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志摩知道伊吹不对劲。
       伊吹的不对劲表现在很多地方，比如说明显减少的饭量，突然的走神，变得更显眼的眼袋，以及蔓延在蜜瓜面包车里诡异的沉默。再具体点，伊吹每星期都会跑去找阿浦，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而伊吹甚至能笑嘻嘻地把那些慰问品当作礼物塞到九重或者志摩手里。除此之外，伊吹睡觉的时间增多了，休息时间打过去的话伊吹基本都会用黏黏乎乎没睡醒的声音回复。
       而当志摩在那个夜晚被伊吹的电话吵醒的时候，志摩意识到，伊吹的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得多。
       他接起那个电话的时候确认了一遍时间，凌晨3点。
       “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就——”
       打断他的声音的是过于沉重的呼吸声。
       “……伊吹？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他只能听到伊吹过于沉重的呼吸声。于是志摩也沉默了。他听到风吹过阳台的声音，听到一点蝉鸣，听到伊吹那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伊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于是他又试探了一遍，试着呼唤他的搭档的名字。
       “伊吹？”
       “吵醒你了吧？抱歉。我没事。”
       留下这一句话，他的搭档没等他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而志摩权衡再三，最终放下悬在耳旁的手机，翻身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2.
       志摩到达伊吹家里的时候正是凌晨4点。他熟练地从门口的花盆缝隙里掏出备用钥匙，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家搭档备用钥匙的放置地点实在实在是太过老套。但是当他走进那个狭小的房间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对着伊吹打趣。
       伊吹在吐。他趴在厕所的马桶盖上，几乎是虚脱地坐在地上。志摩慌慌张张地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冲向厕所。而伊吹已经站起来了，站在洗手台边洗脸。他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用那种一如既往不着调的语气开口。
       “小志摩~这么担心我吗？居然大半夜地跑过来，还不按门铃，这可是非法入侵哦！非法入侵！”
       但志摩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他盯着伊吹，眼神比伊吹想象中的更加锐利。“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身，拿起放在床头的安眠药。
       “呕吐，失眠，时不时地出冷汗——”他回头扯过伊吹的衣袖，不出意外，手臂上有不同程度深浅的淤青。像是自己捏出来的。
       “伊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吹笑了起来，他穿着熟悉的Led Zeppelin帽衫，握着药瓶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小志摩很聪明所以肯定猜到了吧？”
       是的，志摩的确猜到了。而那也是志摩最害怕的答案之一——戒断反应。
       “要摧毁一个人最有用的方法就是直接摧毁他的真实感。之前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句话来着？虽然小志摩可能不知道——”
       伊吹说着，凑过来抱住了志摩，他笑了起来，低头趴在志摩的肩上。
       “我都要搞不清了。志摩你啊，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一个幻觉，一个梦境，一个只属于我的鬼魂呢？”

       3.
       伊吹有很多话没有和志摩说。虽然说他早就答应了志摩一定不会对他说谎，但是如果只是保留不说的话也不算是一种谎言吧？
       他没有说他整晚整晚地失眠。他渐渐习惯了在夜晚靠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整座城市陷入睡眠，让蝉鸣和夜风躲入他的房间。后来他开始摄入安眠药，而安眠药的效果远比他想象中的糟糕——他被困在了梦里。整整八个小时，在梦境中仿佛被无限延长。每一粒安眠药，都带他他经历着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幻境。志摩死去，他开枪，久住死亡。有的梦里也会有其他的走向，比如他或许没有开枪，久住或许没有死亡成功逃走……但无一例外，所有的梦，都是以志摩的死亡为起点的。他有时在梦里埋葬志摩的尸体，有时回到机搜四课追查久住，有时参加志摩的葬礼。以志摩的死亡为起点，最长他能在梦里生活三个月。
       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志摩死了吗？还是说那只是梦呢？他只能强制性地放空自己，试着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因为伊吹仍希望自己能做刑警这份工作。
       但是看起来好像不行了。
       他放下笔，拿起信封，把信纸放进去，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辞呈”。

       4.
       志摩等了很久，久住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坐下。志摩听说他还是保持着沉默，什么都不说。但是现在他非说不可。
       “那天的毒是什么东西？”
       久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志摩又问了一遍，“那天的那个气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久住抬起了头，仔细地望着他。而后他笑了一下。“看你这么着急，你家的野犬还好吗？”久住又望了眼前的人一眼，缓慢地收起了笑容。“你大概是没问题，但是那只野狗可是呆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啊？在那个充满致幻剂的房间里。所以——
       “当不了刑警也不是他的错哦？”
       志摩终于站起身来，一拳砸在了玻璃窗上，警卫不得不赶过来拉开他。而久住又露出了那个恶劣的笑容。
       “表情不错。”

       5.
       志摩决定让伊吹搬过来。他在把辞呈在伊吹交上去前扣留了下来，然后拉着伊吹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他不由分说地帮伊吹收拾了行李，把大部分的乐队T和帽衫扔进了行李箱，强制性地把伊吹带到了他的高级公寓。他把伊吹推进主卧，面对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伊吹倒是表现出了一点作为一般人的常识。“我觉得我睡客房就可以了……”
       “不行。”
       “哈……真是败给你了。”
       说实话，照顾伊吹远比他想象中的麻烦。在晚上伊吹会失眠，就算吃了安眠药也会因为做噩梦惊醒。而这种时候他会向志摩讨要一个拥抱——那实在是太过用力，仿佛像在确认志摩一未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除此之外，伊吹偶尔会突然全身冒冷汗，仿佛虚脱一样轻轻靠在志摩身边。他的食量显著减少了，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反正吃了也肯定会吐出来，所以还是算了。”
       但是志摩没有办法就这样放任他。于是志摩的厨房里不怎么用到的冰箱和餐具都得到了他们该有的对待。更甚者，平时总是空荡荡的厨房冰箱在伊吹住进以后总是被塞得满满的。吐司包，咖喱粉，意面，鸡蛋，番茄，土豆，包心菜……每一天，不同的食材堆满了冰箱。志摩后来渐渐习惯了，在通勤结束后思考每天的菜单，在夜里身旁的人惊醒时自然地拥抱，在凌晨四点待在厨房煮一碗简单的面，在伊吹呕吐的时候轻柔地揉着他的背，在伊吹虚脱地坐下时安静地给予一个拥抱，一个依靠。
       但他依旧无法阻止伊吹伤害自己。“哪里有那么严重啊，真的是，小志摩太严肃了！这个，”伊吹收回手，用帽衫的长袖遮住了淤青，“这个是好事哦。有了这个我才能分清楚——”
       现实和梦境。志摩在心里帮伊吹补上了后半句。虽然伊吹从来不说，但是志摩是知道的，从那些带有确认性质的拥抱里。
       他推了推坐在床头的伊吹，“我们来跳舞吧？”
       “哈？什么？小志摩你还有这种爱好吗？”
       “反正你也睡不着吧？”
       “是说小志摩居然会听这种音乐吗？这也太毕业舞会了吧！”
       志摩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给我闭嘴。你跳不跳？”
       于是伊吹握上了志摩的手。
       “什么？居然是我跳女步吗？”
       “我只学了男步啊。”
       “我也只学了男步啊！”
       “笨狗的运动神经不是拔群的吗？肯定能做好吧？”
       “这是夸奖吗？”
       “我说。”
       “嗯？ ”
       “你梦里的我会带着你跳舞吗？”
       “哈……也是，应该不会吧？不过也说不准……”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是什么形象呢？”伊吹笑了起来。
       来吧来吧，就这样，他们共舞到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