归来才知道，演员组长顿觉火冒三丈，那只麻烦的狼……
 
到美术系找人没找到，有个鼠科学生突然灵光一现：“雷格西啊，大概在那里吧，有时他会一个人练习的。”
 
路易找到那间空画室的时候雷格西正在收拾满屋的画，像搬走前收拾行李，有些画布被卷起来，有些还摊开在画架上来不及收起，黄昏橘红色的光线打在画框上，路易愣了愣，像突然来到某个主题画展。
 
秘密骤然遭到曝光，画家与他对视了一秒、两秒，路易在他动起来前抢先一步堵住了门口：“等等！”
 
“你又要逃吗？”
 
雷格西在他强硬的视线下垂下头，耳朵低落地耷下来。至于这么沮丧吗？路易有些好笑，他索性当逛展览般一幅幅看过去，用色和笔触彰显出画家的纯熟技巧，细致、耐心、审美和敏锐的感受力……以及作画时倾注的感情。
 
自己变成画中主角的感受有些奇妙，某种难明的情绪自路易心中滋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年级的迎新表演之后。”雷格西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有问有答，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前辈的伤……怎么样了？”
 
“早好了。”路易假意面无表情，“倒是你，不声不响就退了社团，挺能耐啊。”
 
“……对不起。”
 
“你还真喜欢道歉。”路易叹了口气，“不过这次就算了，别对我道歉，相对的，我也不跟你说抱歉。”
 
他走到灰狼面前，压着雷格西的肩将他按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样稍微弯下身他们便能视线平齐。
 
“雷格西，我们交换一个秘密吧。”
 
 
路易说起幼时在黑市作为活饵被贩卖的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主动提起这些，那些黑暗、沉重的梦像经久不愈的沉疴，一朝暴露在空气中却风化成灰。
 
为什么对雷格西说呢？路易只觉得他们身上有相似的地方，所以他才会看到那只灰狼便感到胸口发闷。一只孤独的，不断否定自己的，既畏惧又憧憬他人的野兽。
 
让他意外的是雷格西的秘密——他是个混血儿，外公是科莫多巨蜥，母亲早早就因无法接受逐渐变异的外表而自杀。
 
路易本无意揭他伤口，但他又觉得也算公平，这下他们就互相知道了对方隐瞒最深的秘密。分享伤痕像一种仪式，让人变得脆弱，也变得亲近；有些东西从中愈合，有些东西得到新生。
 
他从身旁的画架上随手抽出一幅画，故意摊开在雷格西眼前，坏心地欣赏他瞬间变得不知所措的神色。
 
“现在我知道你两个秘密了。”路易俯下身，变得微弱的玫瑰色余晖中两道影子慢慢贴近重合，“还欠你一个。”
 
雷格西对亲吻的反应非常生涩，他不会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吧？路易引领着他，边伸出手指拨弄雷格西颊边的鬓毛。
 
它们很柔软，就和这只灰狼一样。
 
雷格西的身体紧绷了一瞬，接着放松下来，他半闭着眼不敢动弹，绯色却在面颊上一点点蔓延。
 
“我也喜欢你。”轻柔的吻结束时路易带着笑意坦白了他的秘密，“……我也一直在看着你。”
 
他就着这个亲昵的姿势在雷格西耳边说：“我们交往吧。”
 
 
 
尾声
 
 
路易和雷格西交往这件事造成的风波不大不小，异种族情侣不算少见，只因为路易是风云人物才格外引人瞩目。
 
路易对旁人的眼光毫不在意，只是重回戏剧社，且从临时社员正式入社的雷格西免不了经历一波热情八卦的洗礼。
 
“你是怎么追到他的？这可是那个路易前辈啊！”
 
面对艾路丝两眼放光的追问雷格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这算什么回答嘛。”艾路丝失望地叹口气，“不过虽然一开始有点意外，但你们俩还挺配的，大家也都这么觉得。”
 
“总觉得路易前辈……变柔和了，虽然训起人来还是一样毫不留情。雷格西也是，该说变开朗了吗，好像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
 
“是吗，大概……就是那样吧。”雷格西在艾路丝惊讶的目光中笑了笑。

“原来你会笑的啊？”

“会笑啊……很普通的。”

因为被接受，所以他接受了自己，原谅了自己。雷格西不再想成为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了，石头和植物不能被拥抱，被亲吻，被爱。
 
为了理解，为了爱与被爱，那一定是他出生在这世上的理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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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开坑灵感是米津玄师的这首歌《アイネクライネ》小小的我，
https://music.163.com/song?id=28445990&userid=50692658
 

看到这句瞬间想到狗子w

誰かの居場所を奪い生きるくらいならばもう
要是如此夺取他人的容身之所去生存的话
あたしは石ころにでもなれたならいいな
那我即使变作一块小石头也没关系的吧
だとしたら勘違いも戸惑いも無い
那就不会感到误会或是困惑
そうやってあなたまでも知らないままで
然後就连你亦不会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