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父！赛罗师父！”

赛罗从一场昏迷中被熟悉的声音唤醒，甫一睁眼小徒弟的脸便大大地怼在面前，钻石眼灯和额头上仿佛皱眉的花纹都快要贴了上来。

他努力地去理解目前的处境，发现自己正大字型躺在地上，四肢软绵绵地摊开，使不上一点儿力气。他想起来自己不久前刚使用终极闪耀形态穿越时空完成一场战斗，帅气完美地解决所有敌人，正摆出两万年手势打算潇洒地来一句招牌台词……

回忆在这里卡住了。

在脑内搜寻了几秒钟无果后，赛罗意识到，这是因为那之后他晕了过去。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终极闪耀形态消耗能量的程度，然而身置战场时却从不吝使用。这时他感觉到一种抽干了全部力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的脱力感。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他，而是与灵魂所剥离、漂浮在另一个位面的不知名物质。

他努力地想爬起来，结果这努力除了让他的脸皱成一团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泽塔从这表情里看出了他的企图，慌慌张张按住了他的肩膀。

“师父！你被终极闪耀形态耗光了能量，现在没法动的！”

实在是太逊了。

赛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脸上有了更多不服输的表情。他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更何况是面对这个崇拜着他的小徒弟。他凶巴巴地想让泽塔离开，然而有气无力的状态让声音听起来更像是闹别扭似的嗔怪。

“你不用管我，我还没有弱到需要你这个三分之一吊子来救的程度！”

泽塔一听睁大了眼灯，“师父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根本动不了，不管你的话还不知道要躺多久呢！我这就带你回去！”

说着小徒弟一手穿过赛罗膝下，一手扶起他的肩膀，作势要把人抱起来。

赛罗即便因为能量缺失脑子处于半空白状态，也在一瞬间脑补出了这样的画面——他的小徒弟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他，让他把头枕在肩膀，如同一只兔子似的软绵绵窝在怀里。他们就这样回到光之国，在众目睽睽下降落在银十字前，新闻头条会马上出现曾经拯救光之国的英雄被公主抱的照片，接着红莲会发来超损的讯息，梦比优斯和泰迦也会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到病房……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赛罗一边想一边用尽力气喊了起来，而这时小徒弟已经把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泽塔！放我下来！不准这样抱着我！”

“可是师父，不这样我怎么带你回去啊？”

“我不用你管！你要是敢这样把我带回去，别说拜师，我以后再也不会搭理你了！”

“不要啊师父！那样我会奥特伤心的！”

这句威胁似乎效果良好，泽塔立刻把赛罗轻手轻脚地放了下来，仿佛一只守着主人的大型犬般站在旁边，脸上是委屈又关心的神色。他急得围着赛罗转了一圈，不知如何是好地挥舞了几下胳膊，最后捉住师父的手，捏得紧紧的，却又像是害怕弄痛了对方似的小心翼翼。赛罗甚至感觉他眼灯都耷拉了下来，似乎攒了一肚子的关切与热爱，却笨拙得不知该怎么表达。

赛罗不得不承认，尽管嘴上说着三分之一吊子，小徒弟的胳膊倒是出乎意料的结实，胸膛靠起来相当舒服，软软的触感格外令人放心，甚至让他在离开的一霎有那么一点儿不舍。这时他面对着泽塔关心的样子，适才心里那种斩钉截铁的态度被暖和的光包围，不知不觉软了下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脱口而出了什么话语。

“那，你背我回去。”

泽塔眼灯倏地闪亮，忙不迭点头，转过身背对赛罗，拉住师父两条胳膊搭在肩上，又托起赛罗把人背了起来。

小徒弟的后背同样宽阔而厚实，赛罗整个奥扑在上面时恍然想起家里的床铺，那么的舒适又令人安心。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脸靠在泽塔肩膀，被小徒弟身上干燥而清新的味道包围。

这颗星球充斥着战后的废墟，不少多边形建筑只余下断壁残垣，灰蒙蒙的墙壁上挂满蓝色的苔藓。月光静静地洒下来，把地面涂上银霜，投下两人长长的影子。不知是哪里传来若隐若现的水滴声，富有规律的滴答仿佛一首摇篮曲，轻轻地落了下来，覆在光之巨人缓慢前进的身影。

不论是赛罗还是泽塔都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但赛罗能够体会到，这安静只是表象的东西，下面藏着一股热切的洪流，忽轻忽重地拍打着他的胸口。在过去，这么背过他的人只有赛文和雷欧，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接受第三个人如此亲昵的靠近，在泽塔初来拜师时也不曾预料过他们会走得那么近。哪怕是用恶作剧或者别扭的语言掩饰他的本意，他也无法否认这个小徒弟在他心中已经占据了不一样的位置，单单是看见他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喜爱到纵容。

他们踏着银辉慢慢走着，被夜晚的风包围。泽塔突然把他往上托了托，很认真地开口，像是已经把这段话想了很久。

“师父，你听我说啊，你之前总是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行动，要和伙伴合作，可是你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终极闪耀形态固然能够穿越时空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但找不到你我奥特担心啊！我好害怕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消失，害怕再也找不到你，再也见不到你——师父，你明白吗？”

泽塔一贯擅长直白的表达，紧张的语气中藏着那么一点儿责备意味，立刻让赛罗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他的小徒弟比他所想的更加关心他、重视他、害怕失去他。他想如往常那样意气风发地说以他的实力要担心他还早了两万年，想说他的强大才不会输给任何人，这会儿面对泽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胸口升起一种酸酸甜甜交织的感觉。

他像是控制不住面部与发声，好几次张嘴都合了回去，最后咂了咂嘴，只是掩饰般地讲出短短几个音节。

“你好啰嗦。”

泽塔马上委屈起来，“师父！怎么能这么说呢！有很多人和我一样等着你回去呢！赛文大大师父，雷欧大师父……还有那么多的伙伴！你对我们来说都是独一无二……啊！好痛——！”

泽塔惊叫的一刻全身神经都如同被烫了似的一缩，剧烈的激灵让他几乎要跳起来。他马上意识到是赛罗在他后颈的背鳍咬了一口，气鼓鼓地扭头看过去。

“师父你干什么呢！”

“不这样你还会继续啰嗦下去，好烦。”

赛罗一边说，一边回味着背鳍又软又脆的口感，把下巴放在泽塔颈窝，看见那银色的鳍上还留着一圈小小的牙印。泽塔扁着嘴吸进一口气，不屈不挠地再次开口，又被赛罗咬了一口，这次差点儿让他蹦上路边的一块石头，结果以膝盖在上面撞了一下告终。

“师父！”泽塔钻石眼灯里泪汪汪的，发出类似小狗的呜咽。赛罗轻轻笑了，只是在泽塔的角度，并看不见他的师父笑得有多么宠爱。

铺满月光的路不断延伸，纯洁的清辉笼罩着一切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生命。赛罗突然有一种感觉，只要和泽塔这么走下去，便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到宇宙的尽头。

2

赛罗躺在银十字的舱体中歇息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接近。

他被泽塔背回来那会儿仍旧丝毫不能动弹，最后被玛丽队长放进输送能量的舱体，在充盈的光能中意识逐渐朦胧。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浑厚稳重的说话声，很快辨认出那是赛文与雷欧。他们似乎离他很近，又像是隔着飘渺的云雾那样遥远。赛罗费力地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耳边的话音总是模模糊糊，仿佛是浸泡在深泉之中，听着由水面传来的声响。

“泽塔，能把赛罗找回来，多谢你了。”

“赛文师父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赛罗师父是我奥特憧憬的人，我找到他是应该的！”

“佐菲队长通知我们的时候，说赛罗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现在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是的！赛罗师父很少会有这么安静的样子啊，总觉得有点新鲜。”

赛罗能够感觉到老爸就在舱体边，像是因为自己并无大碍松了一口气，目光把语言难以表述的关切投在自己身上。他听着老爸和泽塔的对话，甚至在脑内描绘出了泽塔揉着脑袋有点儿害羞的样子。他想说泽塔你这个臭小子又套老爸的近乎，只是不论身体还是喉咙都不受意识控制。他就像被关在一个梦里，只能隔着听觉这层透明的墙壁观望现实世界。

他听见雷欧问起泽塔救下自己时的情况，泽塔绘声绘色地说了好几分钟，末了还补充一句“赛罗师父特别珍惜他的披风，经常炫耀是雷欧大师父亲手做给他的”。赛罗别别扭扭地想要阻止他说话，然而挣扎了半晌依旧难以动弹，只是莫名地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雷欧露出了肉眼无法看见的笑容。

——有很多人和我一样等着你回去。

赛罗想起泽塔说的话，沉浮的意识里涌上一阵暖意，似乎浸泡着他的水流都变得尤为温柔。他想起小徒弟担心自己时瞪得大大的眼灯和紧绷的脸，胸膛里有什么柔和的、甜蜜的东西咕嘟咕嘟升了出来。

虽然只有一点点，赛罗确实开始反省起他是不是不该撇下小徒弟独自去战斗。不过这反省很快被打断了，他听到小徒弟和赛文雷欧聊起平时的相处，抖出了许多他们之间的琐事。他甚至不知道泽塔怎么能把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每一分钟记得如此清晰，惊讶之余，耳朵里传来了赛文的声音。

“泽塔，赛罗是以英雄的姿态为大家所识，自然而然地便背负了英雄的责任，成为了英雄的角色，那么在你看来，他是怎么样的呢？”

泽塔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着赛罗的模样，“我不知道，但是赛罗师父就是赛罗师父啊，不管被称作英雄还是普通的样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赛文听完轻轻笑了，赛罗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满是慈爱与温暖。

“泽塔，赛罗这孩子平时装得什么都懂的样子，其实很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赛文师父不要这么说啊，照顾赛罗师父我很乐意的！”

谁要这个三分之一吊子照顾！

赛罗愤怒地喊着，只不过病房里的人并听不见他的抗议。

3

沉静的意识之海似乎把时间漫无止境地拉伸，向着漫长的无限疾驰而去。赛罗漂浮在这样的黑暗中，所有感官也如同丝线般拉长，摇摇曳曳地游走在时空边缘。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醒过来时已经转移到了病房的床上。泽塔坐在床边眼巴巴地守着他，发现他眼灯明亮的一瞬腾地跳起来，整个奥扑了过来。

“师父——！师父你没事太好了！赛文师父和雷欧师父去警备队办点事情，待会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回家！”

赛罗被小徒弟紧紧抱着，耳边是连珠炮似的声音，几乎要喘不过气，“你干什么，吵死了！快放手！”

泽塔泪汪汪地松开他，身子却仍旧黏着师父，使人想到一只许久没见到主人的狗狗。赛罗感觉他甚至能看到无形的尾巴在泽塔背后疯狂摇晃，揉了揉额头用余光瞟过去，正巧对上小徒弟关切无比的眼神，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带我回来的事，多谢了。”

“师父不用跟我客气！”

泽塔兴奋得又一次蹦起来，围着赛罗绕了一圈，换了个方向坐回床上，紧紧挨着赛罗挤过去，捏住他的手。他把指头钻进赛罗的指缝间，让骨骼嵌着骨骼，掌心紧紧相贴。十指扣住的一瞬间赛罗感觉计时器里有什么砰砰地鼓动起来，升起一股果糖般香甜的气息。他试图抽出手指，却又眷恋着泽塔指间真挚的力量与温度，终究还是没有行动。

他把目光从紧扣的十指上移开，抬眼迎上泽塔钻石般闪亮的眼灯。泽塔向他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说话时的热气扑上面庞，仿佛吹过湖面的风，引得赛罗计时器中泛起轻微的颤栗。

“师父，我说啊，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也不用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冲在前面，你教导过我要重视同伴的力量，那么就让我们成为同伴一起走下去好吗？我喜欢你的全部，不管是桀骜的强大，还是平时的别扭和小性子，这些都是你，都是我最喜欢的你！所以师父，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不论是战斗还是平时的生活，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赛罗听着小徒弟的话，平时滔滔不绝的嘴巴此刻却噤了声。他在触碰火花塔能量核前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他是谁。这个问题终究在贝利亚来袭以后获得了答案——自信而强大的战士、人们的英雄、体贴的前辈。然而他似乎遗忘了，除此之外，他还是赛罗本身，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是渴望着爱与情感的少年。

他感到有什么空隙被泽塔真诚的话一字字填补，满溢出来，充盈得胸膛发酸，又一丝丝地浮现令人荡漾的甜蜜。那是一种只有在泽塔面前才能体会到的感觉，他不必去在意责任，不必去端着架子，而是成为最真实的样子。他是那样的被泽塔注视着、需要着、深爱着，这让他生出一种几近流泪的冲动。

守护者与被守护者，从来不是对立的存在，他们成为彼此，成就彼此，不论是过去亦或未来，都是不曾割裂的轮回。

赛罗欲盖弥彰地揉了揉眼睛，伸手揪住了小徒弟的脸，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说出的话却依旧毫不留情。

“你还真说得出口啊，不过是个三分之一吊子罢了，说要和我分担什么的，真的跟得上我吗？”

软绵绵的脸被赛罗拉长，泽塔不服输地鼓起腮帮，“就算现在还不行，以后的我一定可以！我会陪你去任何地方，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的！”

他紧紧揪着赛罗的另一只手，扣在一起的十指握得更紧，宛如斩钉截铁的决心。赛罗这时放开了他的脸颊，手掌落在肩膀，用力地拍了下去。

“漂亮话谁都会说，拿出实际行动给我看看！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训练吧，深蹲五万次！赶紧去做！”

“诶——？五万次？！”

泽塔惨叫了一声，对上赛罗仿佛说着“我就知道你做不到”的眼神，又捏紧拳头跳起来，中气十足的喊声里满是不甘示弱。

“好！五万次就五万次！我绝对能跟上师父的！”

“哦？还是这么大言不惭啊。这样吧，深蹲最后一下起来时如果能碰到我，我就算你还有希望能跟上。”

赛罗摸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满心想用这个条件戏弄一下小徒弟。泽塔把手放在脑后，笔直着上身开始深蹲。一时间，病房里只有他运动时吸气呼气的声音。

赛罗满意地抱着手围着他绕了几圈，时不时故意按在肩膀和胳膊上使力，捣乱似的给小徒弟增加难度。到后来泽塔累得有点儿打颤，腰背也不再那么笔直，赛罗一会儿踢踢他的脚踝，一会儿推一下他的背，恶作剧般地笑着。

“姿势保持住啊，腿和地面平行，不标准的话我可不给你算进个数！”

“怎么这样！奥特震惊！”

临近结尾时赛罗站在了泽塔面前，而泽塔这会儿已经累得快喘不过气，数出的数字断断续续。他支撑到最后一刻，第五万次蹲下时仿佛用尽全身力量爆发出计数声，洪亮得让赛罗总觉得会被银十字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来。

不过泽塔在疲惫中并没有忘记赛罗的话，刚喊完“五万”便随着身体的起立挥出手去捉师父。赛罗早就料到他会趁着起身偷袭，身形一偏闪过，嘚瑟地扬了扬下巴。

他正想说一句“你还差两万年呢”，没曾想小徒弟趁着这个破绽，在起立过程中由下至上冲了过来，把脸贴在他面前，在他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赛罗整个奥都愣住了，想摆出两万年姿势的手悬在半空，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一般。

“师父！我碰到你了！这下你认可我是能追上你的了吧！”

泽塔高兴地扬起手，拿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语气。赛罗顿时捏紧了拳头，脸上泛上一层薄红。

“少得意了，奥特战士怎么能耍这种小聪明啊！”

“但是师父没有说是怎么碰到，这样不也行嘛！”

由于过于了解泽塔在得寸进尺上得天独厚的造诣，赛罗拿他没办法地深吸一口气，手掌在额头上扶了一下。不过尽管如此，赛罗也没法否认这吵吵嚷嚷的气氛让他格外愉快，泽塔那份想要追随他、守护他的执着与坚定如同闪耀的珍宝，让他体会到了所有书本中关于幸福的描画。

赛罗轻轻笑了，“算了，既然如此，我会不抱期待地等着的，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故意挑着尾音，显得不那么在意，却又在字里行间满载了信任与期盼。接着他小幅度地敞开胳膊，给出暗示般地歪了歪头，眼神往泽塔的方向落了过去。

懵懂的小徒弟呆了一秒钟，明白师父的意思后猛地蹦了过去，环抱着赛罗扑倒，激动地喊了出声。

“师父——奥特喜欢——！”

“你好重！不要把脸往我脖子边蹭，也不要亲我的脸，待会老爸和雷欧师父回来看见怎么办！喂——泽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