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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暖流

作者 : 一房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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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女神异闻录5 persona5 ペルソナ5 坂本龙司 , 雨宫莲

标签 龙主

文集 只是在呼吸的男高

118 4 2024-11-2 14:26
导读
去年参加主右合志《Surprise》的文章
虽然完全不是龙司过生日的时节,但是解禁



“龙司的生日,是在明天?”莲问道。从通着的电话另一端再次传来的杏的肯定答复,一时间让他仿佛漂浮在大洋正中,略感眩晕。

此时此刻,正是七月二日——一个普通盛夏里的周六——的晚九点过后。室外已经全黑,繁华都市里的夜晚不怎么能望见星星,并没有太多人留心的安静的天空中,只有仿佛能延长到无尽彼方的纯粹墨色铺展着。四轩茶屋电车站不远处的小巷里,人类住民也好猫咪住民也好暂时都难以入眠。小居酒屋终于迎来自己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推拉门开开合合,把辛苦归来的上班族一个又一个容纳进去,在颇长时间没有检修的昏黄色路灯下概率出现的,不是醉汉就是打发时间的老人。低矮的民居围墙上,看起来相当干净的野猫稳当地卧着,悠闲自在地在半空中晃着尾巴。狭长交错的通道中,即使到了晚间也丝毫不减燥热的空气,混杂着这种生活区才特有的烟火味道,如同是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的一种寓示。

处于猫咪室友的“严格”生活管控下,莲在对男子高中生而言过于健全的时间去过寄宿处附近的澡堂,随即就香喷喷地躺上了床。同伴打电话过来完全出于偶然,也没有要紧的大事相告。反正无论何时,接到来自杏的电话,摩尔加纳都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当然莲也一样。打开手机通话的免提模式之后,他平躺在由饮料箱和床垫拼凑而成的临时床铺上,以一种睡在小艇里摇般的轻松心情,一边伸展四肢,一边与杏和卧在自己头顶的摩尔加纳进行没什么营养的闲聊。就在他自然而然被对话中逐渐升起的温暖困意所包裹决定差不多该和对方告别的时候,杏却像是正巧在浏览日历似的,毫无预兆,也没什么波澜,以简直如同在谈论天气或是饭食似的态度,冷不丁吐出这样一句话:“啊,说起来,明天是龙司的生日耶。”

就仿佛先声音一步而至的闪电,延迟几秒,却引发一声足够撕裂一切睡前惬意氛围的巨响,意想不到地激起莲之中海面的惊涛骇浪。

隔了一小段微妙的沉默,听到莲以略显动摇的声音向自己确认话语的内容,杏很干脆地回应说:“对啊,七月三日。我也是刚刚想起来,最近脑子都被别的事情占满了,根本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在她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一些诧异的存在。实际,莲的反应确实偏离了她原本的预想。

莲,龙司难道没有告诉你吗?稍微过了一会,她忍不住这样问道。

互道晚安后,莲等待对方先按下挂断按钮,才把手机扔在枕边。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两手很老实地交叠在腹部,腿伸得直直的,定定注视着经历三个多月上京生活才逐渐化为他日常难以替代的一部分的卢布朗阁楼的天花板。他代理监护人的咖啡店平日门可罗雀,双休日的晚上客人又会比往常更少,于是店主惣治郎总是会提早打烊离开(据本人说,周六日夜晚还蹲守在店里那简直就是可理喻的蠢货行径),在这一天也一样。不知何时,一楼本该一直作响的电视声音已然消失,陈旧的木楼梯尽头,也再看不到有光亮传来。惣治郎走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大概是注意到他通话对象的身份而发了绅士风度,他如此推测。

和杏的通话结束后,摩尔加纳还卧在那里,恐怕出于无意识地用尾巴尖拍打着莲的枕头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然而,对这寂静的忍耐度似乎也终于迎来了极限。猫的身体从脸边经过的瘙痒和温热感把莲从自己的思维世界温和地带回这一侧的现实。莲眨眨眼睛,半撑起身体,看着摩尔加纳轻巧地跳下床铺落到地板上,随即回过头来,用那双安静的蓝色小猫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反正是龙司的事情,估计就是单纯连自己的生日都给忘记了,所以也没跟你讲不是吗?毕竟那家伙是个笨蛋,完全有可能的啦!”

你也别想那么多,早点休息咯。说完,摩尔加纳便踏着猫咪特有的从容不迫的步伐,边嘟囔着阁楼里太闷热自己要去一楼沙发上睡觉,边很快地转过没有光亮的楼梯口,消失在下层墨蓝色的阴影里。

摩尔加纳不时流露出的体贴很有他的风格,虽然不曾直白表达,但却相当好懂。望着这样的伙伴,莲感觉心中的浪潮好像也略微缓和,不禁弯起嘴角,舒出一声轻笑,又这样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拉熄了阁楼房梁上悬着的灯泡。谢谢你,摩尔加纳,他心说。这一次他改变了姿势,侧身面向窗户,像婴儿蜷缩似的收起双腿,躺了下去,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似乎有点非同小可的事情:要是第二天被惣治郎发现有猫毛粘在沙发上,恐怕自己和摩尔加纳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后来他是怎么撒手,将意识的掌管权交托给温吞吞环绕在他周围的阁楼里的黑暗,他已经想不太起来。只是刚刚闭上双眼的时候,窗外来自现实的小巷灯火不存在于他的眼睑背面,远处的人声喧哗也逐渐从他耳边淡去,然而睡意已被先前到访的冲击性事实冲散大半,如一团乱麻的思绪也把他强硬地留在清醒。眼前的纯色画布正适合映出想象中的事,或是物,又或是人。当真的有一抹熟知的金色在那里浮现,莲才终于真实地体感,无关摩尔加纳的体贴和安慰,来自杏那无心的一言,确实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巨大威力。

无可抑制,也没办法欺骗自己的是,他对告诉了自己友人生日情报的杏确实觉得有些许的嫉妒。同时,又对那个当事人——明日的主角——坂本龙司感到不止些许的不解与气愤。

当然,杏知道他的生日并不奇怪,毕竟是国中时代起延续至今的交情。可是龙司自己居然把生日这种大事藏着掖着吞在肚子里不说出来,不管怎么想也都太异常了。怎么搞的?他当我是谁?告诉我又能怎么样?说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在前一日夜晚马上准备入眠的时机突然得知这种事都过于令人困扰。到这个节骨眼上,也没办法紧急联络伙伴们集合为他庆祝,就连稍微深思熟虑一下为他选个生日礼物都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冲击感过后迟来的火大感,那可是相当强劲。

等莲再醒过来时,耳边正有消息提示音在响。没有排解掉的负面情绪仍然原模原样留在他之中,像顽固的黑色污泥,让被吵醒的本就不稳的心情更添一份焦躁。窗外路灯的光朦胧地照亮他床铺的一角,小巷已经没有先前的喧嚣,阁楼里一片寂静,仿佛进入了并不真实存在的架空时间,给莲一种还身处睡梦中的错觉。然而,通知音仍不依不饶,在极致的无声中更显刺耳。他动作迟缓地将手机够到自己脸前,把它靠着床立起来,单手支撑,方便去看。习惯了低亮度的双眼缓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他生活的地区已经毫无疑问地进入深夜时段,SMS的界面打开着,消息列表中,伙伴们以及协助对象井然排列。唯一超出他把握范围的是一个在这一天本该没有出现过的聊天窗口。黄黄的笑得蠢蠢的头像,不知为何忽然跑到了第一顺位的地方,象征未读的感叹号角标还在不停跳动。这家伙,这么晚是怎么了?尚且还有一半意识沉在睡眠中的莲,一时间有些迟疑,心里五分是综合当晚各种原因的不满,另外五分是对挚友纯粹的担心。他皱着脸眯着眼尽量克制自己,想至少确认一眼再睡,好脾气地点了进去。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很有精神的连续数条消息。

“明天出去玩吧!”
“最近好忙,周日想放松一下。”
“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呢……”
“对了,要去市谷的钓场吗?”

为什么是钓场?他想。

可惜,此时此刻并不畅通的脑回路无法解答他的问题,实际上,他认为发出邀请的对方一定也做不到。确定并不是有突发危机降临在友人身上之后,他的担忧消失,睡意一下子变得更加浓重。莲终于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跨越日与日之间的界限,世间会称今天为七月三日。出于百分百的好意,他很想现在立刻先将一句诚挚的祝福发送,但是,伴随着这个日子的意义一同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远没有平息的怒气。

于是最后,他顺从下意识的判断,怀抱着秘密的别扭情绪,将看似很老实坦率的“我想去”三个字输入进去,只有这么多,然后想都没有多想就按下发送。甚至没有再等待回信,他就啪地把手机盖在床上,压在手掌底下。封印。即使新的一轮消息提示音简直就像是对方本就在手机面前蹲守似的来得飞快,他也没再产生一点去确认的意思。

各种各样的事,究竟是为什么呢?对于莲来说,即使隐隐知道自己在被某种几乎有点无理取闹的负面感情支配,他想问、想发火去责怪对方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收到了一个惊喜。他闷闷地想。

在再次闭合的眼睑内侧,这次也鲜明地浮现了那抹金色,穿着很有他风格的私服,散发着夏天的热气,笑脸和SMS的头像一样傻气,看起来很明艳,在有飞机云的晴空下向他动作很大地挥手。面对这样的他,莲好像被什么勾住,又被透明的线所牵引一样难以动弹,甚至呼吸困难,不禁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打算。可是毕竟这不是存在于现实的景象,他没法自由自在地迈开脚步,也没法顺从心意地开口。

咦?不过好像也没关系,反正今天我们就要见面。莲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时,不自觉地还有点得意,觉得这下要把那家伙——无情还背离了他们义气的那家伙的假面毫不留情地揭露开来。这一晚给他造成困扰的疑惑都要被他保留到天亮之后,打包一起送回它们原本的来处。嗯,还是线下面交呢。

你就等着瞧吧,坂本。他恶狠狠地,只在心里下了一个私密的预告信(虽然更像是战书)。想象中站在晴空下的友人像过去每次被他以姓氏相称时一样,笑颜一转变成略显落胆的表情,迷迷糊糊的莲不禁被那模样逗笑,随后,意识便消散在海波之间。





“喔,上钩了。”龙司说,“希望能有不少鱼跟你一起上钩!”

太阳再度造访这座城市比莲的预想还要快上很多。就好像他只是将上下眼皮相互重合了只一瞬,下一刻,夜晚的暴风雨远去,他就又在明亮的自然光下睁开双眼。刚醒来时他全身被黏糊糊的汗水濡湿,像刚被打捞上岸,凉被微乎其微的重量早已不翼而飞,而脸上传来软软很有弹性的神秘触感。他有点地将目光投向那触感来的方向,在极近距离,一张放大的猫脸就在那里,近得几乎让他觉得鼻尖发痒。就说什么软软的,原来是摩尔加纳的肉球啊,他呆呆意识到,还隐隐松了口气,然而立即,那温柔中带着一些俏皮的触碰就摇身一变,化作伤害性不大但叫醒效果极强的一记喵喵拳,结结实实呼在他脸颊上。

“快醒醒啦,老板要生气了喔!”摩尔加纳如此叫道。莲捂住被揍的那一边,有种类似唐突被猫抓出水的金鱼似的心情,忍不住想:我的脸现在有一个爪印吧?

卢布朗的情况一如往日。这一天的第一位客人尚未到店,一楼空荡荡的,早间新闻节目像固定背景音乐一样流淌,咖啡和料理温暖的香味充盈着整个空间。完成洗漱后,莲换上平日里的那身夏装,享用了来自惣治郎慷慨的咖喱招待。最早他还会对早饭吃咖喱这件事怀抱一份质疑,现在来说,却几乎已经化为失去咖喱就无法活下去的特殊体质。吃早饭的过程中,惣治郎一直站在吧台后,抱着手臂有心无意地边看电视边和他说话,看起来与往日态度无异,甚至还有闲心坏笑着探寻莲和杏睡前电话的内容,看来摩尔加纳扩展领地下至一楼一事暂且还没有对他败露,这让莲松了口气。摩尔加纳知道莲这一天和龙司的出行计划后,不知何处像是安下心来,很干脆地先一步跑了出去,可能本就有些想前往的地方。莲也像是要跟随他轻快的脚步,打理完剩余琐事,便推开卢布朗的店门,在如同某种祝福的响铃声中,投身于夏日湿热的空气。

这是个如他预先所想的那样明媚的晴日。湛蓝色的天空中有虚线般的飞机云,即使还未到正午,阳光也已经有了火般灼烧的温度,鲜绿的树荫下,还正有活力的蝉如同要诠释何为自然界的Rock'n'roll,燃烧生命力振动着双翼,不住鸣叫。一时间,世界中一切都看起来色彩斑斓,好像专为那么一人所生,正适合这个日子的主角。电车沿着轨道将莲载向友人的身边,抵达约定的新宿站,莲下意识用略微汗湿的手抓紧单肩包的包带,环顾四周寻找起来。那抹金色很快在周日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了。就穿着很有他风格的黄色背心和短裤运动鞋,散发着正是属于夏天的热气,笑脸比SMS的头像还要傻气三分,隔着一段距离向他大力挥手。“莲!这边这边!”以几乎有点造成四周困扰的音量,他雀跃地呼喊着。

啊,完全就是龙司,还是兴致很高涨的那种。莲如此想道。

他自然而然地就放松了紧掐着包带的那只手,感觉有笑意顺着脸部肌肉蔓延又扩散开来,内心被某种温柔的暖流轻轻包裹,身体也好像正在漂浮。龙司毫无阴霾的笑脸像一针急效定心剂,瞬间在他身上发挥效能。那即使还离着好一段物理距离也能懂得的过于真挚的好意和满溢的快乐,让此前莲经历的一切妒忌、愤怒好像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可是,既然看起来如此欢喜,将生日的事闭口不谈直至此时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呢?不解像充了气的氢气球,在他之中再度膨胀上升。

“抱歉,休息日人太多了。久等了吗?”

与异世界中的敏捷正成反对,白天的莲穿过人与人之间狭窄的间隙显得相当笨拙且不知所措,装饰用眼镜顺着鼻梁滑下去,阻碍了视线,以至于他甚至在龙司眼前小小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撞进龙司怀里,但姑且最终总算无事抵达对方身边。扶正挂在脸上的镜框,多喘了两口气,他才终于能直起身来。

他就站在龙司的正对面,身高相仿的二人,只要平视,就能够轻易地使得视线交汇。莲发现龙司还是笑容满面,可不知为何不是平日惯有的露出虎牙的那种可爱笑法,而是圆眼睛变得弯弯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好像在忍耐什么似的。毕竟是龙司的事,他大概也能摸个八九不离十,总是如此。想来,估计也是目睹着他跌跌撞撞一路走来,脑子里却回想着他彼时殿堂中的身影吧。用一个没有贯入力量的拳头意思意思给其腹部来了一下,龙司才终于破功了一样笑出声,没多少诚意地道了歉,并回应道:“没怎么等啦,那我们走吧?”

就像是以前的每一次他带着莲在莲并不熟知的热闹都市里冒险,寻找他心头所好的场所,作为同伴共有数个秘密基地一样,这一次他也走在略先于莲一些的地方充当向导,热热闹闹地讲述跳脱的话题,并对莲时不时的简短搭腔乐在其中。即使分心如此,他们也并未在人流中被外力挤散,因为,自从新宿站前莲那狼狈的一幕之后,龙司就一直紧紧拉着莲的手腕,不曾放开。

龙司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在一些小事上用心很细。

回想起来,他在牛肉盖饭店会先把筷子递给莲,会在一起锻炼当天傍晚的电话里嘱咐莲要记得拉伸。这些无意间注意到的细节,恐怕也不是龙司有心为之,而是出于从小到大他母亲的教导和他自身温柔的本性,说不定当事人自己也不曾有所意识。可是莲每每意识到:啊,这也是属于“龙司的风格”那一类的东西。每当实感到这一点,他都觉得内心对这个金色少年的温情在点滴加深。被龙司的手紧握着的手腕,从那里清晰传来的是龙司显然高他很多的手心热度,恰到好处的束缚感中,莲感觉那部分皮肤的温度也逐渐被对方同化,直到几乎分不清彼此的界限。在休息日喧扰的人群里,两个正值青春的男孩子手拉着手也并没有引起多余的侧目,莲望着色彩斑斓的世界中显得格外亮丽的那个人的背影,心想,简直像是两个人一起在温热的海水里游动一样。

七月三日,晴朗开展怎样的活动都不会有人吐出任何怨言,对于休息日和生日来说都是完美的,然而和本该跟平时有点不同的对象行走在这样的日子,除了不太习惯的被牵着的手腕,莲却感觉一切都像是他们过去的任何一次私下出行。他们普通地交换话语与欢笑,普通地在对方身边吸气吐气,莲普通地感到放松和安心,即使心头仍然悬着困惑的氢气球。可是,前一天晚上他将身体交托给愤怒的潮流,暗暗下定的要向龙司诘问到底的决心,不知何时已经荡然无存。当他不是对着眼睑里的幻影,而是存在于真实青空下真实的龙司,如何开口,似乎就成了一个相当困难的课题。

“好了,关于今后的行动,就由身为老大的你以及左右手的我来商量一下吧……”

坐定在市谷意外颇具人气的钓场中,龙司首先说的就是这句话。出身乡下的莲总归算还有些垂钓经验(即使那也是远在幼时),给钩上穿好饵料,就不太熟练地将线抛入水中。反观提出来钓场的龙司,就只是翘着腿坐在这里的塑料箱子上,手里没拿钓竿,也丝毫没有要钓鱼的意思,只是意义不明地看看水面,再转而看看莲。所以到底为什么是钓场?莲将昨晚接到联络后第一时间浮现的疑问提了出来,下一秒,龙司如他所料露出思考回路穿越到外太空般呆滞的表情,直到最后也没能做出让他认可的答复。嘛,至少这个地方绝对不坏啦,周围的大家都很专心,也很安静,对秘密接头来说正适合的场所,你不觉得嘛?!这么强行解释的龙司看上去相当拼命,莲自知自己向来对面前这人有些过于放任主义,但也没有更多选择,只好就此放过。

“不过,确实有种秘密反派的感觉吧。”他如是说,做出了妥协。

用余光观察着在自己身旁因谜之“反派”感而欢喜雀跃起来的龙司,莲将他先前的台词从半空中拢住捻来,暗自反复咀嚼和品味。身为老大的我,以及左右手的你。最能彼此扶持的站位,最能相互理解的关系。如果要说自己的“搭档”是谁的话,莲想自己第一时间就会选择总是在自己身旁的龙司。

英雄的搭档,同时也是无可替代的挚友。能够如此称呼的,无论何时都只此一人。

意识到时,莲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情。

龙司是个很有趣的人,从相识后不久,他就开始这么认为了。

顶着一头视觉效果尖锐的金发,穿着不合时宜的自定义力度过大的校服,站立时姿势歪歪扭扭,明明有一张称得上有点可爱的娃娃脸,但不得不提,说话语气和看人的眼神却总透露着不善的气息——刺猬一样。至少刚开始,他观察中的龙司就是如此呈现的。然而,这样有着在二零一六年反而显得罕见的经典不良少年外形的同级生,与扎眼的张扬外表相反,其内容物倒是一见普通该年龄段的平凡好男孩:热情、诚实、几近过分率直、忠诚又贯彻仁义,老江户片侠客英雄系角色。

春天的时候,经历过莫名其妙的冒险,随之而来的,是在陌生的城市第一次和某人一同吃饭的经历。那时坐在牛肉盖饭店里的他们认识尚浅,肩膀之间还有僵硬的距离,饮食店催人胃口的暖色灯光照耀下,龙司对他的往事表现出好奇心。在那样九死一生的搏斗之后,秘密都变得不再是秘密,莲也觉得说出来没什么不好,更多是被情绪的浪涛暂时吞没,忍不住想干脆一口气倾倒一空,于是大概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的经历主动讲给旁人听了。注意到龙司的声音在发抖的时候,莲吓了一跳。第一次有人聆听了自己的过去后还肯替自己愤怒,愤怒到不禁公然怒吼出来,甚至还需要他去安抚的地步。明明就连他自己,都是前不久才刚刚回想起愤怒的方法。莲望着这样的龙司,感到很惊奇。回过神来,身体就觉得暖暖的,好像被一股暖流所包裹其中。

跟随龙司的脚步抵达的那家牛肉盖饭很好吃,仿佛是他截至目前的人生中所邂逅到的最好吃的。即使龙司听由感情的驱使,莫名其妙地在他碗里垒起了很高的红姜“山丘”(还是免费的),致使他的那碗饭本该变成奇怪的味道,他也还是觉得,那天的牛肉盖饭似乎已经成为了他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美味。无可替代。毕竟是在这孤立无援的陌生城市中,久违的和他人一同的用餐时间。同时,又是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的朋友。

象征着许许多多第一次的,当然也是他心之力量的第一根支撑柱,他觉得,也一定是最为基本、不可或缺的那一根。

莲偶尔就会想,龙司这种类型的人在大都市里是不是挺少见的?但莲熟知的人也并不多,似乎也不好就此做出结论,只是很确信地知道,他的真诚绝对是很可贵的东西,对世界和这个时代是,对雨宫莲自己而言更不用说,毫不夸张。正因为是这样珍贵的、重要的朋友,同时也有所确信,大概自己对于对方也有着类似的重量。正因如此,即使是一件小事,也带有了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感受不成形的思考碎片如雨般落下,莲暗自吐出一声绵长的叹息。隐藏在躁动的埋怨和怒气之下的,莲本来不愿去想,却也迟了。在那里的其实,难道不是一种脆弱摇曳的,恐怕名为“恐惧”的东西吗?

生日而已,为什么被称作“挚友”的我却不知道?难道,其实你并不希望我能帮你庆贺吗?

他迟迟没办法向龙司切入他真正在意的那个正题,甚至无法鼓起勇气说上一句“生日快乐”,因为总觉得,祝福的话语从他口中一旦滑落,就不得不看龙司会是怎样的反应。若是以前的话,莲会对龙司可能的反应有上数种确信的预想,并在这样的猜测中移行实战,期待龙司真正的表情和话语,他的心会被那反应所填满。可是龙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行事。他没有像莲想的那样以小狗似的欢快的势头冲来他面前大声宣布,也没有提前表达过任何对他的期望或者要求,如他本可以的那样。比什么都令人安心的熟悉的存在忽然变成了隔岸观望的灯火,如此的恐怖,对于撼动莲心境的稳定而言相当足够了。

心灵的强大本就无法离开同伴的支持,更何况,龙司的存在,会更特别一些。

至少我是想好好为他庆祝,送份礼物给他的。莲如此想道。

全然不知这样的莲之心,与他并肩而坐的龙司依然讲着主题不明的天马行空青少年话题,笑得好像比平日里还要更加开朗,也比莲自己要更加关心鱼钩的情况。过了不知多久,对于迟迟不见动静的浮标,龙司似乎觉得厌烦起来,终于决定转移视线开始向四周张望。莲心想鱼不咬钩至少八成……不,九成问题大概都是出在龙司身上,剩下一成姑且能算自己钓艺不精心也不够沉静,总之,要说责任龙司还是得担大头的。让莲从无意义的牛角尖里解放出来的,是接下来龙司受到不少惊吓而发出的声音:“喂,骗人的吧,是川上。她过来了……”

“哈?”

休息日,和过生日但瞒着自己的挚友莫名其妙在钓场度过,结果还紧接着莫名其妙和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兼私下的协助对象迎面碰上,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

心里虽如此想着,表面上莲却和目瞪口呆的龙司形成鲜明对照,在厚而柔软的卷发刘海和眼镜下那张脸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平淡地礼貌出声向人问好。假日在城市的各个场所偶然遇见平时认识的人,于这样的巧合下恰巧目睹熟人私下的生活场景,让莲有种果然大家都是好好活着并有自己一整套行动轨迹的、和他一样的其他的“人”的实感,不禁有些安心,也生出一丝亲近的温情。而川上的内心体会则有很大不同,她手提钓具,瞅着对于这个钓场场景而言显得不免有些异常的两个身影,表情难以言喻,连声音都变得有点虚弱。

“明明是星期日,怎么两个大男人到钓场来了……不会去热闹一点的地方玩吗?”她如此问,语气里带着三分困扰、三分难以理解和剩下四分打从心底里来的不乐意。

龙司将相同的问题原模原样抛了回去,简直像是和同龄朋友交谈似的口吻,川上也像是早已对此习惯了般自如地做着回应,两人的对话如排球一样在空中被传来传去。莲本就不是话多的类型,只是仍然手握着鱼竿,以注视参与会话其中。川上多少带点无奈和挖苦的话好像一颗石子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向水面,来得安静,前摇十足,却最终激起层层涟漪。

嗯?莲心想。星期日,生日,两个大男人来钓场。

不会去热闹一点的地方玩吗?

灵光一现。犹如在异世界突然遭到枪击,莲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整天中,始终在他眼前闪动的龙司快活的笑颜在此时如同碎片一样被莲在心中聚集起来。那是太多的一刻,是高难度拼图的片片部件……不对,并不是这样。更准确来说,从他们见面起,龙司就总是笑着。有露出虎牙灿烂的笑,有眼睛弯弯嘴巴抿起有些狡猾的笑,还有说话时乐在其中很快活的笑……龙司确实很开心,这是骗不了人的。在这一天中——这特别的一天中,他呆在莲旁边的时间里,一直都是如此。

说起来,我们是两个人外出跑来钓鱼了来着,还是龙司大半夜发SMS提出的计划。莲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明明今天是七月三日,明明今天是龙司的生日……为什么是龙司提出的,要两个人出来玩?

嗯?嗯……嗯。

所以说,后知后觉,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龙司。”回过神来,莲发觉声音已经冲出了自己的双唇之间。他已经完全不再把视线停留在水面的浮标上,而是向身旁的龙司转过脑袋,笔直地看向那双他比什么都要信任也比什么都要喜欢的真诚的眼睛。龙司和川上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川上坐在他们背后的位置开始安静地垂钓,像是进入了某种精神境界,变得不再在乎他们的声音。龙司听到名字忽然被颇为正式地呼唤,双目睁得圆圆的,一张娃娃脸显得比实际年龄好像还要年轻,稚嫩得有点天真,天真得好像又有点蠢。他同样向着莲的方向,毫不避讳地迎上莲的目光。

“怎么了,莲莲?”他问。

“我说,到底为什么我们两个人来了钓场?”

“欸,又是那个问题?!所、所以说啦,这个地方超适合秘密接头密谈的……”

想搞密谈选择可多了去了吧,莲暗自腹诽。不过,这次他想问的实际并不是这件事情。大概因为即使隔着一架没有度数的装饰用眼镜,莲眼神的认真以及其所携带的温度也无法被阻挡,龙司虽心中问号不少,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不禁跟着眼前的友人挺直了几分腰板。

望着这样紧张起来的龙司,莲没有移开视线。鱼竿好像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只是存在,只是还被他握在手中。对视中,时间的流速似乎也瞬间减慢了下来,他们像钓客和水中的鱼一样在体感很长的时间里面面相觑,实际上,现实中也仅仅过去数秒,但对莲和龙司而言,却比它的数倍好像都要长。

“……那,你今天开心吗?”

略显长久的沉默过后,莲以相当认真的表情与口气,提出了如此的问题——他在此时,真正想要确认的那件事情。声音通过空气,清清楚楚传至龙司那里,龙司在一瞬间将狗狗眼睁得更大,浅浅吸了一口气,好像听到什么特别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下一秒,噗的一声后,他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欢,也很用力,脸颊都开始飘红。

“什么啊,搞了半天那么认真,害我还以为怎么了,稍微紧张了一把呢。”龙司乐得声音都发着抖,边笑边努力地说着,“我当然开心啦!拜托,我可是在跟你出来玩哎。”

“即使地点灾难性地选择在市谷的钓鱼场,除了盯着毫无动静的水面之外一点能干的事情都没有?”

“喔喔,即使这样也开心!”

龙司显然百分之二百没能搞清状况,即使如此,他的回答也没有一丝踌躇,不曾在空中耽搁片刻时间,转瞬就传递到了莲之中。他的笑颜中果然看不到一点点阴影的存在,在这样色彩斑斓的七月三日,像一束直射而来的阳光,对莲而言甚至有些眩目。

“反正我的主要目的本来就只是叫你出来玩……啊,不过,关于钓场可能确实是我不好。莲,你这么在意这个问题,难道是因为你很无聊吗?”

前一秒还摆出一副洋洋得意表情百分之三百确信地回答莲的问题的人,忽然一转态度,短短的眉毛像反过来的单引号一样有些可怜地下垂,完全是“完蛋,我搞砸了”这一情绪的标准面部演绎。莲望着那张好像略有些受打击的脸,虽然一时间表情肌未作响应,但仍感觉笑意在身体里像泥头车一样横冲直撞,让他的身体和四肢都变得一样温暖。前不久还弥漫在他身心的猜疑和恐怖,像鼓得快要爆掉的氢气球,现在再回首一望,才发现它早就不晓得被放飞到世界的哪个角落去了,已然无影无踪。

龙司隐瞒生日,并且直到此时此刻也不肯对他说出口,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莲如此想道。但与他先前所猜疑的完全不同的是,龙司恐怕并非对他心存何种芥蒂,或是对被他祝福生日有何种抗拒心理才对此闭口不谈。毕竟,在如此特别的日子,龙司由他自己本人不受任何外力所左右的意识而选择的度过方式中,莲似乎才是那个不可或缺的关键性要素。或者说,看起来像是唯一的重点。如果不是想要分享这个日子的喜悦的对象,打从一开始,龙司就不可能在那种非常识的时间,冒着吵醒他人的风险,发来所谓的邀约信息吧。

……等等,这不是相当让人惊喜吗?

回过神,莲感觉自己的嘴角擅自上扬起来。心知自己恐怕正摆着一副不是很能见人的羞耻的脸,他连忙用空着的一只手推推眼镜,侧过脸让视线回到钓竿的方向去,以掩饰自己好懂的情绪。钓竿似乎比之前略感轻了一些,注意力刚从友人身上转回这边,莲察觉到得有些迟了。他迟疑着收回线提起一看,不知何时,挂在钓钩上的鱼饵已经不翼而飞,进了某只好运鱼儿的腹中。

莲目瞪口呆,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确实曾经有鱼上钩过了。这时,坐在一旁的龙司高叫着:“莲,糟了,这里有高手!”转过头去看,才发现龙司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憧憬,把闪闪发光的视线投向他们背后自从来了就一直默不作声专注垂钓的川上。放在川上腿边用来盛装战利品鱼的水桶,仔细一看已经有了相当的内容物。

“真是青春啊……”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有这样的声音从川上的方向传来,但或许是错觉。自己的心境,似乎远远还有锻炼的空间。将目光从水桶移向川上略有些发红的耳朵尖,又再次挪龙司尽显雀跃的侧脸,莲心头不知今日第多少次流过一阵暖流,并且如此想道。





“今天学到好东西了,那么就回去吧——!”

晴日金色的晚霞照耀下,花了一整个下午紧盯水面但仍无收获的男子高中生两人终于告别深奥的市谷钓场踏上归路,并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将再次前来挑战,制霸整个鱼塘。

他们二人并肩走在往车站去的路上,穿过还未降温的燥热空气,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悬在高楼之间赤红的落日和灼烧的云朵,分别联想起煎蛋的模样。龙司延续一整天的绝佳状态,心情颇好,说着自家妈妈当晚要久违地准备晚饭,两手交错在脑袋后面,前进的每一步都带着跳跃的趋势。而莲在一天游玩下来安心的倦怠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情注视依然喋喋不休的亲友。本来相同的步速和步幅,在他有意为之下变得错开。他逐渐落后于龙司的脚步,走到龙司的身后去,直到对方说着话侧过头却发现本就在肩膀齐平位置的人唐突消失,慢半拍地回过头来寻找他的踪影。

莲停住了前进的步伐,龙司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一起停住。如果是现在的话,我感觉我可以说。莲心想,随即不经过思考顺从本能地向龙司伸出手去,没有迷惘,直接伸向龙司身侧他手臂垂放的位置,不是抓住他的手,而是做某种回敬似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莲?”不知莲之心,只觉得好兄弟好像稍微有点古怪的龙司顺应本心这样呼唤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和露骨的担心。手心与对方手腕处皮肤贴合那种略微潮湿又温暖的触感让微微低着头的莲感到有些眩晕,然而相接之处再次开始同化的体温和逐渐淡去的界限,又成为了他心情的抚慰。

半晌过去,见莲没有反应,龙司略显紧张地再次开口,但莲没有再给他进一步询问的机会,就先他一步出声了。

“龙司,有句话今天一直想说。”

抬起脸,莲安静地微笑着,在装饰眼镜的镜片后,用灰色的双眸望向眼前夕阳天空下被日光染上金红色的龙司。

“祝你生日快乐,感谢你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能遇见龙司,我觉得很幸运来着。”

说完后,整个世界都似乎为之安静了短短一瞬。

他的话音如同方糖迅速融化在热咖啡里,也像沙粒瞬间被海浪冲散,在他们二人之间霎时消散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龙司像身处异世界,被突如其来的布芙定身了一样,望着莲的方向,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在原地愣住,太阳正好从他头顶徐徐落下,把他的身影越染越红。莲心情平静地望着他,因为想传达的话语终于送出而十分满意,始终保持笑意,观察着龙司匆忙变化的面部表情。

最开始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呆呆大张着嘴和双眼,随后一双短眉纠结在一起,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地咧咧嘴角,不善地瞪着这边。下一秒,他好像开始疑惑,眉毛可怜地耷拉下来,仿佛有什么终于突破了他忍耐的极限。他看起来有点狼狈,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浮出,在这个时间的阳光下似乎也能发觉,并非出于外部作用,是他自己本身确确实实正在变红,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一转攻势又受了一发强烈的亚基达因。他整张脸都像想要压抑什么感情似的皱。莲忽然很少有地觉得这家伙反应还怪可爱的,脸上的笑容更添三分。龙司两手攒成拳头,终于低下头去,肩膀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过了一会,龙司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脸来。这一次,莲很清楚地能看出它完全涨红着,显然本人此时连一丝一毫的余裕都没剩下。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上飘的嘶哑,当然还好笑地发着颤。

“……为什么,会知道啊?!”

从他嘴唇间流落出来的,是如莲预想中一模一样的感情强烈的问句。

莲的心如同被填满了般,因欢欣而震颤。来自真实的龙司的反应,再度成为支持他心灵的一份力量。正因为有上一个烦恼的夜晚,有今天这个烦恼的白天,此时此刻,莲才感觉无比的舒爽畅快。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这下子,莲才总算真正感觉到自己开始完成他那私密的预告信(战书)的内容了。

解开了心结就让这件事过去?少开玩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翻新篇了,眼前这个人让自己受的困扰,自己必须得好好回报点什么过去才行。

“知道也不奇怪吧?龙司是我的左右手,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你的生日当然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纪念日。”

“不、不对,我不是说这个意思……”

“不如说,生日情报居然不是由你亲口告知,而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其实我还是相当火大的。”

“欸,火大?!不对,莲你等一下……”

“没错,火大啊。虽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闭口不谈,但我真的很火大。我说,你明白吗?明明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却在前一天晚上才得知这个消息,也就是说,其实也就早了三个小时左右啊。没有时间筹划如何庆祝,也没有时间准备礼物……啊,所以我可没准备任何东西。先说好这可都是你自己的错,因为你一点机会都没留给我,就算你事到如今后悔,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越说到后面,似乎就越是个人感情激烈,莲几乎有点气喘吁吁。没办法,没有被主动告知生日,也失去了筹备祝福的机会这件事,莲直到此时也依然非常耿耿于怀,稍微输出一下自己的心情让笨蛋友人知道清楚,语言激烈之处也就还请理解并包容。被过于密集的话语堵住反驳,逐渐连话都插不进去的龙司被迫听着莲的抱怨,一张脸越皱越紧,也越涨越红。一直到,他再也忍耐不住为止。

莲寻求许久为之几乎神经过敏的龙司的真心话,终于冲破掩盖在率直下的极致不坦率,泄露出来。

……或者该说,爆发出来。

“……就因为过个生日,还特地提前跟你讲的话,不就显得超级期待能被你祝贺或者能从你那得到什么东西,还超级期待你能和我一起度过似的,不是感觉……超逊的嘛!!”

龙司引以为傲的大嗓门就这样在街头毫无顾忌地迎来了完全解放。

明明是在人来人往的路段,一时间,世界却好像都为了这样的他而安静了下来。龙司也气喘吁吁的,可是心情的澎湃仍未终止,甚至想接着再来一嗓子:“我才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那么逊——!”第二句还没喊完,刚被友人的大音量冲击性发言所震撼的莲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子意识到对方在说多么让人害羞的话,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冲了过去,用手猛地捂住龙司还在制造声音的嘴巴。龙司被限制声音的本能不满在他于至近距离下看到莲和自己一样完全涨红的脸时一下子冷静下来。许久过去,他们两人终于僵硬又气喘吁吁地彼此分开。

“……原来你想叫我和你一起过生日啊。”

在双方调整呼吸的间隙,莲忍不住这样问道。而龙司想都没有想,几乎毫无间隔时间,立即就以咬人似的势头回了回去:“当然了!不然你以为今天这是什么啦?”

莲知道自己的嘴角又开始不受控制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前一夜纠缠不清的复杂感情简直是无聊至极,无聊得近乎很蠢,蠢得又貌似有些可爱。纠结于自己的想当然的逞强的龙司也和他一样,无聊透顶,像蠢货一样,却好像又无可救药的可爱。

敬启,武见医生。莲紧咬牙关,为了压制某种第一次产生的澎湃情感,在心底给很照顾自己的那位医生写起信来。感觉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好朋友了,甚至有点胸闷难受,我是不是已经患上麻烦病症的晚期了呢?可以的话,还请您告诉我。莲想,这信如果真的存在于现实,八成仅花五秒就会归于医生的垃圾桶之中,还会成为她之后决定狠狠药死自己的决定性理由之一。这好像很蠢,可是他意外地觉得就这样也不错,于是忍不住大笑出来,心情好像是刚刚从很近的地方获得了一个无可替代的惊喜,那惊喜,甚至是一直潜藏在自己心中。

夕阳时分由强烈逐渐化为温柔的日光下,高楼黑色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拖得很长很长。龙司和莲肩并着肩,步伐带着跃动,继续完成他们通往电车站的归路。因为脚步虚晃,所以靠得很近的肩膀总是不慎相互挤压、碰撞,明明很妨碍行走,他们却好像找到全天下最有趣的事情一样不厌倦地这样做着、做着,同时还伴有傻笑。

“莲。”龙司这么呼唤时,莲就转过头去看着他。在金红色阳光的照耀下,龙司的笑脸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但只消一眼,就让莲心里产生一阵自然的喜悦。

日光下的龙司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世界本日的主角,在这一刻看上去也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要来得幸福,和莲他自己一样。他笑得眼睛弯弯的、亮亮的,还露出标志性的虎牙,绽放出很有他个人风格的灿烂的笑颜。

“我也还没有说呢,想说的话。”说着,龙司伸过胳膊,用相当没有分寸的力道把莲的脖子一勾,将他整个人收进自己手臂和身体之间,恰恰好好填满了存在于那里的那个空隙。夏日傍晚的空气中,他们的体温更广泛地相互交融,化为一体,如同在同一片水域,两人紧贴着经历夏日的暖流。龙司明亮的声音就在莲的耳边:“谢谢你能祝我生日快乐,莲!”

“这可完完全全、不折不扣地惊喜到我了!”

一句话,一时间让莲仿佛摇曳在大洋正中,深感安心与满足。

在长久中,一直浮在他自己脸颊上的绯色的确切名字,以及同样浮在龙司脸上但因为日光的掩护尚未能察觉到的绯色的名字,对于此时的莲来说也好,对于此时的龙司来说也好,得知它们的真相的那一天,似乎尚且还在略显遥远的将来。不过算了吧,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这是一句出自下意识的神奇咒语。毕竟青春的魔力会让夏天仿佛永无止境,至少在他们二人单独的世界里,会是长久如此。

夏日的暖流流向的终点尚未可知,而少年们只是紧紧维系着彼此,随着温热的波浪,就这样一直漂下去、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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