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002229
作者 : 子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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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王杰希,喻文州
标签 王喻 全职高手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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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
1
2021-7-7 16:31
- 导读
- 小裁缝王/厂弟小喻,七八十年代(缩合)怀旧风
取消/恢复高考时间被我改了,剧情挺沙雕的就不考据了当架空看吧。
一点点年龄操作,OOC属于我,快乐属于他们
1
十八岁的喻文州心里有个小秘密。
他打小就被夸脑瓜聪明,在学校见年拿双百,喜报领回家搁玻璃桌面底下平平整整铺个满,大红花也攒了一抽屉。可到他考大学这年,突然改政策,把高考给取消了。
没学上。他在屋里蔫头耷脑躺了俩星期,给他爹气得不行,抽起扫帚就要打,他妈护着不让,说上头决定的事你怎么能怪孩子呢。咱家小州是没碰上好运气,不然就他那成绩,清华北大都……
他爹没再说别的,撂了一句:明天到汽修厂找你大伯上班去。
北城刚下过雨。灰溜溜的天,灰溜溜的地,厂弟小喻撑着把伞忘了收,沿一条灰墙贴边朝下走,单手抄兜,攥着张一元纸币捻来捻去。
那是他没处交的大学报名费。
一元钱能买的东西多了去了,一斤鸡蛋?一升豆油?到底买不来他那大学梦。
又走几步,眼前乍现一块墨绿牌子写着“王氏制衣”——成衣定制、扒边、换拉锁。
喻文州推门就进。
裁缝正埋头坐在缝纫机前,右手拨着转轮,双脚在踏板上轻轻踩动,哒哒哒哒,发出一串悦耳的机械音。见来客人,随口招呼一句:
“做衣服?”
他声量不高,却足以让人听清,嗓音清清亮亮,跟块薄荷糖似的,夹在脚踏板的金属音里格外好听。
“嗯,我先看看……”喻文州朝前走几步,安静打量着。
裁缝铺门面不大,里边东西却多:缝纫机、试衣镜、折叠椅挨挨挤挤,小方桌上待改的衣裳堆得老高,靠墙是排排布料,侧旁立柜里挂了几件素长衫,还有一身老旗袍,湖蓝色,提花金丝的,好不贵气。外面挂的成衣倒简单,中山装、青年装,蓝的蓝,绿的绿。
喻文州的眼睛溜了一圈,又落回对方身上,裁缝看起来年纪轻轻的。
“小师傅,什么衣服都能做吗?”喻文州问。
对方这才算正经抬起头,淡淡看他一眼:“想做什么样儿的?”
喻文州脸上藏不住兴奋:“我想要那种时髦的,收腰的,立领的。”
小师傅撇嘴,说自己学的是传统制衣。
“没有、不会、另请高明!”
喻文州想再说什么,徒然张了张嘴,到底没憋出来,只好客客气气退出去。
明明碰了一鼻子灰,临走倒记下人家的门牌:
崇文里42号,王氏制衣。
2
也不是王杰希有意针对那个小青年,当晚他确实忙得要死。最近不知道谁乱传的,为庆贺劳动节布匹增产,王氏制衣面向广大妇女朋友提供惠民价改衣制衣,噌一下子冒出好多小姑娘找他扯布裁裙子,阿姨们也老往店里跑,指名要他补褂子、做衬衣。
都是街坊邻居,接下你的就不能推了她的,否则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一问起来,多糟心。小王师傅堆了一桌子活儿,不得不点灯熬电加加紧,实在没工夫陪人瞎唠。
当晚小青年灰溜溜退了出去,王杰希闲下来这么一想,心里居然还有点不是滋味。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看着挺有礼貌一孩子。
没等他多悔几秒,那小青年又推门进来了,张口就是“小师傅”。
王杰希捏着块三角划粉,手指一紧。
“还想找你做衣服,行不行?”小青年从兜里掏出张纸币展开,双手呈过来,压到缝纫机台面上,恭恭敬敬,“我先交一元押金。”
王杰希瞧他那洁白的牙齿一闪,特好看。
“你雨伞昨天落我这儿忘拿了。”伞递过去,王杰希主动跟人聊起来,没几句就套出对方名字。
“姓氏挺个别,是家喻户晓的‘喻’么?”
“对呀。”
喻文州,喻文州。他心里念叨几遍。这名儿,单是听着就俊,拿纸写下来肯定更好看。
“我叫王杰希。”
喻文州眼底闪笑,抓着他的手飞快握一下,见脚边小方桌又被衣服堆满,提起伞,挥挥手说走了,小王哥你先忙。
“哎你押金……”王杰希从缝纫机后起身喊,人早窜得不见影。
那张纸币被他拈起来看,满是皱纹,够旧的。他抽出一册软皮本摊开,把一元钱压进去,拿原子笔标下小小一个“喻”,合上本,又收回抽屉里。
这个小喻。也没说想做什么衣服,就走了。
3
北城人爱养鸽,会养鸽,且养出了讲究。讲究人不光想看鸽子飞,还要听个响儿,便在四根尾羽上绑个哨,每天早上一撒出去,灰瓦墙上空轻羽翩飞,哨音环响。
喻文州不是北城人,不懂鸽,只知道嗡嗡的鸽哨一把北城人民叫醒,他又要蹬上自行车去汽修厂了。
他骑过窄窄两条街,正想着厂里的新朋友。
不是指老师傅和那帮伙计,他的“朋友”是轮胎、油泵和发动机。他新来的,凭着脑瓜灵光勉强能看懂维修图纸,但做活不顺溜,总被人家嫌弃手慢,人又长得瘦巴巴没什么大劲,谁也不敢支使他扳钢敲铁。
“听说是副厂长的侄子。”那帮伙计嘀咕着,又挪远了几步。厂里本来也忙,除去魏师傅平时没谁主动找他搭腔。但魏师傅……魏师傅成天光着膀子叉腰训人,喻文州一想就头疼。
叮叮——
一声车铃从后侧响起,清亮亮的,像个多情的小伙子在笑。
喻文州扭头一看,是多情的王杰希。
“上学去?”王杰希快蹬几下,赶上来跟他齐平。
喻文州道了声小王哥早,笑一笑,说自己都上班啦。王杰希有点惊讶,见对方年纪小,还以为在念书,便问他在哪儿做工,国棉二厂?喻文州摇头。四厂么,还是面粉厂?
王杰希瞧他一张小脸白净,脑中自动冒出他站在生产线上将奶糖一粒粒装填进绿铁皮盒里的情景:“倒也挺像糖果厂的。”
“我在汽修厂。”
王杰希见他眼角一垂,车把都跟着轻轻晃,忙问怎么了:“厂里人欺负你了?”
“没有呀。”喻文州偏头看他,小师傅没在笑,嘴角抿起甚至有些严肃,眼睛却被早晨的太阳映得一闪一亮。他们正驶过一条新修的马路,真宽敞。
两人同路从花市东街骑到灯市西街,再到崇文里一个往北,一个往南。
傍晚下班,喻文州第一个钻进澡堂子冲凉,可算赶走满身臭汗,低头搓手指缝的泥巴时还在想着王杰希。
他那辆二八的车铃真好听,永久牌的。喻文州也想买,但头月的工资都没领上呢,就一直骑着中学时家里购置的二六,轮子小点,也没有霸气大横杠。不过二六的车铃又脆又亮,像只小百灵鸟,喻文州喜欢,原打算等买了二八就拆铃换上去。
今早听见小师傅的车铃,又变了想法。那铃声稍沉一点,却不闷,透着股稳重劲儿,大大方方的。就跟小师傅本人一样。小师傅蹬起自行车来也好看,转过街口作别,绿衬衫被风掀起一个角,他说了句:“小喻,有空记得来找我一趟。”
喻文州反复想那句话,笑着抓了抓头发,半湿,没事,让风吹吹就干了。他快手快脚套衣服,又不放心揪起来闻,没有机油味,这才跨上自行车直奔崇文里。
王杰希依旧埋在缝纫机前飞针走线,手里特别忙。那铺子浅,敞着门,喻文州隔好远就望了个一清二楚。
车没停,他一路骑过去途经小卖部、粮油店、老照相馆,巷尾一对小情侣躲在树影里偷偷亲嘴——骑出去好远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变了卦。
王杰希叫他去,是不是要把一元押金退给他?那先不能去。去了他既说不出要做什么衣服,说了,也没钱补尾款。
可就是想见他。
喻文州沿着离裁缝铺最近的两条街道来回骑了十几遭,每次远远瞧他一眼,瞧完就跑,跑出几十米还要拨两下车铃,叮叮,叮叮,小师傅蹬缝纫机的样子可真好看。他掖着一点隐秘的快乐在夕阳里扑腾,感觉面颊上热热的。
骑回家时他还抓着头皮想,得另找个理由去趟裁缝铺。一进家门,妹妹就哭着扑到他怀里。
他这个妹,比他小时候还能淘,又去登房顶弄碎了邻里家的花盆,新裙子也豁破了,被爸妈抓着小脏手连连挨训。喻文州抹着她的小脸,柔声哄:不哭啦,乖啊,再哭真成小花猫了,哥哥把裙子拿去补好,大人就不气你了。
隔天中午,喻文州高高兴兴钻进裁缝铺:“小王哥,找你,正经事。”
这下总算能光明正大赖在人家店里了。
4
往后好几天,喻文州总能找到各式理由往裁缝铺跑。昨天是妹妹的裙子破了,要小师傅补。今天是爸爸的长裤磨坏了,要小师傅挽裤脚。明天他的工装就能蹭上一块机油洗不掉,要小师傅解决。
次次他都理由充分。但次次都要眨着眼睛,很有礼貌地问上一句:“不急,你慢慢做,我就在这里等行不行?”
只要对方一点头,他就飞快拉把椅子坐到人家跟前,撑着脑袋看他蹬缝纫机。
短短几天他便见识到小师傅的手艺。小师傅年纪轻,却颇有本事,什么料子打指一摸就能给你报出一二三四,棉麻毛呢腈氨纶各占百分之几。他补缀起衣服又熟又快,金属音哒哒几声就渐缓、渐停,再提线收个扣,拿小剪子“嚓”一下把线截断,提起来展一展,说:“好了。”
喻文州那点心思就跟着展了一展,每次心里也悄悄附上一声,好了。
不怎么忙的时候,小师傅也教他选衣服。颜色款式都不是第一,流不流行更不是,什么衣服打眼一看,你得先摸料子,料子不行你熨几回就瓢了,一堆垃圾怎好再往身上穿呢?总之料子得过关,不然都白搭。
“选经穿的,否则明年你就不喜欢了。”他总听小师傅这样对客人说。他觉得这人太实诚,选耐穿的,客人可就不容易常来照顾他生意了。
“这有什么?”小师傅笑笑一摆手,“真是回头客,那不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照顾我生意。”
一辈子。喻文州在心里悄悄圈住这仨字。他埋头苦读好多年,从没喜欢过哪家姑娘,也不懂什么叫恋爱。只是今天听见一辈子三个字从小师傅嘴里说出来,一阵莫名心动。
这日,喻文州又拎一件衬衫找他。
王杰希拈起衣服破损的边缘,一点点抻平往机针前送,脚下轻踩缝纫机。喻文州隔张黄纹桌面看他,盯着机针一跳一跳,穿钉布料,机头挂的一卷绿线轴也跟着转呀转。老电扇摆头,偶有热风吹来,窗外渐起落雨声,喻文州想着该去把自行车推进车棚,眼皮却沉沉合上了。
枕着手臂隐约听见有人说,累了吧,睡一会儿。
他迷糊喊了声,小师傅。
再睁眼,王杰希端坐在对面喝茶,袖子卷起,露出半截小臂,上面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粒,那双手总算闲下来,就搭在缝纫机前,叩着一圈金闪闪的蝴蝶花边。
“车子我推了。”王杰希拿毛巾揩汗,伸手把电扇调高一档,“衬衣也修好了。”
喻文州要从裤袋里掏钱付,对方摆摆手说不用,就是一粒扣子。衬衣叠得方方正正,喻文州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每粒扣子都被他引线加固了一遍。
走出裁缝铺时,喻文州又开始想明天该找什么理由。倒也怪了,这几次来他不主动提做衣服的事,小师傅也没问。
“小喻,你等等。”
他才要庆幸对方可能忙忘了,就被叫住。
“小王哥?”
“想做什么衣服,你先选选样子。”
喻文州手指埋在口袋里搅,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掩饰自己囊中羞涩,暂时掏不出全款。
王杰希端着个搪瓷杯走过来,温声细语:“你是学生,尾款不着急补,你选就是。”
“哪还是学生……”喻文州心说你不早知道我在汽修厂上班啦。
“要不,书借我看两天。”王杰希一指他手里的泰戈尔诗集,“还在看书,就还是学生。”
喻文州笑着把书一递。
5
夏至一年中白昼最长。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倚在树荫里,脚边置着一篮茉莉花,喻文州凑上前,说要买花,不串手钏,您就给我一捧新鲜的。
裁缝铺小门敞开,收音机正好播完意大利小说改编的广播剧《西西里柠檬》,片尾曲悠悠地唱,绿色山岗上一片鹅黄,西西里柠檬散发浓郁芳香,心爱的人儿,在哪里?
王杰希提起暖瓶给搪瓷杯冲水,沏绿茶,一朵小白花突然掉进杯中,他抬头对上一张笑脸。
“小王哥。”喻文州捧着满手茉莉花旁边站,感慨今天好热。
王杰希拨了拨摇头电扇,让他坐下,喝茶。喻文州把花往他眼前一洒,清香扑面,笑眯眯地问哪有茶?确实只有一个茶杯。王杰希杯子一推,喝我的。
喻文州嗯了一声,抬眼默默看他,又摇头说喝不下,太烫啦。
王杰希找来个玻璃罐,将花花绿绿几粒扣子倒出来,把桌上的茉莉花一朵一朵拈进去,问他想好做什么衣服了吗?
喻文州从包里掏出一册大本,献宝似的交给他。王杰希掀开一看,全是从杂志上剪来的流行服装,一块块小彩片沿边裁得仔细,拿胶水平平展展黏在纸页上。
王杰希笑他。喻文州一点不恼,嘴角弯起,小声说差点挑花眼了。
喻文州今天穿一件学校发的背心,又蓝又旧,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趴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他:“小王哥,你给我选选嘛。”
王杰希说行,真的开始一本正经帮他选。
没承想这一选就是五天。而且王杰希一边选,他还一边往大本本上继续攒。王杰希忍不住惊奇:“这么多画片你都从哪儿挖来的?”
“电影画刊、大众时尚、东方时装、外国服饰大观……”喻文州给他一个一个往外报,扬着下巴颇为得意。
王杰希哦了一声:“你那杂志剪了还能卖给旧书摊儿么?”
喻文州低头不吱声,干坏事被发现了。
隔壁布店老板姓方,跟王杰希认识许多年,下午总来找他讨茶叶蹭烟。方老板天天戴个眼镜,平时就爱逛书摊儿。这天他拿着买来的杂志,刚掀开一页,发现缺了个人儿,不知被谁挖去的,扬着嗓子就骂:“这他妈谁干的!有没有点儿素质?”
王杰希瞥他一眼:“你自己买的时候不留神看。”
方老板哼哼:“嗬,合着还是我的不是了?”
“不然呢?”王杰希将缝好的衣服翻个面儿,眼睛都没抬一下,“难不成赖我?”
6
王杰希确实极少做时装,他学的是传统制衣,老手艺,正经跟着师傅当了八年学徒,最拿手的形制莫过于中山装和旗袍。只可惜时代变了,中山装尚有人眷顾,旗袍是彻彻底底无人敢问津。可他终归不肯忘了师傅传的手艺,白天开张接活、补缀衣服,晚上就关门留在铺子里独自研究。仅缠好一枚盘扣便要折去他三小时,等旗袍一件一件成了,挂进衣柜里,只他一人独赏。
“你真是、何必呢,赶赶时代大潮不好么?”隔壁老方见了总要说他两句。
搁以往王杰希会答:“潮流迟早要过去,追不如等。”
今日被老方撞见打板时装,却改口说“既追也等两不耽误。”听得老方一口茶水差点喷他缝纫机上:“这是遇上哪家姑娘把您迷昏了眼?”
敞着的门突然被人敲了敲,喻文州带着一股晴朗的气息走进来。
王杰希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姑娘。”
喻文州朝二人问声好,手里纸盒一放,扬起眉毛说今天发工资了,刚从凯司令提了一块奶油蛋糕,你们尝尝,店员说不甜给退钱。
方老板啧了一声,斜眼看王杰希,动手就要拆纸盒,被拦下。
王杰希板着个脸,训他花钱大手大脚,以后可讨不到媳妇:“你那二八自行车还买不买啦?”
“我骑你的,”喻文州拆蛋糕,剜起一块奶油往他嘴边送,“先骑你的过过瘾,不行嘛?”
王杰希抿一口,说太甜。
老方干笑两声,那我可端走了,结果被王杰希桌子底下猛踹一脚:“你回避下,”王杰希乜斜他一眼,“小喻今天来找我量身形做衣服。”
喻文州闷头吃蛋糕,等老方走出门才慢慢抬眼问,量吗?
王杰希伸手揩掉他唇边一点奶油沫儿。
“量,你脱衣服吧。”
7
太热了。老电扇的风根本吹不到他们,汗一滴滴往下掉,蝉声浅,听不真切了,玻璃窗隔不住夕阳,浅红的,全洒在他背上。
王杰希抵着他脊背,手指扣住略瘦的肩,特意放轻了讲:“再打开点……”
一句正经话听到耳朵里不知怎地就拐了弯。喻文州脸颊被臊得一红,低低应声,垂眼去盯地砖,结果看见两道影子缠绵依在地上,抱得牢靠。就差一个吻。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照做打开肩,努力向后展背。一双手就沿着他肩骨轻轻划过,从左及右。
皮尺不见了,王杰希直接用手量的。
刚才王杰希提过改天再量,他低头不说话,眼睛飘向缝纫机上装满茉莉花的玻璃罐,就听见对方又说,要不我用手。他快快答了一声好,根本想不到自己面皮会这么薄,王杰希一碰,他就脸红了。
可这才算碰到哪儿啊……
“量领围。”王杰希手指贴在他脖根,低哄,“你别绷太紧,尺寸要不准了。”
喻文州红着脸小声催促,你快点。
分明是你自己拖慢。王杰希忍笑不揭穿,掌心贴上他脖颈一揽,手势轻快果断,吩咐他转过来,量腰身。他愣着不转。王杰希两手一伸,直接从后掐住他的腰,隔着单薄的夏凉背心慢慢围拢一圈,透过半面穿衣镜看他。这人不知道又在低头想什么,一对眼睫轻轻闪,脸也红,绝不止是给夕阳晒的。
王杰希忽就起了点儿心思,故意把手搁他腰上,对镜打量他:
倒也不是什么天仙下凡。但你又挑不出半点毛病,喻文州这人腰是腰、胯是胯的,腿还特直,一把衬衣服的好身板,穿什么都俊,单是套一件海魂衫也能有几分清逸之姿。
他那张脸吧,不笑的时候寡淡,笑了,神采又随嘴角一弯弧度展得极漂亮,但漂亮起来总还带着几分谦退,不争不抢的,腼腆中暗含着点乖戾。
所以说才蹊跷。不知多少人在王杰希这铺子里穿了脱脱了穿,丁点水花都没溅起过。今儿个他是怎么了,盯着人家看半天不说,竟还想起那一柜子老旗袍了——就都挺耐看的,越看越喜欢。他越想越离谱,怕不是老方那壶茶给他喝出毛病来了?
他思忖着摸上喻文州的屁股,被一下按住手。
“你干嘛?”
“量臀围。”
“大小伙子家害什么臊,”王杰希抬抬手,“待会儿我还要量立裆。”
什么?喻文州感觉脑袋发昏,接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只含糊着说你量,你量,任人扳过来转过去。王杰希还在给他一串串报数,几尺几寸,什么名目,每报一项他都就知道自己哪哪又被摸了一遭。最后听见一句“四寸八”,王杰希顶着张正经脸,手却盖在某个不太妙的地方。
“杰希……”喻文州忽然就叫了声这个。
他们差好几岁,对方平时不敢这样喊他。这一喊有那么点别样意味,示弱或是撒娇。
王杰希却更想欺负他了,手虽然抽回来,嘴上却故意慢悠悠点破:“四寸八,你的尺寸,小伙子容易冲动,我特理解。”
喻文州的脸唰一下红到脖子根。沉默半秒,眼神却不避了,直直迎上他,手也按在他腕上猛一扣,突然凑到他耳边说:“小王师傅,你要不要再量量?我还能更长。”
妈的,开诱了?哪里痒,怎么挠,这人可太知道了。
王杰希暗骂自己瞎撩拨,要出事,生怕绷不住,揭了布帘就迈出去:“三天后来取成衣试试,你赶紧穿衣服。”
“我不是穿着呢么小王哥,大小伙子有什么可害臊的?”喻文州躲在背后偷笑。
万没想到还能被反将一军。所以说喻文州这人,你不能老激他,不然他梗着脖子也要反扑上来……王杰希边想着边端起茶缸子一路走到门外,刚闷了一口,隔壁冒出个老方:“哟,怎么了这是,往常不都搁屋里头喝茶么?”
王杰希一瘪嘴:“渴了。”
8
方老板是个讲究人,喝什么茶、抽什么烟、泡什么姑娘,都有自己一套规矩。王杰希说他简直是提前步入老年生活,成天戴个老花镜,手里抄份北城晚报,不是逛琉璃厂捡漏儿淘“四旧”,就是蹲到大树底下给人家当“臭棋篓子”,就差没搭棚养鸽了。方老板还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谁都爱往他跟前凑,找他聊聊生财之道。但也老有人眼红,聊个天还含沙射影,啐他有“小布尔乔亚”倾向,需要端正生活态度。
端个屁。方老板立马回啐,老子打娘胎里出来就讲究,有钱时真讲究,没钱时穷讲究,咋?
爱聊聊不爱聊滚。
也就王杰希能跟他混一块去。俩人性格一炸起来说话都挺能膈应人的。
方老板店里雇了位姓高的小伙计,他才有闲工夫做那“陶然醉饮一老朽”。而王杰希每天忙得十根指头都不够用,也想招个徒弟,可惜没见着合适的。
王杰希还有个写大字的爱好,再忙每月也得练上十张,免得退步。挂历又翻过去一页,他才恍然想起这个月还没写。店里走不开,他就托老方逛琉璃厂的时候拐个弯去趟荣宝斋,给他买回来十张宣纸、两瓶墨汁。
隔天老方问他写了什么,拿来我瞧瞧。王杰希不拿,老方骂他,你白涮我腿呢!朝他一伸手,不给看?跑腿费补上。
宣纸在眼前抖开,飘逸写着五个字:
“青梅旋摘尝”
“嚯,文化人儿啊,不是这啥意思啊?”老方不怀好意地笑。
“没什么。”王杰希收了字,端着茶缸子走到铺子外,见门口孤单单停着一辆二八。喻文州四天没来找他了。
老方还坐在屋里琢磨那句“青梅旋摘尝”有何玄机,忽然想透了什么,一拧身朝他嚷嚷:“合着望梅止‘渴’哪?闷死你算了。”
喻文州也想去裁缝铺,但这几天家里给安排换工作了,从汽修厂调到墨水厂。他不得不起早贪黑,骑车跨半座城往返墨水厂。到下班的点人都走了,就他自己还在澡堂里抠抠缩缩。
怎么办?两手全是黑黢黢的墨水搓不掉。喻文州眉毛都愁歪了,寻思要不戴副手套去见王杰希吧?大夏天的,看着怪有病。
喻文州把车停在崇文里巷口,迈进音像店借了两盘英文磁带,又钻到小卖部买了瓶桔子汽水,从这条街1号一步一挪来到41号,躲在叶哥包子铺,隔两块玻璃偷瞄对过的王氏制衣。
走上来一个店伙计,顶了头小黄毛,穿着件大背心,颜色热热闹闹的跟个花喜鹊似的,热情招呼他,问吃点什么。
“给我来碗……”喻文州话音未落,就被眼尖人还特闲的方老板认出来了,大喊一声:“那谁,你青梅来了哈。”
“对不住了。”喻文州起身歉笑,说遇上熟人了下次再吃。
小黄毛朝外张望,得,敢情又是方大爷的朋友,今晚得去讹他一顿包子钱。
王杰希见人总算来了,心里小火苗乱窜,面上却未显,依旧坐在缝纫机后不迎不拒。
喻文州背着个手走过去,努力回想这几天猛看港片攒的小台词,没决定好先甩出哪句镇镇他小王哥。
王杰希从缝纫机底下拿出两样东西,动作慢得要死,正拼命说服自己:这泰戈尔诗集跟衣服一送出去,对方钱一递,这就算两清了。再有什么心思也别想了。
真要发生点儿什么那空着的四天也早该发生了。
喻文州没接,依旧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他,眼尾一荡。
王杰希心说完了。这一眼,这辈子都能交待了。忘是忘不掉了,就悄没声儿地喜欢着吧。
“都这么熟了,就别拘着了。”王杰希默默把那套衣服一推,让他试。
喻文州五根黑手指突然伸过来吓他一跳:“小王哥我换工作啦,所以这几天没能过来。”
王杰希心潮一荡,听见心底那份喜欢“铛啷”响了一声落了地。便沉住气,端住茶缸听他慢慢讲话,任他跟自己大倒苦水,说墨水厂的人看似和气,实际上都很势利眼,满嘴跑火车,净聊些有的没的,要么是惦记着哪家成了万元户,要么就是显摆今天又跟哪个姑娘睡上觉了。
“我又想回汽修厂了。”喻文州低头吮汽水,扒在椅背上前后摇晃。
“那是你刚去,哪儿的人不市侩?你之前不还嫌汽修厂那帮人又臭又糙么。”王杰希掏出老方买回来的宣纸,荣宝斋的上等熟宣,烫金落款的,六角一张,叫他明天拿去单位。
“那帮势利眼儿问你买这么贵的纸做什么?你就说,买回家包糖酥烧饼。”
喻文州听了拍桌忍笑:“你还是我认识的勤俭节约小王哥吗?”没一会儿又委屈上了,说其实还想回去读书。
“那你也不能一辈子埋在书里呀,什么不都得尝一筷子?”王杰希哄他,答应不忙的时候陪他去新华书店转转。
他每吐一句苦水,王杰希就捡十句好话赶紧说上。喻文州拿来回馈他的是从厂里捎的小礼物,今天一方小印泥,明天一把小砚刀,写大字的墨汁更是用不着买了。王杰希统统收下,然后没事就往日用品店跑,挑挑选选攒了好几罐雪花膏,见着喻文州就给他搽手,轻轻揉着他成天搓得通红的十个手指尖儿。
傍晚时,喻文州又穿着他做的那件古巴长尖领衬衫配牛仔短裤,特洋气,跟个画报里的人似的。
喻文州脚步轻捷地走进来,眼睛一闪一闪看着他,今天没有苦水倒,张口就是:“小王哥,我好挂住你啊。”
王杰希埋在一堆布料后边,装听不懂粤语:“啥玩意儿?”
“就是挂住你啊……”喻文州拎起几把衣撑子,抬脸一笑,“想把你带回家拿晾衣撑挂起来的意思。”
王杰希也笑:“嗯,那你得费多大劲儿啊,今晚上回家多吃两碗饭吧。”
月挂柳梢。王杰希把人送出门,看他骑着自己那辆二八消失在巷尾。
老方瘫在躺椅上觑他一眼:“招上了,甩不掉了?”
“哥们儿没想甩。”
王杰希觉得老方讲话多半不中听,但有一句说得在理:茶得慢慢喝,多喝几口你就咂摸出滋味来了。那位将他领进门的林师傅也讲过一句差不多的:
好料子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人也一样。
9
不久后,恢复高考了。喻文州跑来问他,我要不要去考?他反问,能考为什么不试试?
那万一我考上了,可就得去北京了。
去吧,首都,好地方。
那我们就经常见不到面了。
王杰希拿出一套新衣服,水蓝的,小翻领,特别衬他:你穿着这个去学校报到,显精神。以后……找到喜欢的姑娘,记得带回来给我掌掌眼。
喻文州对上他视线,一秒就看穿他是成心逗自己呢,不服输地逗回去,煞有介事道:好呀,要找个眼睛大的,我最喜欢,到时候我带来给小王哥看。
这下王杰希可有点伤心,嘴上倒还撑出一副排场:嗯,等以后结婚了,你太太的旗袍记得也来找我做……我手艺很好的……我一直学的就是传统制衣。
喻文州见他吃瘪,笑了,凑上去亲他嘴角:
太太没有。我想穿,杰希给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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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喻文州心里有个小秘密。
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他看见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师傅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问他:“想做什么样儿的?”
“我想要那种时髦的,收腰的,立领的。”
……开衩的旗袍,你身后那件湖蓝色的看上去就不错。
他话到嘴边一下又截住。
因为比起那件旗袍,他好像更中意眼前这位小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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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落雨,二六二八挨靠在车棚下。裁缝铺里老电风扇转得慢,玻璃罐中茉莉花尚有香味,两件夏凉背心乱丢、雪花膏洒了一地。
崇文里42号王氏制衣,一年365天刮风下雨没一天不开张,堪称北城青年劳动模范店——今日,关门大吉。
全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