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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歌(2)

作者 : 苹果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进击的巨人 艾伦 , 莱纳

标签 艾莱

文集 鲸歌

388 4 2022-2-8 19:59
5.游戏

“注意,注意,请大家注意,事发紧急,事发紧急。”

船上的广播传来了不太正经的紧急通知,憋笑播报的船员是乌德,法尔可只听一个字就高高竖起了耳朵,担心他们的科考船遇上了什么险情,毕竟有过一次可怕的经历。但对面的艾伦早就看穿了贪玩的小朋友幼稚的恶作剧,该干嘛他还干嘛。

“请大家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认真听我说,不听后悔一辈子,不听后悔一辈子。非常不幸,非常不幸,我们的船……”乌德故意压低声音,停顿了两秒才说,“我们的船招惹了一群非常可爱的粉丝,有一群胖虎正在围着我们做花样游泳,做花样游泳,恭喜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没见过虎鲸的宝贝赶紧去甲板上,赶紧去甲板上。想要下海摸鲸的宝贝,快到更衣室换衣服,跟着贾碧走,跟着贾碧走……”

“乌德这个臭小子……”法尔可上次出海已经近距离见过了虎鲸群,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只稀奇耶格尔教授讲故事的第二话是什么,他还不是那么地想进广告。虽然他是很愿意跟着贾碧走的,但下海还是算了,他趴在舷窗上往外瞅,起伏的海面上忽然跃出了一头大胖家伙,砸落下去激起了巨大的水花,隔壁屋的队员跟着虎鲸的精彩表演嚎叫了起来,可能地球上所有黑白相间的动物都讨人类喜欢吧,他也开始瞎起哄,“0分!就这个入水姿势,地方队都进不了!”

“去玩吧,这种机会不多。”艾伦看似是善意地提醒,实际是喝多了想睡觉,“以后有的是时间跟你说。”

虎鲸接连跃出水面,头顶的大鼻孔“呼呼”喷气,法尔可看也看够了,想起先前耶格尔教授提到过的一件事,他选择坐下来继续当一名好学生:“他为什么讨厌虎鲸,是不是真的因为人鱼跟虎鲸的饮食结构一样,为了夺食他们才成为死对头?虎鲸是吃什么的?我在网上看到过两头虎鲸智取大白鲨的视频,那个是真的吗?虎鲸真的有那么聪明吗?它们在海里那么凶恶,对人类为什么这么友好……听你讲的这些,人鱼好像也对人类挺友好的。”

“他对我可不友好。”艾伦把目光放向了窗外,孩子想听那他就不吝啬地说了下去,“大脑的大小、大脑占身体的比例,大脑皮层的褶皱都会影响智力,人类的大脑褶皱指数是2.2,虎鲸是5.7,你说它聪不聪明,不仅虎鲸,许多鲸豚类都有自己的文化,有它们自己的方言,如果它们愿意,完全可以建造城市。虎鲸之所以对人类友好,完全是因为它们知道人类也聪明,不想挑事,到现在还有一个渔村和虎鲸保持着合作关系,它们和人类一起捕鱼,人类吃鱼肉,它们吃内脏。这群家伙连海马体和杏仁体都很发达,那是大脑里负责记忆和情感的部分,也就是说,你现在下去跟它们谁游游泳,回去它会把你的故事告诉其它的朋友,下次来,它还会记得你。如果它的鲸缘够好,又特别喜欢你,说不定过没多久,整个海洋都认识你了。至于饮食结构,虎鲸其实什么都吃,看海域里有什么,当然像海豹海獭这种哺乳动物的热量会高一点,它们会更喜欢一点。吃大白鲨的话……确实有过案例,但是你问他……和虎鲸的饮食一样不一样,大白鲨在北方海域少见,不过比大白鲨体型还大的鲨鱼……他没问题。”

法尔可倒吸了一口气,他就知道故事远比他想象的离奇,教授讲故事的第二话终于要开始了。

年轻的艾伦拿了本小说去蹲了趟厕所,完事一出门发现他的房东就站在炉灶的前面,“叮呤咣啷”地瞎捣鼓着什么,这令他冒冷汗,他想他必须远离黑暗料理,除非饿傻了。进厕所之前莱纳还不在家,不知道是昨晚通宵泡在水里没回来,还是今天一大清早又外出去整活了,有些事他看着就好,轮不到他来教育。

他走往吧台,静静站在了莱纳的身后,围裙的绑带紧紧地系在了这位灵魂厨师的后腰上,那种形状的蝴蝶结他很熟悉,从这个角度看这家伙的屁股翘得厉害,唤起了他想要揉一把的原始冲动。醒后的第三天,他觉得他需要审视自己的取向问题了,或者是不是男人见到大的软的就都想要上手试试,这种欲望已经不用分清性别了。

原来莱纳是在跟着收音机里的烹饪节目学做菜,做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明确,反正他发现灶台上放着几根软体动物的触手,这太不容易了,看来今天有好东西吃了,不管是鱿鱼还是八爪鱼,这种东西就算是生的也是能够吃的。他本要感叹两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莱纳将那些美味的手手腿腿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发财了?”他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莱纳被吓得一个哆嗦,可能是太用心烹饪了,在其他地方就别想有人能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他。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就打开了燃气炉子,摇头晃脑地折腾了起来:“等等,等等就可以吃了,你先去看电视。”

“还能吃?你不都扔了。”艾伦绕到了莱纳身边,煎锅里躺着一块他不认识的食物,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堪忧,“什么玩意儿。”

“乌贼骨,你没见过吗?我们都是吃生的。”反而是莱纳先看不起人了,他给薄薄的一片骨头翻了个面,这下是两面都熟了吧。这一顿他是跟着牛排的教程学习的,全因为这两样食物的大小差不太多,“我们那里,一旦谁有外伤就会抓乌贼来吃,乌贼的骨头还可以磨成粉末敷在伤口上,你刚来的时候我也给你敷过,可以止痛止血修好骨头,你要多吃。”

听起来跟仙丹一样,艾伦不知真假,有病有钱当然应该先看医生,要相信科学,对了,他没钱。他心说这可能是某种古老的秘方,但这东西就算可以吃那也吃不饱,他现在只想把垃圾桶里的乌贼腿捡起来洗洗,他觉得自己一顿可以吃一头大王乌贼。就是看在莱纳这么用心的份上,他没有提更多的要求,他在这个小家里待不了几天了,免得又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引发血案。

他回到了客厅,靠上沙发戳开了电视机。

“孤高的求道者,傲气凌人的格斗家,街头霸王!正在畅销中!卡普空株式会社。”听到这样的广告词,艾伦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凌乱的格斗画面,昨天在街机厅里他见过别人玩这款游戏,当时他看了头晕,今天这种吃力的感觉又出现了。像是某种深层的记忆想要从脑瓜里蹦出来,以前他没准很喜欢玩这个游戏,那么,那个穿道服绑头绳名为“隆”的男主角就成为了他第一个眼熟的人,可惜广告的时间太短,下次他会多留意一下剧情。

他又换了个播新闻的频道,正在报道着一场严重的海上漏油事故,到达现场的记者举着话筒焦急地说,大量油污导致附近海岸受到严重的污染,渔业受损,海洋生物死亡,事态截至目前都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他听得兴头上,莱纳抢过遥控器“啪嗒”关上了电视机。

“还没听完。”他很不爽。

“吃……吃东西。”莱纳杵在沙发旁,话说得磕磕巴巴,没有什么事比对着一只猫说谎还要恐怖,“我们那里,吃……吃饭不能看电视。这个事故……我知道,离这里很远,不会污染我们的食物,好像是因为……因为游轮触礁所以漏油了。”

“我又不是爱斯基摩人,拿来。”艾伦摊开手索要遥控器,莱纳递上来的却是一碟香喷喷的菜肴,新闻不新闻的就全被他抛诸脑后了,说真的,早他就闻到香味了,没想到这个人还有做厨师的天赋,一学就会。餐盘里的食物比起刚才已经剁成了精细的小块,一把餐叉就搁在上面,又来了,他不会做难道还不会吃,这人很像是有什么喂养癖,“其实你不用……算了放着吧,谢了。”

莱纳将餐盘摆在了茶几上,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来。小镇离大城市远,信息一向很闭塞,他有记得撕掉每天送来的报纸,也记得把收音机藏在床底下,竟然忘记了还有电视新闻这种更快捷的消息获取方式,今晚他就要偷偷把电线给剪了。

他给艾伦倒了杯水来,为了拿出库存的乌贼骨粉,他神神秘秘地拖出了床底下的一只收纳箱,平铺在箱子第一层的是今早送报员塞进门的报纸,他还没来得及销毁。报纸一处醒目的版块上印有一张死掉的海鸟浮于海面上的照片,鸟儿的羽毛上全是厚重的油污,而这册新闻的大标题并不是什么邮轮触礁,是“井喷事故之油井迟迟得不到封堵,每天约泄漏原油50万加仑”。这会儿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烧掉它了。

没有电视看艾伦就一手拿叉一手拿小说,嘴里的骨头嚼得“嘎嘎”响,本来还专心读着书,莱纳是毫无预兆地往他当前一跪。他刚好端起水杯要喝水,横在眼前的手臂挡了他自己的一些视线:“又干什么。”

“给你换药啊,你昨天不是说腿痛吗,再涂一点就好了,放心好了。”莱纳跪得端端正正,自顾自地揭开了艾伦腿上的纱布,为了让艾伦放轻松,他用食指沾了些骨粉,往自己脸上的瘀伤处抹了一撇,“你看,我没有骗你,我涂了就不痛了。”

“那我也可以自己来。”艾伦喝了口水搁下了水杯,嘴里没吞掉的水一个没忍住一口气全给喷了出来,就因为他搭眼看见了莱纳衣领里的乳沟,那里由于双臂的挤压陷得更深,再加上他跪在他两腿之间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抬起头来脸上还有一道白杠的可爱样子,他给一口水呛得不清,“咳咳……不好意思……”

莱纳蒙蒙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时间有点不明所以。稍后他僵硬地低了下头,瞅了瞅自己被弄湿的裤子,心里是骤然“咯噔”了一下。艾伦还在一边咳嗽,他已经扔下一切埋头冲进了卫生间,吓坏了。

艾伦知道是自己做得没有风度,也只能这样了。他上上下下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去找份工来打了,其实他这一贫如洗的一身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走之前他来到了卫生间门外,敲了敲门给莱纳知会了一声。

“我出去了,柜子里拿了一套衣服和一双差不多的鞋,今天回来得晚,你不用管我。”他站着等了一会儿回应,说的都是些废话。说到底这里不论早晚都是一个天色,今天他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在这种地方长期生活的人恐怕需要超常人的自律性。

莱纳不理人,他就抬起手搭在了门把上,门把能够往下压一半,证明门是没有从里边上锁的,他是打算要当面跟莱纳道声感谢的,左思右想还是作罢了。他收回了手来,又没把他怎么样,擦个水渍也要搞这么大阵仗也挺做作,等到他转过身要走,莱纳总算有了点声音,只能说幸好他杵着拐杖走得够慢。

“你刚刚把厕所弄得好臭……”里面的人说,“等等,等等我,我答应过跟你一起出去。”

“你他妈拉屎是香的?还等多久啊?”艾伦不耐烦地问着,里面果然又一次失了声,他没有等下去。

那天他找到了一份包吃包住只不过全年无休的工作,无所谓环境怎么样,先整点钱这种实际的东西才有下一步路可走。第二天他就准备去接手干活了,而且以后也不打算回到这间小屋里来,他很好地把借宿的时间控制在了一个星期以内。

走这一天他故意很早起床,醒的时候莱纳还在熟睡,跟男人朝夕相处确实别扭,什么也没有靠自己来得轻松。他在冰箱贴上留下了自己打工地方的电话号码,另外附上了一句——没有跑路,月底找我拿钱。之后就出门去了游戏厅,他去游戏厅当然不是去玩的,他是去当管理员的,也为了能多点接触“街头霸王”,等于公办私事。

冬天的极圈城市永远被黑夜与白雪笼罩着,很多人说生活在这里容易患上抑郁,可这么些天来,艾伦只觉得心态很平和。打开门看着这些交织在一起的黑白色,他开始思考,想得起来自己有一个什么样的过去到底重不重要,过好现在是不是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店里,老板跟他碰了个杯,带他走了一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再是交给了他一串钥匙,这位奇怪的老板就偏偏倒倒拎着酒壶走人了。这里除了游戏机还有台球室、录像厅,员工有自己的值班室,前台的电话簿记录了上百家餐馆的电话号码,想吃什么就叫什么,在合理的范围内全部都可以记在老板的账上,如果不喜欢吃外面的,店里也有一些简易的设备可以自己做,以后他的吃喝拉撒睡就全在这所游戏厅里了。

老板叫皮西斯,是个秃顶的老头子,昨天刚来见工的时候老头子本来不相信他,说这里的工作不只是卖点游戏币那么简单,来他店里的客人很多都是有纹身的,三天两头就会有人打架闹事,要么为女孩,要么因为赌钱,年轻人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不仅跟客人动手,还要跟管理员动手,上一月这里刚发生了一起枪击案,他的上一任管理员也就是去拉了一下架,手掌直接被崩了一个洞,马上就跟他请了辞。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跟着又是新年,店里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老板说他原意是想请个终结者那种身材的男人来帮忙的,至少能吓唬住人,像他这种精瘦精瘦还瘸了一条腿的,怎么可能顶得住,他听后只“哦”了一声,准备另谋高就了,他这张嘴好像从来不会求人。正好遇上了一个想去厕所的玩家就近要拉他帮忙操作机器,嘴里将他称呼为“瘸子”,还说这把玩赢了肯定请他喝汽水,他当时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扫过去,回了一句“玩你妈”。

因为这件事情皮西斯老头就不肯放他走了,他说他骂的那个是个二流子,在他这里吃了瘪,去了厕所回来居然还没找他算账。他说他要是客客气气地去帮忙操作了,哪怕他游戏玩得再好,他也是看不上他的,横竖这里的日常工作都是坐在板凳上的而已,既然他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那请他就请他吧。昨天他询问过老头子的酒壶里装的是什么酒,好喝到走哪里都得随身携带,今天柜台上就有一只送给他的小酒壶,老头说这里面装着隔壁苏联人最好的伏特加酒,现在这个国际局势是禁止买卖的,这个懒洋洋的老头跟他喝了口酒就算是欢迎他入职了,他说他终于可以撒手不管这个摊子了。

这种不甜不涩只辣喉咙的酒味让他感觉有一丝熟悉,皮克斯走后他就一个人喝着玩了。

“你别看他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他在外面还有很多生意的说。”一个提着扫帚的清洁工女士经过,店铺刚开门,一大清早的还没有开始上客。这间店永远只请两名员工,管理员换了无数个,只有她是铁打的,上一个走了她就一直在等下一个,可把她给憋坏了,“小伙子,我是斯普林格太太,你叫艾伦对吧,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机会,做什么不好干嘛来帮人看铺子啊?今晚平安夜没有人陪吧?我今天上班就上到下午三点,我儿子回来了,我要回去给他做饭嘛,我听皮西斯说,你要留着打烊,急着等钱用吗?哎,其实在这里干活也行,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大家自食其力嘛,但是干活就要踏踏实实干活,千万不要玩物丧志啊孩子!虽然我在这里打工,但是这些游戏机是不健康的东西!还好我儿子听话,以前贪玩学习不好,但是他身体好啊,现在这么争气考上了警校,已经快毕业了,大家各有所长嘛……对了,你多大年纪啦?你头发这样……我看不出来……感觉和我儿子也差不了太多。你还单身的话,我隔壁邻居的同事的妹妹的……”

艾伦将拐杖摆上了桌子,妇人立刻就闭嘴不说了,他知道没人愿意给残废介绍对象:“不是说要挂圣诞装饰,就我们两个?”

“对对对,赶紧的!我还赶时间呢,我一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斯普林格太太奔去杂物房里抱出了一个纸箱,想想又去找了找胶水和剪刀,一来二回没耽搁多长时间,回来那个年轻人已经把门面布置好了。看他积极主动干活的样子,她想她先前那样说话是过分了点,这个年轻人还是蛮坚强的,那么他们可以再讨论讨论她隔壁邻居的同事的妹妹的问题了。

不到中午,场子里已经有过半的机器被人头包围了,没人有兴趣玩台球,也没人来这里看电影,时代是属于游戏的。艾伦说要斯普林格太太提前收工,扫地擦灰什么的今天他都可以帮忙做做。太太一听,当着他的面就扔掉了没拖完地的拖把,激动地过来捧上他的脸亲了一口,砸出了多么清脆的一声响,跑开的时候她还夸他又帅又懂事,说找对象的事情一定包在她的身上,他一个头顶两个大。

在太太换好衣服离开的途中,他又听见她在人群里大声炫耀她的儿子是警察,这显然就有点过头了,哄闹的气氛愈演愈烈,太太变成了劝架的那一个,上工的第一天就出了问题,看来皮西斯老头子没有在骗他,这里不安宁。他跟从声音找了过去,有个抱着头蹲在地上的金发蠢货被堵得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各个都在数落他,还没见到正脸,他心里就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来得正好,艾伦,这里有人偷了别人的游戏币。”斯普林格将艾伦拽到了人群中心,指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金发小偷,小偷穿着白外套和粉色的卫衣内搭,出来干坏事还穿得这么扎眼,那就是他自己笨了,“就是他,我们报警吧,我儿子说过,要为维护和平献出心脏!”

“偷了几个钱啊。”艾伦问得有点无奈,他相信自己早上出门这一路上都是没有被跟踪的,莱纳是怎么找过来的,他不得而知。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莱纳不屑地撩起眼皮,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在被人踢打的时候才没有反抗,而且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没什么力气打人的,“又没写他的名字,怎么证明是他的,我的是我自己买的……”

“我他妈没问你。”艾伦不想跟这个秉性难改的人沟通,他买了个鸡毛他买,买游戏币必须经他的手,他来没来过柜台他还能不清楚。

斯普林格一瞅艾伦在看她,她这就接过了话茬:“算下来也就十几块钱……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人格的问题,勿轻小罪啊孩子。”

“是个误会。”艾伦看莱纳仰着脖子含情凝睇地望他的样子,他真想上去抽他一巴掌,“我记得他,确实在我这里买过二十块钱的游戏币。”

“死瘸子,你是不是要帮这个娘炮说话?我认识你们老板,信不信我让他开除你?”被盗的小痞子挺胸站了出来,“我他妈东西放在台子上打了把马里奥,说不见就不见了,这个玩意儿刚好从我背后经过,包里搜出来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人赃并获还想跑?操你妈的,老子差点就救到公主了。”

“那你想怎么处理?”艾伦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摞游戏币,阴沉沉地说,“这里不止十几块,再不行我就只能叫警察来了,他们应该会给你录个口供,采点指纹,登记一下你的个人信息。”

小痞子梳着鸡冠头,头发上抹着荧光绿,肉眼可见脖子到耳根都纹满了纹身,他这种人是铁定了不愿意跟警察打交道的,他只有拿过补偿就这么算了,末了还要骂一句:“死瘸子,你有种。”

艾伦叫走莱纳,莱纳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莽莽撞撞逃走还不忘拾起因争执洒落在地上的一枚枚游戏币。二人将斯普林格太太送至了后门口,几步路的距离莱纳都拼了命地在问为什么他是娘炮,看斯普林格太太想要点评一下他的着装打扮,艾伦及时制止了她,真不知道这个人对粉色到底有什么执念。走前太太还不断地教育年轻人,反反复复都是那么几句话,说没偷就好,说一定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艾伦掀开门,主动跟斯普林格太太道了别,栓在后门外有三头圆滚滚的阿拉斯加犬,狗狗们一见主人来了,登时就上蹿下跳了起来,原来这位老妇人每天都是坐自己的狗拉雪橇来上班的,好像挺好玩,这个地方到底还有什么好玩的是他不知道的。

之后他将莱纳领到了柜台背后的值班室里,有些话在外面不方便说,他收好拐杖坐在了床旁:“你怎么找过来的?”

“诶?艾伦,冰箱上的电话号码不是你留给我的?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来找你,就去公共电话亭查了黄页电话号薄,黄页你不知道?上面每家每户的电话和住址都有,你怎么像个原始人一样……”莱纳理所当然地往艾伦身边一坐,弹簧床都为他的体重颠了一颠,这里的环境比他那里更加糟糕,一扇对着小山坡的窗户,一张抵着两面墙的单人床,墙上的墙皮都掉了几块,还有一间一个人进去都嫌拥挤的卫生间,可以说是比警察局的笼子还小了。不过为了答谢艾伦的仗义相助,他突然朝这只猫咪凑了过去,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发出了像是刚会说话的雏鸟嘴里的那一声“啾”,亲完他舔了舔嘴巴,“谢谢。”

谢你妈啊,贱不贱啊,说得好像干了什么好事一样。艾伦耳朵里是突如其来的一声耳鸣,今天他的左右两半边脸都被亲了,他不觉得自己的现在或者以前会是一个这么受欢迎的人,这两下给他整得云里雾里的,要骂人的话全忘了:“你说黄页,你是一条一条找的?”

“嗯,翻了一上午。”莱纳说起来还挺得意,“它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通过名字很容易找号码,我只有号码,只能从第一页开始一个一个对照,不过我运气好,翻到一百多页就找到了。”

“拿来。”艾伦摊起手想要回游戏币,“我说过月底会还你钱,你就这么闲一定要找过来?还给我就马上走,不招待。”

“不,我拿到的就是我的。”莱纳说得振振有词,原则的问题他不怕猫,“你们的书上不是也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我还打主意去抢银行呢,我凭本事偷来的凭什么给你,我还没玩过,我早就想玩了。”

艾伦二话不说先就伸手去抢了,他不想听贱货的歪道理,也懒得费口舌吵架,既然他不给,那他就自己拿。是他自己说的,谁抢到的就是谁的。

莱纳一把护住了裤包,紧接着就去掰艾伦的手。艾伦也不知道自己的哪根筋搭错了,想到要去挠人的痒痒,莱纳的腰给他一碰就笑了个人仰马翻,侧方向卧倒了下去。然后他几乎是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上方,再碰到这个敏感家伙的胳肢窝,他马上就听见了求饶的声音。

“给你,给你艾伦,艾伦……好痒,好痒啊,停……停下来,我都给你,你赢了,你赢了……”

艾伦的手成功送进了莱纳的裤包,同时脸也埋进了他一侧的肩窝里,他笑起来的声音甜到他齁住了,这种游戏以后绝对不能玩了。听着这个贱货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他又嗅到了他周身上下的那股香味,他好像连呼吸都是香的,这个人是每天都爱喷香水,还是说是什么奇特的种族特质。

他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就在香氛中沉浸了那么久,莱纳一丁点没有排斥他。

“回去住吧,艾伦,这里不好。”莱纳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电视机,“不过,我也知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上……那艾伦,我可不可以玩一会儿再走,波动拳,旋风腿,我只在广告上看见过,一直想玩……”

“不行。”艾伦说得直截了当,说完摸走游戏币直起了腰来。又下雪了,看着窗外的雪花他停止了他的胡思乱想,“就你这样的还是别去抢银行了,估计钱没摸到,人先被子弹打成筛子了。你的那个什么……卖鱼的朋友,圣诞也不放假回来陪你玩?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教过你,你说的那些道理都要建立在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下,总之下次你要是再在我这里偷东西,哪只手偷的,哪只手打断。”

莱纳举起一双手端详了起来,想起那会儿他是两只手一起偷的,岂不是两只要一起被打断。他还在给自己找幌子:“那……我等雪停了再走,而且我肚子饿了,你这里有没有……”

“只有我的,没有你的。雪只会越来越大,不会停,趁还没下大回去。”到此为止,艾伦听门外有了来客,提起拐杖就出去了,几天的交情他还不至于就给他扳弯了。

等做完几笔生意艾伦再回头一看,莱纳已经没留在屋里了,他一直忙着数钱,没注意看那个人有没有真正迈出过大门。姑且就当解决了麻烦事,他从衣兜里掏出酒壶来喝了一大口,见底了,说实话,莱纳抱起来很舒服。

莱纳显而易见没有离开,也就是脱掉外套再扣上了连帽衫的帽子,当自己变了装就可以去偷看别人玩游戏了。照艾伦的理论来说,偷看应该也算偷,他应该会恐吓他要挖掉他的眼珠子,他看得胆战心惊。

他暗下决心看完这一把就出去找饭吃,可是这种东西太有趣了,观个战他都能一局接一局,根本停不下来,后来在无意之间,他看见了那个鸡冠头朝他藏身的角落里走来了,他赶忙躲去了机器的背后。幸运的是,鸡冠头无视了他的存在,直接拐出了后门,没过两分钟,艾伦也找了出去,手里似乎还拎着一根大麻袋。可见他的游戏瘾比好奇心还强烈得多,他竟然没有立刻尾随艾伦出去。

守着玩家打败了大魔王他才放心地出去看热闹,门外好冷,下着虾米那么大的雪花,为了以防万一,他只把脑袋探了出去,温差令他打了个冷战。艾伦正在对一个头上戴麻袋的人拳打脚踢,还说什么这个世界有规矩,原来艾伦刚才表现得那么讲理都是假象,可是谁叫那个鸡冠头要叫他“死瘸子”呢,他是知道的,艾伦比谁都强壮。

可能是发现自己被窥视了,艾伦警觉地转过了半边脸,吓得他比兔子还逃得快,最终艾伦在黑漆麻乌的录像厅里逮住了他。

“我错了我错了……”莱纳举起双手起立投降,小录像厅里整齐摆放着三五排双人椅,他就蹲在最后一排,拐杖一杵在他脚边他就什么都招了,“雪下大了我回不去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你说我信不信,沾点雪要你命?”艾伦看莱纳顶在头上的卫衣帽还带有一对小熊耳朵,这就跟颜色无关了吧,说他娘炮看来是正确的,“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鸡冠头会到处找是谁揍他,你嫌疑比我大。”

“那我要看《壮志凌云》。”莱纳冲着艾伦离开的背影说,“斯普林格太太提前走了,她的那份午餐可以让给我吗,我看见了,是烩饭!”

“没有那个录像带。那碗饭里还有鸡肉,熟的,那么胖少吃一顿不会死。”艾伦出去之后反锁上的房门,想想里面没开一盏灯,他心软了一下,随手抽了一卷电影给他播上了。

直到下午五点左右的时间,艾伦把多余的一份午餐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拿进录像厅时莱纳正昏昏欲睡,脑袋掉下去又抬起来,掉下去又抬起来,样子怎么看怎么蠢。他把食物和饮用水放在了他手边的位置上,自己是在和他隔了一条过道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无聊的电影应该是接近尾声了,本想咳嗦一声提醒莱纳吃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叫了一声“艾伦”,他下意识盯上了前方的幕布。

“不是叫你,汤姆·汉克斯演的那个也叫艾伦。”莱纳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清醒后第一时间就端起了手边的食物往嘴里扒,都饿得头晕眼花了他还要将煮熟的鸡肉挑出来,一边咀嚼一边要含含糊糊地评价两句,“怎么还没演完……那个艾伦,我是说那个男主角,他不是都找到那条美人鱼了吗,有完没完啊……”

“刚才那个人鱼不是说要带他去海里生活。”艾伦怎么能想到自己会坐在这里看这种爱情电影,怎么又是一个汤姆,上一次他还没弄明白,现在就更晕了,“这电影讲什么。”

莱纳“咕咚咕咚”灌下了半杯水,擦擦嘴继续吃饭:“就是……美人鱼小时候,在海里见过男主角,长大了就一定要来找他谈恋爱,想永远跟他生活在一起。里面说人鱼的本性就是渴望爱情,她又傻,又漂亮,男主就很喜欢她啊,但是男主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变得很恶心她,最后她被科学家抓走了,一个劲欺负她,男主又要回心转意去救她……太奇怪了,艾伦,你们这里的传说,是这样的吗?”

“你叫他还是叫我?”艾伦反问,“我怎么知道,那爱斯基摩的传说是哪样的?”

“我们那里说,人鱼和人类……是互吃的!地球上海洋多还是陆地多啊,谁会渴望和一群旱鸭子生活在一起,非要结合才是禁忌……不过听说,很久以前大家倒是有过友好接触……”莱纳放下了除肉以外吃得精光的餐盘,打了一个饱嗝,艾伦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他就没有讲述下去。电影的尾声男主随人鱼女主一起跳下了大海,获得了在水里呼吸的能力,开开心心地和女主生活在水下的宫殿里,演职员表终于滚动了起来,他想他可以逃离这间四四方方的房子了。

“没意思。”艾伦看完结尾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人类喜欢找个盒子住,连人类想象中的生物也要和我们一样喜欢被框起来,真的很没意思。”

莱纳看向了银幕光下摆着严肃脸色的艾伦,原来他看事情的角度是和好多人不一样的,他很想听听他说什么样才叫有意思了,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多地了解他了:“那个……那个鸡冠头走了吗,他找你报仇了吗?”

“哦,那个白痴,送医院了,他以为是跟他抢机器的那个人打他,两个人已经约好下个月打架了。”说罢艾伦就起身要去干活了,“你要出去玩可以,不要惹事,我第一天上班,给点面子。”

那这样就是同意他留下来了吧,莱纳兴奋地看向了艾伦:“那我们……是不是该吃晚饭了?今天应该吃圣诞大餐吧,布丁,蛋糕,饼干,香槟……”

艾伦皱了皱眉头,幸亏是吃免费晚餐,这他妈谁养得起:“你已经一分钟没吃饭了?你不信萨满信耶稣?先把那些肉吃完再来找我,挑出来有用吗,肉汁都浸到饭里了,你早就吃进肚子了,承认这里的食物比你们的食物好吃就这么难?”

“不吃了。”莱纳鼓了鼓腮帮,打死他都不会承认这里有什么好东西,除了汤姆·克鲁斯,哦不,今天又多了一样,那就是游戏机。

6.色彩

晚餐时间到了,店里只剩了寥寥的几个客人,大概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再不念亲情、再能混的小孩都会被绑回家吃上一顿饭吧,剩下的孤单患者都请艾伦帮忙叫了外卖,或是请他泡了碗泡面,他们就要和游戏机一起过,而艾伦的平安夜只能和一个粉胖子过。看莱纳不断游走在待机和启动的机器之间,他从兜里掏了一把游戏币交给了他,条件就是必须要保持安静、要守规矩,反正机器启动了,闲着也是闲着。

莱纳差点就要再亲艾伦一口了,但艾伦神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他站在原地像捧着金子一样捧着一抔游戏币,内心好一番纠结,纠结到最后是把心一横冲向了一款射击游戏,能飞起来的一定是最好玩的。

艾伦还心有余悸,他感觉到苗头不对当然就远离了那个娘炮,回到前台守起了他的摊子,前几天还只是拉扯两下,今天是一言不合就要亲上来了,他惹不起他躲得起。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牵着狗绳的外卖员送东西,门外是一只拉着食物在雪地里拖行的狗狗还没有赶上来,就这样外卖员还要抱怨他不让人休息,说今晚让人上班的都没有道德。

艾伦有点纳闷,他根本没给自己叫过东西吃,柜台上的电话适逢其会地响了起来。电话是皮西斯老头子打来的,他问他点的烤全羊送没送到,他说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请到员工其实特别不容易,要不是这间店是他不在了的爱人多年来的心血,他早就想结业了,所以他请他吃顿圣诞大餐是天经地义的事。

“嗯……生老病死,节哀啊。”艾伦承认自己很不会聊天,又总得说点什么。放在眼前的托盘有半张桌子那么大,还没揭盖就向四面八方弥漫着烤肉香味,他点点头示意外卖员可以走了,两人僵持再久他也没有小费可以给,但外卖员非得赖着他,他只能对他竖了国际手势,人就和狗一起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什么死不死,人家还不到三十岁,是个大美女咧。”皮西斯醉醺醺地说,“因为老夫怎么都戒不了酒,她就跟老夫分手了……哎……”

“那也……节哀。”艾伦感觉到这个老头子不一般了,这种挑战世俗的禁忌恋情是需要勇气的,以及老头的身体素质看来是真不错,“肉都送了,您的伏特加能不能再来点。”

“现在想想,如果是美女的话……”皮西斯兀自聊了起来,一提到这个他可就话多了,“美女的话……为她戒酒也是可以的……你说老夫……要不要去把她追回……”

“我说伏特加。”艾伦肯定是不爱听故事的,特别是这种跟他没半毛钱关系还又臭又长的情感故事,好在皮西斯说着说着没气了,他在电话的这一头听见了打呼噜的声音。

他搁下了电话听筒,饭后来娱乐的客人不减反增,更有甚的拖家带口都要来玩。他本想叫回莱纳,一看他竟然找到了朋友,和三五个身高只有他一半的小朋友玩在了一起,看样子他也不是那么的另类啊。有一个过于矮小的小孩因为操作按键困难,莱纳还将人抱了起来,弓着背保持着辛苦的姿势,在嬉笑打闹的孩子中间,他霎时间看见莱纳的头顶出现了一轮光环,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圣光,什么玩意儿,他赶紧甩了甩脑袋,幻觉消失了,他想可能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把食物拿进了值班室,横在小圆桌上就不太好过人了,也就是去研究了一台故障机器的功夫,回来有个粉胖子在他的门口试试探探,果然有些人是装的。

“怎么不玩了。”他绕过他掏出了钥匙。

“他们不跟我玩了,快,我肚子不舒服,要上厕所。”莱纳捂住了肚子。

“外面有公共厕所你没看到?里面只能交水费,地方太小,怕被你熏死。”艾伦拧开了门锁,但人还是要挡在门前,他要吃东西他是欢迎的,他要排东西,那就免谈。

“公共厕所太臭了,我不去。”莱纳趁机从艾伦的胳肢窝地下钻了进去,如愿以偿进到了卫生间里,公厕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在各种意义上。

“哎。”艾伦眼睁睁看着莱纳跟条鱼似的从他眼皮底下滑走,这个胖子倒还挺灵活。他只能站在这一头,对着卫生间的门告诉他,“下不为例,要是嫌脏就赶快回去。”

“对了艾伦,街头霸王的A技能是红色键还是蓝色键啊?”莱纳突然这么问。

“红色,怎么了。”艾伦想也没想就回答,答完立马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个人还他妈的学会套话了,他猜到小朋友们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玩了。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是他先开口说话,“有影响吗,看不见颜色的人到处都是。”

“干嘛骗我。”莱纳的语气听来缓和,想到之前被孩子们嘲笑了,他其实很难过,他们让他按红色键,他按了蓝色,让他选金发的主角上场,他选了黑发。那些词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和这里的人本来就有许多不同,他没有怀疑孩子们的话,也没有觉得他们可恶,小小的人长得很像南方海域里软软糯糯的海兔子,因此他无法对他们生气,“他们说我是色盲症,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活的色盲。他们还说,每一样东西都有不同的颜色,游戏按键有红色、蓝色、绿色、黄色,我的衣服是粉红色的,月亮是黄色的,还有大海……是蓝色的。”

“他们骂你了?那些小屁孩你可以一口吃一个。”艾伦没有正面讨论问题。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什么颜色吗?”可莱纳已经陷进没有意义的旋涡里了。

“哦,那就多了。”艾伦没想哄人,他既然好奇那他就负责说明,他是有一说一,“有频率比红色低的红外线,比紫色高的紫外光,这些我们都看不见,但蝴蝶和皮皮虾看得见,它们看到的世界也比我们看到的颜色多,那你看我跟它们计较吗?”

“原来我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啊……难怪,我们那里没人知道极光是什么样的,那也就是说……”莱纳哽了哽说,“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极光是什么样的了。”

他被无尽的悲伤淹没了。

休整了片刻,莱纳收拾好了自己的衣服和心情,一鼓作气拉开了门,不知道艾伦是什么时候凑上来的,他一开门差点撞上他的鼻子,不过他迅速给自己挂上了微笑。

“爱斯基摩人全都是色盲?”艾伦很迷惑,还有更令他迷惑的,就是莱纳上过的厕所竟然是香的,是比他的体味还要浓重的一股香味,他暂时只能当成他是便秘了,是在小空间里待久了闷出来的味道。

莱纳憋着不去想“颜色”的问题了,怎么想那也只是一个词汇而已,他无法将之具象化,挡他路的食物稍微勾走了他的一点注意力:“我……我要出去,艾……艾伦,你把这个拿开。”

艾伦心说他刚才进来不是挺容易的吗,一只烤熟的羊还能绊了他的脚是怎么的,于是他往后撤了一步给他让开了路:“拿不了,要拿自己拿,本来打算扔了,我嫌腥味重。外面还有事,你看着办。”

说完艾伦就扬长而去了,然后他独自在场子里逛了一圈维持秩序,工作的第一天就整得他心浮气躁的,他都抽不出空去研究游戏,他在想他以前会是做什么工作的,可能以前他就不爱和人打交道吧。大概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回来了,但没进屋,只通过门缝往屋子里看了看,这么短的时间莱纳就将一头全羊拆卸了大半,每根骨头上的肉都剃得干干净净,这就是爱斯基摩的种族天赋吗?看他那个架势,蹲在地上双手并用,拿起什么看也不看直往嘴巴里塞,吃了这么多肯定都还没够饱,看来他胖也是有道理的。

莱纳很快就察觉到了门缝里面的寒光,护食的本能使他叼着食物凶巴巴地抬起了头,理性的思维随后才开始组织语言,思考着要怎么去跟艾伦解释。而且他现在的样子是一定会吓着艾伦的吧,没有人是这么吃饭的,他本来可以装斯文,是今晚他的心情不允许他装,他要化悲愤为食欲。

这辈子第一次吃熟肉,他舌头上的味蕾快要爆炸了。

艾伦冷冰冰地看着一个满嘴糊油的成年男人,看他左手拿羊腿,右手拿羊头,张嘴说话就搞掉了咬住的那块肉,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实在快把他逗笑了,他是怎么做到由内蠢到外的。

他掀开门问莱纳询问要不要喝水,莱纳却趴在地上要捡回掉地的肉再吃掉,亏得他及时上前,把脏污的食物踢开了。

“脏了就不吃了,少吃一块饿不死你。”艾伦俯视着这个跟毛绒动物一样进食的爱斯基摩人,说不出他为他的失忆生活带来了什么,是麻烦还是快乐,不过他都好像特别乐在其中,“怎么样,味道如何?”

“一……一般般。”看艾伦的接受能力这么强,莱纳就继续埋头苦吃,说话声唧唧哝哝的,“我只是……怕你扔出去害了那些……那些捡东西吃的小动物,你知道,他们不能吃太多盐的。那你……你真的不来点吗?”

“我说了,太腥了,我去煮两袋通粉。”艾伦没想到提起这种即食餐点莱纳还能两眼放光,他只能妥协了,“好好好,也给你煮一碗,但是我手艺可能不怎么好啊,将就吧。”

“等我来,我会,我学过了,等等我,就……就两分钟。”说到这里莱纳开始喃喃自语了,“那……通心粉是什么颜色的,还有我吃的这个呢……乌贼呢,猫呢……那我是什么颜色的……”

“金色的。”艾伦很认真地答复了他的这个疑问,他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发色,还有他给人的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大概是……日出的时候,大海的颜色。说起来,好久没看过日出了啊……”

莱纳震惊了。

第一天的营业时间就这么结束了,凌晨两点艾伦清完了场,别上了最后的一道大门,他准备通场打扫一遍卫生就倒床大睡了,但是莱纳兴冲冲地抢过了他手里的扫帚,说让他来。他知道不对劲,仍然去关掉了机器的总闸,这个脸皮厚的家伙果然擅自将总闸打开了。

后来是他一次一次上场拉闸,莱纳后一步是一次次给他推起来,再这么搞下去,早晚烧了线路,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洗洗睡了,电费之类的事情他管不了那么多,莱纳不睡更好,他也懒得给他找地方铺床,只要把游戏币锁好,他没币了怎么都玩不下去。

莱纳做完卫生以后一口气玩到了四点钟,一个第二关都过不了的游戏,他在它面前坚守了一两个小时,币投光了也没有一点进度。世上无难事,他不气馁,这时候他就是化悲愤为游戏瘾了,他打主意去偷了艾伦的钥匙来取游戏币。

他在柜台周围找了一遍,再是蹑手蹑脚地潜入到了艾伦睡觉的值班室里,连鞋子里和床底下他都看过了,硬是没找到艾伦把钥匙藏在了哪里,在猫的地盘上碰到一只塑料袋他都会起鸡皮疙瘩。现在艾伦只不过是翻了个身,他就吓得两腿发软,简直想揪着耳朵跪下去认错了。

到了这会儿他才看清楚,原来艾伦把钥匙串挂在了裤腰上。艾伦没有被他惊醒,而且他发现,艾伦在熟睡的时候才会显现出符合他年龄的那种男孩气,神情不再威严,多少还有点可怜,他踢开了被子,鼻腔里微微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弄得他很想帮他掖一把被盖,再捏住他的鼻子试试看,年轻的脸庞他也很想用手指戳一戳。想着想着他差点忘记了要办正经事,他这就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出了他成功率并不高的小偷之手。

前一秒他还在感慨艾伦可爱,后一秒艾伦就睁开了猫眼睛,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一股杀气直达他的中枢神经,现在他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我……我是来上厕所的。”他尴尬地为自己辩护。

“你上厕所,就脱你自己的裤子,你拽我的裤子,是想帮我也上个厕所?”艾伦觉得很头疼,本来睡之前就不太舒服,现在训人都不是很有力气。没给门反锁的原意就是想为莱纳留着卫生间,结果他不是来上厕所的,又是来偷东西的。

“不是,是这样的……我……我我,对,我以为厕所也要用钥匙开门。”说完莱纳就感觉到了,艾伦的手好烫好烫,大家都是恒温动物,这个体温绝对是不正常的,“你怎么了艾伦,你是不是……发烧了?”

“啊,可能吧。”艾伦丢开手说,“那要恭喜你了,技术有进步,不是你把我吵醒的,头疼醒的。”

许多动物无论是有内伤还是外伤都容易发烧,莱纳不知道原因,但他有他的解决方法,他原地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一秒钟就做出了决定:“我出去给你拿药治病,等等我。”

“干嘛啊……”艾伦看了看窗,有点压不住脾气,一拍床板就坐起了身。这又是为了什么,他蜷起了完好的那条腿,撑住了他扶额的一条胳膊,“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发烧睡一觉就好了,不是说下雪不出门吗,这次又要拿什么给我吃?”

“鲨鱼。”莱纳握紧了拳头。

“什么东西?你过来,你过来。”艾伦听乐了,是百般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我还没问你昨天的墨鱼是在哪里偷的,现在你去哪里给我找条鲨鱼来?我们发烧最多就吃口退烧药,没人吃鲨鱼。”

过来个屁,莱纳冲出门去了。

艾伦腿又不便,脑袋又发昏,所以就一头栽倒了下去,才不想去你推我扯扭扭捏捏地拦人。结果这么一躺,他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里面的他漂浮在没有边际的大海上,海水很凉,冻得他四肢都僵了,怎么挣扎他都动不了,然后他开始不断地下沉,不断地下沉,他快不能呼吸了。这时候有一双白净的手将他从黑暗的海底托了起来,他露出了水面,尝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再次清醒,他躺在一个香软的怀抱里,如果没有猜错,他眼前的两团肉是谁的胸部,不,是乳房,毕竟这么圆这么大,这他妈不是要把他的烧往严重了整啊。加上他的下半身好像是被什么滑溜溜的东西缠住了,不知道是烧糊涂之后的错觉还是有人尿床了,他突然想起莱纳在睡觉的时候拿腿缠褥子的姿势,这张单人弹簧床承不承受得住他的体重啊,别把床给他压塌了,不过,还蛮暖和的。

“鲨鱼呢?”他昏昏沉沉地问着,稍微一动床就“咯吱咯吱”地响。

“诶?艾伦,你醒啦?”莱纳低头看了眼艾伦的脑袋顶,觉得这个时候他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雪融后被打湿的裤腿害了他,“有没有好点?我刚才看你在发抖……所以……没有鲨鱼,我在药店偷到退烧药了,你起来吃吧。”

“这次没被人抓了?”烧糊涂了艾伦才会这么说,“我说,你是不是吸精的那种妖怪啊,不是的话对我这么好干嘛,才认识了几天……反正你别打我主意,我比钢尺还直。”

“艾伦……”莱纳很不自信地说,“如果我一直都在骗……不是,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快死了,你最想做什么?”

“哪有那么严重,发个烧……还不至于要命吧,可能是腿上的伤恶化了,明天预支点薪水去医院看看。”艾伦半眯着眼睛,没肯起床吃药,“哎……不如给我讲讲爱斯基摩人的故事吧,看上去有点意思。”

“你想听吗?”莱纳真的有一个故事,要讲讲也无妨,“我告诉你,传说……在一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和维京人……还是盟友来着。我们和他们一起……四处去征战,他们开船,我们游泳……他们攻城略地,我们就吃掉人肉……一直合作得很愉快。”

“什么,爱斯基摩人都会游泳吗……这么屌……”艾伦奄奄地说,“还真吃人啊……”

“古代吃人的多了去了……”莱纳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有水准,于是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有一次!我们在现在西欧的一座城市,遭遇了强烈的反抗,传说中,当时有一位骑士,一个人对战三百个维京人,从城门一直打到了海边的断崖上,他倒下再站起来,倒下再站起来……好像永远打不倒似的,我们的一位美女祖先……当时就在海里那么看着他……看他在刀山火海里奋勇战斗,一直那么看着他……她觉得那是她见过最勇敢的人类……然后,她倒戈了。她救走了那位骑士,杀掉了许多维京人,从此……我们和维京人反目了,后来甚至还发生了一场大战,战争结果两败俱伤,最后我们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了海里,随他们在书里怎么写我们的故事,我们不和那群旱鸭子计较。而那位祖先,从那天起……就下落不明了,海上的传说是她和人类结合了,他们生活得很幸福,不过我不是很相信,因为后来每次我们和人类相遇,都只有打打杀杀,我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勇敢的人类,这个故事一定是编的……你觉得呢?艾伦,艾伦?你睡着了吗?”

艾伦听着催眠的小故事再次进入了梦乡,床很小,莱纳的手臂被压得发麻了,但他也纹丝不敢动,不想吵着生病的人。他用另外一只手去拉掉了摆在窗台上的一盏小台灯,平安夜里的雪落得无声无息,雪花是彩色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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