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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那年恰好是一场大雪,寒水寺山寺高耸,冻得人手指不可屈伸,唯有大殿三千香烛不熄不灭,还可怀有一丝暖意。山上清溪早已结了冰,连寺中的水缸也不例外,无心用红通通的指头小心翼翼的把缸上落雪拂进藏罐里,他用力握了握拳头,又重重的哈上几口气,才赶忙抱着罐子跑进禅房里。
忘忧早就在房中烧起了红泥小火炉,待到无心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暖融融的了。无心吸吸鼻子,慢慢把炉上的水壶倒满,又去用冰冰凉的手放在忘忧的脖子上。忘忧去抓无心的手,两人登时笑作一团。
“你来,你瞧这外头,看见什么了?”无忧用枯树皮一般的手暖了无心泛着凉气的脸颊,老和尚双腿盘起显然要坐禅了。
“山,白白的山。”无心挠挠光溜溜的脑袋,却见忘忧笑着摇头再不说话了。无心撇撇嘴,只觉受了冷的手像是烧起来了一般灼痛。
寒水寺的春天来得晚,山下早已是着春袄都觉闷热的世界了,寒水寺后山的桃枝才抽出枝芽,开出轻薄粉云一般的花儿来。也是在这个时节,寒水寺来了一位大人物。老和尚摸摸小和尚的头沉默片刻,叫小和尚去后山避一避。
小和尚在后山踢开了一个小石子,石子啪嗒啪嗒的想,小和尚心里火烧火燎的生气。他方是五六岁的年纪,却已是失去了父亲,老和尚不叫他杀人,也不叫他报仇。他知道今天来的是谁,他还是忍不住恨他。
正想着,无心抬起头,发现那团团锦簇的娇小花瓣之中一个红衣少年正右手拈花,竟是比桃花更要灼灼几分。那少年腰间别着一支短棍,衣服考究,眉眼已经是从稚嫩慢慢张开。
少年像是注意到了他,薄唇一勾,踏着桃花向他走来:“这寺里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小和尚。”
无心眨巴眨巴眼睛,少年痴痴片刻突然以手抚上他的额纹擦拭起来:“嗯?竟不是丹砂么……”
萧瑟本以为这额纹是朱砂点缀,只觉这小和尚如此妆扮艳丽太过,只是这粉白团子衬着这寒水寺的桃花也不失为美景一副。
正失神间那小团子已经拍开了他的手,恶狠狠道:“别碰我!”
那小嘴紧紧抿着反倒让他圆圆的脸更加圆了,萧瑟也不恼,径直把他抱起来放在树上:“你这小和尚脾气可真坏。”
那少年天生贵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他说他父亲来拜访大师,他不喜欢这等子事。无心知道他是那人的儿子,无心该是要很他的,可是看着少年温柔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没了别的心思。
“你穿白色的僧袍要好看,以后可莫要像其他和尚一样穿的太俗。”萧瑟笑道。
“胡说,我师父根本不俗!”无心气极,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抬脚就去踢他,却被萧瑟一下握在掌中。
少年的掌心极热,比忘忧的手还要热。无心只觉自己的脚腕好像那日受了冻的手,灼烧得发痛。
“你这和尚倒是对自己真舍得。”萧瑟眉眼一挑,“自己一身功法说化就化去了。”
“所谓有舍就有得,功法可以再练,机会却不可多得。”无心脸色苍白却还是展颜一笑。
萧瑟敛去眸中的情绪,对他放弃功法的恼怒顷刻间化为乌有,只说佛家也有佛家的难处。
“这世间的事,在大觉师父眼中怕是非黑即白的了。”无心抖开袖子,摇摇晃晃的要站起来,“只是这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
看着和尚逞强的模样萧瑟只能无奈叹息,他上前几步虚虚扶着无心的手,触碰间温凉碰上更凉二人均是一愣。无心调笑道:“贫僧哪敢劳烦身体孱弱的萧老板呢?”
“哼,怕是身体再孱弱的萧老板此刻也要比你强上许多。”萧瑟语气泛着冷意,和尚眉眼却是一挑几分挑衅越上眉间。
到底最后还是叫萧瑟把无心扣在了床上,他颇为满意的出了上次打架输了的恶气:“才没了功法就不要逞强了,好好歇着,这么大的动静白发仙也差不多该找来了。”
“萧老板倒是不负于百晓生的盛名,果真是什么都晓得。”无心眯了眯眼有些困倦。
萧瑟哼笑一声,还嘴道:“彼此。”
车厢此刻倒是静了下来,萧瑟看着无心困倦的几乎要睁不开双眼,无奈的叹息一声。微凉的手掌覆上无心的双眼,轻飘飘的一句睡吧就让无心迅速陷入了沉眠。
梦中是大片的粉雾,忘忧的手轻轻摸着无心寸草不生的头,道:你与那位施主,倒是缘分不浅。
那是无心尚且窥不破的情绪。等到无心悠悠转醒之时,白发仙已然坐在了床榻旁,见他醒了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唤了一声宗主。
“我要走了。”无心看着萧瑟,嘴角含笑却是有些惺惺相惜的不舍。
“路上小心。”萧瑟点点头,气氛确实沉默了下来。
无心推开窗子笑问:“萧施主看见了什么?”
萧瑟没想到无心还有这么一问,下意识答道:“山。”窗子外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戈壁,此刻无风,更显寂寥。
“天外天有万里冰原,每日都有通天的人霞光升起。”无心微微眯起眼睛,“等来日,我请萧老板到天外天喝酒。”
“不去。”萧瑟懒洋洋的抱臂而立,看着无心错愕的表情笑道,“那地界太远,萧老板懒得去。倒不如劳烦叶宗主跑一趟,我雪落山庄的酒绝不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