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用通晓古今来形容钟离先生，先生知晓精通一切有关璃月历史的信息，文化古籍，悠久遗迹，就连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也都略知一二，就好似他见证了璃月从无到有，从混乱到繁荣。

　　我曾和先生同行，在山腰处的一间茶馆里稍作歇息。

　　我喝了口茶，不出意外的感到满口苦涩，果然不喜欢喝它，我咂咂嘴，放下了。

　　一转头，和先生的视线对了上。

　　“喝不惯？”是肯定的语气。

　　“太涩了。”我回答。

　　“那也得喝些，还有些路才到下一个歇脚的地方。”先生停顿了会儿又问道：“后悔了吗？一时冲动想和我出来。”

　　我摇摇头：“先生，那不是冲动。”

　　——
　　我遇到先生的那天，发着烧。迷迷糊糊其实连路都走不稳，但还是想乘着父母不在跑出去。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出去做什么，刚刚搬来的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屋外的空地上很热闹，他们扎堆在一起玩乐又突然嬉笑着散开。

　　真好啊。我站在台阶上这么想着。

　　可我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子，连路都走的摇摇晃晃。怎么加入他们呢？

　　我站了会儿，站不动了，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阿爸说过发烧了不要吹风会更严重，我是记得的，但我想坐在上面，再看几眼。

　　恍恍惚惚我好像合上了眼……

　　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床上，旁边是阿爸有些哽咽的声音。

　　一股清香搭上了我的额头，很好闻。

　　我侧过头，看到双金色的眼睛。

　　这是我和先生的初见。

　　——
　　我一直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多吹几下风就会发烧，别的小孩可以到处跑跳，我只能在床上捧着汤药，透过窗户看着他们。阿爸阿妈每天回来都会带来各种草药，他们看向我时，眼底总是难过的。

　　我有些时候在想，我或许是个累赘。连累了阿爸阿妈，让他们为我这个已经注定了结局的人伤痛。

　　房间里药味很重，我听见阿爸问先生关于我的身体。

　　“抱歉。”我听见先生这么回答道。

　　阿爸的声音瞬间就低了下去，我看到他捂着脸把头低了下去，阿妈在一旁直接哭出了声。我抬起胳膊，想撑起来下床抱一抱他们，可手臂像是面条一样，软的不像话。

　　我这边的动静让他们注意到我醒来了，阿爸握着我的手把我扶起来。

　　他的手心是湿的。

　　先生站在一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之后先生就留了下来。

　　我很喜欢先生，就冲他写的药方和其他药方比起来好喝多了，没苦到我一整天嘴里都有股苦味。

　　有次生病，我躺在床上视线又飘向了窗外。云的那边会是什么呢？我想着。

　　“你想去外面看看？”先生进来时问道。

　　“我出不去的，先生。”

　　先生在床边坐下，说起琥牢山上会吞东西的琥珀，说起南天门旁的伏龙树，说起绝云顶之上的亭子……

　　先生知道的好多，我感叹道。

　　“我只是，记性很好。”先生低下头，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

　　一转眼，我就这么磕磕绊绊的长大了，身体似乎好了些，虽然和普通人比，我还是体弱了些，但已经比小时候好了很多。

　　而先生，也要走了。

　　先生临走时，阿爸阿妈感激得说不出话，他们抓住先生的手谢了又谢，我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先生。看着他在我面前弯下身子，说了声再见。

　　“先生。”我看着先生转身突然拉住他的衣角，然后没了下文。

　　“怎么了？”先生回过头来。

　　我也不知道我拉住先生想说什么，我想让先生留下来，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我沉默了，先生没有说话，他只是在那里安静的看着我，好像我只要一直不说，先生就能一直站在那里似的。

　　“先生，您可以留下来吗。”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

　　“以普遍理论性而言，这里已经没有我继续留下的理由了。”先生回答。

　　“那我，那我可以跟着先生一起走吗？”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所惊到。

　　先生似乎也被惊到了，金色的瞳孔有些微缩。

　　我看着先生，已经知道了答案，手松开了紧拽着的衣角。

　　“…先生再见。”我盯着脚尖说到。

　　先生摸了摸我的头离开了。

　　我抬头看着先生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大抵是再也见不到了，我这么想着。

　　——

　　一年，两年，好几年过去了，我还好好的活着，但我再也没见到过先生。

　　附近开了家茶馆，我有时会去喝喝，但怎么也适应不了那股苦涩的味道。

　　这天，我在台阶上坐着，我看到前面似乎有人很像先生，我站起来往前走了些。

　　是先生。

　　喜悦在一瞬间就填满了四肢，我张了张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脚似乎被钉住了，我看着先生朝我走来。

　　“好久不见，最近身体怎么样？”先生走近了问道。

　　“比以前好很多了。”我看着先生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局促。

　　“那便好。”先生习惯性摸了摸我的头：“进屋去吧。”

　　进屋，拉椅，坐下，从一旁拿来茶壶倒水，先生的举动这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我有种错觉，仿佛先生从来没离开过。

　　先生问起这几年的情况，我都一一回答了。末了，问道：“你想听听我的吗？”

　　我一愣，随后点点头。

　　在腾升的热气里，先生讲了很多……

　　讲到孤云阁底下的魔神遗迹，明蕴镇湖边的矿洞和老人口中的“宝藏”，荻花洲上悠扬的笛声，渌华池的巨大石像，白日里雀鸟啾叫，夜晚山间里出没的萤火虫……从那些离我有些遥远的冒险经历到平日里出门忘带钱导致不得不支付一些平替的报酬或者将账单挂在往生堂和北国银行下的日常。

　　“先生好像总是忘带钱呢。”我笑了起来。

　　“货币并不只有摩拉，交易只需合乎公平的准则。”

　　先生的到来让我一整天都被欣喜所充斥。

　　我看向窗外，先生站在树下朝远处的山那边望去，长身而立，发梢微晃。

　　我再次想起一个我每年都会思考的问题，这次的想法更加坚定。我想看看先生眼睛里的景色，想看看先生口中的璃月，那片一提起就眼里一片柔和的土地。

　　“先生，我想和你出去看看。”时隔多年我再次同先生提起这件事，“我是之前那个病殃殃的小孩子了。”

　　“……此事还要同你父母商量。”

　　晚上，阿爸阿妈回来了，他们也很高兴能够再次看到先生。

　　饭桌上，我说起我想和先生去看看的想法。

　　“阿爸阿妈，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想视线被局限在这座村庄里，最多两年，我就会回来。我看过很多冒险手册和旅行指南还有生存手册……”我低着头有些紧张，完全没注意到阿爸阿妈的视线停留在先生身上。

　　“如若你们允许，我可以带这孩子一程。”先生搁下筷子说道。

　　出行的事情很快敲定下来……

　　我同先生出去，旅途中的费用由我来预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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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茶馆里，又喝了几口。

　　如同先生所说，下一个歇脚的地方有些远，再苦涩的茶也得多喝几口。

　　那不是冲动。

　　先生离开的第二年我突然想起分别那天脱口而出的话，要是现在我还会这么想吗？结果是——是。我仍然想出去，去看看当年在病床上先生所描述的样子。第三年，第四年我都曾这么问过自己，结果无一例外，从未改变。

　　短暂的歇息过后我们起身告别老板。

　　“对了，茶钱。”我忽然想起，掏出几枚摩拉放在桌子上。

　　下山的路崎岖坎坷，我两手一摊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

　　“还好吗？”

　　“我，哈……我歇一会儿”

　　“再往前就是南天门旁的伏龙树了。”

　　我顺着先生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棵巨大的，金黄古树，枝杈上似乎还带点蓝。

　　“真漂亮。”我感叹道。

　　“……”

　　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继续同先生往前走去。靠近了，才发现原来连树干上也带着些蓝，我被呈现在我眼前巨大的古树所震撼到了。我想起先生和我讲的故事，帝君将龙王镇压在此，它静静屹立在山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融入其血肉，在这片地上开出金黄的花簇。

　　“玄黄好生，而仙君仁慈。压恶龙于此，闲人勿要造次。”我低头轻声读着石碑上所刻的字。

　　“……”

　　“帝君看到应该会难过吧，那是他的挚友，不是人们口中的恶龙。”

　　“……他违背了同岩王帝君签订的契约，理应如此。”

　　“先生……？”先生的神情似乎有些，缅怀？

　　“嗯？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接下来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

　　两年后，我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那座村庄。

　　我同先生看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我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广阔，也认识到了生命的渺小和伟大，甚至还知道了丘丘语，要是忽略掉每次被暴起的丘丘人打的落荒而逃这种意外就更好了。

　　我告别了先生，开始随着阿爸阿妈经营店铺。日子平淡入水，偶尔有些插曲像是不小心丢入湖中的石子，溅起一波涟漪。

　　只是有天，我在帮忙卸货，突然胸口喘不上气，腿一软就这么跌坐下去。

　　我又一次躺在了床上，周围药味弥漫。

　　我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胸口上压了块大石头，这种感觉我理应熟悉，那是我儿时常有的情况。

　　我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每个人看了我都遗憾的摇了摇头。

　　再次醒来我感觉脸上有些冰凉，阿妈抓住我的手在哭泣。我手指动了动，张了张口，我想让她不要哭，我想告诉她我没事。

　　阿爸阿妈，我感谢你们。

　　我爱你们。

　　突然的，我想起了先生。要是没遇到过先生，我应该一直躺在床上，度过这一生。

　　真好啊。

　　遇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