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半天前那次的小黑屋不同，怪异的失重感过后，邪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长方体的空间里。

——说“躺”可能太抬举这口破棺材了。

邪教不爽地锤了捶四周光滑的仿佛玻璃，让他无法借力将自己支撑起来的屏障。这个空间实在过于狭小，他只能被迫维持着一个半躺半蜷，四肢都无法顺利活动的姿势卡在这个透明盒子般的地方。

而更让他不爽的是，“盒子”边缘——邪教目测了一下，是他在这个状态下伸直手臂也够不到的高度——还趴着一只人形的史莱姆。

拉轰一手撑着脸颊，歪着头好整以暇的向他投去自上而下的视线；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上方一束仿佛从尽头照射下来的光线勉强提供着视野。这让邪教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联想：他是魔术师拉轰的助手，被装在设有机关（也可能没有）的箱子里，马上就要在观众面前被切成三截。

邪教迎着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的史莱姆的视线狠狠瞪回去，却又在几秒后移开：不为别的，只是拉轰的身上——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七分裤管下的小腿，当然，还有那张极具欺骗性娃娃脸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包括但不限于圈圈叉叉，乌龟王八之类的黑色油性笔涂鸦。

这是昨晚部分轮回者在赌局上玩嗨了的杰作，当时拉轰在挂机，醒来后抓了几个祸首关进小黑屋骂了一顿，不过显然没什么效果，至少邪教在被迫把祂搓干净之后转头又跟杰森一起把房子拆了。

……他记得圣墓还不是祈雨在拉轰身上留下了几个不完整的正字，也不知道人形态的时候会出现在身体的哪个部位。

邪教毫无反省之意，甚至还带有些恶意的想着。

他的反应换来拉轰一声早有预料般的冷哼。怎么想现在心情都不可能有多好的主神随手一挥，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扔进了“盒子”里。

该不会是C4吧……

有点捉摸不透自家主神是否真的有这么无聊的邪教忐忑地低下头，却发现怀里的东西远比C4更加匪夷所思：

那是一个拉轰——球形拉轰的玩偶，布料柔软，针脚整齐，头顶的呆毛无风自动，还有一双黑色的豆豆眼无辜的盯着他瞧。

“……？”

邪教莫名其妙。他抬头想去看看那只本体到底在搞什么，却发现视野已经被成片的蓝色覆盖——拉轰丢下了更多的拉轰，很快就将邪教埋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

有几只玩偶不知怎么钻到了身下，垫着他的后腰和大腿。虽然腿根被奇怪东西抵着的感觉颇为怪异，但好歹比刚才那种悬空的状态要稍微好受一点。被玩偶淹没的邪教下意识地捏了捏怀里的那一只，然后不得不承认，手感还不错。

“哦，差点忘了。”拉轰捶了下手掌，嘴角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随后右手抬起，拇指搭着中指，啪的一声，随着清脆的响指声落下，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感觉如何？稍微体会到那些被你暗算过的人的心情了吗？”

……无聊。

拉轰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是周遭那些愚蠢的玩偶发出的。邪教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失去视野导致的感知偏差，他总觉得挤压着他的史莱姆玩偶们在动来动去，头顶那只甚至还在扯他的头发。

他懒得理会拉轰莫须有的指控——且不说到底是因为哪只抠门主神这个不给那个不卖导致他只能被诓去当黑暗法师，作为克敌制胜的手段，在他看来目盲术和死亡一指的区别仅仅是适用场合的不同罢了。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邪教在一片漆黑静谧里数着自己的心跳。黑暗无声的环境确实能给人带来足够的心理压力，这也是邪教青睐目盲术这个技能的原因。

不过，那也仅限于中招的人不是他自己的时候。

一直在搓揉怀中玩偶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邪教察觉到自己的情绪里已经染上了明显的焦躁，却对此毫无办法。

也许在一些人眼里，他潘景云总是能保持理性和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对于邪教来说，那只不过是他在权衡利弊后能更果断的放弃一些东西，也更喜欢去揣摩创造者的思路，从而解构副本世界罢了。

只是拉轰并不喜欢。

主神在祂创造的副本世界里逻辑严谨，但除此之外的时候就是一只不讲基本法的无厘头史莱姆。

邪教愤愤地想，蹂躏玩偶的动作愈发卖力。

只是无论他怎么把它搓扁揉圆，都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他甚至都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没人规定黑暗法师就一定要习惯黑暗。

邪教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法掌控的未知带来的威胁感让他神经紧绷。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拉轰不可能仅仅是让他躺在玩偶堆里睡一觉就结束这次小黑屋——就算这些玩偶会动，那也不过是些玩偶，又不可能真能把他怎么样。

最早发生变化的是怀里的玩偶——那一瞬间邪教竟然还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松了口气的感觉——富有弹性的玩偶就像是被用力过猛不小心捏爆了一样软下去，再也没有恢复；邪教的身体向下陷落，头顶也变得沉重，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头发缓缓向下流淌，冰凉的，粘稠的，从耳后滑过，也从额头落下，麻痹了他半边的脸颊，再顺着后颈或下颌线钻入领口。

他的外套马甲围巾还有眼镜都报废在了先前的赌局中，此时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根本无法起到防御作用的白衬衫。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擦脸，却发现软化在他怀里的那一坨不明物质已经将他的手腕牢牢圈住，几条纤细如手指——但是其柔软程度和延展性只能让他联想到触手的玩意儿从指缝舔过，在手背汇成一股后又向着紧紧扣起的袖口发起进攻。

邪教大半个身体都被那东西包裹了。液体漫过胸口带来的窒息感让他呼吸困难，却又不敢真的张嘴喘息：占据了他半边脸的异物对他的口腔表达了明确的兴趣。它——它们散发着淡淡的异香，在他的嘴边进行着越来越大胆的试探，而邪教并不想知道它们究竟是甜的还是咸的。

之前的屏障已经触碰不到了——也许它们也一起融化成了这一坨软塌塌的，让人无法挣脱，只能越陷越深的东西；支撑他重量的也不再是下方的平面，他像个无法自救的溺水者一样随波逐流，被水流冲刷得翻来覆去……

……溺水可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一万倍。邪教宁愿自己陷入的是沼泽或者流沙，被隐藏在其中的野兽怪物之流一口咬掉小腿都远比现在这样，被无数条柔软黏腻的条状物卷住脖子手腕腰身脚踝，钻进衣物贴着皮肤到处游走来得痛快。

……天杀的史莱姆。

＊

在主神空间庭院的草坪上恢复意识的时候，头上的天幕已经是挂满繁星的样子了。

通往客厅的移门开着一条缝，在回廊的木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明亮线条。

邪教扶着额头爬起来，身上依旧是那套整洁的衬衫西裤，除了沾染了些许夜露外并没有其他可疑的痕迹。

循着隐约的香味拉开移门，邪教脚下还有些发软，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支了一个小火锅，正扑扑冒着热气。杰森和肥羊并排坐在沙发上，杰森捏着啤酒罐仰头将脑袋搁在沙发靠背上放空，而肥羊端着碗，专注地往翻腾的红汤锅底里涮着肥羊。

稍微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己今天被连番折腾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东西，邪教便也顺手从茶几上拿了罐啤酒。杰森在他靠近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哑着喉咙不知道骂了句什么，邪教懒得理他，一边松开领口的扣子一边将自己丢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拉轰把他跟佩德关在一起让他们互喷，谁先喷赢对方谁就能出来。”肥羊向邪教解释了一句，同时麻溜地拿了个空碗开始从火锅里捞食材。

邪教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佩德会怎么样：

“老仙呢？”

“还没出来，吴凡已经去要人了。”

肥羊把碗放到邪教面前，又夹起新的肉去涮；邪教单手按开啤酒罐的拉环，低头一看，碗里有肉有菜，荤素搭配看起来很是营养均衡。

“话说邪教你的小黑屋是什么样的？”

“……”

在一口棺材里被史莱姆从头淋到脚。

虽然很想这样假装无事发生的回答肥羊，但是……邪教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带着大量气泡的刺激性液体滑过喉咙，火辣辣地灼烧着食管，却依旧无法抹消似乎仍残留在皮肤上的那种，冰凉，黏腻，怪异的触感。

“……你呢？”

邪教在杰森不屑的哼哼声中低垂下眼，选择将问题抛回给肥羊。

“拉轰说我不是主谋，”肥羊撇着嘴：“让我照着他的样子做了几十个玩偶就放我出来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那么自恋……邪教你看我干嘛？”

“……没事。”

邪教放下被捏爆的啤酒罐，视线在肥羊和烫好的羊肉之间来回了好几次，直到肥羊背皮发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才缓缓开口：

“筷子呢。”

＊

邪教在恢复原状的客厅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外套和围巾。

他把围巾绕回脖子，外套搭在臂弯里，靠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口吹风——他喝了三罐啤酒，不过暂时没什么力气借酒发疯再拆一次房子。

佩德也从小黑屋出来后杰森他们就把阵地转移到了庭院，还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扒拉出一套卡拉OK设备。烤肉的香味迎风而来，不少轮回者都从房间里探出了头。

其实佩德唱歌还不错，虽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

邪教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已经酝酿出了足够的睡意，却在转身看到吴凡的时候消散了大半。

……能不能不要在大半夜没开灯的走廊上龇牙。

出于礼貌，邪教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老仙趴在吴凡背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在小黑屋里经历了什么。说实话邪教有些好奇，不过吴凡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咬牙切齿地将手里提着的——被攥着头毛的主神看起来就像一个蓝色的胖萝卜——塞进邪教怀里，就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狗吴凡……烤肉……”

“烤你妈。我看你就像块烤肉。”

“……”

邪教低头看向手里的拉轰，神情认真得像在考虑夜宵吃鲜虾肠粉还是鸡蛋肠粉。

拉轰朝他眨眨眼。

“没挂机啊。”

“……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

“嗯，”邪教应了一声。视线移向窗外，似乎是在目测以自己的臂力能否使拉轰和烤炉之间形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那个小黑屋是还在调试中的惩罚小屋，准备下次副本用的。”

“嗯。”

“那里面会出现什么跟我是没关系的。”

“都是骰子决定的？”邪教怒极反笑，学着拉轰平时的语调嘲讽反问。

“你在这里跟我阴阳怪气也没用。”

拉轰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房间里有什么取决于被关进去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

“……”

“先不提吴凡和老仙吧，邪教你……”拉轰的两只小圆手抬起，像是要帮他整理一样的扯了扯那条灰色的围巾，语气听起来有些微妙：

“你最近都在玩些什么游戏啊。”





20.01.16
Fin.

→以为游戏的人外tag只是兽耳娘却没想到打出了史莱姆play的CG而SC大失败的法师。
→以为自己不小心撞破了轮回者的奇怪醒脾而有些莫名尴尬并且很想建议他去看看医生的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