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维持着熟悉表情陌生关系不要变
     只等到红白仪式一场偶遇才会面
                                                      』



菊池忠入狱那天，是被警察从神道爱之介身边直接带走的。

几辆警车闪着红蓝色的灯停在神道家庭院大门口，冰凉的，坚硬的钢质手铐咔一声就拷上手腕，扇齿压进锁梁，推紧。
镰田贵理子踩着高跟鞋走到他们面前，举起逮捕证，用冷硬的声线说道：“菊池忠先生，我们怀疑你在高野议员的贪污案中涉嫌受贿、销毁账本、做伪证，现将你缉拿归案。”
话是对着菊池忠说的，眼神却落在神道爱之介身上，充满了愤怒，不甘和鄙夷。
从始至终，神道爱之介嘴角都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对于菊池忠被捕这件事毫不意外，似乎一切与自己无关。
“啊呀，这不是镰田警部补吗，这点儿小事还要劳烦你亲自出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的秘书怎么会做这种事呢。”神道爱之介转头看向身边的秘书，笑眯眯地问他，“是吧，忠？”
等了一会儿，菊池忠还是毫无反应，神道爱之介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像刀子一样割过对方的侧脸。
“神道爱之介，你别太得意了，我早晚会抓到你的证据！”
镰田贵理子转过身一挥手：“把人带走！”
菊池忠一声不吭，垂下眼睛，老老实实被押上了警车，没有看过自己上司一眼。
高跟鞋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咯哒声渐渐远去，神道爱之介看着门口的警车一辆辆开走，抿了抿嘴唇，冷笑一声。
这个该死的螳螂女。

那天，天空一片晴朗，偶有一群小孩子嘻嘻闹闹跑过街边。
神道爱之介抬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心想，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菊池忠入狱后，神道爱之介的生活倒没什么变化。
对方早就把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也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继续当秘书。
早在神道爱之介说出如果高野议员的事情败露追查下来的话就要让他去顶罪的时候，菊池忠就开始计划这一切了。
他在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每天查看简历，安排实习，进行考核，千挑万选，最终定下了这个接任他秘书职位的人———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男子。
这人入职后，菊池忠一直都是亲自带他，大到上亿的公司项目，小到自家上司喜欢和禁忌的食物，洗澡时浴巾摆放的位置等等，都事无巨细地教给他。
有时候年轻秘书会想，当神道家的秘书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吗，连这些与工作毫不相干的小事都要记得清清楚楚？不过薪水实在诱人，自己还是要努力一把，不能让其他人把这份工作抢了去。
菊池忠还专门写了一份资料，记录着所有与神道爱之介相关的事情。他叮嘱年轻秘书一定要好好的反复看，最好把里面的内容都烂熟于心，如果忘了什么随时在里面找。

除此之外，S是最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没有足够信任的人可以接手，菊池忠最后只好把自己能安排好的那部分提前安排好，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上司去处理了。

被带走之前，菊池忠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一切，他再也没有什么能为神道爱之介付出的。



当然，所有的这些神道爱之介都不知道。
他只觉得这个在菊池忠被带走后第二天就来他这报道的新秘书挺不错，长得帅气，性格也好，不像菊池忠一样总是板着个死人脸。
新秘书性格活泼开朗，经常叽叽喳喳的跟他分享身边的一切。
这种感觉还挺新奇，是他没遇到过的。

好像......也不是非菊池忠不可。
新秘书在汇报工作的时候，神道爱之介出神地想。
果然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以前，菊池忠负责解决神道爱之介的欲望，现在，由新秘书替他解决。
第一次口交，神道爱之介被新秘书熟练的口交技巧惊到了。
他掐着新秘书的下巴把他的头从胯下抬起来，语气不善：“你怎么这么熟练？在外面当过多少人的婊子？”
那人听到赶忙拼命摇头，吓的说话直结巴：“不、不是的，是菊池忠先生之前嘱咐过我......”
听到那人的名字，神道爱之介立刻就什么兴致都没了，一脚把新秘书踹开。

第二天，新秘书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神道爱之介，还把菊池忠写的那份资料给他看。
神道爱之介翻看着，目光越来越深。连性事方面的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人可真行啊。

之后又有一次，新秘书在神道爱之介床上意乱情迷时竟然抬头要吻他，被重重一巴掌扇得头都偏了过去，嘴唇被牙齿磕破。新秘书捂着脸满眼震惊和害怕地看着上司，只看到对方滔天的怒火和深深的厌恶。
神道爱之介觉得非常恶心。
以前他和菊池忠也很少接吻。菊池忠是万万不敢主动吻他的，偶尔那么几次对方表现好了，他作为奖赏会去亲吻菊池忠，但现在，面前这个人，让自己打心底感到恶心。
而且，菊池忠即使被打也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总是淡淡的，不管被打还是被骂，都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一条合格的狗，就应该是他这样才对。

于是，从此以后，神道爱之介就只让新秘书给他口交。即使对方技术很好，但都不足以让自己兴奋，性器只是半硬。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神道爱之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觉得这人真是贱到骨子里。以前的菊池忠也是这样，跪着为自己口交，却不会给自己这种感觉。

距离菊池忠被关进监狱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一切都在照常运转。
没有人去监狱探望过他，神道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更是没人谈起，好像这个人从没存在过。



因为证据不足，再加上有人在后面运作，几个月后，菊池忠被放了出来。
神道爱之介知道这个消息后没有派人去接他，还是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在等菊池忠像一条丧家犬一样自己回来，那时候自己再摆出拯救者的姿态，像捡回路边的野狗一样把他捡回来。等这条狗回来，他要狠狠讽刺这个废物，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不但害自己去坐牢，还得麻烦他这个主人费心去捞他。他还要告诉菊池忠，他调教的这个新秘书很合自己心意，随时可以将他取而代之。
这么想着，神道爱之介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施虐的快感，尤其是想到对方听见这些话脸上可能会浮现的神情。

然而，事与愿违。
菊池忠从监狱出来后并没有回来，甚至没有去任何一个以前呆过的地方。

菊池忠，消失了。

在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打算再回神道家的时候，已经是菊池忠被释放的几天后。
神道爱之介坐在办公桌前冷笑，很好，真好啊！一条狗也敢不回家，看来是想成为野狗了。他简直想大笑着为这个人鼓掌，为这个人总算学会反抗而感到兴奋。

可是渐渐的，神道爱之介开始变得暴躁，一点儿小事就能激怒他，新秘书就成了他的出气筒，经常被上司拳打脚踢。
他以前对菊池忠也是如此，不爽了就折磨别人，菊池忠每次都是默默承受下来，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菊池忠，新秘书很快就受不了了。
钱给的再多，也不能在这么变态的老板手底下工作啊，钱没了可以再赚，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更何况，他总觉得老板是透过他发泄对另一个人的怒气。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先跑路再说。
于是没过几天新秘书的辞呈就递了上来，还是别人转交的，人都没敢出现。
神道爱之介看到这封辞职信三两下就将它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他才不会在意一个秘书的去留，他想的是：呵，不就是想证明你是不可替代的吗？我才不会让你如意！看着吧，没有你，我依然能过得很好。一条狗而已，随便再养就好了。

秘书一个接一个的换，没有遇到一个满意的。没有了得力助手，所有事情都亲历亲为，神道爱之介忙得焦头烂额，连S都没时间再去。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神道爱之介的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想，或许……去找一下菊池忠吧，偶尔自己低头也没什么。

但是，就在吩咐下去派人去查菊池忠现在在哪儿之后，噩耗传来的速度比他寻人的速度更快。
发生了一件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的事情，派去找人的传回来消息说，菊池忠死了。

“什么？！”神道爱之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直接砸了手边的电脑。一瞬间，他觉得头晕目眩，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异常刺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双手扶着桌子才稳住晃动的身体，指尖死死扣住桌沿，手臂青筋暴起，猩红的眼睛迸发出愤怒的火焰。

死了……死了？谁允许他死了？谁说他可以这么随便就去死了？！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自己手底下！

他命人去查，到底怎么回事，得到的答案是一场车祸。
车祸？
神道爱之介觉得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他无法相信车祸能轻易夺走那人的生命。
但是，信也好，不信也好，菊池忠已死，这就是事实。

菊池忠留下一些遗物，因为找不到他的家人，最后这些东西被送到神道爱之介这里。
而他只是冷漠的对送来东西的那人说，菊池忠不过是他家很久以前的佣人，早就和他没关系了，这些东西烧了也好扔了也罢，总之自己不可能收。
死人的东西，想想就晦气。

最后一次见菊池忠，是举行葬礼的时候。神道爱之介自己一个人开着车赶去，没有告诉任何人。
菊池忠入狱，他没有去探望过，菊池忠出狱，他没有去接过，现在，这人生的最后一程，或许他还是应该去送一送。

当神道爱之介踏进殡仪馆的大门，只看到稀稀疏疏的工作人员。
是啊，菊池忠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真要说起来，除了自己，他谁也没有。
思及至此，神道爱之介只觉得想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最后都不愿意回到自己身边，自己在对方心中又算得上什么呢。

令他没想到的是，镰田贵理子竟然出现在了葬礼上。她走到他面前，脸上是愚弄的表情，她说：“你会有报应的。”

神道爱之介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摆在花环中间的菊池忠的黑白照，那张平淡的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表情，眼皮低垂嘴角耸拉，又丧又麻木。

没想到，他们最后一场会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隔着生与死，隔着时间和空间。

神道爱之介恨菊池忠。
从当年父亲毁了自己的滑板，菊池忠在面对父亲的质问却说出并没有意见的时候开始，神道爱之介就恨他。那一刻起，他就把菊池忠从自己的朋友划分到自己的对立面。这么多年，他以上司的名义为难他、讽刺他、折辱他，甚至动手打他，他将自己无处宣泄的恨意都堆积到他身上，即使对方每次都表现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不痛不痒。

菊池忠在神道爱之介陷在神道家这个无底深渊的时候像一束阳光出现在他身边，陪伴他，教导他。他带他学习滑板，带给他无数欢乐。就在神道爱之介以为自己可以拉着这人的手逃出深渊的时候又被对方亲手推了下去。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菊池忠给了他希望又让他陷入绝望，他没法不恨他。
他以为，这辈子，他们两个会彼此折磨直到生命尽头。但万万没有想到，还是对方更狠，连死都不放过他。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互相折磨，原来，备受折磨的只有自己罢了，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神道爱之介看着黑白照片上菊池忠眼下的痣，觉得有东西要从自己的眼眶滚落，滑到同样的位置。转身匆忙离开了殡仪馆，他怕自己再呆在这里会崩溃。



菊池忠死后，神道爱之介将自己的滑板摔成两半，随意扔到院子里，连着滑板装备和衣服一起烧了。从今以后，所有与菊池忠相关的东西，他都不想再看到。

S？
从此以后没有爱抱梦，也再没有S。



可是，扔掉与那人相关的东西很简单，扔掉回忆却很难。
神道爱之介越来越常想起菊池忠。
回忆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记忆开始倒带，一些他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也一件件的出现在脑海深处，他开始常常想起他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日子，那时的菊池忠才不是后来这副冷淡麻木的模样，他也会说会笑，会逗自己开心，会陪自己哭泣，会抚摸着自己的头安慰自己……

神道爱之介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
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全是那人的音容相貌。

他想，这下好了，明明人没有了，和人相关的物也没有了，自己却还是困在回忆里出不来，真蠢啊，没有比自己再蠢的了。

无数次静寂无声的深夜，神道爱之介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他拿着酒瓶跳起踢踏舞，仰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最后笑声变成呜咽。
酒瓶倒在一旁，洒出来的红酒浸湿了浅色的地毯，像血。
神道爱之介揪着胸口的睡衣，躺在床上不停翻滚，难受，好难受，身体也是，心也是。
凭什么啊，凭什么菊池忠走得那么洒脱，却还留下他如困兽般。

菊池忠死了。
每次一想到这个事实神道爱之介就觉得自己的心整个扭曲起来。

他的耳边响起葬礼上镰田贵理子对他说的话，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吗，这就是我的报应吗？活着的时候互相折磨，死了还要折磨我。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神道爱之介还是会带上那副人皮面具，过以前的生活，当那个年轻的精英政治家。只不过，这次身后没有那个替他料理一切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