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是冻原的低吟，这片土地已不知疲倦地喃喃了三四天，终于在今夜里有了止住的趋势。山坳里的风声渐弱，火苗的“噼啪”声这才清晰起来。
实在难得的宁静，叫人不忍打破。

“雪停了！”
却听得激动的喊声，从很远处传来。
霜星向那边望了一眼，就见那人被拉了坐下。
“嘘！”边上的人示意他安静，“雪地里不要命了！”
窃窃私语声却渐起，像她手中的枯枝，只碰到一点温暖，便缓缓烧起来。
“终于见着月亮了！”
“都几天了！再下去真要冻死了！”
她听得出神，抬头看天，终于能看得一丝月色。
一牙弯月高悬空中，厚厚的云层已去了大半，只剩最后一点，薄雾似的，被微风吹着走。
是与前几日大不相同。可当时若不逆风行军，怕是也见不得今夜的月色了。

“大姐头，雪煮好了。”
耳边倒是传来更为熟悉的声音。
“谢谢。”她接过来。
手里的暖意有点刺痛，却是她想要的，提醒她暴风雪已经过去了。
“要不要拿东西把杯子包起来？”抵水的人后知后觉道。
她摇摇头：“这样就很好。”
煮锅里的水现在才鼓起几个泡，边上有人尝了一口，就把勺子丢在了雪里，又往火堆添了把柴。
“你们可以休息一下。今夜会是个好夜了。”她捧起杯子，喝了口水，喉咙里终于有湿润的感觉，一直灌到胃里，才觉得不见了。
“太安静了。”却听到火堆的对面传来埋怨，“一下子不习惯，还真睡不下去。”
她捧着杯子的姿势就停在那里，嘴上倒是笑了。
又传来附和：“是啊是啊！大姐头！”
“这么好的天，难得的！”
“我看你们只是想骗我唱歌。”她笑道。
“我只许愿大姐头来一个！”
“大姐头，来一个！”
“来一个！”
夜里的风一吹，压得低低的起哄声倒是“噼噼啪啪”响起来。

她几乎就要张口了，却听到周围的声音被更远处稍响些的惊呼声盖过了。
她忍不住跟着抬头。
“快看！是流星！”
“真的！有流星！”
周围一下安静了，又只有火堆的一点声响。
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天空是浩然一片深色。新月只有隐隐的光，边上点点星河便显出来，布了满天。
“大姐头！”
有人叫她。
“真是流星！”
头顶的星星太密了，她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找到。
“快许愿呀，大姐头！”边上又有人催。
她一回头就看到他们都停了手上的事情。铁勺在慌忙间被丢进了锅里，“咚”的一声。木柴只被塞了一点进去，还有一大半横在外头。
所有坐在雪地里的人都闭上了眼，十指扣紧，举在胸前。她看到队伍的另一头，和黑暗接壤的地方，就连爱国者都仰起了头。
雪原一下子又安静起来。

坠落的星星不说话，她很迟才找到一颗，然而那针尖大的一点转眼就融进了月光。
她死盯着那片夜空，却怎么都找不到第二颗。
好在她也不太信这些。
边上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关怀：“大姐头许的是什么愿？”
她本想摇头。但摘了面具露出的那张脸上满是期待，她又不忍心这么敷衍过去了。
“那你们先告诉我，你们又许了什么？”她反问。
“许的愿不能说出来。“问她的人却这么答。
“那你还问我？”她佯怒道，在他手里塞了颗糖。如愿看到那人犹豫的面容，像是要吃毒药般撕了糖纸。
在那颗糖终于露出来的时刻，她将它夺了过来。
“万一我能替你实现呢？”她开玩笑道。
是好一会儿没人搭腔。
火堆对面的人倒是先出声：“反正我许的愿是达不成了，说也无妨……”
他话说一半，却是过了半晌才继续：“我许的是我的父母能在我身边。”
霜星开始后悔她说的话了——那人的双亲正永埋冻土之下。
她将掌心里的糖丢进嘴，一入口就辣得她皱眉。

谈话一旦开始了，却不会随她的沉默而停止。
“我许了个很简单的，明天也是好天气！”那人边上的人将手放在率先开口的人膝处，又揶揄他：“不比你贪心！”
果然那边就打闹起来。
“大姐头，我许的愿也很简单，明天能遇上乌萨斯军，狠狠打他们一顿，这样就有新鲜的蔬菜吃了！”
“我倒是宁愿你的愿望不实现！”又有人反驳，“让我好好休息会儿，我只想捡到物资车。白嫖！”
一阵哄笑声。
糖的辣味儿已经渐渐散去，又被她咬破了，只剩最后一个碎片，还没雪花大。
“我许的愿望倒是大姐头能帮我……”
她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问：“什么？”
“我许的是大姐能跳个舞！”
这显然是现编的！
“太难了！”她倒是觉得脸上有点辣：”驳回！“
“我其实许的……是希望大姐头身体健康。”
也是个不朴实的愿望，她心想，然而却不知如何开口。舌尖找了半天味道，却扑了个空。最后一点糖也融化了，她没了不说话的理由。
“谢谢你。”她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说完再看先挑起这个话题的人，一圈轮下来，现在问题回到了他身上。
那人似是还有犹豫，但张了张嘴，看着又像在等她先开口。
“不想说可以不说。”她又喝了一口水。
那人踟蹰一下，却终于开口：“我其实没来得及……”
寂静过后，听到的所有人都笑了。

她一口水差点没咽下去，却突然觉得清醒了。
令人舒心的微风吹过，吹得她站起来。他们的笑声来不及止住，只抬起头看着她，眼里闪过疑惑。
“这个好解决。”她也低头看向他们。
在他们的目光中 ，她摊开手掌，又蜷起其余四指，只留食指。只半刻功夫，她指腹上便结出一朵冰晶。那糖球大小的冰晶毫无杂质，淬成了宝石的形状，映着边上的火光，倒也闪着暖黄的光。
周遭再度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凝住了。
她指尖一挑，那点光亮便徐徐上升。
而随着它的升起，在黑暗中竟然聚了更多一样的。那片冰晶继而升至头顶，看着闪亮一片，竟比星空更璀璨。
“准备好了？”她笑道。
就看有瘫坐的人直起了身子，原本定住的人回过神来，还有人系了一半的鞋带又散开。
“三……”
她看到他们闭上了眼。
“二……”
他们将手握紧，举在了胸前。
“一。”
她将举起的手向上推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唯一能完成的。
她看着那片冰晶开始上升，光芒似乎开始暗淡。
她将手攥紧。
那一小片因她停住的星空闪着微弱的光。
她将举起的手收了回去。
她抬头凝视自己头顶的夜空。
人造的星星垂直坠下。
暖黄色的光由暗淡变得明亮，最终又归于暗淡。

她闭上眼。
头顶的星星渐渐消融进无风中的黑暗里——它们诞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