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遮蔽天空，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许久未见阳光让人倍感压抑，连日的阴雨让世界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山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暴雨中缓缓驶过。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击在玻璃上，窗外的风景被不断流动的水痕扭曲模糊。
独自坐在后座上的夏油杰把玩着手上的一枚精致的纽扣，纽扣上刻有高专的校徽。
夏油杰在临行前特意换掉了校服，他有了别的打算，这一次的任务结束后他就会离开高专。
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下意识地扯走了校服上的纽扣，这份多余的怀念对夏油杰来说是有点小家子气了。
之所以要离开，就是为了和过去划清界限，但是记忆中的那些美好时光很难被轻而易举地割舍掉。
算不上是一时冲动，打从碰见过九十九由基后夏油杰就一直没有停止思考。
盘星教教徒的面容就像是蚕食着理智的病毒，一旦察觉到人无可救药的那一面，对于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理念就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动摇。
蔑视着非术师的自己，否定这样自己的自己，他的未来在眼前分裂成了两道不可调和的歧路。到底哪边才是正确，又或者哪边都不可能是绝对的正确，正如九十九由基所说，到头来还仅仅是选择的问题。
夏油杰不是没有挣扎过，他的身边有不少值得他留念的东西，家人、友人……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改变一切。
然而这个想法本身就天真到残酷，这个世界的规则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咒术师和非术师之间必须要有一方做出牺牲。
他的选择，本质上来说就是对咒术师和非术师的抉择。
保持现状就意味着由咒术师的生命所铺成的血路永无止境，试图改变就代表了要从根源上清除诅咒就必须清除掉所有的非术师。
作为非术师家族出生的咒术师，面对两方的牵绊，夏油杰最终还是倒向了他认为正确的变革。
灰原雄的死无疑是导致天平倾斜的最后那根稻草，没有谁的牺牲该是理所当然，既然咒术师的牺牲都不过是无用功，那么就该由另一方做出牺牲了。
即使如此，夏油杰不会把自己的行为视为正义，假如他背负起所有的罪孽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话，他不介意被如何评价。
也许我应该直接丢掉它。
指尖磨蹭过纽扣凹凸不平的表面，夏油杰犹豫了起来。
车载收银机里断断续续的传出了播报新闻的女声，大雨导致了山里本来就差的信号变得更加不稳定，负责开车的辅助监督敲了敲似乎有些接触不良的收音机。
高专配备的轿车属于公车，定期检修都是每年的统一安排，所以在没到日子前是有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注意……嘶嘶……山……嘶……塌……嘶嘶……”
因为山道上一直都没有其他来往车辆，想要听清播报的辅助监督很放心地调起了频道。
巴掌大的土块从道路旁的山坡上滚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轿车的车前盖上。
宛如雷鸣般的轰隆声近在咫尺，察觉到不对劲的夏油杰刚回过神，轿车就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从侧面撞上了一样被掀翻过去。

尖锐的耳鸣刺破黑暗，随之而来的是让人头昏脑涨的疼痛，脑袋就仿佛被人狠狠敲击了一下。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夏油杰倒吸一口气，他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睁开发酸的眼睛，皱起眉头环顾四周。
高耸的树木环绕在周围，然而纵横交错的枝杈上只零星挂着几篇干枯的叶片。
身下的杂草都已是了无生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摸起来十分干燥。
混沌的记忆里还残留着零星片段，夏油杰扶住手边的树干想要撑起身，刚用力按上去就感觉到掌心一痛。
硬化的树皮翘起的边缘宛如尖锐的利刃，稍不注意就划伤了柔软的掌心皮肤，鲜血从一道狰狞的伤口渗出，夏油杰突然发现自己本该拿在手上的纽扣不见了踪迹。
一股说不清道不楚的情绪浮现在心头，愣神了几秒的夏油杰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将受伤的手举到嘴前，伸出舌尖舔掉了带有铁锈味的血珠。
从口袋里取出折叠好的干净手帕，夏油杰简单地包扎好手掌，又从另一边的口袋拿出手机，他拨通了辅助监督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夏油杰莫名其妙地按掉了电话，再次翻出通话记录点在了昨天刚联系过的那个号码上。
“您好——”
耳熟的机械女声刚传出来，夏油杰就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搞什么？
头疼不已的夏油杰捏了捏眉心，他急躁地用力戳了几下手机按键，在点到五条悟的名字上时却半天都没按下通话键。
半响后，到底还是放弃了的夏油杰转而拨通了家入硝子的电话。
“您——”
体会到什么叫活见鬼的夏油杰宛如握着个烫手山芋般一下子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合理怀疑自己遭遇了突发的诅咒事件，有点担心辅助监督安危的夏油杰放出了几只低级咒灵沿着不同的方向游走而去。
虽然夏油杰没办法共享咒灵的视觉感知，但是能悄然无息困住自己的咒灵等级肯定不低，因此低阶咒灵就是最好用的鱼饵。
出去晃了一圈的咒灵不一会儿就相继回来了，安然无恙的咒灵们围着夏油杰打转，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空洞嚎叫。
低等咒灵没有独立的思想，它们只会遵循本能行动。
无功而返的试探让夏油杰很难判断眼下到底是什么状态，严格来说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意外，却是最让他找寻不到丝毫头绪的一次。
没想到最后一次任务还能碰到状况的夏油杰多少有些无言，哪怕运气向来不是他的长项。
较为密集的树林非常阻挡视线，前往任务地点的一路上夏油杰都在心不在焉的分神，所以他没印象山路的附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片树林。
天空依旧被一层厚厚的乌云所笼罩，看不见星辰就没办法分辨方位。
黯淡的天色导致了能见度有限，把手机的光亮当做照明的夏油杰随手捡起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插进暗色的土壤中。
做好了标记，夏油杰就决定先想办法走出这片树林再说。
夜间的树林就像是一个天然的迷宫，纯粹依靠手机的光亮充当照明比想象中还要费电。
时间的流逝变得暧昧不清，自觉没有晃悠太久的夏油杰看了眼减少了大半的电量提示，不得不放弃谨慎策略。
身形扁平的蝠鲼咒灵载着夏油杰游向了半空中，光滑的翼状胸鳍如拨开海水般乘风飞翔。
没有遭到任何的阻碍也感觉不到半点异样的咒灵残秽，夏油杰以意想不到的轻松脱离了树林的阻碍，入眼的光景却让他大为震惊。
别说是山道了，放眼望去都只有树林，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山脉，再远处的地平线似乎是隐约能见到一座漆黑的城市。
再傻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能明白过来这绝非是一场车祸能导致的变故。
夏油杰别无发法，示意地拍了拍悬停的蝠鲼。
抛开短时间无法解答的异状，夏油杰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弄清楚自己是身在何处，为此他的目的地就只会剩下一处。
蝠鲼调转方向，朝城市笔直前行。

盘腿坐在蝠鲼背上的夏油杰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按照手机自带的GPS定位显示，他此刻的所在是千叶县内。
这和他的任务目标地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说是南辕北辙都不为过。
如果不是他的手机出了问题，那么唯一能庆幸的就是他距离东京不算太远。
对于打定主意要离开高专的夏油杰来说，这个现实就免不了多了几分讽刺意义。
身为咒术师，夏油杰是遇到过一些称得上离奇的现象。
很难用常理来解释的情况十有八九都和咒灵脱不了干系，姑且不论是不是窗的观测又一次出了差错，仍有一定概率会中途偶遇未被观测到的诅咒现象。
诅咒本就是很具有随机性的灾祸，并不是每一次发生都能及时被发现。
一般咒术师可能会为此而手忙脚乱，但夏油杰就不是一般咒术师。
为了以防万一，打算保存电量的夏油杰合上手机。
城市的轮廓在视线范围已经能清晰可见，然而越是靠近夏油杰就越感到危险。
夜幕降临下的大城市里不可能看不到半点灯光，尤其是千叶这种繁华的港口城市。
提高了警惕心的夏油杰在临近城市前落回了地上，果然到处是漆黑一片的城市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诡异。
以前夏油杰来过一次千叶，那时他和五条悟还是搭档，他们来到这里处理据说是每天黄昏会在港口出现的“幽灵船”。
和五条悟一起时的记忆总是无比鲜活，这让夏油杰对这个城市还保留着些许印象。
临海的一家露天沙丁鱼寿司店是连甜食党的五条悟都能赞不绝口的美味，夏油杰还记得海风吹拂在脸上的粘稠感。
海腥味飘散在徐徐的微风中，夏油杰久违地踏进了这座城市，只不过和记忆中的不同，他此刻身处的千叶市俨然就是一座鬼城。
路边七零八落地停靠着一排车辆，车上普遍都积起了一层被弃置已久的灰尘。
整座城市像断了电那样沉溺在死寂之中，到处都找不到有人生活的痕迹。
说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然而这座城市就像是被抛弃了许久那样。
大部分的建筑物都还保存得相当完整，不像是经历了什么自然灾害或者人为破坏，夏油杰留意到城市里的植物也像那片树林一样死了大半。
淅淅索索的轻微响动让夏油杰立马摆出了防御姿态，一只皮毛斑秃的老鼠从车下钻了出来，它看起来也不怕人，正大光明地经过夏油杰的脚边钻进了行道边上的下水道口。
这时，另一边的巷口又传来了一声哐当声。
夏油杰用手机照了一下，一只撅起屁股将脑袋埋进垃圾桶里的猫猛然回过头，宛如响起亮光晃眼般冲夏油杰不满地喵喵叫起来。
“抱歉。”条件反射道完歉的夏油杰才反应了过来，他抬起手，一颗黑色的球浮现在他的掌上，眨眼睛一只咆哮着的野兽头颅朝趾高气昂的猫冲了过去，成功把猫吓得尖叫着逃窜开。
轻松完成任务的大头咒灵变回了原本的半透明水母模样，自然而然地消融进黑暗里。
若在以前，这种小孩子脾气的较劲只会出现在五条悟身上，夏油杰从来都是两人之间表现得更加成熟的那个，以至于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忽略掉他年纪更小的事实。
无人的城市让夏油杰很放心地放出咒灵，他也不想让自己搞得太一惊一乍。
越往城市的中心位置移动，有某种混乱发生过的迹象就越是明显。
倒地的路灯，隆起的柏油马路，被燃烧过的轿车残骸，砸碎的橱窗玻璃……一切的一切都让夏油杰想起了曾经和五条悟、家入硝子一同翘课的那个午后，他们近乎包场看的那部电影正是末日题材的美国大片。
这不禁让夏油杰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所熟知并生活着的那个日本正处于一个和平时代，除了每年都少不了因为诅咒事件而造成的死亡人数，至少是绝不会有被卷入战乱的可能。
既然如此，他所在的这个千叶市就很有可能不属于他本来的世界，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他拨出去的号码全部都显示为空号。
时空穿越是常见的影视题材，夏油杰看过的小说有不少都是这个主题，包括五条悟每周都在追的漫画连载。
想象力是青春期少年少女不可或缺的天赋，就连年轻的咒术师们在日常闲聊时都绕不开“想要哪种超能力”的幻想话题。
虽然五条悟和夏油杰先就咒术能不能算超能力的的分歧吵了一架，还差点又一次互不相让的打起来。
当然，小小的波折无足轻重，最终他们还是聊完了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五条悟说他想要穿越时间的超能力，理由是那样的话他就有机会能知道夏油杰小时候发生过的各种糗事。
那时候夏油杰就觉得五条悟的脑回路非比寻常，而且五条悟不但不是随便想想，他还付诸了行动。
就在五条悟想要学会使用反转术式的那段时间，突发奇想让他真情实感地列了不少公式想证明反转术式搭配无下限术式是否可以起到倒转时间的效果，结果因为太过上头好几天都不眠不休，最终被忍无可忍的夏油杰硬是从家入硝子的实验室把他揪回去睡了一觉，醒来后他遗憾的宣布咒术确实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万能。

诅咒到底有没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夏油杰现在还没办法确认。
千叶市不是座小城市，夏油杰不准备全逛一遍，他随便找了一家便利店，店门和玻璃窗都被由外而内的砸了个粉碎，散落开的玻璃碎片铺满暗红的瓷砖，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货架早已是空空如也。
夏油杰没有马上选择离开，他初中时曾经在家附近的便利店打过工，因此对便利店的结构还算熟悉。
他咔嚓咔嚓地踩着不规则的玻璃残渣走进便利店的内侧，通往仓库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碰就能把虚掩的门推开。
相比较乱糟糟的外面，仓库里的陈设还算整洁。
墙壁上的电源开关没有反应，还是得靠手机的夏油杰从一个个划开过封口的纸箱里翻找出手电筒和全新的电池，此时他的手机电量已经岌岌可危。
想了想，夏油杰还是决定先把手机关机。
长时间的黑暗环境让夏油杰的双眼逐渐适应了缺乏光亮的世界，他摸索着拨开电池的塑料包装，将电池塞进手电筒里。
骤然亮起的光源让夏油杰的眼睛感到些许不自然的刺痛，小歇片刻后他想起了手上差点被遗忘的伤口。
粗略的包扎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止血效果，只是手帕的布料和干掉的血迹黏在了一起，想要扯开就必然会撕开凝固起来的破口。
有了手电筒，再想要找东西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便利店里除了零食饮料便当外，生活所需的小件日用品往往也能提供。
柜台里的水池龙头还能流出很少的水来，然而水的颜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异常，夏油杰翻箱倒柜了半天才找了瓶未开封过的矿泉水。
将再次渗血的伤口冲洗了一下，最大号的创口贴正好能覆盖住整一条伤口。
紧张的水资源让夏油杰放弃了洗干净手帕的打算，手帕上晕染开的那团暗红色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他把染血的那一面向里折叠起手帕放进口袋。
橱窗边的一角，被压在玻璃碎片下的书籍无人问津。
心思一动的夏油杰走过去捡起了一本封面被踩烂的杂志，内页上的出刊日期清晰地印着2007年。
相同的年份，不同的现状，结论不言而喻。
猜想被论证时夏油杰的心情没有太多的动摇，不如说反而还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不是他的世界，好歹他不用再为了那些熟悉的人而担心。
在搞清楚这一点后，夏油杰所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尽快找到回去的办法。
不打算在此久留的夏油杰俯身从柜台下面的收纳格中找到了一个印有便利店logo的手提帆布袋，他打工那会儿的便利店时常会准备这样带有店铺logo的实用赠品作为定期活动的兑换奖励使用，幸好这边的便利店也保留着类似的传统。
再次进入仓库的夏油杰把能用得上的东西统统塞进了容量很大的布袋里，他小时候参加过学校组织的野外生存类夏利营，也和父亲一同进山野营过，就是没想到那些经历真就会有能排上用上的一天。
夏油杰把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口用弹力绳扎紧，再找了个一次性的塑料雨披将布袋包裹起来，随后唤出一只半人高的墨色蛙型咒灵。
肚皮鼓得像个气球的墨蛙伸出长长的舌头，透明的粘液顺着舌头不停滴落，它按照夏油杰的指使将他打包好的布袋卷回嘴里。
就把电池塞满了口袋的夏油杰最后环顾了下便利店内就握着手电筒再次出发，这一次他打算直接前往这个世界的东京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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