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117781
作者 : 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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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明日方舟 博士 , 银灰
标签 明日方舟 , 银博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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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4
13
2022-2-18 17:13
- 导读
- 2021年银博元宵24h企划“风雪夜归人”20:00的文章补档。
0.「选择」
“现在来做个选择吧,恩希欧迪斯。”他听见用一枚金币从地狱里买下他的人用浸了蜜糖似的声音在他耳边像个最贴心的恋人般低语道,“'活下去',还是'杀了我'?”
被剜去了一枚绿松石的匕首在他胸口上方三公分的高度哧哧地冒着火烤出来的新鲜的热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破他的皮肤、搅碎他此刻仍旧饱含愤怒地跳动着的心脏。他听见另一个人平静得同往日无异的呼吸声,于是意识到连那点愉悦都仅仅是对方附加在问句里的、用来让他动摇的催化剂——对方根本对他的回答毫无兴趣,就像银灰第一次见到这位过分年轻的买家时在他眼睛里看到的那样。
似人而非人,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向来憎恶神明。
1.「信仰」
银灰并不信神。
长风作仪、飞雪开路的那些白日里,他也曾像最虔诚的谢拉格国民一样于圣山脚下合掌去许一个个幼稚又美好的愿望。他的双亲和妹妹们问他方才在心里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答,只弯一弯眼睛笑着拿“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作为搪塞。因此直到希瓦艾什宅前的五色风幡变为雪一样冰冷的纯白,他都没能对他的家人说上一句爱。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从那天开始变成了银灰,初生的银灰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女神的塑像是自圣山脚下挖出来的源石冰晶铸成,而圣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一堆尖锐的碎石、稀疏的植被和荒凉的积雪是听不见、也无力实现愿望的。
否则为什么我许完愿回头看的时候,身后只有一地干枯的血迹和两具焦黑的尸体呢?
……
“喂,醒醒!”
回忆被粗暴地打断了,银灰于是自痛苦的梦境中醒来。铁锈味瞬间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他几乎反射性地就要干呕,而在那之前他脖颈上缚得紧绷的铁质枷锁便箍断了那点自胃囊涌入喉咙的空气,于是这浑身布满疮疤的少年只能徒然地发出沙哑的干咳声来。
这是第几天了?他记不太清,只知道事情大约还没到最糟糕的境地。他动用希瓦艾什家那点仅存的人脉在政敌们的层层封锁下好不容易投递出去的入学申请被批准了,可即使提前一年的时间无比小心地开始做动身前往维多利亚的准备,暗处蛰伏的那些老东西们也将他视作没来得及拔去的、无比碍眼的一根杂草。昔日意气风发的小少爷被一群有背景的人口贩子绑进了地下拍卖会的压轴展厅,和其他装着各种各样奴隶的笼子摆在一起,像一排整饬过的牲畜。
银灰在药物和疼痛的侵蚀下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之后,推销得眉飞色舞的拍卖员终于在今天吩咐助手用一盆辣椒水将他泼醒,他睁开眼睛,恍惚间只看见一片戴着面具的、光怪陆离的人影。被变声器扭曲的窃窃私语声吵得他耳朵生疼,于是年少的银灰眯着眼睛遵从菲林的本能呲了呲尖锐的牙齿,引得人群发出一阵惊奇的欢呼。
地点未知、人数未知,自己的身体目前又极其虚弱,但所幸银灰的头脑从数日沉睡中复苏后尚且清醒,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没法在众目睽睽下逃出去,只能换个突破口。于是趁着喊价的工夫,他仔细盘算着如何从即将买下自己的那个倒霉蛋手里逃出来。父亲送给他的匕首早在第一日就被夺去,那么他最快地从买家手上逃出来的方法还剩下什么?他想到自己幼年时也曾被训练过如何像他的祖先那样用最原始的手段撕裂猎物,而普通人的身体总是比他这种来自寒冷雪原的菲林脆弱得多,那么——
“喔——一枚金币!”拍卖员夸张地将手里的小木锤举到空中,不可置信地滔滔不绝,“这位来自维多利亚的客人,您是否真的知晓本拍卖行中的'金币'指的是什么?为避免各移动城邦货币不同所引发的歧义,我们规定用于出价的货币单位是——”
“我知道。”还是变声器的声音,银灰想,他只勉强能听出来对方是个男性,如果要加上什么修饰词大概就是愚蠢的男性,“我出价一枚金币,先生。”
“好的,好的。”拍卖员忙不迭地应道,仿佛是怕这个人傻钱多的买家反悔一样。随即他扬起那副很有穿透力的声音继续道:“一枚金币!这位先生出价一枚金币!是否还有哪位客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相信各位都知道谢拉格雪豹菲林的稀有程度,即使是一枚金币——”
一、二、三。
拍卖锤敲了三下,来源不明的雪豹菲林便归了这位维多利亚的客人所有。银灰隔着笼子生锈的金属栏杆,一面假寐一面打量这位出价一枚“金币”买下他的竞拍人的真容。他和今日所有的客人一样披了件足以把整个人缝进去的黑色长袍,脸上戴着个用金线勾勒出繁复花纹的纯黑面具。露出的那一点点面部皮肤看上去白皙近乎透明,看上去就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族模样。
约莫是从维多利亚哪个家族出来的小少爷吧,银灰这样想着,把自己的目光钉在对方纤细的颈子上,思考着一会儿该如何咬断那根颈动脉,叫这位“客人”曝尸荒野。
然后这位客人走到笼子前,居高临下地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在假寐,只觉得那个眼神看得他遍体生寒,就像是在看一本书或者一个什么别的死物。于是银灰赶紧闭上眼睛,紧绷了许久的精神骤然失去了视觉的补充,遂坠入了黑沉沉的睡眠中。
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2.「交易」
出手阔绰的客人没有将笼子和奴隶一起带走。
银灰睁开眼睛时便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他发觉自己坐在一辆装潢颇为讲究的马车上,他的买主坐在对面,依旧戴着面具,从银灰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紧闭的眼睛和略长的睫毛。他似乎是累狠了,睡得很沉,细微的鼾声让气氛死寂的车厢平添了几分令人安心的气息。
好机会。
银灰转了转手腕,虽然依旧使不上多少力气,但是扼住一个人的喉咙叫他窒息而亡已经绰绰有余。在车夫粗砺的赶马声和马的嘶鸣声里,他伸出手去牢牢握住对方的颈子,缓缓地扣紧指节。他不想看见一个活人在死前痛苦挣扎的样子,于是闭上了眼睛。
——所以当这位睡得很沉的“维多利亚小少爷”过分平静的声音响起时,银灰惊得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这样杀不死我的,”年轻的男人说着,伸出手去把什么亮闪闪的东西递到银灰眼前晃了晃,他似乎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肺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只是抿了抿因缺氧而苍白的唇继续说,
“如果你还使得上力气的话,我建议你用这个。”
那是一把镶嵌了七颗宝石的锋利匕首,两个月亮的光从车厢外钻进来,照在钢刃上面便映出森白的光。这光照亮了少年人沾着血污的略显惊惶的面孔,也照亮了青年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银灰看清了他的眼睛,他记起了那个令他恐惧的眼神,手便不由得抖了一下。年轻的男人趁机迅速扣住他的手腕,电光石火间把尚且虚弱的银灰整个人狠狠地掼在车厢的地面上。银灰想要反抗,但年轻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甚至能听见自己下颌与地面挤压时细微的骨骼碰撞声,他愈是挣扎疼痛感就愈尖锐。
“再动就死在这儿。”年轻人言简意赅地说,然后将匕首塞进银灰的掌心,“你比我想象得更加愚蠢,这辆马车现在行驶在无人区里,你杀了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一年的时间足够你从未知的无人区摸索到维多利亚去吗?”
“在那之前,你就会渴死或者饿死在这片荒原里。”
毕竟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有勇无谋的灭口计划还没开始实行就被人点明宣告破产。在年轻人那种冰冷的审视目光里,银灰握紧了匕首——他的父亲送给他的、被拍卖场夺走现在又回到他手上的匕首,尖锐的犬齿咬着唇瓣,一言不发。方才的肢体冲突让他身上本已结了痂的几处伤口崩裂,新鲜的血腥味逸散在车厢里。
年轻人啧了一声,往他身上扔了卷纱布:“自己包扎能包扎的地方,别弄脏我的马车。”
银灰用两根手指拎起那卷干净的医用纱布,从地上爬起来坐回位置,迎着那过分冰冷的目光咬了咬牙,质问道:“你为什么买下我?”
“我知道你的故事,希瓦艾什家的长子,你的价值在你的惨剧下熠熠生辉。”年轻人平静地说,他的语气中并无任何冷嘲热讽之意,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客观地评价一件商品,“拍卖场的一枚金币不需要你偿还,我也会放你自由。”
银灰恍了恍神,跑到拍卖场去做人口交易的人怎么可能专门买下他做慈善,因此他立刻知道这个人对自己另有所图。愤怒和仇恨并不该在此时此刻对一个陌生人宣泄,他不仅没有那样做的立场,更没有那样做的资本,于是他只问了一句:“你需要我做什么?”
然后他就见年轻人那双其实极好看的眼睛眨了眨,露出自从他见到对方开始的第一丝笑意。
年轻人说,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我们来做一场双方都能从中获利的交易吧。
3.「师生」
第一个月,银灰在苍白的病床上度过。
年轻人,或者说“博士”(他要求银灰这样称呼他)说拍卖场把谢拉格雪豹菲林的拍卖通知在大厅里挂了一个星期。
博士又说,我是姑且能算个医生,市面上流通的药品都看不上眼,这间宅子里有我的配药室,你把我送到你床头柜的所有东西喝下去就能在一个月内痊愈。
于是银灰每天要被灌三试管颜色鲜艳的药,早中晚RGB色号不重样,酸甜辣咸样样都有。反复叮嘱过了还不算,博士每每还要伫立在他床头盯着他把试管里的药液喝尽,直到看见菲林的脸上露出味蕾和鼻腔都被摧残过的苦涩神情才算作罢。这时候他就会笑,仿佛盯着银灰喝药是他工作期间的消遣一样。
可银灰总能一眼就能看出笑是假的、消遣也是假的、愉悦也是假的。不,不,不,博士根本完全不在意。第三十天的晚上,银灰喝完博士递给他的最后一管试剂照例听博士从喉咙里发出略微沙哑的笑声,其实他并不怕怪味药水,这些奇怪的味道反而能安抚他因频繁的噩梦而发紧发苦的舌根。他只是有些好奇博士会如何应对他的窘态,并且含了那么一点改变他看自己跟看死物无异的眼神的隐秘渴望,可惜的是博士望着他时的笑意整整三十天、九十次都从未到达眼底,像浮在水上的一层薄雾。
第二个月银灰身体痊愈,博士开始依照他们的交易内容往他脑子里一本一本地灌知识。说是一本一本地灌也不尽然,他其实只教高等数学,每天只教上午的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交给银灰一堆按沓数的作业题目任他自生自灭。头两天他还会装模作样地检查检查,第三天就原形毕露连收都懒得收,每次都要银灰自己去找才肯腾出点时间看上一两眼,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全写完了。希瓦艾什家请的每位私家教师都向来对小少爷严格要求,银灰就没见过像博士这么不靠谱的老师。博士平时话不多,讲微积分和线性代数的语速倒是快得惊人,让银灰不由得经常怀疑这人是不是天天对着烧杯和铁架台讲话,否则怎么独自一人闷在实验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也不见他语言功能退化。
第三个月银灰继续听博士讲课,数理经济学和统计学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基础内容,剩下的全扔给他自己学,然后补上了全套的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银灰从这时候开始觉得博士除了是个医生之外,或许还是个商人——他会制药,大概也利用自己的这项技艺和对经济学的掌握获取了大量的财富,否则一个像他这样年轻的人不可能在维多利亚的郡城里买下一整座建筑奇诡精巧的哥特式别墅。银灰偶尔会在挑灯夜读的某个晚上走到天台上透气,用菲林夜视能力极强的眼睛去看那些过分华丽的浮雕和高耸纤细的尖塔,它们都修长且轻盈,顺着大理石的线条往上望仿佛能一直看到神灵的住处。他把喀兰圣山烙在他身上的印记完全忘却,无论是虔诚的敬爱还是真切的憎恶都被削平了棱角,变成了最微不足道和容易割舍的东西。
他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创新和工业革命,比如人口流动、城市聚集与增长。这些东西都写在博士发给他的宏观经济学的教材里,一字一句代替从前过分浓烈的情感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或许博士算不上合格的教师,但银灰绝对是个合格的学生。他拥有学生拥有的一切特质:适当的勤奋、浓烈的好奇和对知识的渴望,以及一些勃勃的野心和足够的贪婪。
第五个月,银灰的教材换成了国际结算、货币银行学和商事法。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或许过于晦涩难懂,可博士显然不是有耐心因材施教的人,他讲课的语速也没比之前慢上半分,只是银灰从这时候开始意识到他的教材在课上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了。博士讲汇款、讲合同、讲国际货币,干脆就是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单子和票据往他面前扔然后对着数字直接从应用入手,印在书上的基础概念一概不提,全靠着自学能力良好的银灰提前一天啃书本。博士讲课的时候习惯用粉笔和黑板,原始得不像是个随时都在接触最尖端生物科技的医学家,指尖似乎一直有层落不下去的粉笔白灰,但由于粉笔灰和他的肤色实在是过于接近,银灰偶尔从他面前路过被他往黑外套上蹭灰都没法发觉,听到他笑才会回头习以为常地脱下外套拍一拍那几道白印子,叹了口气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博士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好看,颇有种形似青年学生的阳光和活泼气,但是银灰每每这样想的时候都会自虐似的强迫自己去看对方的眼睛,然后看到两颗像玻璃珠一样空洞洞的眸子,仿佛这样能让他安下心来一样。
这人蛮恶劣的,但他似乎不坏。银灰想。
他想到交易的内容,在心里又默默补上一句,他顶多是个疯子。
4.「午安」
第七个月,博士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将授课地点搬到了大厅。
他终于舍得换下那身充满药剂味道的白大褂,换上一身银灰从未见过的、设计新潮却古怪的黑色衣裳,头一次干净整洁地站在银灰面前。
“你现在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那对玻璃珠似的眸子望过来,银灰抬头与这位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学者和疯子对视,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点儿浅淡的欣赏之色。博士看着他的目光从看一块石头变成了看一件切割工艺和成色都是上佳的水晶饰品,仿佛他永远不会对任何东西倾注情感似的,冷漠而温和。他像位真正的师长一样亲手将新的教材递到银灰手中,教材是维多利亚产的精装版,书皮外面套了一层做工精致华丽的壳子,还雕着漂亮的图案和花纹,摸起来冷冰冰的,有点硌掌心,想必长途运输也不会损坏书页里的内容。
如果这本书能从维多利亚送到谢拉格的雪山就好了。银灰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东西,他脑海里关于家乡的记忆不再被厚重的血色和抑制不住的仇恨包裹。他想到山脚下成千上百户人家的炊烟,想到被父母包在厚实棉衣里牙牙学语的稚儿,想到教团骑士揩亮的银甲反射出的雪地的白光,想到湛蓝的永不会融化的源石冰晶,想到他的妹妹,想到他自己。
有些路一定要走,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希瓦艾什从不食言。银灰已经是位成熟的“银灰”了,他远比半年前坚定、强大、锋芒毕露,他自信现在自己能够用从博士这里汲取到的知识和自己的手腕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是他突然不想履行那份交易里、他需要承担的义务了。
半年,不,七个月前,银灰想,我是怎样在那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呢?
“银灰?”
思绪被博士的声音打断了,银灰回神看他的老师、他的买主、他某种意义上的仇家和救命恩人。对方正皱着眉望向他,嘴角略向下,带一点微不足道的薄怒。他生气也气得毫无波澜,只是静悄悄地站在被玫瑰窗切割成碎玻璃一样斑斓的阳光里,沉默地捧着那本厚实的人格心理学。
“抱歉,博士。”银灰认错认得简单迅速,“请您开始吧。”
博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下次。走神是降低效率的无意义行为。”
然后他开始讲课。
银灰静静地听,听博士讲精神分析论、听他提到弗洛伊德(银灰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尽管他自认为对泰拉大部分知名的学者都有所了解)、听他用毫无差异的声线讲自我、本我和超我。他对这些知识的熟悉程度理所当然的令银灰叹服,但同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太多次之后就不会引起人的讶异。一个上午的时间流逝得很快,直到银灰感觉自己的肩膀有些僵硬了,博士才在黑板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照例对他现在唯一的学生说“下课”。
“午安,博士。”银灰在收拾书本和笔记的间隙道了句平常的问候,博士顿了下脚步,近乎反常地询问道:“什么?”
银灰于是重复了一遍:“我说午安,博士。”
他不是很能读得懂博士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了——他从中读出了一种要被时间冲刷很久才能形成的疲倦,像玻璃珠上总也擦不干净的灰尘。博士对他的问候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和往常一样迅速地切换到下课模式,玩闹似的往他身上抹了一把粉笔灰,等到银灰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才哧哧地笑出声来,拉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去吃中饭。
他拉住银灰的那只手的掌心出了一层冰凉的汗。
5.「日记」
10978年8月14日,晴。
普瑞赛斯对我说,这个本子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日记本”了。她说我从没学过写字也无所谓,只要握住笔让自己的思想倾泻而出就好。我照她说的那样做,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手腕正奇异地律动着,笔尖渗出黑色的墨水来,一排方块一样的字就整整齐齐地印上去了,仿佛我从前做过这件事情很多次又忘记一样。我的肌肉和骨骼记得这种感觉,我的眼睛和大脑也能无障碍地“阅读”并“理解”这些方块。纸不能说话,所以人们创造出了文字,用有限个像素点阵的组合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确实理解了这件事情,但我不知道普瑞赛斯让我这样做的理由。她说,这样做可以让你记住许多不该随意忘记的事情,我不太能明白,我的大脑自被创造的第一天起就拥有完善的记忆和筛选功能,那是一套完备的算法,能够确保我能够切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她在打开培养舱前应该已经确认过这一事实。听完我的话之后,她似乎不太开心,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忘记了吗?我的大脑里有一套完备的人脸识别模型,我看得出她很难过。
……
10978年10月11日,雪。
我第一次见到被称为“雪”的东西,它是六角形的,但不知为何吸光能力那样强,以至于呈现出一种黑沉沉的颜色。我趁着看护我的人没注意打开了窗,用手接了一小片雪花,它融化之后凝结成了一团纯粹的黑色晶体。因为这场雪,实验室的警报灯闪烁得很厉害,所长发出了人类很难发出的、频率极高的声音要所有人尽快启动迁移方案,把这片安全区被侵蚀的消息报告给“塔”。我问普瑞赛斯“塔”是什么,她说“塔”是整合了所有区域的气象和地理信息预测天灾、组织人类及时躲避灾难的存在。可是这里的每个人提起“塔”的表情都很奇怪,我的大脑告诉我,这种表情可以被称为“憎恶”,大家都不喜欢“塔”。
普瑞赛斯只是对我摇头,她说“塔”在保护大家。人类很难在天灾中生存,因此“塔”只能一面尽力保护人类的安全、一面寻找解决方法。大多数人不能接受他们的“解决方法”,又不得不依靠“塔”提供的各种信息活下去。
我说,既然如此,不把消息报告给“塔”或者干脆上传虚假的信息,让“塔”预测的天灾地点出现错误不就可以了吗?失去了民众基础的任何社会组织都会迅速土崩瓦解,“塔”倒下之后,人们再商讨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新的“办法”不就可以了吗?
普瑞赛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
10978年11月21日,晴。
普瑞赛斯被押进了隔离室,她离开之前刚对我说完“午安”。午觉没能睡成,我的脖颈就被研究所的人用钢圈和锁链绑住了,但他们没绑住我的手,也没夺走我的日记本和钢笔。研究所的人说普瑞赛斯感染了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恶劣疾病,没法治好,而且还会连累所有人一起死,不允许我再和她接触。我没法离开,但是普瑞赛斯说她不会有事,叫我安心待在这里听其他人的话,不准我用任何手段挣脱禁锢。
所长对我尖叫,我从第一次听到他尖叫开始就很担心他的声带。他因为发声频率过高而咬字不清,我只能隐约听清几个类似于“怪物”、“疯子”、“没有心的机器”的字眼,他大概是在愤怒地辱骂我。我瞪了他一眼,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那样,很迅速地离开了关押我的地方。
我有点想念普瑞赛斯了。
……
10978年12月21日,阴。
几个研究员的皮肤上都出现了黑色的晶体,和我从前握住的那把雪融化后的样子很像。他们从座位上跳起来满脸恐惧地指着对方,然后那些晶体很快地随着他们的动作爬满他们的面孔、手臂和头发,像寄生虫一样。我不太记得人数了,只记得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尸体不成人形地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所长的表情很难看,他解开了我的枷锁,对我说,普瑞赛斯疯了。但普瑞赛斯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她只是被押进隔离室而已,这里的研究员几乎每一个都进过隔离室又从那里完好无损地出来,她怎么会疯呢?所长吸了一口不知道从哪里换来的烟草,对我说,她感染了矿石病,和从前那些只是疑似接触过矿石的研究员不一样。
他接着说,然后露出了一个在我看来非常难看的笑,说,我也没多少时间了。
我问他,普瑞赛斯怎么样了?
他说,她还活着,但是已经疯了。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我大脑的数据库里从未记录过这样奇怪的眼神,就像他手臂上的黑色晶体的形状一样奇怪。
……
10978年12月23日,(空白)。
天灾就快来了,我的大脑经过计算告诉我它会在59min13s±0.5ms之内到来,它的规模会比从前的所有天灾都要大,足够覆盖人类目前所有的安全区。可惜的是,普瑞赛斯给我准备的贴画里没有代表天灾的,所以今天只能把天气栏空出来。
普瑞赛斯回来了。
研究所里活着的人只剩下她一个,哦,还有我。她先接了“塔”发来的语音讯息,开了免提,我听见对方和所长一样频率很高的尖叫声,指责普瑞赛斯破坏了他们的约定,说普瑞赛斯抢在他们之前和源石达成了协议,说普瑞赛斯是个不择手段的骗子,说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完了。普瑞赛斯一字不漏地听完这些指控和在这之后的肮脏的辱骂,笑得很温和,然后挂掉了通讯。她转头看我,对我说她做了个梦,梦里人类的文明因“塔”的一次失误而在大地上崩塌凋零,源石晶簇像山茶花一样开满整个大地,所有生命的意志都在这些神秘而美丽的源石花里融合为一、不分彼此,自私和趋利避害的本性被它完美地吞噬了,一切生灵都像爱自己一样爱着其他所有生灵,世上不会再有丑恶、悲伤和痛苦,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扎根的土壤。这一切是多么美好而又充满希望啊,亲爱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可是她不像我几个月前认识的那个普瑞赛斯。尽管她在笑,但我看不到她灵动的喜悦,我的大脑说:不,这就是喜悦。但我知道我不能认同,过去的那个 普瑞赛斯也不会允许我认同。她已经█████(此处被墨迹涂抹了)。
████████████…………
……………………
“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系会超越时间与空间。就算海洋沸腾,大气消失,就算我们的卫星接连坠入重力的漩涡,就算我们的太阳凶恶地膨胀,无情地吃掉它的孩子直至万籁俱寂……我们也一样能再见面。”
“在那用黑暗与星点装饰过的文明尽头,我们也一样会再见面。一定。我会等到那一天,我肯定会等到那一天,等我,你也要等我。”
“博士,不准忘记我。”
……
12月23日,晴。
这个日期来自维生装置的自动计时器,年份的那一栏已经变成了负数[1]。
我醒在一片荒芜的废墟里,手边有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所以我把自己现在的情况写了下来。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躺在棺材里?
普瑞赛斯……普瑞赛斯。她被我写进了脑叶的保护区里,我记得她,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
她在哪里?
……
?月?日,(空白)。
贴画用光了,他们的技术还造不出纸制品。
我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也许是因为零件老化。
我尝试着教他们学语言和文字,他们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送来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动植物产品,但维生装置里还有很多供我利用的能源,所以我拒绝了。送东西的孩子垂下眼角,我近乎生锈的分析系统运作起来,告诉我,他有一点点难过。
人类这时候就能产生难过的情绪了吗?
……
(很多空页)
泰拉历978年8月14日,晴。
第一个孩子死了,我决定为他写篇日记,又觉得没什么好写的。
泰拉人的身体过于脆弱,精神力和物理强度同从前的人类都没什么太大区别,普瑞赛斯制造的时候似乎加进去了动物的基因,但是这只能让他们的身体同源石短暂地共生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短到不可思议,甚至无法让一个孩童长大成人。
他的尸体被我委托给了维多利亚专门的感染者遗体处理机构,我付了一大笔钱,然后才发现这对我来说似乎是无用的。壁炉的火烧得足够旺,不过我想了想,他似乎不会愿意葬身在我身边,算了。
泰拉和那片大陆不太一样,但又无甚差异。这里真的能诞生达成我愿望的个体吗?
……
泰拉历983年8月14日,雨。
第二个孩子似乎是离开了。
……
泰拉历989年8月15日,晴。
第三个孩子比第一个多活了一天,但他死得要更痛苦些。
……
泰拉历1000年8月14日,雾。
第四个孩子死了。
……
……
泰拉历1083年12月23日,雪。
我在谢拉格看到了一张拍卖广告,压轴商品是谢拉格元首家里的那位小少爷。谢拉格的雪豹菲林仅此一支,一只被仇恨的火焰催化了的高傲的雪豹,或许他能给我带来一点希望。
……
泰拉历1083年12月24日,雾。
已经带回来了。伤得不重,用药物调理一下就能痊愈。
他比从前的每个孩子都敏锐得多,我不知道这是种源石技艺还是什么,总之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意识到这副戴了许久的面具碎掉了。
为什么呢,我没有笑得很开怀或者生气得很灵动吗?
唉,没办法,毕竟我现在找不到普瑞赛斯,只能凑合着演。
……
泰拉历1084年2月15日,雨。
生日是要好好庆祝的日子吗?我忘记了,也不太在乎,但是恩希欧迪斯看起来很在意。他说生日是母亲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每个人都该衷心地在这天庆祝自己的诞生。他说着,对我露出不满的神色,我向他道了歉,并且为他祝贺。但我不理解,为什么要为自己的诞生而欢庆?我应该感谢那个把我的意识和肉体合二为一的生态舱吗?他还拉着我说要许愿,合掌许愿的时候几乎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我跟着许了个愿,他问了我一句内容是什么,我回答说希望他能够好好地遵守约定,别忘记交易的内容。他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最后阴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泰拉人真是难懂,哪怕我观察了他们数万年,他们也一样的难懂。
……
6.「约定」
“我们来做一场双方都能从中获利的交易吧,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你是个希望活下去向仇敌举起剑的人,我是个活了很久已经感到困倦但又不希望自己的知识和骨骼一起烧成灰烬的人。我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教给你,你来完成我永眠的愿望,然后继承我的宅邸和我的书籍,将你的恨火倾泻到大地之上。”
“你问为什么?……嗯,这问题很难回答,你就理解成我的自我保护机制太强以至于我没法自杀好了。这交易很划算,对吗?”
7.「针锋」
银灰在认识博士的第十一个月读到这本纸页因年份过久而泛黄的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编年史一样的东西。他把那句“午安”后博士回复的“什么”和十秒钟的停顿记了四个月,又在这四个月的夜晚里写睡前故事似的在脑海里构思过无数种可能性,最后终于从博士自己的记录里找到了远远超乎他想象的答案。他觉得自己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又觉得自己只是随便读了一本写得十分蹩脚的科幻小说。博士从来没藏过这件东西,封面上也大大咧咧地写着“日记本”,附带了个形同虚设的锁,用铁丝随便一戳就开,让人分不清这只是他开的一个玩笑还是所谓真相。
所谓真相不重要,银灰想。博士从来没说过谎,他的所有谎言都被他自然地存放在他的眼睛和他的举止里,他会用带着点欣慰和喜悦的眼神注视银灰,会给他带可口的食物和精致的书,会在每个午后给他读诗歌和散文,会对他笑,会帮他庆祝生日。短短一年,他和博士熟稔得像是相处多年的旧友,银灰在这段亦师亦友的关系里过得太陶醉和享受。
以至于他几乎以为自己不用再杀死对方了。
但博士的笔就像一根戳破肥皂泡的针,年轻的菲林那点美好的希冀飞到了空气里,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没能剩下。
他怎么能残忍地要求一个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的人走在他的身侧呢?
他觉得自己从这本日记里知道了很多东西,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读进去。几万年的岁月多么久啊,久到银灰从博士那里学到的历史告诉他连神民都难以活过这漫长的时间,祂们或是被囚禁在名为信仰的牢笼里成为仅存在于意识层面的生命,或是长眠于地面之下等待后来人唤醒,或是被卸去四肢五官分割成无数碎块、在满目疮痍的陆地上苟延残喘。而并不连续的日记里的寥寥数语又怎可能让他窥见旧日文明的存在和消逝、怎可能让他理解人造生命困倦的灵魂和颓圮的精神图景。他只能拖着冰冷的四肢百骸去找博士,看到那人依照自己的日程表安静地待在酒精灯前做一个提纯实验,试管里的絮状沉淀在火的炙烤下沉浮变色,凝结成一团纯粹的、黑漆漆的晶体。
那是源石,是苦难的根源和希望的火种,是颠覆文明的奇异造物,是博士诞生的罪魁祸首。
“你看见了?”火焰前的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看见了。”银灰回答。
博士回过身来。
银灰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这个人——他很年轻,终日的工作既没能让他的眼尾或者额头添上一点点细纹,也没能让他的面容或者身体染上一点点疲惫,仿佛他整个人都被不断流逝的时间抛弃了一样。他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十分亲和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想去靠近他、了解他,甚至更占有他,但时间久了会发现他的骨血和灵魂里都刻着虚伪,困倦和孤独把他整个儿地包裹起来,像生机勃勃又早已死去的鲸落坠入深海。
博士说,恩希欧迪斯,我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制造我的人似乎没在我的脑子里植入人类感知同类情绪的单元,这让我不得不依照行为心理学把我见过的、适配于当前情景的动作和表情表演出来。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欺骗,因为过去的每个人都希望我能够像个真正的人,我做不到。我自己的存在即是我自诞生之日开始制造的唯一一个、也是最不可饶恕的一个谎言。
“很难理解吗?”他颇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紧接着若无其事地调侃道,“那就对了,我也很难理解你们。”
银灰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能说些什么呢?银灰想,借着酒精灯的火焰去看这本不该活这么久的亡灵和旁观者的面庞。他挂着笑,从未到达眼底的浮于表面的笑。他如此疲惫、如此困倦,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剩下了“安眠”这一个朴素的、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愿望,那银灰又有什么立场去拉住他呢?他又怎么拉得住博士呢?
银灰无比憎恨博士现在的笑,尽管它完美得就像是电影演员在荧幕上表现出来的那样。
是了,电影。他麻木地想,博士看着他、他们、每一个被寄予了“杀死我”的期望的孩子,是不是就像是在看一场永无止境的无聊电影?
多烂俗的电影,都必须要有个结局才能称得上“电影”,否则就只是无意义的连环画罢了。
8.「选择」
“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和曾经的他们一模一样。”博士手里的匕首落下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这只已经成年的菲林轻而易举就能挣脱自己的束缚转变为进攻的那一方,因此刺破银灰皮肤时格外地凶狠。他将那个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是“活下去”还是“杀了我”?
——要么全都舍弃,要么全都攫取。这是他很久之前教给银灰的信条。
“我再说一遍,”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毫无反应,博士久违地感到有点无计可施,“这把匕首上的绿松石被我剜下来和源石熔在一起铸成了新的刃,你如果再不出手,不超过一个小时,你就会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感染者。要么杀了我之后活下去,要么为了活下去杀了我,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银灰仍旧毫无反应。博士的刀——原本属于他又被他赠予博士的刀刺在他的胸口,和肢体末端不同无法直接割下,结晶一旦蔓延,他会确实会从头到脚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感染者,会变成博士日记里“与源石共生时间过短”的可悲生命,但他毫无反应。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他厉声道,“你忘记了我们的交易吗?”
银灰第一次听到博士用这种语气讲话。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头一次痛恨菲林出众的夜视能力,他看到昏暗的灯火映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连灯火都比博士眼睛里的怒火更盛些。他的肉体依旧年轻,他的年轻很容易让人对他浩如烟海的知识储备量感到诧异,可是他既然拖着这副年轻的肉体在这大地上沉默地注视了它数万年,当然没有人会比他对这片大地的一切更加了解。
他是用什么当做信念支撑自己活了这么久呢?仅仅是因为想要挑选一个合适的处刑人吗?
博士,银灰说,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了,你会开心吗?
博士侧过身去熄灭左边那盏快燃尽了的酒精灯,对他说,当然。
骗子。
银灰轻轻地夺过、或者说接过缺了一颗宝石的匕首,解开了博士衣领处的两颗扣子,让他的颈项裸露在外。猫科动物像针一样锐利而危险的瞳仁钉在自初次见面起便开始觊觎的饲主的要害,优美的线条让银灰想到大厅修长的束柱和垂死的天鹅。雪白的皮肤下有青色的、微微跳动的动脉,里面流淌着比已知的任何生灵和这片大地都更加古老的血液。博士太累了,他鲜活的生机早在第一场文明覆灭时便已死去。
他闭着眼睛等待银灰赠予他的永眠,看上去满足而幸福。
银灰用口型无声地说,骗子。
在天上双月慈悲的注视下,他沉默地、干净利落地割断博士的喉管。血液汩汩地流淌出来,却安静得像自上个文明存续下来的死水,水里有早已死去的生命和数以亿万计充满活性的矿石病体。他把脑袋搁在博士的颈窝里,伸出舌尖试探性地舔了一下,没有多少铁锈味,他只尝到浅淡的苦涩。胸口的伤平静下来,抗体在他身体里生效,将侵入他身体的所有源石结晶和颗粒都吞噬掉,然后消化成无害的废物。
十八岁的银灰最后作为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轻声问,疼吗?
当然,他没能得到回答。
他亲吻博士逐渐变得冰凉的颈子,上面有七十一道深浅不一的旧伤和一道由他亲手刻上去的新鲜的伤痕。他想,博士,制造你的人远比你残忍上一万倍,甚至不愿意让你实现这唯一的愿望。我杀死了神,可是神是不死的。
9.「博士」
“银灰老板,罗德岛那边安排的负责对接的人已经在往会客室这边来了。”
“我知道了,”银灰说,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他向来怕苦,“动作挺快,看来罗德岛对喀兰贸易的橄榄枝还是有些兴趣的。对了,情报里说那个被他们内部称为'博士'的对接人是这家制药公司的特聘顾问?”
“嗐,老板您也知道这只是个幌子,罗德岛真正的战地指挥官仅此一位。”讯使一边接过自家老板带来的秘制方糖袋子妥善收好一边道,“几个月前刚被罗德岛从切尔诺伯格核心城地下的石棺里挖出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罗德岛那位传说中的博士。”
“嗯,博士。”银灰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皱了皱眉,“听起来很怪,既然签订了盟约,我便叫他一声盟友吧。”
“随您喜欢,罗德岛应该不会计较一个称呼。”讯使说着,抖了抖耳朵,“脚步声来了,那位博士应该是来了。”
银灰合上合同,身体略微向后靠,倚着柔软舒适的皮质靠背,等到对方进门才借着手杖的力站了起来,摘下手套,伸出一只手去:“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
“您好,希瓦艾什先生。”对方的声音闷在硬质的防护服罐头里,听上去就像是有一层回声一样。他同样伸出手来,同银灰的手相握,银灰瞬间感觉到对方的指尖传过来一种莫名的冷意。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蒙着灰尘的玻璃珠一般无机质的眼睛。
“初次见面,银灰先生,”罗德岛的博士温和地说,“合作愉快。”
他的脖颈上隐约露出几条深褐色的、深浅不一的伤疤,其中一条泛出新鲜的粉红色。
“合作愉快。”银灰愉悦地眯起眼睛,眸子里面的光亮得像月光照耀下的匕首的锋刃。
找到你了。
:明日方舟第八章主线原文。
[1]:带符号整数在机器内部以二进制补码形式表示,当数值过大导致最高位变为1时,会被解释为负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