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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d.49078
夜曲(上)

作者 : 存在主义咖啡馆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偶像梦幻祭 朔间零 , 羽风薰

标签 零薰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夜曲

212 3 2024-10-31 18:38
第一次尝试写长文,献给了板板。
全文3w,听朋友的分了上下篇
此为上篇
重度ooc/瞎编/部分暴///力描写预警  
月王零×蝎毒薰,经典搭配经典风味
祝零尼生日快乐!( ´ ▽ ` )ノ



Nocturne No. 6in G Minor, Op. 15, No. 3



1.
反常的晴天。羽风薰想。

放眼中央广场,满目的白色。白色的百合铺满道旁,白色的雏菊点满柱墙,白色的满天星争相簇拥着,就像晨星坠落至大地,带着一种天空的躁动。零星的白鸽掠过拥挤的天空,在成群的白中寻找它们的窠臼。

代表上帝的圣洁的白浸过地平线,与暗沉的蓝争斗。象征新生的纯洁,盈溢的花香,让薰想起那些药水的味道。白上之白,白过这个时代的白骨,遮蔽了烧焦的灰烬,仿佛昨日只是散落街巷的无关紧要的语词。

“公爵。”

“陛下。”薰鞠躬向来人,这个国家的王,对于国家统治者这个名号来说,他瘦削得过分。童话里描述的威严的面孔如此年轻而苍白。

王的怀里抱着这场庆典的主角,一位刚满一岁的王子。

“你还没见过他吧。”王轻笑。他将孩子送到好友面前。

薰注意到婴孩的眼睛。一小片纯粹的红,活泼的荡漾的红,让人联想到丰收季的番红石榴,庆典上新榨的红葡萄汁,少女舞蹈时飘扬的红裙摆,篝火的节拍……就像羊皮纸上的一首十四行诗,赋以丰富的意象与韵脚。

一种怀念的感觉。薰想起了一份经年已久的馈赠。

回忆让这位素来果决的公爵有些恍神,以至于对一只小手的试探反应不及。他警惕地向后一撤,显出些许狼狈的意味。

王被这场面逗得噗嗤一笑。薰读出其中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王后殿下的身体还好么?”薰放任他们的小王子把玩他的发尾——那头金发总被比作狐狸的长毛——他向王询问道。

后者舒朗的眉宇黯淡下来:”玛丽的状况不好……我敢肯定她是最想参与这场庆典的人……”

“……希望她能够好起来,我为她祈祷。”薰为这位年轻的女孩惋惜。他曾倾听好友向他讲述生产时的艰辛。那位年轻的母亲遭遇了太多,难产又令她染上了难缠的病痛。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探望里,王后都陷于沉重的睡眠,花季的脸庞过早地被疲惫与衰老侵略。

“孩子有名字了吗?”薰换了一种口吻。

“我们给这孩子取名叫零。”说者感受到那位拥有一半东洋血统的公爵投来困惑的目光,“玛丽和我都很向往东方的世界。她尤其喜欢东方文字和那些符号的发音,读起来很像鲁特琴的琴音。我和你说过她很喜欢你的东洋名么?

“‘零’的发音很简单,却婉转得像一出歌剧的幕启,玛丽和我都这么认为。”

薰听着这位新晋父亲的滔滔不绝。曾经只有“玛丽”能够让这位灰暗的王散发光芒,看来现在多了一个。

一位拥有东洋名字的王,就像当年横空出世的东洋少公爵一样新奇。反正教会的那位会给这个孩子更正当的名字,约翰亚当抑或是亚伯拉罕……一对父母想给自己的孩子留下点私人财产有何不可?

“我们零似乎很喜欢你啊,‘毒蝎’?”

“请别用诨号称呼您的臣子,陛下。”薰制止了小王子把一绺金发放进嘴里的行为,句尾是无奈。

“你这个人可真没幽默感。”

“陛下,庆典快开始了。”

谈笑猝然被令人不悦的腔调打断。

不速之客规整地向国王与公爵行礼,冰冷的眼神催促着。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主教阁下。”薰开口,面具使声音覆上深沉的威严。

主教应声。他在公爵的眼神示意下后退几步,留给王臣谈话的空间。

薰从左胸口的衣物内取出一条用绢仔细包裹的坠链,主体是一颗黄宝石,美丽得似融注了一捧晨曦。光闯了进来,宝石乐谱般的纹理清晰可见,记录着夜莺的啼鸣和晨风的吹奏。

“这是为这孩子准备的生日礼物,从千百条矿脉中挑选的一颗托帕石。根据民间的习俗,正好是他的诞生石。”薰将小小的坠链佩戴在小王子的颈上,宝石被藏进繁复的礼服里,”它象征着温暖与幸福,可以挫败魔法消除愤怒,确保它的主人永远长寿、美丽、智慧。”

“感谢你的祝福,我的朋友。”

“这是我该做的。”


薰站在那圣台下的前排,主持仪式的教皇、王子的父亲(那身白袍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和一众大主教站在圣台的中央。王子在教皇的怀里,明亮的眼睛看向人群。

每个人都在为一颗晨星的升起欢欣着,感谢那新生的光刺破了笼罩王国的阴霾。那些苍白色的欢呼,仿佛晴空下掀起的盐羽流,干燥地灼烧着。

白色的礼服如枯萎蔷薇扭曲的花瓣。晨风挟来几片白色的花瓣,给这场景填上一两笔僵硬的油彩。一切都生机勃勃,一切都死气沉沉。

他选择性耳聋。那个脸上布满褶子的老头说了什么都和他这个“异教徒”没有关系,冠冕堂皇罢了。他早在幼时就不信教会那个形式主义的“上帝”——当然这不代表他没有信仰。

所有人都谦卑地,或看似谦卑地颔首。虔诚者将脖颈折成九十度,恨不能亲吻上帝赐予的土地,它让他得以踏实地赎完他的原罪。

覆面的公爵亦颔首。高台上苍老的声音如老钝的槌子般锤打他的意识。真是幕有趣的场景:有人迎了一场受洗,有人受着一场水刑。

思绪的罅隙里那些纷乱的红惹上了他——六月的天竺葵、耶利哥的蔷薇、书中的红海、鸽血红宝石、残阳侵吞黄昏的瞬间、火焰、血、铁锈、破碎的嘶喊、烧焦的呼吸……普罗米修斯与鹰纠缠多年,他也是。

到了抬头的时刻。他由虚幻的红跌落至现实的白。

表演行进到名为“圣礼”的剧目——教皇撷下一瓣缀着清露的水仙花,浸于圣水中清洗一番,辛辣的蒜瓣就滑过小王子的嘴唇。那代表上帝的又接过一杯甜得发苦的蜜酒,用小勺盛了送入稚子的口中,称其为“丰饶”与“繁荣”的象征。薰感觉下一秒他们会端出一顶夹竹桃编织的叶冠,那种荆棘冠的样式,扣在王子的头顶,。

这是对太阳的亵渎,对晴天的谋杀,却被“信仰”包装成上帝的赐福。多么巧妙的一次犯罪,比伊甸的红苹果致命得多。好在,薰感受到左胸口的震颤,这反而使他的目光更清明了些。

小王子刚经历了一场“圣洁”的仪式,幼小的晨星闪烁着惨白的光。他的红瞳望向台下的人群,红海倒映出一双双愚昧的惨白的眼,它们乞求着纯洁,渴望着灵魂升到天上去。他将目光收回,又和一双灰色的眼睛撞在一起。这场交汇很快错开,连本人也没有察觉。

接下来,教皇会带着小王子走过人群,让所有人都能一瞻这王国的晨星,未来的黎明——就像基督的教义:神的光会照耀在所有心诚之人身上——虽然这更多像是牧羊人在炫耀自己的小羊羔。

薰接到了关于南部动乱的急报,与王和主教们做了简单的汇报就匆匆离开了会场。虽然诞辰庆典的后半这位毒蝎公爵连个影子都没出席,但教皇在看到那黄金打造的圣杯之后甚表欣慰,宣称上帝已经接受了公爵的忏悔,公爵作为最忠诚的上帝的孩子,在与异教徒的斗争中立下的汗马功劳足以证明他最纯洁的信仰,就差将他塞进圣徒之列。

王子的周岁庆典度过了七天。七天后,广场上又蹿起了审判的火光。

天秤快平衡,炎剑冒火光。
诗文蹁跹飞,百合满道旁。
晨星闪耀时,罪恶无处藏。

人们围着袭夺天地的火焰扭动四肢,唱起歌谣。生命的狂欢里永远分不清尖叫与欢呼,欢欣与痛苦的界线如此模糊。


在王子一岁生日两个月之后,王后归去了永恒的睡眠。那是个下着冷雨的冬日,雨水洗刷走萦绕在城市上空的灰霾。灰色的哀悼的泪,舔舐龟裂的伤口。



2.
零五岁时,他的父亲还是没能撑过王后的死亡带来的伤痛,在一个干硬的落雪的冬日永远地阖上了眼。

葬礼在大教堂举行。雪滴花肆意绽放在礼拜堂,攀满立柱。黑帽黑纱掩翳了假意的泪水与算计的目光。薰站在死之哀恸的冰面上,霜冻的湖面如此平静,没有波澜,没有涟漪。

黑鳞的鱼群攒动,那些死白的眼珠滴溜转动。

薰缩了缩脖颈,他特地多添了毛领,寒意却仍狡猾地钻进骨里。

水晶棺外还有水晶棺,他在礼拜堂的穹顶下想。

弥撒台上,主教为逝者祈祷:我们的王,他的美德感动上帝,天使为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欢笑;他会在天堂得个永存的居所,他的慈悲会滋养他的后人……

管风琴演奏进行曲,沉重的庄板托着悼词,要将灵魂送到天上去。

臣子们相继走上台去,为王献上一束花。曾戴黄金冠的那位躺在棺椁里,白百合、郁金香与马蹄莲摆满他永恒的卧床。薰上前,为这白色的波涛加了一束。那张总是忧郁的脸上终于没了忧郁,像本被删去所有字节的诗集。如果不是一顶黄金冠,这个男人也许会和他的女孩在一个晴天的下午,坐在大碗岛的绿地上享受一场露天鲁特琴表演,或者在河滨的树林里共同阅读一本讲述东方的书。

朋友,前行的路太过孤单,愿你与她重逢。


雪征服了后庭的花园,天与地是浑然一种白。白色的叶,白色的细枝,以及那些结冰的枯草,泛着冷的微光,让人分不清是阳光在照镜还是冬雪的视线在窥探。

薰呼出一口气。变质牛乳般的空气令他窒息。

不久前他终于平定了南部的动乱,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清闲就收到了王逝世的消息,两天前才风尘仆仆地到达王城,悲伤还没过两个时辰就成了过去式。

此刻所有疲惫涌过他的骸骨。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感觉冰雪过滤了他浑浊的脾肺,连带着要把他的思考也一起卷走。

身后响起踩雪的声音。一大一小的来客。薰转身,是王的侍从长和“零”。

这是薰第二次见到零。四年前的小不点已经长到了成年人腰部的位置。对比同龄的孩子,他有点瘦小,在大雪里仿佛随时会被吞没,但一双惹人注目的红瞳却给这被白封缄的世界狠厉一击。倔强的红色,燃烧的红色,幽暗森林里蹦跳的一件红斗篷,初生的幼狼眼中躁动的热情——我们的晨星原来是颗红矮星。

青涩的红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他像一尊漆黑的古希腊雕塑。长发飘动,浅淡的金隐匿于深雪的白中,让人联想到掩在雪与落叶间的狐狸。黑色的面具盖住男人的相貌与情绪——那是蝎子坚硬的甲壳。

王的遗嘱里将小王子托付给了您,公爵大人。

我的朋友还真是给我添了个大麻烦。

“很荣幸见到您,王子殿下。”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公爵阁下……老师。”

“您不介意的话,私下可以称我‘薰’。”


“老师,您看起来很悲伤。”

“我为王,您的父亲的逝去悲伤,殿下。没有人能在死亡面前无所动容,何况您的父亲曾与我是密友。”

“可您的悲伤不仅仅是为一个人。还有谁使您如此悲伤?您的面具承托了您的泪水么?”

“殿下,我从不因悲伤落泪。悲伤的泪很脆弱,一落下就会摔成两瓣。我的面具也从不是泪水的容器。”

“那为何您始终戴着它?”

“那是我哀悼的方式,是我对抗遗忘的方式。

“殿下,雪大了,您该回宫了。”



3.
先王逝世的第七天,五岁的小王子坐上了那把高大的椅子,戴了那顶黄金与红丝绒制的王冠,裹着华美的白金色加冕礼服,暗红色的天鹅绒压在稚子的肩膀上,细小的脖颈也被厚重的棉绒吃了进去。

God save the King.

未长开的手指稳稳地握持着剑与权杖。

这个国家新生的王拥有一双美丽的红瞳,馥郁的红色倾倒出王的骄傲,睥睨着那些单膝跪地向他宣誓的贵族们。

王国的晨星与黎明,在肃杀的冬日完成了他的加冕。


先王的遗嘱里,在年幼的王成年前,由他的挚友公爵代为摄政。南疆的毒蝎表面上只专注于南方的一亩三分地,大有要蛰居他的营帐置身事外的感觉,对于教会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可每次划拨财政预算时却总能戳中那帮教士的痛处,就像那毒针刺得你皮肤火辣地瘙痒,却又不给你来个钻心剜骨的痛快。一旦你稍微舒坦一点,他又奸猾地笑着凑上来。这让教会的那帮苦不堪言,却又无从下手——毕竟每次对教会的募捐这位公爵可是榜上有名。

真是出喜剧。

金发公爵饶有兴致地翻阅着学生的课业。

王宫庭院里的蔷薇开得正盛。繁茂的绿叶闪烁着翡翠、祖母绿、绿玛瑙,诸如此类的宝石的光泽。丛丛纯真的花朵,这些小宁芙的裙袂沾了清露,看上去像极了天使的眼睛。

薰觉得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两件事,一是更换了王宫的后厨,二是更换了王宫的园丁。

“羽风先生!”

话语中有掩饰不了的惊喜。

零已经十二岁,身高抽条到了薰嘴唇的位置。少年方才上完一节舞蹈课,只穿了件衬衣,大开的敞领和领边层叠的褶子,仿佛从少年的胸口飞出一只蝴蝶;大落肩勾勒出流利的肩胛线条;大荷叶袖让抬手落臂的动作都有了旋律。他像极了一只小红胸知更鸟,海藻般柔顺的黑发,古希腊风格的面部线条,还有那双引以为傲的红眸,说他是深山泉边的水仙花都不为过。此刻这张姣好的面容因运动染上些许红晕,又赋予这完美的造物以蔷薇的纯真。

多么惹人嫉妒与心爱的一张脸。薰感慨道。

“历史与战略,极优;哲学与文学,优良;礼仪与乐器,完美……陛下的头脑真是聪慧至极,臣也自愧不如啊。”

“学生怎会比过老师呢,先生?传闻称公爵阁下在九岁时就能将百年历史熟读成诵,为先公爵建言献策,刚握剑就已有骑士之姿,我和老师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油嘴滑舌,看来对你的帝王学评估还有待斟酌。”

“这就太较真了吧先生。老先生说我对君主论的理解是他见过最完美。”

“显然理论与实践间没有建立有效的联系。”

零懊恼,赌气地啜饮杯中的红茶,发出粗鲁的吸溜声。

这对阅人无数的薰毫无威慑:”你要是我的士兵,我一定会叫人缝上你的嘴巴。”

粗鲁的吸溜声戛然而止。

“喝完茶就去练武场,”薰卸下肩上的毛领,这令骇人听闻的毒蝎显得平易近人了点。金色的长发乖巧地遮住后颈,搭在肩膀上。

他像位社交舞会上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我还需验收一项课业。”


练武场,零换下了那件天鹅翎毛样的衬衫,薰解下了厚重的大衣。轻便的衬衣让他显得清瘦,同时描绘出流畅的小臂线条。

零时常惊讶于他的老师看起来像一个不至二十的青年,和传闻里杀不眨眼、高大宽肩的刽子手大相径庭。

让他来形容他的老师的话,两人对决时,后者就像灵巧的精灵、诡谲的狐狸。毒蝎狡猾的一点:不会让他的对手看到他的眼睛,从而没有人能判断下一次这团迷雾能变幻出什么招数。

一瞬,零的左侧防守不及,薰的剑携着剑风劈了下来,堪堪停在少年的脖子处。

“陛下是不是对自己的剑术太过自信了,”薰讽刺他的时候就会称他陛下,“决斗时分神可是大忌。”

零抹去左颊的冷汗,摆回预备的架式。

这回他集中精神,意图找出这家伙出招的规律。而薰这回一改戏剧般的攻守交替,始终保持着防守的姿态。无论零如何挑衅引诱,绕侧、假步抑或是突刺,所有攻击都像是打在一块磐岩上。那双灰眸藏在黑色的面具下。黑蝎的毒针悬在少年国王的头上,不知哪个刹那会落下,一击毙命。

一秒——零感觉自己并没有丝毫松懈——薰的剑尖就抵至他的下巴,调戏地点了点他的下颌。

那压根不是安静的玄龟,那是沙里的毒蛇,水域的鳄鱼,而他是只负鼠,是尾游虾。

“招数和架式都不错,实战经验和应变能力有待提高。”薰随手将训练用剑放回剑架。他明白和十二岁小孩比试产生胜负欲是种很幼稚的行为,但他不想想太多。

他很享受这种被胜负欲短暂控制的感觉。这感觉曾只活在他的回忆里,是死的定格的。同时,他对战胜零的成就感意外地甘之如饴,仿佛自己回到七八岁的年纪,终于打败了那个样样压他一头的魔王。那个红天竺葵色的,已经被仇恨、悲伤、后悔、内疚挤压变形的形象,在与零的对决中总是格外清晰真实,这让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愉悦,撼动他的理智,令他想撒野一下。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可恶的毒蝎,可恨的面具!那个上扬的句尾!零才不认为这个家伙会有骑士风度。他就是一个流氓,一个顽童!战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什么很值得吹嘘的事?我和阿多尼斯交手就没输过!总有一天我会把那张糟糕透顶的面具扯下来,指着他的鼻子痛斥他的罪行,狠狠地嘲笑他!

“阿多尼斯比你还小两岁,陛下。然而他的剑招出得比您完美多了。我想如果他懂得如何用丰富的招数进行创作的话,他会成为不亚于您的剑士。”

祸从口出。零想。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像只滑稽的鹌鹑。

薰看向一旁紫发的异国少年,蜜金色的双眼藏不住跃跃欲试的愿望。而薰,他很欢迎好学的孩子加入他的课堂。

“看来有人比您更明辨是非,陛下。”

零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他的老师塞了个鸡蛋。这评价明显就无厘头,可他找不出话来反驳,一口气哽着,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盯着金色和紫色在场上来回交锋着。

“和我打个赌吧,老师。”

台上的人优雅地挽了个剑花:”败者可没有提赌约的资格。”

不过年少的国王啊,如果您能在成年礼前打败在下,在下可以实现您的一个愿望。

即使我要治你欺君罔上,命你丢盔弃甲?

臣早已立誓为您赴汤蹈火,您可以花点时间想想比那更有趣的愿望。



4.
阿多尼斯记忆的起点,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滔天的炎焰吞噬了金玉的宫殿,火舌钻入甲胄的缝隙,点燃血液与尖叫,饥肠辘辘的三头犬赶来赴一场餮宴。

女王啊女王,快快走吧!

女王啊女王,外邦人就快攻入主殿了!

所有人都在劝阻,所有人都在请求:

王宫已是特洛伊的坍圮,大殿已成米诺陶斯的迷宫。我们可以失去土地,但不能失去王啊。

他的姐姐死死攥着母亲的衣摆,撒泼、佯怒、耍性子,嘶哑里混了泣音。

母亲。

女人微笑着回应阿多尼斯的呼唤。她坚实的臂弯拢住他的小脑袋。阿多尼斯听到母亲富有节奏的心跳,平稳如每晚在他的床边念故事书的声音。然后,他的额顶留下了母亲的一吻,清泉般冰凉,吻在他不安的心尖上。

小小的少年哑然。

母亲将他推入姆妈的怀抱。

他听见姆妈在哭,手上却义无反顾地扯着他向王宫外跑。

他回头去寻找母亲。这个国家的女主人抽出腰间的佩剑,像位捍卫骑士道的骑士般走入火海,金红色的火焰为紫罗兰燎上月桂色的金边。

而王不能失去人民。她的名字与她的王朝挂在一起。

刻耳柏洛斯开心地狂吠……


姆妈牵着幼小的王子奔逃,与这场脱缰的狩猎赛跑。他看见灰烬被卷上夜空,星辰都闭上了眼。火花绽放在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堪比庆典。外邦的暴徒,那些红色幽灵挥着红色的旗,吐着猩红的信子要把黄土地浇成红土地。

他们奔行在炙烤的麦田中。谷物烘烤的香气环绕着他,目眩神迷。突然,他跌倒在麦梗横生的小径,恶魔的涎水淋湿了他的灵魂,恐惧捉住了他的脚踝。姆妈尖叫着把他从地上拉起,一个女人竟能爆发出那么惊人的力量。她把国王的火种埋进自己的胸前,仿佛要把他嵌入骨里。

他越过姆妈的肩膀望见城市烧得发紫,曾经安宁的城邦如今成了恶魔的寝床。他闻见姆妈的头巾在燃烧,火咀嚼着布料和女人的发丝,他一时分不清两者燃烧的味道。乌鸦在麦田上方跳着祭祀的舞蹈,朗诵死亡的颂歌,嘲弄着,庆贺着,赞扬着,癫狂着……


在之后,是海水和藻类的咸味。姆妈的船工丈夫让他们坐上了远航的船只。他在波涛的摇篮里入睡,饮那腥涩的海风缓解饥渴。他的目光攀上桅杆,试图寻找家乡的踪影。唯一的收获是灰色的天幕。

他们经历过暴风雨,那次带走了很多人;也经历过风平浪静的日子,安详的睡眠中交响着鸥鸣。

有一天海贼将他们欺侮。他像被圈养的牛羊般被丢进昏暗潮湿的下层舱,汗味与腥臭蹂躏他的鼻腔,但至少比烧焦的肉好一些。

黑暗里他掰着指头唱着歌,等待着他的母亲来接他。他没有祈祷,大火已经烧尽了他的所有言语。

然而这次,通向天的窗却打开。姆妈的脸映在他的眼底,蜜金色的眼睛流下了蜜浆。

姆妈的头发白了。他模仿母亲爱抚他的样子笨拙地梳理蓬乱的秋草。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那么轻又那么重。

阿多尼斯在甲板上见到了那位公爵,耳边回响着姆妈对他的赞美,斩下贼首的英勇身姿和挺立的凛然身影相重合。

海风托起他的金发。

月桂的颜色,让他想起母亲的眼睛。

那身影走到他面前,蹲下,温和的嗓音用他的母语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抱住了他。

在这个坚实的臂弯里,阿多尼斯久违地品尝到温暖而不是燎烧的苦痛。他在公爵的毛领里闻到硝烟的味道,粗糙的手套上满是战争的齿痕。

他哭了,撒了野地哭,如同婴儿初入世时的啼泣。


他和姆妈被请到公爵的府邸,后者以对座上宾的标准款待他们——他显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因为那头紫发——柔软的床铺、可口的美食、贴心的服侍,在公爵府的生活虚幻如梦。阿多尼斯在舒适的睡眠、准时的三餐和公爵的教学里平凡地度过时间。勤奋刻苦的品质极大地帮助了他,他很快就学会了当地的语言。

无论何时,公爵的声音听上去总是温柔的,这让阿多尼斯很快适应了府邸的生活,两人间几乎没有了隔阂。虽然阿多尼斯很好奇公爵为何总是戴着古板的黑色面具,(他连公爵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拜这面具所赐)但在沉默这方面他很擅长。

插曲发生在来府上的第二年。阿多尼斯被领上了前往王城的马车,而六岁的年纪还尚未戒断别离的恐惧。姆妈在临行前亲吻他的额头和眼睛,低落的声音说着自己不能成为他的软肋,他听不懂什么“累赘”,什么“弱点”。他请求公爵带上姆妈,但女人却用惊人的力气按住他。

马车门被重重关上。

公爵沉默着,像一个没有凸点的八音盒。

这一刻让阿多尼斯意识到面前的这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蝎公爵,而不是那个会像母亲一样拥抱他的“薰风”先生。


三个日夜的颠簸长途让阿多尼斯无心去思念姆妈和襁褓的温馨。他被疲惫击溃了,铅一样重的脑袋砸在公爵的腿根上。

他做了个铅一样重的梦:龟裂的砖石,横亘的青苔,恐惧为他制了囚笼,给他上了镣铐。他的意识模糊不清,但冥冥中感觉有人帮他解开了枷锁。于是他往更深处坠去。

这场奔波在模糊的意识里走到了终点。阿多尼斯从深沉的混沌中脱离出来。他的泪与冷汗浸湿了公爵的衣襟。

他慌忙向公爵道歉,像熊的幼崽。公爵被逗笑了,拍了拍小熊的脑袋表示没事。

少年红了脸,匆忙跟上公爵的步伐。

他在公爵的带领下进入王宫,却惊讶于王的居所竟然没有什么闪耀珍奇无与伦比的装潢,单调得过分,连装饰性绘画都少得可怜。

庭园里种满白蔷薇,一重一重花瓣是一层一层萧索。

他感觉自己走在一箱空灵柩里。住在这儿的人要么是个不可理喻的怪胎,要么是个笃信至极的牧羊人。

紫发少年被暂时安排在王宫的会客室。侍女送上了一些茶点。他尝了一块杏仁饼,随后又放下了。它比起夜市的小甜糕可差远了。

阿多尼斯开始用数数打发冷色的时间,在快数到五千时等来了公爵。

与公爵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男孩,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却比他瘦小。脸色是恹恹的苍白,红宝石一般的眸子格外美丽。那个男孩紧贴在公爵身边,像只警惕的兔子。

公爵介绍道:兔子男孩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而他将成为国王的伴读兼侍卫。

“骑士”,他想到母亲走进火海中的坚毅的步伐,铁靴踏出铿锵的进行曲。如今,公爵给予他一份同母亲一样的使命。

他看向瘦削的男孩。“零”,一个拗口的名字,从没学过的发音。小熊保护兔子,就像一则童话。阿多尼斯感觉自己与母亲并肩而立。


零从薰处听说了阿多尼斯:流失之地的王子,被意外打捞上来的珍珠,有着璞玉般不谙世事的气质——他怀疑自己的老师是不是对扮演救世主有别样的兴趣——他端详这位初出茅庐的骑士。琥珀金的眼睛里灵动的单纯,是那些嚼着甜糕长大的孩子特有的。纯粹干净的精神土壤,正合适哺育最璀璨的骑士精神的蓓蕾,更何况眼前的是一位骑士的儿子,刚刚经历了国破家亡,无根浮萍般流落他乡。你看他正襟危坐的可爱模样,真是块未经雕琢的原木。他的老师一定想好如何用这块上好的原材完成他的作品了。

零的理智告诉自己要表现出慷慨飒爽之姿——英明的君主应该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博得慷慨之誉。可他又想到这小子曾和薰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时光就有点别扭。他下意识地黏在薰的身上,暗暗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这做派简直像个悭吝的商人,零唾弃这样的自己。

不过薰今后会在王宫中久留一段时间,名义上监督王的课业。某种程度上他得感谢这个小子。想到这他又有点释然了,并把阿多尼斯视为半个恩人——还有半个是竞争对手。

虽然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发现阿多尼斯于他而言毫无竞争价值,但这不妨碍八岁的国王在当时给他的侍卫记上一笔。



5.
薰从阳光的啄吻中醒来。

零最近忙于成年礼的事务——设计礼服、筹备宴会流程、检查宾客名单,诸如此类的繁文缛节——而他这个太傅趁机获得半身清闲。

自明天起他将不再是摄政王。为王所铺设的道路也早已准备好。他将作为南疆的主人回到他的领地并从此再不出入政场——教会的权力根系已经岌岌可危,他的角色即将落幕。

他开始漫无目的,想象他会在南部的海岸修建一座港口,远航的巨舶会载上满舱的宝石去,又载上满舱的粮食回;他会在最好的观望角上筑一座木屋,枕海浪入眠,斟海风入醉;他会在他的前庭开垦一爿苗圃,播下自己热爱的花的种子,然后像位辛勤的农民一样耕作,像位桀骜的熬鹰人般等待,直至万卉纷披,他采撷那最可人的一朵酿成他的颜料。以它作画,画一束红色的天竺葵。

他或许会娶一个女孩——她大抵有着夜空颜色的长发——他们之间也许会发酵出爱情,但他不抱期待;他们也许会收养一个女孩,天真烂漫如满天星。

他想做一个吟游诗人,把自己打扮成一团流浪的风滚草,去啤酒与舞女中间贩卖他的诗歌,换取一枚土豆或一碗麦芽香——在此之前他得先学会弹奏鲁特琴或是里拉琴,这若让他在天上的朋友听到该笑掉他的白牙——他也许会醉倒在街巷的角落,埋伏一位善良的路人或一个流窜的窃贼,在那手伸进他的破烂口袋时用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吓他一跳,完美的把戏,他会做个谢幕礼结束这场即兴喜剧,然后去找下一个倒霉蛋……

他想象那些人的囧样就发笑。这和那些在舞会上向他搭讪的小雀儿发抖的样子一样有趣。那些沐浴在甜奶里的珠宝儿,即使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回应她们的话题,但八卦里他那砧板样的脸依旧惊得她们四散纷飞——谁会愿意把自己价值连城的青春交给一个丑陋的鳏夫?

他也或许不会过那样的生活。他会躲在蝎子的矿洞里,守着他的财宝与永恒的春天过完剩下的年数。他会哼着久远的歌谣,从回忆的起点旅行到终点,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再也描摹不出那捧红天竺葵的轮廓。那时他就会得一株曼殊沙华,摆渡的通行证……他感觉自己离红海更近了。一双细腻的手抓住他镌满陈茧与伤疤的指尖。他再次溺于那汪血红,小小的脚丫在浅滩上留下弧形的舞步,像海鸥留在沙滩上的痕迹。他开心地笑啊,直到红海的际线没过他的唇、他的足、他的耳、他的眼,直到最后一颗泡沫破裂,归于宁静的红。

有人推开了他的门。红的潮汐退去,潜水训练中断了。

你打扰了我的睡眠。

你明明醒着,老师。这种倚老卖老的情节上演太多次了。零若无其事地择了一块蔓越莓饼放进嘴里。

好甜,他拭去嘴角的果酱。薰的口味偏好和他的风格极不相称,七八岁幼童嗜好的甜度他却情有独钟。

收拾一下,去上我们的最后一课。

事实上,零的课程已经提前结业了。他的剑术亦出类拔萃,两人的比试已经从薰让他一只手到需要他专心应对了。但零执意要把剑术课继续下去。薰觉得这是少年的胜负心在作祟,自然不多置喙,权当给自己放个短假。

南部的工作他交给了下属处理,战后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经济复苏向好,他只需等新王上任后批下港口的项目(这也算是他给零的一份礼物)便可功成身退;府邸的打理落在了阿多尼斯的姆妈肩上——那位年过四旬的女士今天依然精神焕发,她也是唯一知道公爵秘密的同时还操心他的终身幸福的人,薰对此不胜其烦,但也无意间享受着这份唠叨。

于是这段日子在他眼里只剩下甜点、浅眠和剑术课,悠闲地闪烁着黄昏的颜色。

王宫练武场的剑已磨损成老人模样,薰掂了掂,发现剑柄已刻下他手掌的形状。对面的少年如今长到与他眉眼齐平的高度,俊朗的眉宇,红瞳中有太阳在燃烧。

零着白衫,他着黑衫,像绝对敌对的黑白棋。

“公爵阁下,您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也没忘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若是今天没有做到,我还会判你这门课不及——”

一道劲风劈碎了唇边的单词。黑发青年踩着鬼魅的步伐,轻盈如燕。

野蛮的小子……

“本大爷的字典里才没有做不到这个词。”

狂气的自称。这和骑士团那帮家伙学来的市井话,每次都肉麻得让薰掉一地鸡皮疙瘩。

“看来我还得重新教教您的礼仪了,陛下。”

红鸢尾与金菟丝交缠在一起。羽击剑碰撞又迅速分开,如同翩飞的蝶的轻吻。一人给出招式,一人作出反应,两人像是相性极佳的舞伴,在快步的曲调里探索着探戈。

斩刺变幻诡谲有如小丑的面具。

可真是越来越难对付。

薰聚精会神地应对着学生给出的难题。

零的速度与力量已然超越了他,如果对剑过程中存在一丝松懈,这匹幼狼就极可能咬上猎物的咽喉,直至所有可能构成反击空隙的呼吸消失殆尽。

如果那家伙还活着的话,可能也是这样?薰觉得这突然冒出的想法十分可笑。

“可别走神啊,羽风先生。”

游刃有余的腔调真是惹人恼火。

薰加快了突刺的频率,两人的交锋又开始加快,变化如魔笛变奏曲。

剑影间,零红色的眸子倒映在布满擦痕的金属上,有种古老的气息。愉悦感自胃部升腾渲染一呼一吸,这股火焰比以往所有的比试都要兴奋。

自己也许有什么受虐倾向,薰自嘲道。

他明显感到自己的体力将要耗尽。

这场比赛的胜者看来是注定了。

薰觉得自己得找个时机投降以免于狼狈的结局。同时,这节课会成为一个很棒的祝贺礼物。

精巧的“认输”一向是他的强项——然而这次这位行家显然没有把握住。

一道肩斩划出厉风擦过他的耳朵,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于他的咽喉。他的剑停在零的腰部。静止中有什么东西断裂、坠落。

将死。

他看见一张脸倒映在那湾红湖底。光滑的肌肤,细腻的线条,没有皱纹与斑点,没有烧伤与疤痕,一张适合风流倜傥之子的脸,出现在羽风薰的名字之下——那只即将步入暮年的老蝎。

二十未有的年轻脸蛋,配上一个四十岁的年纪,正常,又不正常,淡淡的诡异弥漫在两个数字之间。

诶?

教会的人说:魔女侍奉那最恶的恶魔。她们与恶魔作交易,用心脏换取巫术、青春与美丽。她们自私自利,为守住这份邪恶的禁果残害同胞。她们委身于男人为汲取滋养美貌的精气,淫欢之际诅咒那些拥有纯良根性的女人,只因心灵的干净映照出她们的肮脏……

薰闻见广场的烟,听见人的尖叫与欢笑,锐利如惊雷。他的脑海是空白的,曾设想过的那些恐惧与不安并没有辗轧地入侵他。相反,寂静拥住了他。

他溺于呼吸,感觉自己是张破碎的网。

他在零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燃烧的枯黄的稻草人,就像那天那个人在他眼里一样。火把一切都涂成红色,但他的红瞳依旧可以轻易寻见。他喊啊,喊他的名字,直到灰烬堵了他的喉咙,在他的肺里堆起一座坟墓,葬了那一切的语词。

他们说,魔女被烧死后尸骨会炸成烟花。我在泥洼里匍匐了三十年,能不能炸出比你更灿烂的烟花啊?那样我也终于有件强项可以和你炫耀啦。

他又看见了零,这个器宇轩昂的青年人此刻正用空白的表情看着他。

他若是成年了也是这般模样吧……好像,太像了。海藻般的黑长发,红天竺葵色的瞳眸……但他才不会用这样毫无内容的眼神看我。花苞一样的年纪,双眼就酝酿了千百个华丽的辞藻,千百种梦幻的意象。可他的王呢,现在是满目恐惧、愤怒、荒唐,还是陌生呢?

他又想哭了,但泪的泉眼早已枯萎。于是悲伤就往脏腑里流啊,坏死的血浆泛滥,浇灌渴水的坟土,苍白的语词上绽放了绝望的花。

他哭啊,笑啊,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断了发条的人偶。

他的心脏明明都空了,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痛呢?

“薰?”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小心试探他的名字。优雅迷人的音色,竟和记忆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哈哈,我难道用我的贫穷的心脏换到了他的命么?

您胜了,陛下。薰捡起一份谎言,将它重新覆在脸上。

他感觉自己在这瞬间衰老了,关节咔嚓咔嚓,像一个可悲的灵魂在磨牙。


薰披上那件常年不变的大衣离开了。

阿拉丁最终撬开了神灯,发现里面压根没有可以实现愿望的神明,只有一颗苟延残喘的淌着鲜血的心脏。


零端坐在镜前。侍女正往他的面颊上搽着白粉,要把他打扮成弥赛亚。

今天是您的成年礼,陛下。耶和华的露水已降临橡木的叶冠。牧羊人和采茶女朗诵赞美诗,棕榈与莨苕装点穹顶画。朱红的披风飞扬,雪白的绸缎垂下。我的王啊,桂冠的乐园就在圣台上。宾客们举杯欢庆,黎明与晨星,光芒闪耀令月藏。跳啊舞啊,荣耀的盛宴正开场。

零没有笑,他的肖像已被抹了太多的乌墨与铅白,肃杀得如同他加冕的冬日。

在他的计划里,他在自己成年的前一天终于通过了老师的测试。优秀的一等生,他会向他的神明许愿:请把缠绕那月的迷雾驱散吧。

往昔仲夏一梦,荒漠旅人唯一的渴求。

夜的母亲,您的信徒是如此爱那皎洁的柔美的微光,他是如此努力又小心翼翼地打捞倒影。您却仅因一缕失控的风就将他的月华隐藏。您又曾想过这会把他的灵魂伤?

他邀请了一位伯爵的女儿跳第一支华尔兹。一只娇小的金雀儿,一枝甜美的月桂花。金色的管弦乐里,他穿着不合脚的水晶鞋和错误的王子共舞,像一根丢了戒指的无名指,一位拥有婚礼却没有新娘的新郎。

寡淡的节拍里他看见他心头的夜莺站在华美布匹的阴影下,戴着那张面具,和五岁雪中的记忆如出一辙。

暮色抹去雕像。

翱翔青天的鹰隼竟像旱地里苟活的泥鳅。

他倚在金红的王座上,望宾客纵情歌舞。

而独他倚在悲伤之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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