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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黑塔利亚(APH) 路德维希 ,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标签 APH , 独普 ,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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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2 03:50
五月二日的光笼罩进来。它使无生命的颗粒顷刻间成为众多活物的见证者,如果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到一枚尘土在半空中歪歪扭扭的浮动。这种无规则的运作事实上则具有相当有迹可循的征象:倘若它的轨迹偏离几毫米,那一定是来自空气震动,震动来自新克尔恩区——赫尔曼广场四面的机枪;若是其棱角折射了不规则的虹光,则必定是“喷雾小队”*的杰作,将长长的管道与消防栓连接,并不可避免地使水花殃及路边民用楼房的玻璃窗上。
而这些尘埃的运动,连同着它们背后所悄声影射的,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一位国家用以消遣的全部乐趣。他屏着呼吸,在长达半个上午的面面相觑里,整间屋子里没有人说话。缄默在其间扩散着,是一种胶状的、固态的,绝非流体的张力,因而他抬起手臂时刻意向它所供养的尘埃道了声“对不起”。部分芦苇絮般的尘粒由光洁的液体与静电捕捉,停息在他的袖口、纽扣、凝着液体的咖啡杯上,还有的纷纷扬扬落下,被报纸和油墨影印颗粒的引力摩擦、毁坏、定格,如陨石在预先挖好的矿坑里堆积着,把含义为问句的标题拧成一个叹号。
这栋房子是1923年买的,他于是想到。更确切来说他使用的是原始的物与物交换,一箱上等的烟草换一幢岌岌可危的楼房:没有挨子弹和不由分说的炮火,只不过是因为无人居住罢了。也是这样的想法使他转眼间回过神来。他将注意力从尘埃里抽离,那些尘土就在他眼前散去,剩下咖啡杯、擦得镫亮的袖扣、叠放整齐的衣角。栖息着无数碎屑与苇絮的字母遵从次序排列组合,使他读懂那些语言所传递的含义。4月29日,《前进报》,头版是加粗的巨型字体,“五月一日会有200人死亡?”。他想起了最开始想对基尔伯特说的话。
“下盘棋吧。”
“你知道我已经不管事了。”基尔伯特回答。他的话锋来得突兀,但显然不是仓促,而是酝酿已久。他翘着腿,两手交叠着搁在一侧膝盖上,皮鞋尖端还沾有尘土。进门五十分钟,但西服外套没有脱下,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他来的时候以为走地下会是一个好的方法,但他忘了从威丁到新克尔恩一带全都驻扎着红党。列车临近广场,他便预感不妙,从不知何时起人手一面的旗子到凭借推搡四处传播的剪报——“前进,前进”,这是他所听到的。尽管昨夜警察已经炮击了所有悬挂红旗的居民楼,前一日示威游行的失利只令共产党人对其不恰当的动员加以反省,并迅速激起声势愈加浩大的武装抵抗。“我们在五月一日前进,在五月二日前进”,走出车厢时两名嚷着“国际团结”的年轻人挽住他的胳膊,这使他的帽子险些被撞掉。正因此德意志国没有立即看到他。
与昨日“小规模的集会”和持警棍者“友好的对阵”不同,一日对峙后的街头显得凌乱而紧张。他本应以协助镇压为由,同警察局局长卡尔·佐吉贝尔*碰面,阻拦他的是配备机枪的装甲车,以及为了拦截这些装备而矗立的路障。无规律的扫射再次使他转向,和大战期间所流传的话语不同,面对机械枪支的子弹,他的本能从来都不是迎向它。没有人的本能是这样,直到他迎面撞上十余年前那道传言的始作俑者,看到他呢子大衣上点缀着斑驳的破洞,编织物的纤维呈刺状发散,末端是显而易见的焦痕。不久前有一颗子弹打穿了他。
紧接着他们共享了一片混沌中难能可贵的沉默。德意志国邀请他到阁楼里做客,而正如他所代表的自由邦所愈发明晰的处境一样,普鲁士别无选择。很快,他便想到就连这趟巧合也是即将会面的先生所共同授意的。他预测路德维希会借此时机刺探他的想法,容纳着魏玛联盟、共和政体及其全部结果的德意志国却对他说——“下盘棋吧”。
一记暗号,或者是哑谜。德意志的成长远胜其他意识体,尤其在理性的思辨领域。正因此他早在关税同盟建立时期便教会他下棋,于方寸黑白里讲演行军之道,以及谈判场上暗中博弈的秘方。路德维希学得很快,纵然到后来越来越少有让他几步的情境,他往往仍是赢的那个——在柏林、无忧宫,甚至是随从行军的营帐里。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九年以前,确切地,九年零五个月。彼时他们从那处签订条约的大厅折返,路德维希给了他足够长的时间打点行装。某种意义上的“德意志帝国”被铭刻于此也永远坠落于此了,时代的车辙却继续往前,留下的只有滚滚浓烟。提议者是基尔伯特,他们在一起过了一个圣诞节。此前他们拿出棋盘是1914年,“伦敦电报”到来前夜。施里芬计划的手稿被翻出,足以撼动整个欧洲的战事在来往密集的通牒、恫吓与声势浩大的总动员里赫然成型。没有人能料到结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终结一切的战争。他们都走错了,所以在此之后,很少有人会提到这盘棋。
直到现如今由德意志挑起同样的话题。基尔伯特看得到,那副棋盘就摆在半米开外的书柜里,布置的开局是全新的。黑白两色的兵卒手持刀刃,彼此对立,在室内的阳光下闪耀着凌厉的金属色泽。
“兴登堡最近也和我谈了这个事情。”路德维希随即道,悦纳了他的文不对题。“街上的,我是说。”他的目光没有一刻偏移,“社民党事前就料到有共产党人筹备游行,他问我到时候镇压是否需要国防军派兵。”
他顿了一下。“我说尽管执政党在大战中背叛了我,柏林还是保有其基本的警力。”
现在它是彻底的哑谜。基尔伯特甚至想,他的下一句话可能就是“否则这里也无法容纳两个国家意识体”——取消集会是普鲁士的禁令*。来到这里以前他也接到信息,普鲁士内政部长格热辛斯基计划与魏玛共和的内政部长塞弗林会面,首要任务是拔除左翼势力大讲特讲其政治宣传的那面红旗*。地点在柏林。他们同在此刻——每时每刻的柏林,即便他换上自由邦的黑鹫旗,任由走马灯的政治家们轮番把卷心菜栽进地里*。即便这些年来他想尽办法让各路官员代替自己出席,商谈政务、主持会议,这座城的每一次吐息都仍与他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
“好。”他说,“e2到e4。”
“国王开局。”
“你想念他吗?”
“并不。”基尔伯特很快答道。从他对面执黑的人指尖不经意的颤动来看,这样的回答或多或少有点出人预料。然而奇异的僵局也没有持续多久,路德维希在下一刻意识到,极迅速的惊诧已经被失望取代了。(他所期待的是什么?)白象挺进c4,他抬起手,令停泊在f8格处的象直直闯进与之对仗的c5。“Giuco piano*。”他笑了一下。
若是结合这整场谈话所暗含的背景——它确实是一记完美的黑色笑话。谁都知道德皇的逊位非但与“平静”二字无关,正相反则激起直至现在依旧高潮迭起的动荡。值得留意的却是,正如在与之相类似的措辞里从来没有表述因果,没有人可以论证它究竟是后续一系列纷繁争端的导火索,还是它不巧就在那里,恰好撞上了一出筹谋已久、极具爆裂和不稳定性的自然反应。威廉二世是在军官团体的默许,在各类民主党人携手同行的欢庆中离去的。他的退位本身并没有激起涟漪,是人们自己点燃了人们自己的可能性。
白方挺兵。“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政党。”
“政党。”路德维希怔了一下,“对,没错,政党。”
他短暂的停顿源自于两方抢夺棋盘中心,弹指间便结束的换位变化。普鲁士难得地接近正谱,e5进攻,c3位反杀,黑象至b4,白象保留原位,马上c3。金属质地的棋子依次序砸落到地板上,熟悉得仿佛镌刻进骨髓里的过招——正如最开始选定的情形所预示的,是一道由开局走向残棋的进程中腥风血雨的过场。“无论是竞选还是公决,”他推动黑马到e4,“自从五年前对露天示威的禁令颁布起,涉及各地警方的暴力冲突就屡见不鲜。”
“这已经被常态化了。”
“我以为这是‘人’的本性。”路德维希令上身向后仰。现在他看到了一种和棋的可能,但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这样的路他们谁也不会走。“只要有个体自身的意志存在,就必定会有争端和意见相左。而党派是什么?党派就是‘人’,从空洞的符号到实体化,到每个成员都参与其中。这同样可以视作‘人’的觉醒,科学演变中十足重要的一环,就是人们意识到世界并非神圣的,政府可以由其治下的人民推举,国王的地位也绝非‘君权神授’。”
他顿了顿,“——那你呢,你的意见是什么?”
基尔伯特没有回话。c3位遭遇两面威胁,距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
“棋盘上将这一步记为0-0*。”接着他开口道,“但你可以有自己的解读方法。”
他又听到了一阵笑声,这一次是顽固者与保守者的自嘲。
普鲁士的消极态度始于1919年末。前一年底主动降为自由邦的决议对他打击不小,然而无论是稳定革命还是目睹国际条约的制定,都免不了他作为德意志的缔造者及其兄长的奔忙。路德维希当然清楚,社民党与军队背地媾和的戏法逃不脱这位意识体出谋划策、推波助澜,正因此他在次年早春那场政变闹得最轰轰烈烈的时候便闯进重兵把守的总理府中,预备好说辞要拿“军事独裁政府”和“自负的反抗精神”*找他过问,只没想到已然签字画押的自由邦非但对此不闻不问,反倒还与即将被任命为普鲁士总理的奥托·布劳恩相谈正洽,声称这是一种“为了更好地适应身份的做法”。没问出所以然的德意志国只好悻悻而去。此后直到1923年,他都没有在政党选举甚至人事更迭的会议上见过他——普鲁士用一部宪法将自己的实权和对德意志的影响力全盘托出,又将自己的制度在魏玛共和体系下实现了完美的嵌套。其自身的意念溶解进一座民主壁垒的框架里,但又不彻底;即便是鲁尔区被出兵占领时他再度现身,出面与西边的老友交涉,路德维希企图试探他的所想,所得到的仍然是漫长的沉默,以及轻描淡写的一句“并没有做别的期望”。
彼时基尔伯特与他不着边际地谈论起民族革命以及维多利亚时期的辉格党。路德维希未能理解挑起这样的话题是出于什么,但他至少庆幸曾经的引路人愿意开口。十九世纪对民主政治的诉求使得历史舆论倒向公民社会的崛起,作为君主制度的对立面而承载自由。接着他停住了,然后坦诚他并没有——成功地——这样做。恰恰是其强硬的国家概念、高效的议事体系、严密的军事逻辑使之踏平北德意志的土壤以重塑秩序。换言之他确曾面对一条二选一的岔路口,而在政治统一或民主自由的选择题里,在众多邦国以及维也纳条约的共同施压下,现实主义的灵魂使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前者;那是由现象和利益共生所带来的机缘巧合,进而有了王朝战争、德意志版图上的完整,以及普鲁士-德意志持久的拉锯和二元共生。自此的一切便仿佛成了定论。灼灼闪耀的时代已远去了,因此谁也没法判断“德意志”在最起初是否果真是一场高尚又满溢着热情的抉择。唯有走出了一步的人才会回想曾经的岔路口,还是说每一步棋子已落,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又或者他果真这样想吗?假使在那时,或者现如今的德意志被迫选择了另外那条看似可行的康庄大道,最后的结局又会怎样?
1923年他报以求证者的视角,1929年他在同样的节点再次回望。整整八十一年后的德意志想起还未降生时的自己,迷失在寻常人类的生活里,尚未懂得历史层层累计、螺旋上升的摆荡。更何况成为国家前的三十七年他都辗转在与任何一个寻常人无异的世界里度过,因而在方才那句“党派就是‘人’”出口后,他也寻找到了自己无端发笑的理由。有一些事物的来临是必然的,这种念头竟使他与普鲁士达成了某一刹那的和解:倘若早亡的腓特烈三世果真以身作则,从宫廷内部掀起自由主义的新风,保守派壁垒、忠心耿耿的俾斯麦宰相必然流失大权,而德意志是否能如现状且维持现状统一便也不得而知了。这就是悖论,必须要抉择,必定要牺牲。他就是要流着矛盾的血,注视着矛盾的时局,把所有矛盾的歧途一一走过。
黑象进位c3吃马,开局完成。
再然后怎么走?
“1688年,在英国。”
此刻白方已接连折损三子,而黑棋仅损失一枚小卒。中心位白卒瞄准进攻,入d5。
黑象折返f6。
“1789年,在法国。”
右侧的白车出动,它意味着整个棋局要打开新的潘多拉魔盒。黑马继续退后,至e7巩固防守。来不及撤后的e4马被战车进攻。
“1848年,在全欧洲。”
黑卒走d6。白象、黑象、白马搏杀g5格。黑方王车易位。白马跳至h7,引王出动。
“1917……”
白后斜线将军,黑王被迫退避。
“1918。”
白车横移,黑卒出击。白后再次锁死黑王。双方战车紧随其后,预备防守。
还有第二轮战车。
——若黑方走象至d7,白车便长驱直入e6,如一柄利刃直插敌军阵线的心脏。普鲁士惯用弃兵,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正因此他还讶异最初几步竟选择了如此中规中矩的走法。自由邦的旗帜难掩其锋芒。一旦遵从此计,他必会不惜以一车作饵,引小小的士兵剑指国王。
换。
黑王后垫上,白象行至b5,围堵黑王。黑车折返h8位,以其人之道,反弃一局。
“1922。”
白方迅速调整战术,王后进入h8。h6位防守被除。
拉特瑙遇刺*。他们都疯了。
“1923,”
黑王至f6格继续退让。e1位白车撞倒e7马,旋即被按兵已久的黑后反杀。
场上残棋只剩十九。
眼下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知晓,即便发起进攻的棋面优势掌握在白棋手中,大范围弃兵的策略也已然对其兵力造成了相当大程度的损耗。又或者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注定的。王位遭到威胁时,基尔伯特没有往d2垫象,而是派遣英勇的骑兵向c3上马。
往后便是一种平棋的走法:黑方王、两方后彼此周旋在对方的死角,长将和*。
持续的沉默。
“1929。”
“在德国。”
他们都听到有流弹横扫过街头,不具规律,漫无目的地钳住下一个无辜者。这样的形容并不甚贴切,但恰如其分地囊括其因果——假若你是不堪后施特雷泽曼时代物价波动、债款连连的底层劳工,将愤懑和谴责的矛头指向夸夸其谈的政客,唾弃他们是德意志危难时的背信弃义者,是食腐的骨头,漠视民主的空中楼阁;又或者你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的社民党拥护者,倚仗着军队为后背却时刻畏惧其转身与极右势力联合,此时则有声音呼喊着把柏林染成赤色,赤色的——血肉。所有人都会说这么做是为了“德国”,德国——但是换作更宏观的视角呢?假使德意志本人就在楼里端坐——骨头如何刺穿血肉?血肉如何埋没骨头?
——“砰!”
如果骨头和血肉都不能找到出路,我们要往哪里走?
不绝于耳的尖叫声。共产国际的旗帜在露天阳台铺开的一刻,敌我不分的子弹便刺穿了执旗者的胸口。就在他们的旁侧,两名便衣警察匆匆上楼,在布满灰尘的门边拍打一阵,又边咒骂着继续向更高层走。基尔伯特向声源处投去视线,他不再看那盘棋了。
“有人受伤。”他以嘴型示意道。
“是的。”路德维希回答,“有‘人’会救他。”
他并没有使用诸如“哪里都有人受伤”等冰冷刻薄的回答,这使他感到欣慰,又顿觉可笑。被他弃置的表达是单一方面的,只看到被利器所撕开的裂口,却忽视还有源源不断的血细胞正从骨髓诞生——或者用更确切且形象的,是眼睫毛处的“德国”救了手指上的“德国”,填上了这道裂口;(它本就是道裂口。)——但那根睫毛不会就此停留在手指上,否则它也已经脱离整部机体,成为“德国”所屏障的外物了——现在他再次转换视角。仅凭一根眼睫毛想必无法认清德意志国的全貌,正如同此刻凝视着它的国家意识体一样。
“他们不是常客。”
“……但她们惯于往来。哦,就是那一次。”路德维希抬起手说,“施特雷泽曼没当总理的时候,我在夜总会里遇到一位姑娘。她的父亲在马恩河就死了*,我便问她,‘死在帝国最为辉煌的时候,是否理应为它的堕亡背负代价’。你猜猜看她怎么回答?”
“她反笑我,‘没有人能将柏林据为己有,却有人说整个德国就是自己的家。’”
他的语调上扬,他这句话的尾音就好似一双桨,浮过“黄金二十年代”的湍流、浮沫、波涛。“……1923年。”他说着竟也笑了,“她就住在楼上。是一滴血。”他说,就好像那根眼睫毛果真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
而后他抬起手,一片轻如鸿毛的生命翩翩而落。血落在空白的棋盘上,那里是多方的政治势力及百派思潮交错,暗流汹涌、彼此交锋、血流成河。
“你就能走赢吗?”
——换成你,换成任何人,在这样一副破败的残局里,在无数种可能性中,你能保证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此刻的德意志在脑海中迅速演算着那副棋局的所有走法,这是他自己的自问自答。王e5,白后e3,王f6,和;白后h6,王f7,白后h7,和。要摆脱棋面被锁死的僵局,要拯救困在角落里的全部兵力。那么倘若王棋从一开始就朝f7位遁走呢?或者他能使得敌方摈弃最精密的计策,从残棋的端倪,趁开局向中局转位的变数时刻就打破规则?——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那是一股酝酿持久、又极具诱惑性的力量,一种深藏在骨血里的特性,永远在试探,永远在怀疑,为了更高远的理性,而不得不放弃触手可及的理性。就连国家本身也不相信魏玛共和是理当存在的结局,把“现在”归入一种反向、和退行的悖论里:骨头和血肉都找不到出口,想要找到出口,就拆开自己的骨头,打碎自己的血肉。“就差那么一点。”他自语道。柏林的枪响了,他寻找医生,(他为何要寻找?)却找来一位坚定的共产党。他和尤利娅几近苍白的灵魂舞蹈,狂热地步入令人绝望的涡旋里,“答案就在此处,而我知晓。”有一枚子弹径直穿过了他,伴随以灼热的疼痛、使人眩晕、令人着迷、令人手舞足蹈、令人心旷神怡。他引领那阵疼痛走向慕尼黑、科堡……指挥它一层层漫过街角,涌进他砰砰跳动的心脏。——他看到自由邦的壁垒里极具“普鲁士”特质的稳定和政治民主了。他去掉了引号。
“你是那个执棋手。”
(他为何要与普鲁士相商?)
基尔伯特开口道。他的语速极缓,两手交叠着,只像是道出了最开始并未说完的话。
“……决定权只在你手中。”
“我清楚。”路德维希回答。很迅速,近乎不假思索。来自普鲁士的托嘱往往有其实际意义——作为昔日铁血帝国的缔造者,并此时此刻作为自由邦,魏玛共和的一部分,政坛纠纷的局外人。他的存在,及其微妙的身份转换令某道现实昭然若揭,那就是旧王朝的产物与践行者较他想必更难以接受名存实亡的魏玛共和,却自甘情愿地屈就于此。是现状把他们都推到这一步来,而他甘愿若此也许正是由于这百万千条岔路、风云际变的选择。属于君主制的时代里议事和决策流程遭到简化,国王听从自己唯一的金手,松散的各邦听从国王。眼下却不尽然。举国各地的议会席位被多党派瓜分,为博取民意……为德意志的未来争得头破血流。然后他把那些画面又在眼前重播一遍。一意孤行的君主,低效的政体,滞后的决议,国王作为政治中心,国王远离政治中心。他想起寒冷的十一月雨,消息传来说基尔港的水兵大闹革命。那时他不知道什么叫革命,德皇仓皇逃走,走之前没有与他告别。他直到前一晚上还在遵从皇帝的每一句话。再而后是基尔伯特的指令,他被遣送进柏林市郊的学校里,躲避随时可能打响的巷战,天花板上坠落的电扇直直打碎窗玻璃。还有更早与更晚。他和基尔伯特爆发争执,从凡尔赛的谈判桌上愤然离席,所以协议不得不延后整整六周签订。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输了一场战争。因为他们输了一场战争。他又说了一遍,“我清楚。”
决定权只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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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喷雾小队”:即“Spritzkommandos”。1929年5月1日下午,双方对峙升级,柏林警察出动“喷雾小队”进行镇压。
*“卡尔·佐吉贝尔”:柏林警察局局长,社民党政治家。他将交通信号灯引入德国,并通过交通灯管制(Verkehr- und Lichtverbot)在血腥五月中镇压KPD党。柏林的警察在他和格热辛斯基的授意下杀死32名KPD党人,事件结束后他被称作“工人阶级谋杀者(Arbeitermörder)”,并遭到免职。
*“取消集会是普鲁士的禁令”:1929年3月21日,普鲁士内政部长阿尔伯特·格热辛斯基颁布对极左翼“红色前线联盟”的禁令。
*“普鲁士内政部长……那面红旗”:1929年5月2日,普鲁士首相奥托·布劳恩、内政部长阿尔伯特·格热辛斯基和魏玛共和国内政部长卡尔·塞弗林会面,颁布对KPD《红旗报》的禁令。
*“任由走马灯的政治家们轮番把卷心菜栽进地里”:1932年,保守派记者笔下的奥托·布劳恩,“在任期内的行为就像容克阶级一样,对忘恩负义的国王听之任之,‘让他自己种卷心菜’。”
*“Giuco piano”:指国际象棋中黑方开局仿照白方的走法,意大利语“平静的游戏”。这里他们走的是意大利开局的变体。
*“棋盘上将这一步记为0-0”:基尔走的这一步是王车易位。
*“‘军事独裁政府’和‘自负的反抗精神’”:1920年3月13-17日的冯·吕特维茨-卡普政变。前者拒绝执行《凡尔赛条约》而带兵叛变,“这种精神自从一战中兴登堡和鲁登道夫把政府搞得一团糟时起就在旧普鲁士军事领袖中蔚然成风。”
*“拉特瑙遇刺”:瓦尔特·拉特瑙,1922年2月出任外交部长,力图与战胜国就赔款达成协议,同年6月24日被极右派人士暗杀。Chantey一篇里也有提到。
*“长将和”:国际象棋术语,指攻击方的一枚棋子连续在重复的位置将军,但将不死对方,一般是被动一方的逼和下法。在这种情况下,被将一方必须主动变招,将王走到对方将不到的地方,否则成为和棋。
*“她的父亲在马恩河就死了”:Schadenfreude里的尤利娅。
如果说Schadenfreude写的是魏玛文化,这篇就是1929年魏玛政治的缩影。它是一个转折点,确切来说是魏玛共和十四年历程中的第二个,施特雷泽曼时期的稳定即将告终,极右势力酝酿,赤潮仍旧汹涌,一柄利剑在SPD头顶高悬,而他们自身就在走一条钢索。前段时间看到《彗星年代》里的说法很有意思,1918年起在全世界范围内仿佛都是新旧政权交替、思潮迭起的时期,诸多动荡不安直到1923年才逐渐稳定(暂且把工党首次短暂的组阁也视为其中之一吧)。但这种“稳定”是一种不稳定的平衡,或者就有一颗子弹执意要打破,这也就是文中所比喻的“长将和”。
此后人们所目睹的是彗星的尾声,它呼啸着燃烧过了,那么地球呢?在无数中可能性里,我们似乎仍旧走了不会通往天堂的那一个。并且它似乎是早已注定的(路德维希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怎样一个条约的丑陋产物),我实在太喜欢这般的宿命论。
至于这篇里的独和普,大致的思路是:普:我不管事了->独:不可以,我要激你->普:那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样,为什么是这个样,无论如何你都是这个样;独:走棋,我不听,但怎么没法走了;普:我的意见不管用,现在拍板的人是你;独:好,那我发芽了
最后ps:这篇老福特怎么都发不出来,看到这里的胖友们很幸运,没看到的就本子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