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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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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
层岩巨渊上方凝集着厚重的乌云,盘旋绞动,像是翻转的漩涡。期间偶有惊雷,尚未响起,便又被乌云吞噬,在云层里蒙亮。
“要下雨了。”绫人伸出手,去接潮湿的空气。两个人都没带伞,如果下了大雨,可就别想轻易的回去了。但如果能借此多争取点独处的时间,倒也不赖。
“无妨,我们不会停留在上面,下去,到地下矿区。”钟离看了眼天,并不在意。他沿着矿区的小路向其中一个山洞走去,轻车熟路的,像是来过很多次。
神里绫人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临到头了,作为社奉行家主和稻妻使者,他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妥,因此便微微提了声:“钟离先生。”
钟离在洞口微微偏过了头,但是没直视他。“怎么了,神里大人。”洞里的风吹动了他头发,也掩盖住了他的神情。
神里绫人只能看到他那节赤色的眼尾,没在阴影里,像血:“钟离先生怕不是来带我放松的吧,如果此趟是有什么要事,并且需要借我掩人耳目,大可以说出来,我自会斟酌,帮先生这个忙。”
“……神里大人果然敏锐,还是瞒不过你。旅行者还有您那几位朋友一行,他们恐怕是遇到麻烦了,其中有我在意的人,所以我希望过来看看,当然,因为一些不方便说的原因,我不能让天权星知道,只能出此下策,让您陪我跑一趟。如果怕遇到危险,大人可以在此处等,不必深入。”
果然是在利用自己啊,还有所谓在意的人……神里绫人叹了口气,很快的将心里那些杂乱的东西都挑了出去,毕竟是意料之中,不是吗?
矿道很黑,路很窄,身侧就是万丈的深渊。钟离手里不知道从哪儿顺手牵来的破旧油灯在寂静的山洞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火焰在晃,穿过的风里带着腐烂的气息。
神里绫人跟在钟离身后,盯着他后腰上的神之眼。从深入矿洞开始,他的眼前便开始闪着奇怪的东西,似乎的从前的记忆,悲伤的、愤怒的,诸如此类,而且愈演愈烈,还有声音,低沉的、蛊惑的,宣扬着复仇和杀戮。他全神贯注的数着神之眼晃动的节奏,平稳这自己的呼吸。
深入,深入。
千回百转,蛇肠般的永无止尽,越到深处,越觉得阴冷腐朽,不似人间。
“没路了。”钟离停下了脚步,面前则是一扇紧闭的门,受尽岁月侵蚀,而花纹斑驳,“我能感受到,他们从这里经过了。”
“有机关。”神里绫人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了地上那个方形的旋钮上,但是没有启动,他低敛着眉目,语气里带了那么些许的凉,“钟离先生,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身后的路在不断地变化,这意味着越深入一步,我们出去的可能性越小。所以……”他抬起头,回首看了钟离一眼,波澜不惊的,没什么质疑,也没什么害怕,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个平平无奇的事实,“我希望你已经想好退路了。”他说。
“……确实是无路可退了。“钟离一时间对他那个眼神产生了点波动,说不上来为什么,那种完全不同于信任的平静,有几分像将脖子放在主人刀下的羊,温顺的,接受了某种既定的命运,还有几分别的什么,钟离没有想清楚,”神里大人,你知道门后面是什么吗?”
“什么。”神里绫人依然在等一个解释。
“最让你恐惧的东西。“钟离说,”倘若能克服,我们自然能从此通过,如若不能,那就要另想出路了。”
神里绫人很快觉出了他句子里值得玩味的地方:“哦,这么说来,刚刚钟离先生说‘没路了’的意思是……你有无法克服的恐惧之物。”
“事实如此,上次途经此处,废了好些周折才脱离出去,这次本想绕道,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这里来了。”
“这片地界诡异的很。”神里绫人托住下巴稍稍沉思了一下,“不妨让我来试试吧,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会惧怕什么呢。”
他将注意力重新给了那个按钮,而左手则放在刀柄上。尘封的旋钮缓慢的启动,石柱下沉,露出了里头的样子。神里绫人走进了门里,只那么一眼,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地方,封锁在记忆里的回忆刹那间奔涌上来,让他感觉到了轻微的窒息。
“钟离先生……”他的尾音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接下来的事,别看,别听,拜托了。”
钟离越过他的背景,在缝隙里瞥见了几个交错的人影,他其实很好奇会让神里绫人失态的事是什么,但绫人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也不便去窥探别人的隐私。
然而他很快发现光光闭上眼睛,屏蔽听力并没有什么用处。这座秘境像是将那些东西直接投射到了他的意识里,期间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得不看的清清楚楚:“神里大人,这座秘境在强制输入,我恐怕要冒犯了。”
“这样吗……”
钟离听见他呓语了一声,轻的像是在说梦话。钟离依然闭着眼睛,企图减少画面的输入,但黑暗似乎本就是回忆的基调,像在深渊里一般,只有穿不透的黑。那期间是嘶哑的、咯血的呼唤,衣衫拉扯的悉索,下流的笑声,还有……那种感觉,不断的,只会让人直犯恶心。他听见了夹杂在里面,几乎快被兽性的喘息淹没的轻微的啜泣、呻吟、断断续续的求饶,一声一声的,上下颠簸,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依靠。
“神里大人……”哪怕是钟离,哪怕已经见过那么多让人愤怒恶心的事情,这里发生的,依然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适,那时的神里绫人,比胡桃、香菱那些孩子才大了多少,而那些人又怎么下的去手?
钟离从来不曾探求过锁国的稻妻发生过什么,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国家;他也不曾想过如今高高在上的社奉行大人曾经遭遇过什么,毕竟他不是自己的子民。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是路人,这次一遭,此后便不再相见,这种血淋淋的伤疤,他无论如何是不该看的,甚至,他或许应该在一开始就保持沉默,为他盖上仅剩的一层遮羞布。
那活色生香的回忆,漫长的像是场折磨,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到后来,已经凌迟到只让人觉得麻木。而终点,只剩下刀剑破空,头颅落地的声音,黑色的血流了一地,滴滴答答,粘稠迟缓。
神里绫人缓了过来。口里泛起腥甜,他恍惚的意识到自己的舌头已经咬破,吮吸的时候血液顺着喉咙流下去,冰凉的。手心也疼的要命,藏在手套里的掌心都是淤青和鲜血。
钟离在神里绫人的身后等他脱离出剩下未被暴露的回忆,好回过头来。而神里绫人则在见不得光的腌臜的复仇的尽头看到了立在光亮里的钟离,但他背对他站着,连衣角都是光明的,他伸出手去,那人便开始走远,头也不回的,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冷笑了几回,接着就放肆的笑出了声,“我确实恨当年的事情,但到现在,掌握了足够的权力之后,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我衣摆上微不足道的泥水罢了,毕竟知道当年那些事的人,已经全部被我杀掉了。真是可笑,让我害怕的东西本就不是这些吧?”
他微笑着转过身,向钟离张开了双臂,像是把自己完全的剖白了展现在他面前:“所以钟离,请仔细看看吧,这个肮脏的灵魂和躯体,作为这世上唯一知道那些事的见证人。”
钟离没有说话,他静默的看着绫人,像是水面上的人看着落入海中,逐渐窒息的求救者,那求救者的脸上没有悲戚、没有恐惧,只有等着被海兽撕扯殆尽的释然和转瞬即逝的遗憾。
黑暗退去了,门没有再关上,秘境认可了他,而他失去的东西,还能够回来吗?绫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抽去了,疲惫像潮水般没入他的喉咙,他看着对方那双永远平静沉稳的眼睛,忽然感到酸涩感到厌倦,于是借垂眸掩饰着颓然,轻轻的放下手,重新背过身去:”走吧钟离先生,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