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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读者的早晨

作者 : 最纯粹的战友爱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警示 过激/暴力

原型 全知读者视角 金独子 , 刘众赫 , 韩秀英 , 金独子公司

标签 刘韩金 , 原作向同人 , 551后同人

状态 已完结

1409 46 2022-2-15 02:22
导读
[金独子的 ■■ 是 回家。]

祝金独子生日快乐。
2022.02.15
金读者的早晨 (1)

*

金读者睁开眼睛。
他再度看到了这个世界,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模糊的影子在他眼前闪烁。
灯和天花板一闪而过,接着消失了——现在应该是早晨。虽然只有这几秒,之后他又看不见了。
他的记忆当中有着大片的空白,眼前也是一片雪白,就好像一个在雪原里行走了太久的人,理所当然地患上了雪盲症。

他闭着眼睛,感觉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只是手和脚都绵软无力,完全动弹不得,像是长途跋涉的人终于回到了家,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

“睡吧,我的孩子。”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漫长至数万年的旅途中,一次都没有再听过的声音。但他认出来了。
那是妈妈的声音。
“睡吧。妈妈爱你。”

金读者哭了起来。这很顺理成章,恰如每一个婴儿初试啼声,都带着没来由的委屈。
而那个人替他擦掉了眼泪,轻柔而带着爱意,就像很久以前她为他做过的一样。
她缓缓地唱起了摇篮曲,隐约熟悉的曲调让他的眼睑变得更加沉重。
金读者很久之前就听过这样的曲子,在他还小的时候,如果睡前故事也不奏效,她就会唱起这首歌,让他在她的臂弯里缓慢地摇晃,仿佛坐在一叶小舟里飘荡。
很快,金读者又一次睡着了。


*

李秀景望着她的孩子。
他在襁褓里的样子她曾经见过,作为母亲永远也不会忘记。
小小的脸和手,不足量的身躯,即使在别人眼里普通至极,在母亲眼里也是最可爱的笑容。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还有一天,会再见到他——世界上与她有着最密切关联的婴儿。

李秀景曾经无数次许愿时光倒退,让她能从头来过。那样她一定会好好地抚养他,让他过幸福的生活,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但许下这愿望也是很久之前了。
当失去他的时间已经比拥有过他的时间更长,李秀景都快忘记了这个愿望。
因为这个愿望被另一个取代了。
后来,她的愿望只是她的孩子能够活下来。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他能活下来就好。
即使是无望的愿望,她也不会放弃,她在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如此祈祷。

“他真的回来了,对吗?”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李雪花在她的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
“是的。他会回到您的身边。”
不论身为医护人员,还是她本人,她必须在这时肯定地回答。

孩子哭过,眼下正安静地睡着。现在轮到母亲流下眼泪。
她亲吻着他的额头,擦去自己的泪水,不让那泪滴到他的脸上。
这是一个奇迹。
她的孩子又一次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


“你说,他可能不会按照正常的时间规律长大,是什么意思?”
李秀景攥紧了李雪花的手,她的模样像极绝症病人的家属,甚至于比那还要更恐慌。
李雪花尽量维持着冷静,向她说明一切她需要知道的。
“就在刚刚,根据我们测量的结果,他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我的意思是,他可能会一夜间就长大……也许明天他就能是大约能上小学的年龄。”
“但这怎么可能呢?”
李秀景喃喃自语道。她很快便像是觉得有点好笑似的,掩住了脸——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你继续说。”
“我们也不知道,他明天会以什么样的状态醒来。但是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我知道了。我还可以再看看他吗?”

得到了同意,李秀景坐在病床边,注视着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正在飞速成长,像是迫不及待一般,想以疯狂的速度成为大人。
过去他也是这样长大的。那时她错过了,现在她连一秒也不想错过。
李秀景握住了他小小的手,盯着他的脸庞。
她开始了又一次祈祷,她祈祷过无数次,这一次也是一样的诚挚——她祈祷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


*

金读者再度醒来时,又是一个早晨。

他看着自己的手,只是很困惑。
那是一双属于小孩子的手。分明是他自己的,却感觉不像是他的手。
他可以用这手和医生姐姐打招呼,用这手拿起筷子进食,用这手在纸上涂涂画画。那时候手很听话,没什么不对劲。
但是当他停下来,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像是被塞到了这个身体里,突然就长到这个年纪了。
还有,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但是,一个小孩又能记得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怎么了,是生长痛吗?”
金读者对发问的人摇了摇头。
这个叫李吉永的哥哥是他今天才认识的。
李吉永反戴着棒球帽,看起来就很喜欢在野外乱跑。一开始金读者有点害怕他,吉永哥有种活泼到野性的感觉,让他想起那些会把他推到沙坑里的坏小孩。
但是吉永哥对他真的很好,带了彩色的昆虫图鉴给他看,给他讲很多驯服虫子的精彩故事,还会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做鬼脸逗他开心。
“如果难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金读者点点头。他的话很少,可是李吉永一点也不介意。
吉永哥摸着他的头,笑得很开心:
“刚见面就想这么做了,可以吧?”
金读者其实有点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但是算了,如果是这个哥,他可以忍耐。
比起这个,金读者总觉得吉永哥好像认识他很久了。刚见面的时候,吉永哥还脱口而出喊他“独子哥”——真是奇怪啊。

“吉永哥,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那当然!”李吉永一口答应,接着有点犹豫,“嗯……如果他们让我来的话,有好多人等着见你呢。”
“好多人?”
“没什么,你要记得我是对你最好的!”
金读者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那还是要看情况。”
他的面容满是稚气,口吻却异常老成。李吉永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更大力地摸着他的头顶。
“不愧是哥……啊不,总之,下次和我一起玩独角仙吧。就这么说好了。”
他们拉过钩之后,李吉永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金读者看着他的背影被关在门外,缓缓地躺回床上。
一旦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会觉得很害怕,仿佛独处的时间会把他吞噬一样,他不喜欢这样。
他希望自己能快一点睡着。那样就不会害怕了。
吉永哥说有很多人想要见到他……
明天又有谁会来看他呢?
他怀着期待沉入了梦乡。

*

“喂,李吉永。你又在笑什么啊!”
“怎么了,申喻胜,你嫉妒了吗?”李吉永咧着嘴笑道,“小时候的独子哥和我很亲呢,他还让我摸他的头。”
申喻胜向他投去怨念的一瞥:“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十几次了。”
“谁让你运气不好,抽不到探望签呢。”
显然申喻胜嫉妒的样子让李吉永更加乐不可支,他从未这么感谢过自己的好手气。

“到底为什么一次只能一个人去啊。”
申喻胜低下头,把头埋到膝盖之间。好不容易独子叔叔终于回来了。她却只是遥遥见了一面,也不能去探望。她真的为此很难过。

“说是哥的状态太不稳定了……目前还很难判断影响因素是什么,最好小心一点。”
李吉永看她是真的很伤心,也收敛了一些。
他坐到申喻胜的旁边。
“别难过啦,如果能带手机进去,我肯定要和哥自拍拍个够本——也给你看看。”
“李吉永,你想死吗?别摸我的头!”


*

早晨的阳光叫醒了金读者。他睁开眼睛,床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她穿着兜帽衫,一头及肩的黑色短发,双手插着兜站立,个子小小的,脸也小小的。眼角上挑,眼睛就像猫一样。
她的嘴里叼着一支棒棒糖。
“姐姐,你是谁啊?”
听到他有点胆怯的声音,那个姐姐心情很好似的笑了起来。她的眼角有颗痣,笑起来更像是猫了。
“我叫韩秀英,你叫我秀英姐姐就好。”
“秀英姐姐……”
“哎呀,真听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顺耳呢。”
秀英姐姐从兜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放到了他的手里,“这个给你吃。”
金读者将信将疑地拿起了那根糖,糖纸上画着一颗柠檬。
他觉得这糖果有些眼熟,看到的瞬间,口腔里已经在分泌唾液。
“谢谢,但是我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你这样就不可爱了。”
韩秀英直接捏起了金读者的脸颊,轻轻地拽了拽,又像是不解气似的开始了蹂躏。
“好吧,随你。反正你就总是不信任我。真伤心。”
金读者口齿不清地反抗着:
“……不幺拽瓦的脸……”
韩秀英玩了他松软的脸颊一会,放开了手。
“这样吧,这个给你。这个总行吧?”
她从背包里拿出了很厚的一沓稿纸——一定非常的重,简直不像她能背负得起的重量——分成好几份,递给了金读者。
“这是……?”
“姐姐写的小说。你一个人会无聊吧?读读看,绝对不会后悔的。”

韩秀英盯着他,满意地看到金读者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金读者捧着那一沓稿纸,旁若无人地读了起来。
只是读了个开头,他就被完全被故事吸引了。那些字句仿佛生来就是为他所写的一样,熨贴到不可思议,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读更多。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向韩秀英的眼神都变得崇敬起来。
他透过那些字句认识了面前这个姐姐。现在她是他的作家了。
“秀英姐姐……你是作家吗?”
“是啊。怎么样,现在愿意吃我给的糖了吗?”
金读者点点头,讨好似的笑着,把她给的棒棒糖塞到了嘴里。
酸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也许是吃得太急,他的脸颊像一粒酸梅一样皱缩了起来,而韩秀英看着那副模样哈哈大笑。
不一会,她就停了下来,连忙凑近金读者。
“你干嘛哭啊!这样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别哭了。姐姐不笑你了。”
“好酸啊……”
金读者摸着脸颊,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断落了下来。酸涩的感觉好像不仅来源于口腔中,更来自于他的内心深处。
他拿起那沉甸甸的手稿,突然有个问题不得不问出口:
“作家大人,如果我把这些都读完的话,还会有吗?”
韩秀英看着他蓄着泪水的眼睛,又一次捏住了他的脸。
“真是贪心的小鬼。当然有了,要读多少都会给你写的。”
金读者心里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对韩秀英露出了笑容。
“不哭了?”
“嗯。”
“说一句‘秀英姐姐是好人’来听听。”
“秀英姐姐是好人。”
他听到了哔的一声。韩秀英把这一段声音录了下来,露出一个他看不懂的笑容。
在金读者困惑的目光里,她又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糖放在床头。
“别吃太多了,也别读太多了。我会让医生监督你。记得乖乖听话。”
“好的。”
“那我走啦。你应该说什么?”
“再见,秀英姐姐。”
“乖孩子。没想到你也能这么可爱呢。”

伴随着这样一句奇怪的话,韩秀英的笑容也消失在门后。
虽然她真的对他很好,金读者还是觉得她也有点奇怪:她好像不仅很早就认识了他,还为他写了这么多好看的故事。而且,她说,她会为他写更多的故事——想到这里,一种绝对的幸福满溢在他的心里。
这下即使只有一个人,他也再不会觉得孤单了。
他把糖放在嘴里,靠在病床上,又一次开始了阅读。

*

韩秀英心情很好,迈着轻盈的步伐,如果好心情可以让人飞上天,她恐怕已经在空中漫步。
她几乎要跳起舞来,实际上,她的确踏着舞步在前进——直到她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刘众赫倚靠在走廊的一侧,显然是在等她。
“喂,你怎么在这里?”
她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拍了下刘众赫的肩膀。
刘众赫穿着黑色的风衣,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现在他居然看起来和他们初见时一样了,他还是那个黑乎乎的混球,帅到让人生气,如同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嘴唇紧闭,一语不发的模样也一直是这样。

韩秀英一边吃着糖,一边问他:
“你不应该在上面盯着监控看吗?”
“他的妈妈也在。她不喜欢我在那里。”
刘众赫终于开了口。
“哈,第一印象太差了吧——谁让你平时不好好做人。”
韩秀英说得仿佛她和李秀景相处融洽,不过,与刘众赫相比,她们都算是相处得不错了。
刘众赫又不说话了——他好像真的被这句话刺痛了。
也许第一印象真的无法翻盘,他们在之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李秀景仍然对他态度冷淡。
也许在这个母亲的内心深处,终究在怪刘众赫害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眼看他一直闭口不言,像要沉默到底,韩秀英只能又拍他一下:
“你干嘛穿成这样,cosplay吗?”
刘众赫横了她一眼,惜字如金:
“你不也是。”
“我要给他留下好印象啊,他应该最熟悉我这个样子——不是吧,你也?你又见不到。”
刘众赫的运气一向不是太好,他不像韩秀英,没能抽到签。不过他知道这时该遵循规矩。这也是为了那个人好。
“他怎么样?”
“可爱得很。”韩秀英笑得见牙不见眼,“可爱又听话,都不像是那家伙了。”
“我没问这个。”
“谁管你,我就只能告诉你这个。”
韩秀英对他做了个鬼脸。见了那孩子一面,她也仿佛变得年轻了许多,仿佛积年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因为她的读者喜欢她写的故事,作家现在全身充满了力量。只要读者喜欢读,她就深深相信自己还能一直写下去——不论他要看多久,她都会为他继续写下去。

“……你觉得他还会记得吗?”
刘众赫突然问道。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被韩秀英理解了。
她耸耸肩,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会记起来吧。毕竟他读过了我们的故事,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在这里。”
刘众赫沉默不语,阴影在他脸上分明地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不顾他的缄默,韩秀英继续说道: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等这个孩子长大了,自然要由他自己做选择。”
刘众赫默认了她说的话。
韩秀英看着这个男人。
他垂着眼睛看向地面,眼睫正在微微颤动。
她仔细地观察过他,描摹过他。她能把握住他的特质,能捕捉到他的情绪,所以她才能将他还原,用文字将他雕琢得栩栩如生,将他写成了一个孩子人生故事的主人公。
所以作家知道,刘众赫现在正处于深重的不安之中。

但韩秀英才不想安慰他呢。她一把拍在他的背上——能这么对刘众赫的机会可不多。
“与其想这些,你不如想想见了面要说什么吧,奇装异服的大哥哥。”
刘众赫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看得出来,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却又不想承认。真是个意外好懂的男人。

说实话,韩秀英倒是觉得他不用担心那么多。读者最终肯定会喜欢主人公的——毕竟这是她韩秀英写下的故事。
被韩秀英写下的,以刘众赫为主人公的故事,那个孩子正在读着呢,这是他身为读者的命运。
不过这一点,韩秀英不会告诉刘众赫。
就让他继续忐忑不安好了。

“吃糖吗?”她一定是心情好到了极点,才会问这种问题。
刘众赫看了她一眼,竟然也没有拒绝。
他从韩秀英手里拿过棒棒糖,单手剥开糖纸,径直放进嘴里。
“难吃。”
“那你给我吐出来!”

*


金读者的早晨(2)

*

金读者感觉糟透了。
他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噩梦。
在梦里,他手持一把刀,杀掉了一个人。

鲜血从那个人的腹部涌出,连带着浑浊的白黄色物质也淌了出来——看上去很像被切坏的西红柿。
接着,他的眼睛被遮住了,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感觉犹如他嵌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他回到了那里,蜷缩起来,一切都很自然,仿佛自世界之初他就在那里……
妈妈……
温暖粘稠的水包裹着他,虽然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可他就那样继续睡了下去。

金读者在晨光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
是在睡前读了太多小说吗?

但他不想责怪秀英姐姐带来的小说。
那小说实在是太好看了。
尽管这部小说有着一个又长又拗口的名字:
《在灭亡的世界里存活下来的三种方法(最终终极最新修订版)》。
金读者现在已经将这一行字铭记于心,包括括号内的内容,他也记得一字不差。
如果秀英姐姐在这里,他很想问一问她,到底怎么才能写出这么好的故事。

这个故事比他所认为的真实还更加真实。
尽管故事充满了血腥又残酷的情节,紧张刺激又扣人心弦,那却不是他最在乎的,更让他挂心的是每一个登场人物。
身为主人公的刘众赫虽然强大而帅气,可还是有点惹人讨厌——金读者不希望他死,但是会悄悄地希望他倒霉,也不要太倒霉,只是稍微有点倒霉就好了。
主人公的第一个小弟,金南云则完全招了他的讨厌——不过与之相反,他一下就喜欢上了主人公的徒弟李智慧。

她和他一样是中学生,却是那么的英姿飒爽。
李智慧用剑在忠武路杀出一片血路的时候,他忍不住拍手称快。
李智慧说“剑的手感就是不一样”的时候,他也握紧了手去感受。
李智慧获得背后星的支持,得到了幽灵舰队的时候,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又是剑豪,又是舰队长,真是太厉害了——他很想和这样的姐姐交朋友。
也许是这样,才会梦到用刀杀了人吧?

当与小说描述一致的姐姐出现在房间里,金读者马上捂住了嘴巴,他那激动的一声还是没能掩盖住:
“智慧姐姐?!”
梳着高马尾的帅气姐姐被他吓了一跳。
她挠了挠脸颊一侧,呆愣愣地重复道:
“智慧姐姐?啊……没错,智慧姐姐,是我。”

“我,我是金读者。”
金读者偷偷把手在床单上蹭了蹭,把手心的汗擦掉,向她伸出了手。
李智慧迟疑地握住了他的手,摇了一摇。
只是这样,金读者已经感到无上的幸福。

“你认识我?”
“当然啦!海上提督李智慧!”金读者高兴地摇着她的手,“你是我最喜欢的角色!”
“最喜欢……你从来没这么说过啊?你……不应该更喜欢师父吗?”
“怎么会呢,和他比起来当然还是你更好,他又不能召唤战船,人也没有你这么好——你出场的每一章我都做了标记!”
李智慧被他说得晕乎乎,但还是不好意思地笑纳了夸奖。
“好吧,所以这就是秀英姐说的……”
李智慧回想起了韩秀英的话。
韩秀英跟她说:李智慧,真的太巧了,你现在进去会遇到一个你的狂粉。
当时的她还不明白,现在看到金读者的表现,她才知道韩秀英的形容太贴切了。

谁能想到十五岁的独子大叔最喜欢的角色居然是她呢?李智慧心情好得不行,但她转念一想,又皱起了眉头。
“不对,你再想想,如果我只是角色,你怎么能握住我的手呢?”
金读者被喜悦冲昏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啊……对不起,我太高兴了。是我说错话了。”
金读者看起来懊悔得要命,像要把舌头咬断一样。他似乎决定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再也不说一句话。

见他那副样子,李智慧忍不住劝道:
“呃,倒也……不算说错吧。小说里的也是我。”
金读者的眼睛又亮了一点,因为她的谅解,他似乎又更喜欢她一些了。
李智慧为此感到小小的得意。

接下来,金读者问了一个她很难回答的问题。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吗?”
“嗯……”
金读者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的瞳孔里星星点点都是梦的光辉。
李智慧托着下巴,故作深沉地卖了一阵关子。

“你继续读下去就会知道了。”
她用高深莫测的方式说道,对金读者眨了眨眼。
如果没有做任何准备,她大概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不过幸好来之前,韩秀英和她一起做了模拟。她担心如果说一切都是真的……金读者要是顺势要让她现场表演一个,那时候到底该怎么办?
韩秀英是这么告诉她的:如果那孩子问起,就用这种气势瞒过他。
于是,李智慧努力用听起来最聪明的口吻说:
“一切答案都在故事里。你不喜欢剧透吧?”

“这听起来不像你会说的话……”金读者小声说。
“啊?”
“没什么……这更像秀英姐姐会说的话。”
这孩子敏锐得过了头。
李智慧干笑起来,连忙用问题打着马虎:
“你希望是真的吗?”
“我当然希望了!”
金读者目光炽烈地看着她,坚定地说道。
但是,他又突然低下了头。
他想起了那个梦,好像骤然从喜悦中抽身,沉入了泥沼。

“不过,就算都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去冒险……”
他忧伤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我也杀了一个人,可是,我太没用了……”
金读者有点语无伦次地倾吐着他的所有想法,他似乎对李智慧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如果灭亡真的发生了,金读者觉得自己可能甚至活不过第一个任务。
毕竟在那个梦里,他杀了人后就动弹不得,失去了一切行动的能力。
他一想到这件事就特别沮丧:他也许并没有为了活下去而杀死他人的觉悟,他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同伴。

“我……我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金读者这样总结道。

李智慧听完他说的这些话,还是云里雾里。不过她抓住了关键词:
“你也杀了一个人?”
“啊……”金读者如梦初醒,他摇摇头,“是在梦里。我做了一个梦——”
“噢,是梦啊……”
李智慧自然地把手放到了金读者的肩膀上:
“虽然不知道你的梦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不想杀人吧?”
金读者立刻摇了摇头。
他失落地说:“杀了那个人之后,我动都动不了。如果我在队伍里,一定会拖你们后腿的……”
李智慧松了口气:“原来你是在说这个啊。”
她是真的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少年谈论他的梦境,只是担心自己没办法成为他们的同伴。

金读者懊悔地捏住了自己的脸:你在说什么呢?她一定会把你当成妄想狂的,她会讨厌你,她对金南云就一点耐心都没有——

“你还好吗?”
但李智慧却出乎意料地关心他,甚至神色认真地思考着:
“不想杀人,却还是杀了人……我明白那种感受。”

金读者僵住了,他回想起了李智慧是如何通过她的第一个任务。
李智慧是台风女高的唯一幸存者。
为了活下去,她亲手扼死了她的好朋友。
她会一直为这件事而悲伤——现在李智慧的表情也将这个事实表露无疑。

“那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幸好你是在梦里。还好只是个噩梦……”
李智慧笑着拍了拍金读者的肩膀。
她由衷为金读者还不必经历那种事情而高兴——看着她的笑容,金读者如坠冰窟:可是他却希望她的故事是真的,而她的故事,是从亲手杀死好朋友开始。

“你怎么了?”
见他脸色苍白,李智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读者低垂着头,他已经不敢看她了。
“对不起……”
李智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为什么总是在道歉?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她弯下腰去看金读者藏起来的脸。
他的表情看起来太过悲伤了,反而吓了她一跳。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也不想杀人……”金读者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了,“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酷……”

李智慧听他说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哎呀,这有什么嘛!有时候,我都会忘记自己不愿意……事情做多了,多少都习惯了。”
金读者听出了她爽快语气里的一点苦涩,但她并没有留给金读者继续愧疚的余地。
“你刚刚说了我很酷吧?哪里酷,你仔细说来听听。”

金读者慌忙翻出他的笔记本。他像想要扳回一城似的,拼命夸奖着李智慧。
笔记本上写满了顺着时间顺序的李智慧高光场景,他一条一条地将感想汇报给李智慧听。
他每说一句,李智慧就连连点头,显出非常满意的样子。
金读者越说越是激动,他甚至站在了病床上,用身体表演着他脑海中的场面。
也许他手舞足蹈地模仿李智慧战技的模样太有趣了,李智慧捧腹大笑,竟然一把将他揽住:

“我看你很有天赋,不如做我的徒弟吧!”
“啊?”
金读者呆住了。
“你不愿意吗?”李智慧挑起一边眉毛,问道。
“怎么会……”金读者像是被巨大的幸运奖砸中了,他梦游一般地回答道。
“好,那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
金读者点点头:
“师父……”
“大点声!”
“师父!”
“好!你现在就是我的徒弟了。”

李智慧看着她新收的徒弟,嘿嘿笑了起来。
虽然她从来都没当过师父,也不知道师父都能为徒弟做些什么。不过,她望着这孩子通红的脸颊,好在他现在终于看起来开心了些。
会面就要结束了,她可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
独子大叔总是对他们抱有太多的歉疚,这个孩子也是一样。

“听好了,做我的徒弟,第一条守则:不许总说对不起,除非你真的做错了。”
李智慧看着这孩子明显已经傻了的小脸,回想着她师父说话的样子,故意板着脸继续说道:
“第二条,爱惜自己的生命,保护好自己,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随便牺牲——记住了吗?”

金读者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智慧在他的前额上轻轻拍了一下。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遇到危险,就喊师父。我不是什么小说的角色,我是真实存在的李智慧。只要听到了,就一定会来帮你的。”


*

在金读者孺慕的目光里,李智慧走出了房间。在金读者的眼里,她的背影真是太帅气了,就像个大人一样。

接着,李智慧又走进了另一个房间,立刻变得像个讨夸奖的孩子。
“我做得怎么样?”
她笑嘻嘻地问房间里的两个人。
“合格。”韩秀英平淡地评价。
“只是合格而已吗?”
李智慧大失所望。
“他挺喜欢你的,也愿意现在相信你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了。这些都有利于我们的下一步计划。”韩秀英敷衍地补充道。

这根本不算夸奖。
李智慧看向她的师父,而刘众赫仍旧沉默着,也没有要夸奖她的意思。
不过,他本来也很少夸奖她,算了。
李智慧今天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夸奖,金读者的夸奖真诚又细致,让她感觉好极了。
她决定不再要求更多。

“好吧。我还觉得自己表现不错呢。哈哈,我也有徒弟了!”
她还沉浸在喜悦里,眼睛里闪烁着“为师”的光。
“你可以去炫耀了。”韩秀英对她摆了摆手。
李智慧“嘁”了一声,转身就走。
除了想着要怎么向孩子们炫耀,她还忙着盘算着要教会金读者些什么,于是也不再有空余去计较自己在这房间受到的冷遇。

*

她走后,房间内的另外两人已经投入了新一轮计划。
“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醒来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久。”
刘众赫望着数据量表,陈述着他观察的结果。

他依然是那副“主人公”的打扮——全身漆黑的风衣,佩刀也神似黑天魔刀。
星流系统衰亡之后,刘众赫已经很久不是这幅装扮了。
重拾这装扮是无声的宣告:刘众赫已经又一次进入了战斗状态,他准备好再度成为英雄。
他这副夸张的打扮也很快就被所有人习以为常,连韩秀英也不再取笑他。
毕竟刘众赫作为“主人公”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严格来说,这才是他的常态。

“考虑到‘梦’的重要性……”
韩秀英看着她手中一样的资料。她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着,扫过一行一行记录。
“不妨这么表述: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即是梦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韩秀英继续推演道:
“我认为,他在梦境经历的一切都具有意义。或者说,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他沉睡的故事会在他的梦中投影,而他在醒来后会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毕竟……”

“他提到在梦里杀了一个人。”
刘众赫指出了重点。李智慧可能会将这一点忽略掉,但他们绝对不会错过。
眉头紧锁,刘众赫陈述着又一个事实:
“金独子杀死了他的父亲,就在他这个年纪。”

韩秀英点点头,提供旁证:
“昨天晚上,李秀景也梦到了那个场面。她那时候与他在一起,握着他的手。而他们做梦的时间段是重合的。这大概率并不是一个巧合。”

“她也梦到了?”
刘众赫问道。不过在问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
因为韩秀英只会这么说:
“她当然不会告诉你——你很惊讶吗?”
刘众赫瞥她一眼,选择了不接茬。
韩秀英也不再揶揄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共同完成。

她摸着下巴,眯起眼睛说道:
“总而言之,梦中发生的事也影响着这孩子。对这孩子来说,梦境和现实同等重要——姑且将我们所在的这端称作现实吧。他还不太分得清楚梦境与现实,两者对他来说是同样真实的故事。”

“我们必须做好干预梦境的准备。”刘众赫言简意赅地说,“因为那家伙有个烂透了的高中时代。”

厚重的阴影又一次笼罩着刘众赫的眉眼。
韩秀英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金读者会借由梦境回想起一切,或者说,经历金独子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是现实主义的悲剧,是或许对一个孩子而言,比灭亡还要更加残酷的故事。
那孩子也许很快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真地笑着了。
甚至最糟糕的情况下,如果他被困在“梦境”那一侧,“现实”这一边的他就不再能够醒来。

“没关系,”韩秀英活动着僵硬的背部,拉伸着肩周,“他会没事的。”

读者所坚信的故事曾经拯救过他。
这一次也会一样——他们将会作为读者所坚信的故事,再一次为了救他而来。
主人公已经就绪,他正又一次处于最好的状态。
而作家时刻都等待着机会,再度为读者书写续篇。

监控屏幕上,那孩子正在睡着。
看着他无辜的睡脸,韩秀英轻声说道:
“——这次我们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了。”

刘众赫与她一样注视着屏幕,他沉默无言地擦拭着他的佩刀。


*


金读者的早晨(3)

*

金读者无法醒来。
他被困在了地狱般的早晨里。
这早晨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往往是挨了混混们的打才醒来。之后不论他做了什么,晨间铃一响,黑暗将会吞没整个世界。
他会失去意识,再度苏醒时,时间又是早晨,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个循环往复的噩梦,如果无法醒来,就与现实毫无区别。

他在教室里又一次迎来早晨。
趴在课桌上睡觉并不舒服,蜷起的臂弯也并不能隔绝世界。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只想用这个姿势一直呆下去。

他的眼睛距离桌面极近。那上面充斥着用黑色的油性笔写下的咒骂。
“去死吧!”
“杀人犯的孩子!”
“你真让人恶心,呕”
因为靠的太近,他眼前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闭上了眼睛,那些辱骂的字眼却仍旧清晰可见。
不论擦去多少次,总会重新出现在桌面上的字迹,就像那些人渣对他的恶意——如同海一样深重,即使一时褪去了,也会再度涨潮。

“喂,金独子!睡着了?”
他的课桌被猛地踹了一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除了宋民宇和他的跟班,不作他想。

“别他妈睡了,不是说了让你早点去买面包,忘了?”

挨过打的地方还在发疼,那是先前装听不到之后不得不咽下的苦果。
头、肩膀和腹部,全都被宋民宇的拳头猛烈地击打过。与痛感一起残留下来的是无法反抗的恐惧。
这就是十七岁的金独子最深刻的校园记忆。

——如果我是刘众赫的话……
软弱无力的他拼命想着,努力地反抗过,却只招来更激烈的暴打。
——即使感觉再真实,刘众赫也只是小说中的人物而已。
刘众赫不会出现在这里。金独子想。
——即使再怎么希望,刘众赫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聋了吗?”
后脑勺又狠狠地挨了一下。
他痛得哀叫了一声,却不得不直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身体下楼,到福利部去给这帮垃圾跑腿。

他尽量快地冲下了楼,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宋民宇会掐着秒表计算时间,如果他跑得太慢,又会挨上一顿揍。
这帮混混总在找机会围殴他,对他们来说,打他其实不需要理由,但他们会享受这个找他麻烦的过程。
金独子已经不在乎会是什么结果了,他麻木地奔跑着。
挨打也好,不挨打也罢,反正很快世界就会重启。
金独子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不幸地撞上了一个女生。

“抱歉……”他低着头,想要绕过她。
那女生却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忘了吗?”她的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遇到危险,你应该怎么做?”

什么?
他抬起头来,想看清楚对方的脸。
那女生却忽然消失了。
他的余光明明看到了,那是个梳着高马尾的黑发女生,只是一瞥,就给人以英气十足的印象。
但她眨眼间就不见了。他环顾四周,都没有再看到她的人。

[遇到危险,就喊师父。]

可是,那个女生的声音却凭空响起。
他摸着后脑勺,难道他的头被打坏了吗?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师父……”
与他的理智相违背,他呆立在原地,喃喃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救救我。”

他的眼前骤然出现了飞扬的活字,那些字围绕着他充满伤痕的手臂盘旋,缠绕着他遍体鳞伤的身躯,好像试图抚平他的伤痛。

[传说,“海上提督之徒”正在讲述自身。]

从天空降下的故事如同星屑一般闪着光,对他介绍着自己。
金独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糟糕的梦境里,奇迹终于发生了。

*

“他在叫我了!”
李智慧躺在床上,她的旁边金读者正在睡着。
闪着银光的传说漂浮在空中,将他们紧紧相连——金读者已经是高中生的模样,像一条缺水的鱼一样挣扎着。
与此同时,安眠药物正顺着静脉进入李智慧的身体。
收到徒弟呼唤的师父上一秒还在兴奋不已,下一秒便沉沉地睡去了——她即将率先去往她徒弟的身边。

李雪花握着她和金读者的手,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情况。传说映在她的瞳孔里,不断涌动。
片刻后,她抬起头,向所有人沉声说道:“一切正常,她已经去往另一侧。可以进行下一步。”

韩秀英打了个响指。

随着她的动作,一团毛绒绒的小球浮现在了空中。
新任鬼怪王眨了眨纯真的眼睛——因为她对世界线的管辖权,干预金读者梦境中的世界才成为可能。

“比喻,交给你了。”

在比喻的面前,金独子公司的全体成员都在待命。
所有人都做好了进入梦境的准备。

根据韩秀英的安排,由先遣部队先进入梦境,探索规则。
这个计划最初遭到了大家的反对,所有人都不希望被留下,直到刘众赫也说“存在人少才更方便攻略的任务,而且概率不低”,争议才平息下来。
金独子公司的成员们勉强接受了安排:先遣部队先行,其余成员暂时留在现实待命,并以多对一的形式监测与辅助先遣部队。

“现实”和“梦境”世界一体两面,用韩秀英的话说,就像双面镜的这一侧与那一侧。
两侧的世界既不可避免地相互影响,也被一道结界隔绝。
而故事的连结则能跨越限制,使同伴们能够在两侧一起协同作战。

李智慧就是握住金读者的手对他说话,依靠《海上提督之徒》这个崭新的传说,令梦境中的金独子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知道对着昏迷的重症患者说话,也可能会被听到吧?一样的道理。”
关于原理,韩秀英是这样解释的。
虽然将信将疑,但介于她是作家,也是故事的权威,他们接受了这个解释,也认可了她的指挥权。

“我们要选择不容易被限制的人选作为先遣部队,也要考虑队伍组成的均衡。”
韩秀英有条不紊地说出了她的理由。她在部署时沉静的气质与平时判若两人。
“必须兼顾侦查,防御和进攻,而且,必须要被这时的金独子默认是强大的角色……他应该已经读到第488次回归了。”

她说出的提名几乎无懈可击。于是,包括李智慧在内,先遣部队一共有四人。

“哥肯定在等我!”
听到了信号,李吉永迫不及待地抢先沉入了梦境。他像是已经等了这一刻太久。
申喻胜瘪着嘴盯着他,颇为不甘心地抓着他的手:“这根本不公平……”
她觉得自己才是应该去的那个“强大的角色”,虽然她在《灭活法》中更多的是以“灾殃”的形态活跃。
校园里大概率会有昆虫,却不一定有猛兽——只因为李吉永的侦查技能受限更少,她就必须暂居次位,等待时机才能入场。

“我也出发了。”
李贤诚向他的搭档郑熙媛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作为队伍中最坚实的坦克角色,他很庆幸自己能被选为先遣部队,被行动所需要。
郑熙媛站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切小心。”
药很快发挥了作用,李贤诚也睡着了。
这一次进入梦境,他什么也不能带去,除了勇气与传说:
[传说,“剑与盾”开始叙述自身。]
郑熙媛睁大了眼睛,看着沉睡已久的故事苏醒过来,自她流向他。
《剑与盾》像银光闪闪的铠甲一样覆盖着李贤诚,护卫着他。

她望着他睡去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在她的头顶上,比喻正在空中自豪地挺着胸膛,注视着这个传说再度亮起。
郑熙媛忽然觉得,新任鬼怪王和他们一样,都在期待着那一个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传说再度闪耀。
那些传说组成的故事,是他们的故事,也是那个人的故事。
等到故事再一次被点亮,那个人一定也就已经回到他们之中了。
她如此坚信着。


在传说的光辉之中,计划的总指挥韩秀英拍了下总执行官刘众赫的肩膀:

“来吧,虽然晚了点,还是你来宣布。”

刘众赫平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低声说道:

“‘捕梦网行动’,现在开始。”

随着他的这句话,一个透明的圆环出现在了半空中,仿若强韧的纽带。璀璨的光芒流转在所有成员之间。

[传说,“金独子公司”开始叙述自身。]

金独子公司将再次开展救援行动。
他们总是愿意赌上一切,再试一次。
因为那个最初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人,正在孤独地等待着他们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

伴随着周身盖然性的风暴,李智慧率先出现在了校园的中庭的半空。

她身穿着体育服,背后横着一把竹剑。
李智慧挣扎了一阵,她的全身仿佛被看不见的锁链束缚住,动弹不得。
李智慧拼命地对抗着这束缚,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失去意识,她咬牙强行撑了下来。
良久,她看到了很久都没见到的任务弹窗。

[化身,“李智慧”的存在已被场景接纳。]
[现在,化身“李智慧”可以自由行动。]

这感觉像是又一次回到了星流系统之下,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全力挣扎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身体。
完全称不上是愉快的回忆,但是——
“呃,怎么回事……这感觉,还有点怀念?”

虽说心情有些微妙,李智慧还是利落地调整了平衡,潇洒落地。
她立刻开始摩拳擦掌,做起热身运动,让僵硬的身体变得灵活,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她的眼睛扫过整个校园。这间公立高中占地面积不大,在中庭便可以尽收眼底,可即使如此,搜寻起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高达七层的教学主楼,加上五层的活动楼……金独子究竟会在哪里?

“该死,这要怎么开始?”
李智慧活动着手腕,颇为头疼地自言自语。
话音刚落,她的身侧很快出现了李吉永模糊的轮廓。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有同伴在,情况总是不一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吉永的形体渐渐清晰起来。
为了将他牵引进这个空间,李智慧把手放到了他的棒球帽上,试图分担一些他的负担。
李吉永双眼圆睁,表情因剧烈的痛苦而扭曲着,看上去正在忍受灵魂被撕裂般的疼痛。

[警告!化身“李吉永”与场景不兼容……正在计算盖然性!]

“吉永啊,再坚持一下!”
透过弹窗,李智慧看到李吉永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显然在进入这里时,他遭受了比她更多的痛苦,也许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任务才刚刚开始,他已经饱受折磨。

李智慧与他共担着痛苦,直视着他的双眼。
尽管渗出了泪水,他的眼睛和她一样,饱含着坚定的意志。
那当中没有一丝后悔。

[化身,“李吉永”的存在已被场景接纳。]
[现在,化身“李吉永”可以自由行动。]

终于,李吉永也降临到了这里。他大口喘着粗气,很有劫后余生之感。
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李吉永好像被拉长了几公分,脸也变得更成熟了些——李吉永以高中生的姿态出现在了校园中。
李智慧困惑地眨了眨眼。这是任务的限制吗?
没有时间惊讶,高中生模样的李吉永伸展了一下身体,两个人立刻开始了预定的作战。

他们一起蹲在草丛里,隐藏着身形。
“看起来很和平……”李智慧看着晴朗的蓝天。那天空蓝得过分,看上去甚至如同布景般虚假。
“……虽然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

“……先找到哥再说。”
李吉永召来了附近的小虫,派遣他们出去寻找金独子。
在李智慧问了七八句“怎么样”之后,李吉永终于举起了一只手,止住她的提问。
“找到了。”李吉永的声音颤抖着,“哥在这栋楼一层走廊尽头的杂物间,他被关在储物柜里。”
“储物柜?你确定?”
李智慧皱着眉,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不会错的。”李吉永咬着牙说道。

他们在想同一件事:不能让他再等了。
李智慧立刻跳出了草丛,直接向教学楼冲去。李吉永紧随其后,一跃而出。

就在此时,晨间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异变陡生。
像是发生了日食一样,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极速接近,骤然吞没了整个场景。

“吉永,抓住我的手!”
在被黑暗剥夺视线之前,他们的手指碰到了彼此,紧紧牵到了一起。
有几秒时间,李智慧和李吉永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
直到他们面前,突然有一团白色的光亮了起来——比喻微弱的光亮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也对,既然有任务弹窗,就有发布任务的鬼怪。
比喻当然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此刻,比喻是这世界里唯一的小小光源。

就着比喻的光,李智慧草草看了一眼投下阴影的巨物——尽管模糊不清,那巨大的黑影令她想起[异界的神格],却好像比那些更不成形。

真的能打败那种东西吗?
恐惧在她的心里悄然兴起。
那深不可测的怪影仿佛知道她的所想。祂犹如纯黑色的火焰般曳动了一下,好像又长得更加庞大了。

“这是什么?”李吉永直勾勾地盯着那怪物,问道。
“我无法告诉你们。”比喻的声音听起来很忧郁,“不过,我会在这里挡住祂,让祂暂时不能攻击你们。”

比喻发出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前路,而他们正需要这个。
有了比喻的承诺,李智慧和李吉永转过身,继续拼命向金独子所在的地方跑去。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黑暗,没有人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他们。他们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去。
但他们毫不犹豫地跑向黑暗深处。
只因为在那片黑暗的尽头,有他们想要再次见到的人。

不可名状的怪物探出了无数阴影构成的触手,伸向他们的背影。
比喻的身体瞬间膨胀了起来,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白色圆球。柔软的绒毛炸开,张开一面守护的屏障,阻挡在祂与他们之间。

“你不能过去。”
比喻轻声宣布。

新任鬼怪王的这句话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变做了发烫的[束缚文字]。
[束缚文字]犹如烟花一般四散开去,一束一束,纷纷捆住了那些不安分的黑手。
炽烈的火花短暂地照亮了整个中庭。
躁动的黑影出乎预料地安静了下来。

比喻向着黑影深处说道:

“……队长,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里。”


刘众赫从那浓重的黑影之中脱颖而出,他的脸先露了出来。
他也受到了场景的限制,眉目变得年轻了少许,也像是高中生一样了。
“我没有躲。”刘众赫有些恼火地说道,声音青涩而嘶哑。
比喻笑了起来,她是故意的。

刘众赫又挣扎了许久,他的上半身将将露了出来。
他的穿着倒仍然是“主人公”套装,纯黑的风衣像是伪装,令他完美与黑影融为一体。
刘众赫整个人正被那黑影积极地挽留着,他像是打定主意要凭着自己的努力挣脱,完全不考虑开口求助。
自然,比喻只是看着。

她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经过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动手挤压了一下,让黑影缓缓地吐出了刘众赫颀长的身躯。
终于,刘众赫从那泥沼一般的阴影中站了起来。

黑影仍然没有放弃,拼命阻挠着刘众赫,看起来却也像是拱卫着他;纠缠着他的脚踝,却也像是将他的每一步都托举起来。

若非他每一步都留下一枚血淋淋的脚印,以他的姿态而言,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受到重创。
鲜血早就浸透了他的袖口,但血渍在黑色的布料上看起来并不明显,战斗的痕迹只在他的眼睛里分外明显——那是困兽犹斗的眼神。
他的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充满坚定向前的决心。
他为了他的同伴而来。

“被祂吞下去,只受了这么点伤就脱身了,不愧是队长。”
比喻轻轻地说道,不像是恭维,更像风凉话。
刘众赫已经稳稳站在了地上。
他的手上甚至握了一把漆黑的刀,那刀就像是用黑影打造的黑天魔刀。
刘众赫将那把刀别在腿侧,不顾那刀缭绕着不详的气息——他若无其事地从怪物那庞大的身躯中取了一把武器,好像这武器本就属于他一样。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队长。”
比喻眯起了豆大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堪称愉快的表情。这也让她看上去有点幸灾乐祸。
“可惜即使是队长,也没那么容易就能通关。事先说好,在这里,我不能调控任务的难度。”

刘众赫不置可否,在她面前停下。失血令他的脸色苍白。
比喻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她用疼痛指数极高的方式替他草率地处理了创口。
能让他人惨叫的痛苦,仅仅让刘众赫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贤诚在哪里?”他问,没有道谢,声音如常冷漠。
“体育馆。”比喻说,“你最好快点过去,如果你还需要一块可以用的好盾。”

没有理会她带刺的语气,刘众赫向体育馆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黑影让他遭遇了死亡的威胁,彻底折磨了他,却没有杀死他。
祂几度扼住了他的咽喉,几乎剥夺他的呼吸,却也给予他能用于战斗的武器。

这一切令他有了强烈的既视感,好像他又一次被嵌套进了一个故事,成为了一个傀儡,一个饱受折磨,不会死去,经历重复情节的人物——
就好像在那不可名状的黑影的主导下,发生过的故事重演了。
这黑影难道是读者对《灭活法》的记忆吗?祂也许连接着金独子的大脑。
假设金独子想要不断地重温那些情节,所以黑影才会一直制造类似的情况——
刘众赫神色凝重。
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李贤诚此刻的处境确实非常危险。

因为李贤诚曾经在过去的故事中,遭到多次致命的伤害。他是最坚硬的盾,自然也会遭到最猛烈的击打。
比喻的话也在暗示李贤诚碎裂的可能性——李贤诚会重演他过去经历过的死亡。

如果这梦境始于读者对《灭活法》的拷贝,他毫不怀疑,这个梦境的难度会随挑战者的力量水涨船高。
而比喻并不会为他做任何事,不如说,她希望看到他为了同伴失措,狼狈应对,疲于奔命的样子。
好在她也不能再刻意增加难度了。
刘众赫抽出腰间的刀,斩杀了拦路的一众怪物——这些东西突然出现在路上,好像填充垃圾时间的余兴节目。所有怪物看起来都非常眼熟,像是早就被他杀过无数次,也让他想起早就发生过的无数惨剧。
强烈的既视感令他很不舒服,幸好连这份不适一起,他已经早就习惯了。

“哈啊啊啊啊!”
他在体育馆门口,远远就听到了李贤诚震天的喊声。李贤诚还活着,他的战吼含着痛苦,却也仍然有力。
刘众赫松了口气。他暗自希望,这次旅途不会再失去同伴。
为了金独子所希望的结局,他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越过如山的怪物尸体,刘众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体育馆的大门。


金读者的早晨(4)



打开体育馆的大门,刘众赫看到的场景超乎他的预料。
李贤诚正处于体育馆的中央,极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他像是被钉起来的标本,悬在漆黑的高墙上。
他也退到了接近高中生的年龄,在那时他也已经很高大,体格健壮,但还没有经受过军队的训练,钢铁般的意志尚未得到淬炼。
也许是因为恰好处于茫然的阶段,此刻的李贤诚就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无力。
黑影仿佛拘束带一般,紧紧攥着他的四肢,将他牢牢钉在上面。包围着他的黑影不断涌动,好像随时都能将他淹没吞噬。
好在银光闪烁的盔甲覆盖着他的身躯,名为《剑与盾》的传说哀鸣着替他挡下攻击。
也许正因此,黑影才迟迟无法将他整个吞下。

但那传说也正在渐渐逸散,在黑影的攻势下,他的铠甲正在变得残破,彻底废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喝啊啊啊啊——”
从他发出的战吼,完全听不出他面临着这样的绝境。
血液顺着他的手腕和脚腕喷涌,流淌进大片漆黑的影之中。
黑影不断蠕动着。刘众赫皱起眉头,祂看上去正在痛饮李贤诚的血,吸取他的生命。

李贤诚仍在试图发动[力推泰山],推拒着迫近的影怪。可是冷汗从他的额头不断渗下,他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只凭着意志力维持着清醒。
在这里,他们现在能够使用的技能都严重受限,原则尚未可知。
李贤诚的状态,也许与刚通过第一个任务时没什么区别。
他的表情渐渐陷入了绝望,因为他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被遗弃。

这是李贤诚即将死去的样子。
他的这幅模样,刘众赫曾经见过许多次。
多到数不清的回归之中,李贤诚是他的士兵,一面一向称职的盾牌,一个不曾背弃他的同伴。
他们并肩作战,更准确地说,李贤诚总是听从他的命令,将刘众赫奉为指南手册——不论李贤诚自己是否认可那些指令,也不论他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
他总是乐意为伙伴们牺牲。
由于刘众赫的命令,李贤诚无数次身受重伤,甚至凄惨地死去。
面临这种情况,是营救或是放弃,不论刘众赫如何判断,他从没有一次对李贤诚的死完全无动于衷。

看着濒死的李贤诚,一切都在告诉刘众赫:
你回来了。
你们又一次投身进入没有胜算的战斗,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残酷的故事中。
而他所熟知的那个故事有个原则:
想要营救任何人,都必须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他已经做好了觉悟。
这是他踏上旅途之初就早已决定好了的:
刘众赫将为了真正完满的结局战斗到底。

刘众赫握紧了手中的刀,劈砍向黑影。
他的攻击被轻易弹开了,显然这把刀不能伤害出于同源的黑影。

“李贤诚,”刘众赫只好喊道,“振作一点!”
李贤诚看到了他,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单纯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在这一刻为自己没有被舍弃而高兴。
“刘众赫先生!”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试图倾身向刘众赫靠拢。但这想要脱身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

“使用[钢铁化]!”刘众赫简短地命令道。
“我试过了……”李贤诚痛苦地挤出回应,“我做不到……”

李贤诚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刚进入梦境世界时,刘众赫已经尝试过调用自己的所有技能,当中只有少数初期技能可以自如使用。
而随身的传说也被严格限制。缺乏了故事的积累,他们现在无限接近于普通人。
不过,在没有星座存在的「拟态星流系统」当中,战斗力能够维持这样的水平,也许称得上是比喻的仁慈。
事前的会议中,比喻曾经明确地表示:作为鬼怪,她只会提供能令故事继续的最基础条件。她拒绝承担额外的盖然性负担。
大抵就是这个理由,刘众赫的星痕技能全都处于待进化的状态。这也意味着在这个梦境世界,他不能带着所有人集体回归。
这样一来就确认了。出于同样的理由,李贤诚的星痕也同样处于待进化的状态。

不过,「待进化」不等于「不能进化」。
他们过去正是在故事中不断变强的。只要再一次合理地书写传说,也许就能够唤醒沉睡的能力。
刘众赫清楚记得李贤诚的星痕进化条件。
在这一次回归的世界中,李贤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完成了[钢铁的证明]。
他在涅槃的任务中,凭借不完全进化的[钢铁化]一阶技能,强行承受了郑熙媛的[地狱炎火],从而继承了背后星的传说。
刘众赫准备实行一个计划。
如果事情顺利发展,李贤诚就能在梦境里使用[钢铁化],将对后续的攻略大有帮助。
换句话说,他必须让李贤诚掌握[钢铁化]。

“清醒一点!凭你的实力,你一定可以做到!”
刘众赫斩钉截铁地对李贤诚喊道。
李贤诚一向很容易受到激励,简单的鼓励就能使他发挥出极大的潜能。刘众赫对此再清楚不过,过去的回归中,他多次利用过李贤诚的这个特性。
刘众赫不常说这种话,但当必须说出口的时候,他也不会迟疑:
“我相信你!你已经证明过了!快想起来!”
李贤诚诧异地看着他——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刘众赫如此热血的样子。
虽然对刘众赫而言,他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想想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想要继续攻略,你的力量不可或缺!我们需要你!”
他也曾对其他回归世界的李贤诚这样喊过。
只是这世界上除了他,已经没有什么任何人记得。
也许,他还是希望有人会记得那些故事,记得那部分的他的人生,所以他想要再次见到那个人,所以他站在这里。

李贤诚不记得了。
但是,李贤诚就是李贤诚。
果然,受到鼓舞的李贤诚握紧了颤抖的拳头,向他点了点头。他立刻集中意志力,拼命地尝试起来。
只要是为了同伴,李贤诚总能尽最大的努力。
他必须挣脱,必须攻破这个阻碍,才能继续协助同伴,在拯救金独子的路上发挥作用。
如果他甚至愿意为了金独子而死,也就没有理由不在这里拼尽全力活下去。

刘众赫注视着李贤诚,他重振精神的样子也是熟悉的。
在过去的回归世界中,李贤诚的爆发经常是力挽狂澜的转机。
过去的故事在他们之间流转,刘众赫也久违地因此而感到振奋。

此刻,李贤诚的周身燃起了飞溅的火花,不成形的金属覆盖上已有的传说之铠,白银色的甲胄在他的手脚上雏形初现。

似乎就差一点——

但还不够。
像是不允许他们靠几句话就过关,黑影狂躁地舞动着,不满地捏碎了李贤诚的努力。
覆盖着他手脚的甲片碎成了几瓣,掉入深渊里。
李贤诚的初次尝试力竭而衰。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沮丧得快要哭出来了。

“李贤诚!做好准备!”刘众赫向他下达了另一个指令。
李贤诚立刻重振旗鼓,再度尝试着钢铁化。
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钢铁几乎是以颤颤巍巍的速度重新覆盖他的手脚。

确信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刘众赫使用了宝贵的机会——比喻只给了他们三次传递跨界信息的机会。
而信息越短,消耗的盖然性越少,越不容易在传播中遭到扭曲。
刘众赫向韩秀英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让郑熙媛点燃李贤诚。]
郑熙媛也许会骂他们疯了,但韩秀英会知道该怎么做。
她会推测出来,这是激活[钢铁化]的必要的条件。

[你的信息已送达。]

李贤诚的身上,钢铁的甲胄又一次刚刚浮现。
下一秒,纯白火焰就包裹了他的全身,以燃尽一切的架势点燃了他。他的手和脚在烈焰中融化了。这使他从黑影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地狱焰火]的火势也蔓延到黑影的身上,黑影像是被烧却了一般,不再敢靠近李贤诚。
燃烧着的李贤诚发出了极端惨烈的哀鸣。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因为他正向下坠落,他的惨叫撕心裂肺。
伴随着艰难的喊声,他的身体逐渐被钢铁一寸寸覆盖。钢铁遇到了最炽烈的火焰,正在反复的淬炼中变得坚不可摧。
在极度的痛苦里,李贤诚没有忘记他们最初的目的——[钢铁化]的第一阶段是[甲胄],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完成了这一步。
现在到了第二阶段。
坠落的李贤诚正在变作一把钢剑。

刘众赫在此时一跃而起,他腾空而起,伸出手想要去接住李贤诚。
“李贤诚!”

而李贤诚的眼睛看向他,居然拒绝了他的双手。
白色的火焰在李贤诚周身持续延烧。
刘众赫的火焰耐性现在并没达至满级,但不过是被焚烧的疼痛而已,他有信心能握住这柄燃着地狱之火的剑。而李贤诚应该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

他很快知道了答案。
李贤诚身上的[地狱炎火]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形,仿佛在那火焰中,有一个人正拥抱着李贤诚一般。
纯白的火焰向上飘起,飘散的外焰变作了飞扬的白色长发。
是郑熙媛。她以拥抱着李贤诚的姿态进入了梦境。

[化身,“郑熙媛”的存在已被场景接纳。]
[现在,化身“郑熙媛”可以自由行动。]

郑熙媛用极快的时间调整了重心,划出一道火焰构成的弧线。
她抱持着化作一柄剑的李贤诚,[地狱炎火]为这两人拓开了一条道路。
如同摩西分开了红海一样,他们切开了如海的黑影。
火焰的光亮照亮了整个体育场。
《剑与盾》的传说疯狂地嘶吼着,变成附魔了烈焰的铠甲死死护住了她受伤的战友,不断喝退席卷而来的黑影。

刘众赫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黑影怪物在她的面前,就像被烧焦了一样蜷缩起来。体积上似乎萎缩了不少,不再铺天盖地,莫之能御。
郑熙媛的到来竟将黑影怪物的气势极大地削弱了。
如果用游戏来形容,她像是一个横空出世的BUG.

难道他们对世界原则的的假设从开始就错了?
刘众赫飞速地思考着:不是「越是被这个阶段的金独子认知到的角色,在这梦境中就越强大」,而是相反?
在这个世界中,他们会遭到限制,这是自然的。
但那黑影像是刻意为难着他和李贤诚,赋予他们严苛的要求。虽然这么说来很可笑,但这黑影怪物仿佛知道什么是他们的弱点,什么对他们而言是最沉重的打击一样。祂像是因为对他们知根知底,才对他们施加更严重的负担,甚至把他和李贤诚当作玩具一样戏弄——玩的是只有祂会开心的致命游戏。
但在郑熙媛面前,黑影怪物则显得有些唯唯诺诺,展现出了对未知的胆怯。

这让刘众赫推翻了对这东西本质的猜测。
他原先以为,这黑影是金独子对《灭活法》的执着……是以刘众赫为主人公的故事,在他读者记忆中留下的备份。读者在梦境中希望重温他读过的情节,所以他们才会遭遇熟悉的阻碍和绝望。
刘众赫以为这个梦境世界是以《灭活法》为蓝本打造的。证据是不论黑影如何折磨,作为主人公,刘众赫都不会彻底死去,也正因此,刘众赫得到了黑影的殊待。
现在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按照他原先的假设,郑熙媛会因为她在《灭活法》中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在这里受到更多限制才对。

不过,既然这里是金独子的梦境,这黑影势必与金独子相关。在这个前提下,无数新的假设在他的脑海中盘桓。
但刘众赫不会轻易地得出结论。要得出结论,还需要再进行几重验证。


郑熙媛降落在地上,她低头确认了怀中李贤诚的状态。在坠落的过程中,李贤诚在痛苦中昏了过去,那样子像是死去了一般。
好在她能感觉到,他还有呼吸——幸好她没有来得太迟。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她来了,放松的神情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脸上。
李贤诚望着郑熙媛,在她的怀抱中安详地昏了过去。
“交给你了,熙媛。”在彻底闭上前,他的眼睛这么说道。
钢铁覆盖了他的脸,连同那双眼睛一起掩埋。
这进化使他像是换了个物种一样,现在不再是人类了。

现在,他的全身覆盖着银白色的钢铁,掩盖着他作为人的形状。在昏迷之前,他以惊人的意志,成功让自己变作了一柄巨剑。
李贤诚变作了银白色的武器。
李贤诚希望郑熙媛使用他战斗。

郑熙媛很讨厌这种感觉:为了推进战局,李贤诚总是不得不为之牺牲。
不止是李贤诚,所有人都会受伤,甚至可能死去。因此,她并不愿意从生活里回到任务中,任务总是强迫他们做不愿做的事情。
但是,如果他们想要拯救那个人,这一切又是不得不接受的。
他们必须战斗下去,直到打败所有的敌人。

握紧了这柄剑,郑熙媛望向面前庞大的黑影。
“这是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不成型的漆黑怪物伤害了她的战友,那么,这就是她的敌人。
而且,就算她没怎么接触过奇幻类型的故事,也一看就知道:如果想要拯救金独子的话,这怪物是一定要打倒的BOSS.
刘众赫向她投来一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算了。”郑熙媛自言自语。
没必要问。
现在她有了武器,也有了敌人,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面向那黑影举起了钢剑。
李贤诚化为的巨剑在她的手中,自然地如同她手臂的延伸。
[化身,“郑熙媛”申请启动专用技能“审判时间”。]

那庞大的黑影一动不动地俯瞰着她——虽然祂没有眼睛,却好像在用无数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郑熙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她又再度上前一步,将持剑的手向前一送。
剑刃陷入了祂的躯体——那算不上是躯体,比史莱姆还要粘稠,郑熙媛只觉得自己在攻击一块巨大的、劈不散的烂泥。
[地狱炎火]驱散了黑暗,那黑影般的怪物被刺中了,仍然岿然不动。
没有攻击,也没有后退,没有任何反应。
郑熙媛莫名感觉祂好像在期待着什么——难道祂在期待着她的审判吗?
这太荒谬了。

[正在计算盖然性……]
系统的信息窗口却停留在了这一行字,迟迟没有反响。
“怎么回事?故障了?”郑熙媛不敢置信地叫喊着。
当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发现战斗根本无法开始,那种恼火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也无法发泄。
就好像她踏入了陷阱,诡异的气氛让她浑身难受。

长久的等待后,如同所有故障的弹窗一样,那窗口突然消失了。
郑熙媛挥动着手中的剑,继续向着黑暗前进——现在的手感却像在击打空气一样了。
似乎那黑影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又一次隐匿回黑暗中。

“该死,逃跑了吗?”郑熙媛愤怒地剁了一下脚。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呼唤:
“比喻!出来!”
然而,鬼怪也没有回应。
一直沉默观望的刘众赫终于开口说道:
“郑熙媛,走吧。去和另外两个人汇合。”

郑熙媛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满意他这种想要主导全局的态度。
“等一下。”她说道,接着向韩秀英发送了约定好的信息:
[我比刘众赫强。]
她完全没有避开刘众赫,而是在他的面前这样写道,然后发送。
刘众赫用一种极端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那像是看疯子的眼神,也像是自尊心受挫的眼神。
郑熙媛毫不畏惧地看回去,大方又坦荡。

[你的信息已送达。]

*

发件人:刘众赫
收件人:韩秀英
内文:让郑熙媛点燃李贤诚。

发件人:郑熙媛
收件人:韩秀英
内文:我比刘众赫强。

“疯了吧……”张夏英看着这两条消息,张开了嘴巴,“不是一共就三次机会?这都是什么?”
收件人韩秀英托着下巴,她正在依据这两条信息使用“预想剽窃”的技能。
这时候她不会理会任何人。

房间里一片寂静。
张夏英环顾整个房间,睡下的人们七扭八歪地横躺着,清醒的人也全都不说话。
李雪花正在监测着所有人的生命体征,她重点观测着李贤诚的状态,专注地修复着他和郑熙媛被灼伤的皮肤。
一旁申喻胜心不在焉地握着李吉永的手,灵魂已经出窍了一样。她差点就要哭出来了,留在这里实在太煎熬了,但她拼命地忍着泪水。
孔弼斗盯着病房里的电视机,假装自己对赌马的消息很感兴趣。张夏英很是惊讶:这位大叔居然也会准时来到这里,而且前一晚似乎滴酒不沾,尽管他平时总是喝个烂醉。
张夏英已经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他们像是静止的画面。张夏英没有和一个人对上眼神,除了刘尚雅。

只有刘尚雅微微笑着,倾听着张夏英的话。她看着张夏英的眼睛,她的眼睛奇异地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刘尚雅捧着一杯热茶,也递了一杯给张夏英:
“至少信息是完整传达到的,没有经过过滤。我想,这两条信息含有许多信息量,也许已经足够推断出彼端世界的一些原则了。”
她看着韩秀英的侧脸,那表情平静得异于常人。
张夏英接过她的好意,小声道了谢,嘀嘀咕咕地说:
“我们公司的人都是疯子啊。”

像是响应了这句话一样,韩秀英忽然站了起来。
“比喻!你一次能安排几个人?”她的声音清晰又明确,充满魄力,“准备好集体传送,我们现在就过去!”

疯了吧。
张夏英看着房间的静止画面一瞬间动了起来,听到这个也许无异于“立刻赴死”的消息,这房间里的人们却好像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申喻胜已经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她挤到了李智慧和金独子中间,像一只小动物一样依偎在金独子身旁。
孔弼斗也以不符合体型的敏捷移动到了空病床上。
李雪花得到了“留守”的指令,她欣然接受——她总是会尽医务人员的职责。
刘尚雅牵起了张夏英的手,他们躺到了韩秀英的身侧。

眼泪忽然涌上了张夏英的眼眶。
“好像集体合宿啊……”张夏英说道,闭上了眼睛。
虽然眼泪落了下来,但是仿佛知道会做一个美梦,笑容也出现在了她的嘴角。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
只有李雪花看到了雪落下的瞬间。
她是这病房中唯一还醒着的人,这个消息无从与任何人分享。
她一贯很喜欢雪天,只是现在无暇欣赏。
李雪花巡视着她的病人们,她的伙伴们。
他们正准备在另一个世界奋战,而她则只能在这一侧与他们并肩。
李雪花由衷希望他们能完整地归来。她希望在艰险的战斗中,他们不会失去任何人——作为医护,作为她本人,她都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空降下,而她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都没有休息过了。
有那么一刻,李雪花还是忍不住看向了窗外。
一定要平安归来。她望着雪花想道。
等到他们将那孩子也带回来的时候,她就可以将这场雪当作吉兆,尽情地与同伴们分享了。


金读者的早晨(5)


李智慧和李吉永在漆黑的走廊里奔跑着。
他们手牵着手,一直向前奔跑。
分明刚才还是早晨,他们眼下却像身处恐怖电影里,上演的是一出《夜探学校》。
他们也的确遭遇了灵异事件:
这狭长的学校走廊好像没有尽头。

“这都过去多久了?”李智慧气喘吁吁地问。
她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哪怕她擅长田径项目,也已经在这诡异的长跑中感到吃力。
“我们至少跑了20公里……”
李吉永的气息比她更加不稳,但好在他现在的体型接近高中生,手长脚也长,在李智慧的带跑下勉强能跟上她的节奏。
他们不能停下来,尽管似乎没有前进,背后却一直有追兵。
先前见过的黑影怪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即使不回头,也知道祂就在那里。

只要移动移动速度低于一定程度,祂就会突然冒出头来,贴在他们的背上。
只要被祂冰冷的触手接触到,残酷的记忆就会涌上来——李智慧一度想到被她杀死的朋友,而李吉永则想到他故去的亲人。
“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呢?”
他们听到了熟悉的人最哀怨的声音。
那是曾经在反复的噩梦里,在第1865次回归中都听到过的话。
那些哀叹持续回荡在走廊中。
他们继续向前跑去,没有回头。

在这走廊里,黑影怪物就像一间小型的、会追踪的[幻影监狱]。
但他们的手紧紧相牵,也许因为那份掌心的温度,他们还不至于因此发狂。

“可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李智慧埋头向前跑着,她尽量不去想力竭之后的后果。
“姐姐,你觉得那个黑影是什么?”李吉永忽然问道。
在这漫长的长跑中,李智慧试图用竹刀去劈砍,似乎不能对那黑影怪物造成任何伤害。
而李吉永试着用昆虫去探知,也是一无所获。
“难道不是恐惧?之类的……”李智慧说出了她的推测,“你看,我们没办法摆脱恐惧……恐惧就在那里。”
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太过深奥,甚至有些好笑。
“这像是秀英姐姐会说的话”,她想到她的徒弟会这么说,忍不住笑了。

“有没有可能是‘心理阴影’?那感觉真的很像幻影监狱,不是吗?”李吉永说道。
李智慧的手心渗出了汗水,她为了在吉永面前维持姐姐的形象,即使听到了任何幽灵的附耳耳语,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崩溃的迹象。
“……也许吧。”
如果是那样就糟糕了,李智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没有掌握任何精神系的技能,以眼下的状态,她没有任何把握能突破[心魔]。

李吉永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他说出了一句让李智慧大为震撼的话:
“我觉得,祂有点像小孩子。”
“哪里像了?”李智慧为他的联想能力汗颜,“体型吗?虽然是很轻,可是,你是不是一下长太高,出现幻觉了——你觉得祂是想跟我们玩吗?”

李吉永居然点了点头:
“目前来看,祂只是追着我们,并没有伤害我们……”
“那你想的话,就去陪祂玩吧!”
李智慧作势要松开他的手,她确实松开了一瞬。但李吉永却没有立刻抓回她的手,他的脚步变缓了。
李智慧吓了一大跳,她赶紧将他的手攥回手心。
“你认真的?”李智慧叫道,“喂,李吉永,你疯了?”
李吉永沉默了片刻。
他缓慢而坚定地说:
“如果……那是独子哥呢?”

“呀,你被申喻胜传染了吗?”李智慧立刻高声反驳,“那怎么可能是独子大叔——”
说到这里,李智慧也不确定了。
在这昏暗的走廊里,体力即将耗尽的她也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奇怪的鱿鱼都可能是金独子,黏糊糊的黑影怪物……如果是的话也不奇怪了。
这里毕竟是金独子的梦境。

“别胡思乱想了!”
在自己也动摇前,李智慧喘着粗气,试图强行喝断了李吉永的思绪:
“真该让申喻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要试试。”
即使像在说疯话,李吉永的声音也冷静得不得了。他甩开了李智慧的手,决然地向后回过头。
李吉永张开了双臂,挡在了一跃而上的黑影怪物和李智慧之间。
来不及阻挡,李智慧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李吉永牢牢地拥抱了那个黑影怪物。

“呃啊啊啊——”
李吉永惨叫声响了起来,像是全世界的悲伤都倾泻到他身上一样,他的精神被瞬间压垮了。那哀叫立刻化作了最凄惨的号哭。
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蜷缩,摔倒在了地上。眼看李吉永弓起的身躯就要被黑影拖入黑暗当中——李智慧立刻从背后抱住了他,希望能够阻止他被吞没。
在那一瞬间,黑影也攀上了她的手腕。

她体会到了李吉永的感受。
她看到金独子一次又一次在他们的面前死去。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容,好像在安慰他们“没什么大不了”,那扭曲的嘴唇看上去却非常悲伤。
他的语气是冷静而柔和的,哪怕说着最残酷的话。
[杀了我。我保证,我还会回来。]

在他死去时,金独子总是离他们很近,却看上去离他们很远。
他身在他们之中,却像是独自一人,仿佛他已经一个人呆了很久,也打算继续一个人活下去——他时时刻刻都准备好离他们而去。
不顾他们的呼喊,他将他们关在一堵透明的高墙之外。

带着无法驱散的孤独,金独子说:
[请你们活下去。]
明明是救赎,却听上去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如同一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心脏搅动,李智慧也无可抑制地尖叫了起来。

他们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想见的人。
回忆里逐渐模糊的脸庞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像是知道他们渴望见到他,记忆里那个金独子一次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然后死去。
每一次,金独子死去的模样看上去都是那么清晰。
当[牺牲意志]启动,金独子就是彻头彻尾的独裁者,没有任何人能令他动摇。
他反复不断地为他们牺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智慧不错过任何一秒地看着,任由海啸般的哀伤将她抛起又摔下。李吉永在她的怀里颤抖着,这个男孩也哽咽着。
那些曾经感受过的悲伤、无力和绝望重新降临在他们身上,鲜明得如同这些事发生在上一秒。

这是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们会永远以这种形式记得金独子。
影像在他们面前不断重重叠叠,像是有永远那么长久。
他们一直看着,像是在看一场只有金独子死亡场景的长篇电影。
终于,他们面前的金独子又一次逐渐模糊,化作白色的影,又变成了碎片,散入虚无的黑暗……

拯救过他们的那个人,现在好像真的距离他们更近了……
就在黑暗深处,就在眼前了。

走廊的尽头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那里有一个紧闭着的储物柜。

在李智慧模糊的泪眼里,星星点点的光亮忽然从那上锁的储物柜里飘了出来。
[传说,“海上提督之徒”正在呼唤!]

坚持住,徒弟……我们已经到了!
李智慧想要把这句话喊出口。
但她无法发出声音。
李智慧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
她想要继续前进,哪怕是爬过去,也想要去打开那个柜门。
但只是挪动了一下手指,她就发现已经完全动不了。不仅身体动弹不得,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
好不甘心……
他们已经努力了那么久,已经走到了这里……
李智慧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像是要在死去前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干一般。
她怀抱中的李吉永也一动不动,却仍然紧紧抓着那一团粘稠的黑影。
他依恋的姿态,就好像抱着金独子本人一样。
也许李吉永再也不会醒来,而她也会在这里死去……
——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就差一点了……

……

……

……


[星云,“金独子公司”在当前场景的影响力增强!]

好像已经出现幻觉了。
李智慧失去意识之前,视线里最后看到的是一个系统弹窗。
真是晦气啊,连最后的走马灯都是星流系统的产物……

“姐姐——吉永!”
申喻胜的声音触及到她的瞬间,李智慧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早就停止了思考,只是死死睁着眼睛,盯着那一扇紧闭的储物柜门。
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赶来,她终于等到了。

[传说,“海上提督之徒”正在讲述!]
李智慧用尽最后剩余的一点力气,让那个传说再度亮起。微弱的光亮牵引着她和她的徒弟。
看到了吗?
他就在那里……

“辛苦了,孩子们。你们做得很好。”
是她听错了吗?韩秀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柔。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李智慧实在是太过疲惫,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一双熟悉的手将她抱起,轻柔地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师父也在这里。
太好了……
这个想法浮现了一下,像微弱的烛火最后的跳动。随后,烛火熄灭了,她的意识沉入了漆黑的海底。


*

金独子公司的全体成员站在那紧闭的储物柜前,将那破旧的储物柜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


不久前,后援部队在韩秀英的强烈要求下,一起降临到了梦境世界。
“反正你也给郑熙媛放水了吧,”韩秀英向比喻暗示,“乌列尔贿赂了你多少?我让黑炎龙给你两倍!”
她想要利用星座和鬼怪间的那些交易,为他们的行动争取事前优势。反正事后再去骗一下中二病龙就完事了。
比喻歪着头,纯真无邪:“吧啊?”
“五倍!……十倍,行了吧?”
“成交。”比喻点点头。她表现得理直气壮,像是上一秒才学会说话。
整个行动中最轻松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

韩秀英忍不住想:比喻这幅奸诈的样子,究竟是和谁学的?
除了将他们投放到一起,比喻根本没有给他们行任何方便。
他们甚至直接降落在黑影怪物的身上。

韩秀英被那黑影缠住了,险些精神失常。
无数个金独子反复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作家大人,今天还有吗?]
[作家大人,真想再多看一点啊……]
[作家大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从他开始阅读的那一刻起,从13岁到28岁,从28岁到永恒的每一分每一秒中,读者每一次的反馈都浓缩在了这一瞬。
庞大到无法处理的信息,一起冲向他的作家,把她淹没在浩瀚的热情感想中。
“放开我!”她哭笑不得地揭开绷带,点燃了深渊的火焰,“都说了会给你写了!”
——而且给作家反馈的话,要当面给才有礼貌啊!
真是太烦人了……
韩秀英流下了眼泪,与此同时,她也失控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就是这世界的神——呸,什么东西!?”
韩秀英咬到了舌头,才止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表演。
深渊的黑炎龙真是害死她了!
早知道使用这家伙的力量就会突然中二病发,她死也不会选这个家伙。
她的手臂渗出了血液,比那更痛的是她的舌尖。
幸好这次中二病发作并没有人看见,她的同伴们都比她晚一些脱离黑影的影响——也许除了那个不知道是否在看的烦人读者,没人会注意到这丢人的一刻。
韩秀英决定就这样想——不,这就是事实!


*

那之后很久,后援部队好不容易才和先遣部队会合。
受限的战斗异常艰难——黑影阻断了他们见面的道路。
申喻胜先去拥抱了走廊里的黑影,而刘尚雅放在她身上的线起了寻路的作用。
他们跟随着这条线索,一路向目的地进发。
接下来就是战斗,无尽的遭遇战,追逐战,防卫战……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郑熙媛在战斗的间隙问韩秀英。她指的当然是无处不在的黑影。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等着她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韩秀英有点别扭地说,“也许是那家伙对故事的欲望吧,真是丑得不行。”
她很嫌弃似的说道,却笑意盈盈的。
她所说的这份“丑陋”,正是金独子身为一个好读者的根本,身为作家,很难不带着笑意谈起。

韩秀英是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读者想要从故事中得到什么?
金独子想要读下去,想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想要经历足够起伏的情节,最终看到令人满意的结局。
金独子想要看到登场人物遭遇危机,接着克服阻碍,迎来突破,他也会为此欢欣鼓舞。
金独子想要看到全新的故事,想要看到有魅力的新角色,想要看到没有读到过的新鲜情节。
金独子想要理解登场人物,想要知道他们的创伤,连他们的绝望一起咽下,就如同他和他们在一起。他想要用喜欢的故事克服他的悲伤与阴影,捱过他自己的生活。
金独子想要为所有他爱着的登场人物牺牲,想要被他们记住,想要他们活下去,想要他们得到幸福。
也许从来没有说出口,但他也想要被他们爱着……

凡是读过[金独子的故事]的人,都会理解他的这样一份赤裸的欲望。
这份欲望是他的快乐所在,也是他的痛苦所在,是对他生命的支撑,也是对他灵魂的束缚。
这应当就是黑影的正解了。
韩秀英明白,刘众赫也已经明白。
刘众赫垂下头,原来他的猜测也不算错。
只是金独子这家伙实在太贪心了。

听完韩秀英的回答,金独子公司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
“独子先生,的确除了食欲和睡眠欲外,就只有阅读欲了吧。”
刘尚雅像是回忆着她记忆里的那个金独子,轻声说道。
“对故事的欲望吗?”郑熙媛机械地重复着,她相当困惑,“真难理解,我基本不看书的……但我会好好想想的。”
“欲望吗?不是爱……?”
李贤诚也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张夏英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如果要说是爱,那也太凄惨了吧……”
这句话一出,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就好像「金独子的爱」正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金独子公司的上方。

张夏英说的话完全没错,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无法接话。
当他们站在终点,这里没有一个人毫发无伤,他们的样子全都狼狈至极。
所有人都深受伤害,疲惫不堪。
凡能走到这里的人,身体和心理都难免遭受了重创。

就像李智慧和李吉永到现在都没有恢复,申喻胜也一度在接触黑影后陷入昏厥。
孩子们是最先撑不住的——他们实在是太想念金独子,也就受到了更深的伤害。
一路上,刘众赫和郑熙媛轮流充当先锋,自然都在战斗中负伤。韩秀英看着他们间隐约的竞争意识,实在感觉有趣——谁更强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她不只是看着,韩秀英也用她的头脑参与着战斗——她只是不想在大家面前中二病发而已。

反复的战斗消耗着每一个人。
李贤诚的伤势甚至严重到几度命悬一线。但当郑熙媛不需要他作为武器,他还是坚持与孔弼斗换岗,负责警戒。
张夏英也分外拼命地战斗着,想要弥补自己“说错话”的过失。刘尚雅则负责管理着张夏英的状况,让这个最晚加入的成员不要太过紧绷。

金独子公司就这样一直前进着,向着终点前进。
[传说,“金独子公司”正在叙述自身。]
他们积累着故事,他们不断变强,他们推进着进程。
他们为了救援而来。
好在一路没有减员。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
距离成功只有最后一步了。


在所有人的拱卫下,刘众赫上前打开了那扇门。

这个梦境最无力的主宰者果然就在那里。
他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用手机不断地读着小说。
小小的手机屏幕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听到有人打开了门,他抬起头,绝望地睁大了双眼。

他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们正鲜血淋漓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爱着他们,或者即将爱上他们,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完好的——他知道,是他害他们变成这副样子。

他的瞳孔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

涌动的黑影从这个高中生模样的金独子身体里渗出,洪流一般流淌在地板上,像是将要淹没金独子公司的所有人……

没有人反抗。
甚至像是害怕吓到他一样,没有人摆出战斗的姿势。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黑影漫过他们的脚背。
他们注视着读者,目光平稳而坚决。

金独子哭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地将自己的脸藏在手臂之下。
他们应该恨他,因为是他赋予他们不幸的命运。
他们不应该爱他。
为什么人可以爱上给予他们痛苦的人?
他不明白。
可是,他们依然站到了他的面前。

那漆黑的影子也随着金独子的动作动了。
漆黑的影子将他包裹了起来,变作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与他们隔绝。

金独子现在想要被故事吞没。

在黑色的茧当中,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这里应当没有任何人能抵达。
金独子将自己的头颅埋到双膝之间。
忽然视窗一个又一个地跳了出来,照亮了这封闭的空间。
金独子睁大了眼睛,闪着光芒的信息同时挤入他的眼睛。

[你的同伴,“刘尚雅”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李吉永”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李贤诚”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郑熙媛”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孔弼斗”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申喻胜”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李智慧”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刘众赫”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张夏英”想要拯救你。]
[你的同伴,“韩秀英”想要拯救你。]
最后是一条来自其他世界的信息:
[你的同伴,“李雪花”想要拯救你。]

他爱着的人们又一次在高墙上写下了信息。
[传说,“金独子公司”正在讲述自身!]

那颗黑色的茧岿然不动。

郑熙媛打算干脆举起巨剑把茧劈开,刘众赫制止了她。因为她不能保证不会伤害到当中的人。

一片混乱之中,韩秀英将手放到了那颗茧的表面。
“都安静……”她说道,“所有人走过来,像我一样。”

抚摸着那颗茧,她读到了金独子的故事。
那是他在阅读《灭活法》之外的人生。
他的人生故事还没有被讲述,还没有被理解,还没有被爱过。
这个人,正向他深爱的故事暗自要求着这一点。

曾经无数的眼睛盯着他,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带着善意和理解。
平凡的孩子金独子,在不平凡的恶意中长大了。
在有过无尽的思念、幻想与委屈后,金独子想要向人诉说: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我什么也没有做错!”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妈妈讲述的故事是错误的……这里有另一个真实的版本。
——他想要向世界申诉,但是没有人愿意听取。

那之后,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故事,那太平凡,太无趣了。
只是纯粹的贫穷而痛苦,孤立无援,毫无起色。连悲惨也看起来是老套的。
没有人愿意听这样的故事,没有任何的观赏性,没有人会从中得到幸福……
这是不会被任何人需要的故事,没有任何的阅读体验,没有读者会愿意忍受漫长的苦闷,只看一个普通人的挣扎。
甚至连金独子自己都不会去阅读它。
金独子把它藏起来,藏到了《灭活法》壮绝的冒险之下。
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个故事让人阅读的打算。
但黑影现在将这个故事释放了出来。如同祂的其他举动一样,这也是无意识的行为。

现在,金独子公司的所有人阅读着金独子的故事。
他们投入地读着。
那是从来没有人认真地倾听过的故事,那是读者从来没有被人注视过的生活。
他们为那个孩子感到难过。
他们希望他能活下去,不论他有多么痛苦,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们知道这可能是自私的想法。
但这就是对故事的欲望,也是爱。

他们又重新读了一次。
每一次,这个故事读起来都不相同。
这一次,他们理解了母亲的立场。
如同这孩子想念过母亲,也憎恶过母亲,最终理解了母亲。
他们也走过了一样的路。

这个孩子的故事充满了绝望的阴影、繁琐的日常与重复的情节。
即使是这样的故事,他们也愿意读。
他们继续读下去。
虽然也许无法理解这个故事的全部,但是,他们愿意再读一遍,重读许多遍……

……

比喻在空中俯瞰着一切。
她知道,她想要看到的「结局」正在孵化。
为此,她已经等待了太久。永劫的岁月里,她没有一秒不渴望着见证这一刻。

……

[正在计算盖然性……]

……

[达成了不存在的成就!]
[传说,“被阅读的金读者”诞生了!]
[主要贡献者:金独子公司]



忽然间,黑色的茧破开了。
因为黑影已经向「金独子公司的爱」低下了头。

金独子抬起了头。
在既极遥远,又极近的地方,金独子听到了他最想听到,也是最怕听到的那句话:
“金独子,我们回家吧。”
那是刘众赫的声音。音色和语气,都和他想象过的分毫不差。

像是从中诞生一样,金独子从那茧的裂缝中探出了头。
他的眼睛里不再只有恐惧和绝望。

忽然间,光也挤进了这个梦境,照进了他的眼睛。
金独子抹去了眼泪。

“独子先生……”
“独子哥……”
“独子大叔……”
“叔叔……”
“读者啊……”

他爱的人们正阅读着他,等待着他。

“我们回家吧。”

一次又一次,金独子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
他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
他爱着的人们正环绕着他。
他们将会一起回家。

天空再度明亮如洗,早晨的光亮再度降临。

当他睁开双眼,窗外的雪正从天上落回地上,而他终于回到了这里。
爱着他的人们正环绕着他。
金读者迎来了新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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