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失而复得，两厢情愿，等那媒人仍未见。如若此情未渝年复年，雁过月难圆。

-正文-

       张海楼最近捉鲷尤其拼命。退潮后的深潭边上，总看见他跳进舞出的身影，连续舞了七天后，第八天干娘还没把鲷钓上来，他就扎进潭里去，蛰伏在角落里，只留鼻孔以上半个脑袋在水面，等干娘提着鲷走过来，他已经潜伏在水下，等鲷一落进潭，他就暴起扑去。对于什么时候进潭、拿什么办法捉鲷，本来也没个定规。其他人刚下水，张海楼已经抓着鲷蹿出水面，掀起半人高的水花，浪头一样朝岸上拍过去。潭外边站着干娘和张海侠，两人轻捷躲开了他的恶作剧，再靠进来看他手里的鲷。
       他特别骄傲，两手把鲷举得高高的。
       干娘说：“断气了。”
       他顿时气急，放下手抱到眼前，仔细端详，发现鲷是真死了。鱼鳃翕也不翕一下，不给他面子。他大失所望，狠狠把鲷摔到地上，死鲷在沙子上躺出一个坑，他不解气，踢了它一脚。
       张海侠抓住鲷尾巴提起来，不急不缓往家里走去。张海楼也不说话，气还没消，一路跟在后头。其他孩子虽没了目标，但是训练不到结束的时候，还得泡着，干娘有新的任务给他们。至于张海侠，他看出来好朋友许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必须求干娘，便懒得在这一时与其争短长，早就换了别的项目练。今天算是他俩提前下课了。
       张海楼一步一步走着，天光亮晃晃的，照着前面张海侠，像海底洞穴最深处的珍珠贝，懒散张开了，千米海水的重压也难挡其风华。他越看越魔怔，想把银白的贝壳抱到自己怀里摸摸。
       到家，张海侠转身把门闩上，一双手从背后绕上来抱住他，脑袋搁到他肩膀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张海楼浑身又是海水又是汗，干了留下碎盐粒子，顺势惹到他身上，一股腥味。他没推开对方。就着这个姿势抓了抓人半干的头发：“你到底想要什么，费这么大劲。我去给你找？”
       “不成。”张海楼叹气，抱得更紧。
       张海侠：“干娘和我说，鲷没抓到她不管，抓到了，看你折腾的这会日子，不论死活算你半条，今晚你可以上她那睡。”
       “半条……半夜被她一脚踹下床？”张海楼问。
       张海侠愣了，然后两人一块笑起来，胸腔贴着震动，盐粒子磨得皮肤发痒。
       张海楼将人松开，低头捏着人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说：“我这回求的不是睡觉，是干娘的一件物什。她给不给是随她高兴，你去就是偷了，准得挨打。而且……”他止住话头，刚好这时被张海侠甩开：“知道了。没看我一直抓着鲷呢，我不累啊？一边去。”
       “鲷归我们了？”张海楼喜。
       “你抓的，怎么不能我俩先吃。”
       “炖吧，我想喝鱼汤。”
       两人煮了鱼，留好干娘的份，便飞快吃完了所有肉，等会其他孩子回来，叫他们喝剩汤。
       张海琪远远见自己屋门口站着个人，端着鱼，巴巴望着她。她走近了，那人一个箭步窜上前来，碗里汤一滴没洒，四平八稳，是张海楼。
       “干娘，我不睡觉，你那镯子能借我一天不？”张海楼直奔主题。
       “谁戴，你？”干娘问。
       有戏！张海楼：“不是我。给别人。”
       “你总不能给人戴一天，时辰到了又取下来吧。”干娘嗤笑，翻出镯子扔给他，“拿去，不用还了。”
       他跳起接住，乐颠颠跑了。
       张海琪不常修饰自己，职业使然，要爱打扮，怕那金银珠翠磕了碰了的，白白心疼。再者比起寻常女人，她更像个大老爷们，本就不爱捣鼓。约莫半月前，她得了只青玉手镯，戴上转悠一天，过把瘾就收了。有些孩子瞧见过，张海楼是其中之一，当时他就眼冒绿光，今日一看，果真是打它的主意。
       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家。这样也好，有了牵挂，就乐意入俗，免得日后陷进张家的泥潭中。张海楼藏着掩着不告诉她送谁，孩子大了，有点心思也无妨，张海琪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没追问。
       张海楼在大门口找到了张海侠，跑过去打人一拳：“天都黑了你去哪？”
       “你不是着急送人？”张海侠疑惑，手指点了点还被人抱在怀里的玉镯，“我瞧着你跟院里人谈不上多亲近，就猜你那相好是外面的，这不陪着出去看热闹。”
       可他其实，不是很高兴看这热闹就是了。但又不能不看，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张海楼越听越离谱，又为“相好”一词红了耳朵，否认：“没那回事。”说罢抓起张海侠一只手，就把那玉镯框上去，牢牢套在了手腕上。
       脸皮厚如这人竟也会害羞，张海侠已是震惊，传说中的相好突然成了他自己，又吓一跳。他连忙使劲挣脱了张海楼的桎梏，就要把镯子脱掉，立刻便被阻拦。
       “别脱，别脱！”张海楼急了，直接把人有镯子那条手臂拽到臂弯里抱紧。张海侠还要挣扎，他警告：“你再动我就打你了！”
       茬架谁还怕你？张海侠心说，但行动上却停止了反抗。两人没再僵持，放过彼此，回到正常交流的状态。
       “看见干娘戴这镯子我就想到你了，你手生得好看，白白净净的，碧绿色特别称你。”张海楼眼睛里闪着星星，牵起“相好”的手，让月光照在玉镯上，也照在手腕皮肤上。
       事实证明古人喜欢这种石头喜欢了几千年，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块青玉，水头好，富有层次感。即便月光不甚明亮，看着也通透。海水、冥冥的天空和舒卷山林间的薄雾，打翻了泼在一处，再舀一瓢，又让风压实了才凝成这颜色。笼着张海侠的手腕，堪称珍珠佩美玉，浸没在夜月下，空明在深潭里。
       等张海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亲吻了张海侠的手背。唇贴着皮，眼对着心。
       静默。言辞在这时显得多余起来。
       最后，张海侠指着自己，说：“你的相好？”
       张海楼狂点头。
       张海侠别开眼睛，笑了，如释重负。
       “行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