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中原中也撞入纷沓雪花之中，太宰治的声音藏在那片茫茫后：“重写。”他低垂眼睛，蹲下身捡起方才落羽似的散了满地的文件——那是他通宵一宿赶出来的方案。中原中也抿着唇应了声是，他收拾好文件，微微欠身后转身离去，太宰治在他踏出办公室前的一秒又喊住了他：“等等。”

“您说。”

“嗯……帮我约下园子小姐今晚的会面。”

“是。”



首领办公室设计得精巧，三面磨砂玻璃，孤岛状的停在顶层中央。中原中也坐在唯一的暗面，皮靴踩在台阶上，前方是横滨市的街景与渐沉的夜幕。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玻璃房隔音效果一般，太宰治和园子小姐的笑语透过薄薄的墙板渗入，中原中也沉默良久，从兜里摸出根烟，娴熟地擦亮火机，点上。

港黑大楼的新风系统干活卖力，烟味尚未汇集便已散去，他落寞地将烟灰掸到地板上，银白斑驳，又像是下了一场凉薄的雪。不如太宰治凉薄。中原中也盯着半截明灭的烟头失神，他跟了太宰治十年了，太宰治的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他的二十二岁到三十二岁。十年间从相隔半米的距离到负距离，时光在他心上戳了个小洞，从此再没有痊愈过，时不时地便要剜开伤疤，再渗血一次……谁让他先动了心。中原中也无意识地用左手在台阶上描绘情人一词，写到一半便用力用手掌抹去，自嘲地挑了挑眉。

不对，他只是首领先生的床伴罢了，哪用得上这种旖旎词。

身后女人的咯咯笑终于告一段落，他听见脚步声走向门口，首领专属电梯“叮”一声到达，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方才恼人的尖锐笑声。那串脚步又回到办公室，离他越来越近，中原中也在身后暗门打开的刹那眉心一跳，他左手攥紧了西装裤，右手却依旧状似不经意的，弹了弹烟灰。烟快燃尽了，说来好笑，他点了烟半口未吸，就这么任由它燃烧着，直到火光即将绕上他的指尖。

“又在糟蹋好烟。”太宰治从背后抱住中原中也。过去不够宽阔的肩现在已经足够让他陷进怀抱。太宰治拨开他鬓边的发，手指玩弄着他的耳垂，中原中也微微颤抖着，畏惧与激动并存。“中也，”太宰治懒散道，把他又抱得紧了点儿，“你在吃醋吗？”

他打了个激灵，“我、我……我没有，BOSS。”

“你看着我回答。”

中原中也想说他看不到太宰治，太宰治将他抱得太紧，他扯了扯嘴角，想换上恭敬的笑回头看他又敬又爱的首领先生——太宰治先一步强硬地扳过他的脸，毫无预兆地低头即将吻上去。





“卡。”

镜头内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一触即分。中原中也冷下脸，毫不犹豫地挣脱出太宰治的怀抱，径直走向角落的机位。

刚刚有个表情管理略微失控了，他要去和摄影师确认成片有没有问题。

被挣脱的人比镜头下更显懒惰，没骨头似的往后一靠，长腿向前伸，嚷嚷：“国木田君——再不给我拿杯水过来，人都要干渴而死了啦。”

早已等候多时的经纪人一脸严肃，上前把准备好的矿泉水递给太宰治。他瞟一眼正在和摄影师一同对镜头的中原中也，再看看喝水喝得双颊鼓起的太宰治，国木田独步恨铁不成钢：“太宰……敬业一点。”

“啊——听不太清呢。”太宰治捂着耳朵打了个哈欠，身上笔挺的西装因为他伸懒腰的动作变得皱巴巴的，他抬眼往中原中也的方向望去，视线与赭发男人恰好撞上，那双戏中含情的蓝眼睛此刻冷得像冰，刀锋似的目光夹杂着冷淡与不屑，中原中也率先抛下他，继续看向摄影机。

有时间搭理关系户，不如多关注镜头下的自己。

关系户当然是没什么自觉的，中原影帝亲自替他抬咖，要不是森先生找中原中也，影帝可不乐意。尽管中原中也不太想承认，太宰治的演技在新人中算是叫人眼前一亮，与他对戏气场也不露下风。只不过……

他的食指覆上下唇，中原中也开始懊悔当初年少气盛不肯接爱情剧，以至于他的荧幕初吻要给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的皮相着实不错。他自从接了这部戏，戏外便时常眉心拧成个川字，红叶大姐劝他看开些，就当还森先生人情，中原中也尝试放平心态，最后还是被太宰治气得日常只能戴墨镜。

以免他那过于暴躁的眼神吓到小粉丝。

太宰治戏里戏外全然是两个人。戏里他对中原中也若即若离，一双眼睛看过来，空落落的，叫人心里一颤；戏外则生龙活虎，最喜做的事便是撩起眼皮子搭着中原中也的手，问他：大影帝，我今晚吃烤串，你要来吗？

不来。中原中也无情拒绝。他要控制体重，不是每个人都跟太宰治一样吃不胖的。

噗嗤。太宰治轻松一笑，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就走了，也不肯戴个鸭舌帽，说会弄乱发型。他第二天醉醺醺地出现在片场，让操心的老妈子经纪人好一通训斥，一换上黑西装，又是戏里的太宰治。

不见一丝醉态。饶是中原中也再怎么看不惯这关系户，天生的演员总是能让人高看两眼的。



-第二幕-



太宰治的手覆在中原中也领口。他喝了点儿酒，眼睛愈发地黑亮，唇色像极了熟透的樱桃。中原中也被他盯得不自在，后退了半步想要躲开那越来越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太宰治扣着他的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他喜欢单手解开中原中也包得严严实实的西装与衬衣，慢条斯理地，像是拆礼物那样。中原中也的反抗更像是欲拒还应，象征性地推搡几下，便由着他动作。

——不怪中原中也走神。太宰治的领口喷了柑橘味的香水，甜得呛鼻，熏到他想吐。他仿佛是被泡在了夏天橘子味的汽水中，汗水顺着鬓边滑落，一丝似有若无的酒香混入其中，试图将他灌醉。

眼前的光亮被人彻底遮住，调情却不带温度的男人凑近他在唇角落下一吻。中原中也闭上眼睛，流露出克制与动摇。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拽着他去片场外的小酒馆喝酒的太宰治，喝到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地盯着他，像只迷路的小兔子。

跟现在这只想吞掉他的大灰狼不太一样。

走神的结果是他忘记了原本要说的台词，导演大约是觉得他们即兴一回也不错，没有立马叫停。太宰治也不在意，他略过了原本冗长而又矫情的剧本，径直将中原中也推倒在沙发上，半跪着想要吻他。

另一个人的体温覆上，中原中也显然状态不佳，两种截然不同的灵魂在同一个躯体上交融碰撞，而他也与剧中人相互拉扯，分不清调和的感情。如果是他扮演的秘书角色的话……中原中也将眼睛睁开一道缝，他深深地看了太宰治一眼，主动抬起下巴索吻。

太宰治的动作慢了半拍，他的拇指捻过中原中也淡色的唇，脑袋埋到颈间轻嗅，蹭得中原中也有点儿痒。

“唔……”

喘息戛然而止，太宰治咬着中原中也的喉结，完完全全地压上。亲吻变得急切凌乱，潮湿闷热的空气叫人不再冷静，戏与现实的界限模糊起来，中原中也听到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渐渐放大。

摄影机不知什么时候暂停了拍摄，片场人群散去归于静谧，只听得见他和太宰治的呼吸声由急促逐渐转向平缓。导演偶尔还是十分善解人意，看他们的即兴发挥往着擦枪走火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终于良心发现关了摄影机，悄声安排剧组的人统统散去。

中原中也捂住眼睛。他好像是在梦里，分不清真假的边界。



-第三幕-



那是一场激烈的械斗。逃亡的两人再不见平日守在港黑大楼里的矜持贵气，都染上了灰扑扑的倦意。中原中也左臂受了伤，半个身子动弹不得，一阵阵地发冷。太宰治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带他躲进之前安排好的最后退路，见他伤得不轻，一时陷入沉默。

“您可以在这里丢下我。”中原中也哑着嗓子道。

太宰治的脸色冷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夹杂着一丝委屈：“中也，在你心里，我就是抛弃下属独自逃命的人吗？”半是撒娇的语气让中原中也有一秒的出戏。

他尽力抚平违和感，更彻底地投入角色：“我……不是的。”失血过多令中原中也有些晕眩，他不着力地倚靠在废弃大厦的水泥柱上，缓缓滑落下去，微微发抖。太宰治神色游离，他褪下右手常年戴的手套，半跪下来用手背贴了贴中原中也的脸颊。

“中也。”太宰治深吸气，他难以置信地挑眉道，“我居然——有点舍不得你。”

“是吗？”眼前的昏暗扩大，中原中也眼睛里最后的画面是太宰治俯身凑近他，他闭眼前听到太宰治轻笑一声喃喃自语：我可真是疯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娴熟地撬开他的齿关，他的呼吸变得轻柔，手不由自主地抱上太宰治的肩膀，仿佛拥住了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袖珍消音手枪用小指勾着挪到手中，原本暧昧的纠缠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成为定格的画面，太宰治的眼睛蒙上晦暗，血腥味在两人的气息交换间肆无忌惮地蔓延。中原中也依然是昏昏沉沉的模样，提线木偶似的，好像刚刚开枪的人不是他，胸前衣襟濡湿一片的人也不是他。那都是太宰治的血。他抬眼看向他又爱又恨的人，为了这个人，他的十几年时光都耗在暗无天日的黑手党里，从自愿卧底到被迫留下，再到不忍心离开。光明的使命因为他们彼此间相互牵扯的羁绊而蒙了灰，从此前路布满荆棘而变得坎坷，他的牺牲和功勋成了殉情。

中原中也发自内心地笑了。那是他和太宰最好的结局。



按照剧本，这个时候太宰治应该咳一口血，惨笑着缓缓倒下，在中原中也面前停止呼吸。而中原中也则会无力地垂手放下枪，用颤抖的手捧住太宰的脸，在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最后选择开枪自杀。

而太宰治没有。他捂着嘴剧烈咳嗽着，血从指缝渗出来，中原中也抱着太宰治的后背，能感受到温凉的液体浸湿了衣服，也沾湿了他的指尖。唇角的血丝毫没有影响太宰治的表情管理，他深深地望着中原中也，维持着他们拥抱的姿势，俯下身亲吻怀中人。

要推开的，这段不是剧本里的剧情。

念头在中原中也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陷落在太宰治的亲吻中，想象中咸湿的味道带着草莓香的清甜，仿佛他们不是一对生死存亡之际的亡命鸳鸯，而是刚刚手牵着手在雨后微湿的草坪上奔跑的情侣。他被太宰治压在地面上吻住，一股悸动让他犹豫了半秒便彻底落败，完全沉浸在角色里，连回应都带上了小心翼翼的满足。

太宰治吻得有点儿过火，一瞬间中原中也看到戏中人和太宰治合二为一，那个漂亮得带上危险的男人眯起眼睛，略带惩罚性质地咬了口他的下唇，含糊说道。

“中也，我出不了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