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步堂在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大衣，他接下来要去法院为本次的委托人做最后的辩护。孕初期的妊娠反应终于结束了，现在他的状态已经趋于稳定，可以接一些委托而不是整日躺在家里了，也幸好现在是冬末，厚重的衣服还没有从身上褪下，再加上他不怎么显怀，因此还没有人发现他怀孕的事情。

　　御剑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给成步堂打了电话，他有一个好消息要马上分享给成步堂，他终于赢了，他战胜了dl6号事件，并在国外将真正的凶手狩魔豪——也就是他最敬爱的老师绳之以法。一年前，他马上将要触及事件真正的核心之时，狩魔豪察觉了他的行动，并以到国外交流学习之名把他带离了日本，估计是想要在国外秘密解决掉他，但御剑反客为主，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将狩魔豪缉拿归案，这一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击败了他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电话出乎预料的没有接通，御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赶往家里查探情况。

　　家里面非常冷清，阿姨每天都在清扫，使得房子里更是一点居住痕迹都没有，像展示给别人看的样品房，洁净却并无灵魂。看见御剑回来，阿姨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像在看大变活人的魔术，围着御剑转了好几圈，阿姨才最终放下心来，这确实是她的雇主，活的雇主。

　　“到底是谁到处说我死了？”

　　御剑也非常震惊，短短一年的外出，回来后他的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大家似乎都默认了他已经真的死了。

　　“是小龙啊，御剑先生，你失踪那天可恐怖了！检察院报了警，好多警察闯进家里来趴在地上一寸寸的搜！小龙都吓哭了！幸好有牙琉律师……哎，牙琉律师真是个好人……”

　　牙琉雾人？他离开之前成步堂不还在餐桌上大骂牙琉雾人吗？怎么这么快就变成大英雄了？而且阿姨对他的评价还非常之高，御剑隐隐察觉到事情似乎有端倪，他思索片刻，用阿姨的手机佯装自己是委托人向牙琉律师事务所打了个电话，被告知牙琉律师现在正在法院，御剑挂断电话，当机立断出门拦下出租车前往法院，他不能开他那辆红色跑车，太显眼了。

　　案子结束了，成步堂站在一旁等着雾人和其他人寒暄完再去停车场，雾人总是很受欢迎，每次他来开庭都有不少熟人围着他聊天。成步堂伸手悄悄扯了扯雾人的衣服下摆示意他不要再聊了，雾人捉住成步堂的手顺势将他搂住：

　　“抱歉各位，小龙等不及了，我先走一步了。”

　　成步堂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雾人在公共场合和他作出太过亲昵的表现，公检法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他曾经和御剑在一起，毕竟他们结婚请柬都发了，如今他却和雾人亲密无间，可以料想得到他在私生活这一块的风评上大概不会太好。

　　“在法庭上站这么久脚疼得厉害吗？”

　　“有点，我脚踝好像有点肿了。”

　　“那你往我身上靠着点分担一些压力，啊，小龙，你听见他们刚才说的什么吗？老狩魔检察官，就是御剑局长的那位老师，他最近在国外因为杀人罪被捕了。”

　　“是吗？说起来我和御剑还是他介绍的呢……”

　　御剑一眼就在法院的露天停车场锁定了牙琉雾人，他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和一米八五的身高很难让人忽视，因此衬得一旁的成步堂格外的矮。成步堂穿得很厚，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去年圆润了许多，头发也留长了，那标志性的小尖刺因此也柔软的垂顺下来，少了些攻击力。

　　他们俩大概在聊狩魔豪的事情，出乎御剑意料的是大多数时候都是雾人在讲，成步堂在听。在御剑的印象中成步堂是个健谈得有些聒噪的人，任何人都可以和他相谈甚欢，甚至在家里他俩也常常躺在床上辩论到昏天黑地，从而错过本来计划好的亲热时间，在饭桌上拌嘴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俩那剑跋扈张的气氛总让阿姨以为他们在饭桌上吵架，从而跳出来劝他们各自互相担待对方，好好吃饭。

　　想起曾经平淡有趣的往事御剑不由自主地笑了，成步堂此时却停下了脚步，难道是被发现了？御剑警惕地往墙角躲了躲，却听见成步堂颇为踌躇地开口：

　　“雾人，我想吃那个冰激凌。”

　　成步堂指了指对面冷饮店的圣代，雾人皱起眉头冷下脸来：

　　“小龙！我不是说了孕妇不能吃机打的冰激凌吗？再忍忍几个月就好。”说完，雾人已经替成步堂打开了车门，成步堂渴望地看着冷饮店，极不情愿地坐上车。

　　什么！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头盖脸地砸中了御剑，成步堂竟然怀孕了！而且是雾人的孩子！

　　御剑脸色发白，身形踉跄，天啊，这一年来他究竟失去了什么！老婆！还有孩子！御剑在听见这句话之前还信心十足地准备着夺回成步堂，但是加上孩子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毕竟雾人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他当然天然地拥有照顾孕妇和孩子的权利，人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而他又算得上什么身份呢？死去的前夫？

　　御剑在他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他对于情感和婚姻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屈指可数，好在他还有一个强大的人脉关系网，他认识不少做婚姻诉讼的律师，希望他们的口才可以战胜雾人。

　　“哇——！御剑局长的冤魂复活啦！”

　　移交完证据正在停车场将自行车挪出来的糸锯刑警真是被御剑苍白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四肢并用想要爬走，御剑冷笑一声，拎起刑警的大衣领子不让他爬出停车场丢人现眼。

　　回到检察院，上到主任检察官，下到保洁阿姨，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同情且怜悯的眼神看着御剑，这是广大群众致以八卦主角的最高敬意，千万种神情凝聚成一句话：

　　你，是苦主。

　　苦主御剑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或者说他们的同情无关痛痒，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挑一辆空间宽敞底盘稳重的SUV，车后座的空间一定要大，这样才能放得下安全座椅和婴儿出门要带的杂物；后备箱也要大，要放婴儿车还有玩具……助理女士“啪”地合上了御剑的笔记本电脑，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牙琉律师都还不着急呢，御剑检察官着什么急啊，当务之急是重新和成步堂律师建立亲密关系而不是在这里挑车！也不是挑打离婚诉讼的律师！”

　　御剑无助地翻开卷宗，好久没办公了来看看积压的案件——助理夺走了文件夹，看她的表情她真的被御剑的窝囊样惹火了：

　　“御剑检察官，快点想想你哪方面比牙琉律师优秀啊！展现你的优点！展示你的长处！成步堂律师不是无缘无故会变心的人！快想想他为什么会选择牙琉律师！”

　　额？有钱？牙琉雾人也很有钱；工作认真？牙琉雾人可是有着青色闪电称号的最强律师；为人体贴？牙琉雾人的温柔体贴可是出了名的，相反投诉御剑冷酷无情的人数不胜举。

　　你没法指望一个老婆都是靠长辈分配的男人能想出什么追妻的好点子。

　　御剑还是买了那辆SUV，这种车型不显眼，开在路上泯然众人，但是要窥视牙琉雾人倒是很方便。御剑将车停在雾人家马路对面，成步堂正好出门来倒垃圾，御剑目不转睛地立刻注视着那道他在异国他乡日思夜想的身影：成步堂穿着一件很宽松的睡裙（大概是孕妇裙）宽大的羊绒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头发长到脖子的位置，看起来倒真像一位打扮得比较中性的孕期女性，他这身装扮去妇产科完全不违和，事实也正是被御剑猜对了，不一会儿雾人就拿出来一个装满大小检查单的文件袋交给成步堂，然后绕道车库开车送成步堂去医院产检。

　　御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车追上去，医院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别人发现就遭了，他犹豫片刻后，决定依然在原地等候。

　　没想到很快雾人就独自回来了，他行色匆匆地走进屋子里，很快提了个行李箱出来又往医院的方向去，完了，这多半是成步堂要住院，御剑也顾不得其他了，他一脚踩下油门也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要是成步堂有什么三长两短御剑一定会和雾人拼命。

　　妇产科的住院部管理非常严格，任何进出的人都会遭到护士的盘问，御剑别无他法，成步堂至今不肯接他的电话，他回国后也还没有正式和成步堂见上一面，御剑沮丧地坐在等候区，雾人此时恰巧出来缴费，两人竟然正好就这么撞见了。

　　牙琉雾人率先露出微笑：

　　“呀，是御剑局长，一年不见了，今天怎么突然到医院来了？是生病了吗？”

　　御剑懒得和他周旋，单独直入主题：

　　“成步堂怎么样了？”

　　“不劳您费心，御剑局长。我正要去办手续，抱歉不能和您多聊了。”

　　牙琉雾人匆匆走掉了，御剑焦躁地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连和成步堂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培养感情呢，况且现在成步堂的情况他也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展开计划。

　　御剑颓唐地开车回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了饭，但是家里依旧冷清。成步堂离开的时候也一并把惯用的物品也带走了，所以家里一点成步堂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御剑一个人。

　　成步堂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医生说他宫颈机能不全，随时都有宫颈口提前打开引发流产的风险，已经给他开过了好几次保胎针，并且建议他不要走动，卧床静养，但法院的开庭时间不等人，成步堂索性没有将医嘱转告给雾人，等开完庭再卧床也不迟。

　　住院手续雾人已经去办了，成步堂望着天花板发呆，医生说至少要保胎保到34周，也就是说他要在床上躺两个多月孩子才能平安生下来，这个两个月内必须实行严格的卧床静养，也就是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严禁走动，直到胎儿足月。

　　可以料想得到究竟是一段如何煎熬而且尊严净失的日子，雾人甚至说要去买束缚带将他的四肢固定住以免乱动，医生不但没有反对反而非常赞同雾人的决定，医生就是喜欢雾人这种严格执行医嘱的人而唾弃成步堂这样不把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的人，是的，所以他现在被束缚在床上了，只有一日三餐的时候会松开让他活动一下。

　　雾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医院陪护，大多数时候是医院配备的护士，护士看管他倒没雾人这样严苛，偶尔会准许他稍微支起来一点透透气，但反正也不能下床就是了，成步堂流着泪咽下营养师要求的五谷杂粮，为了避免高糖，他现在不能吃米饭不能吃面食不能吃含糖高的水果，这种寡淡乏味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就算是如此严格的把控，意外还是发生了，成步堂本就畸形的子宫和卵巢能孕育这么久的胎儿已经是个奇迹，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在那天深夜熟睡之时成步堂突然感到一阵微弱的宫缩唤醒，紧接着血液便打湿了床单。

　　保不住了。

　　那一天的记忆非常混乱，当天不是他的主治医生值班，雾人也不在，时间不等人，胎膜已经滑到了产道，护士匆匆将他推到产房扎上滞留针，还没来得及上止痛，胎儿就已经滑落了，用时仅仅不到二十分钟，是个小女孩，可惜一出生很快就没了呼吸。

　　“没事，小龙，说不定还有机会。”

　　雾人握住成步堂的手，平日里巧舌如簧的他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安慰，成步堂扭过头去，因为急剧失血的缘故他的肤色非常灰白，护士默默地将提前准备好的婴儿包被收走，以免成步堂伤心。

　　成步堂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已经在医院望了半个月的天花板，他最痛恨天花板，乏味，无聊，缺乏新意，不出意外他还有一个半月加八天的天花板要望，但是他现在宁愿望着天花板，至少望着天花板能证明他的女儿还有希望。

　　医生已经将胎儿处理掉了，成步堂亲眼看见了医生是如何熟练地捆紧塑料袋然后带离产房的，胎儿的五官已经成型了，依稀可以辨认出和成步堂相似的眉眼，可惜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除了医生护士外没有人看见他女儿的长相，他们也不会赞叹她的美貌，医护只为成功分娩的婴儿庆贺，而美丽的死胎则是天大的遗憾。

　　成步堂流产的这件事一个星期后御剑才知晓，这件事还是检察院的某位检查官无意中撞见的。这位检察官因为失眠症去挂精神心理科，恰巧发现成步堂律师也在精神心理科住院，撞见了熟人，这位检察官正想上前寒暄几句，牙琉律师刚好出现打断了他的行动，检察官只得作罢，并回头告诉了局长。

　　不太明白为什么成步堂会从产科转入心理科，为了一探究竟，御剑再一次来到了医院。成步堂的住院区是一些病情轻微且没有攻击意图的病人，因此管理并没有产科那么严格，御剑很顺利地挑了雾人上庭的时间溜进了成步堂的病房，成步堂正在睡觉，暂且还没察觉到御剑的存在。

　　御剑看向床头的病情卡，上面赫然写着：中度产后抑郁症。

　　成步堂醒了，坐在他床头的不是雾人，而是另一个阔别已久的伙伴：御剑。

　　成步堂着实是吃了一惊，随即愤怒立刻席卷了他，想也不想，成步堂扬起手一个巴掌甩到御剑脸上：

　　“我不想看见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