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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机动战士高达系列 阿姆罗·雷,夏亚·阿兹纳布尔
标签 鸭骡 赤白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鸭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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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7
2
2020-10-11 16:13
- 导读
- 冒险岛白佣パロ。魔法师赤×佣兵29。
下雨了。
阿姆罗咂了咂嘴,也找不到什么避雨的地方,只好再扯扯身上的斗篷,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雨泼在他头顶的巨大树叶上,很快将叶片压弯,倾泻而下。
真该庆幸没有打雷——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斗篷毕竟是有那么点防雷功效的魔导器。只可惜,与它分外低廉的价格相称,它不防水。或许他不该贪小便宜的。感受着吸了水变得沉重的斗篷紧贴身体的不适感触,阿姆罗有些后悔地想,因此忆起自己此刻为何非得身处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这是干他们这一行的信条。虽然酬金还一分钱没拿到,阿姆罗怎么说也是应了雇主的要求来找人的,所以当他听说这森林附近有那人线索时,立即就飞了过来。雇主的高额出价自是原因,同时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对那个传说中象征了光明的赤魔法师抱有那么点兴趣。
没在之前的战斗中把伞遗失就好了。虽然这样的暴雨,伞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阿姆罗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这时他注意到身侧不稳的动静,磅礴的雨声遮掩不住魔物窸窸窣窣的声响。魔物。这是最近泛滥起来的强大邪恶,连生物都算不上,是纯粹的恶的结晶,只懂得污染和破坏的怪物。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的,但要遇上它们,也只能自认倒霉。这让本就动荡的世道更显出些摇摇欲坠来。
阿姆罗不是第一次见到魔物了。先前给某些金主当护卫时,他就和它们交过几次手。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但,还没等他把剑从鞘里抽出来,魔物们就已经被人击倒了。
他眨了几次眼睛,才让自己从方才突显的光亮的刺激中恢复。昏暗的视界却已经变得明亮了,他怔怔地望向光源,金发红衣的男人正从交叉缠绕的参天古木后向他走来,过分的美貌圣洁得近乎虚幻。朦胧、微弱却有力的光正环绕着男人周身,看起来像是他自己就往外发散着光明。
没事吧,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从阿姆罗耳畔掠过,他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回答:“没事。谢谢您……”
雨声还是那么喧哗,却好像跟他们隔绝开来。手执长杖的男人微笑了一下,阿姆罗随后听见他问:“误入森林的迷途者?”
事实上并不是。他是有意识来到这里找人的。阿姆罗本也没打算说谎,但鬼使神差就随着气氛点了点头。或许这和他直觉到男人的身份有关。看起来像是魔法师的金发男人继续说:“这里很危险。不只魔物,瘴气也该起来了。我很想送你出去,但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附近……”
阿姆罗在心里又咂了咂嘴。看来他选择了一个最坏的时机。瘴气和魔物同样,也是最近才突然爆发的灾厄。除非是有光明之力的魔法师,或者借助有神圣之力加持的魔导器的力量,否则怎样的强者都无法穿越它的障碍。吸入过量,必死无疑,就算是他也逃不掉;毕竟他不是魔法师,也没有阔绰到可以拥有那样高价的魔导器。
魔法师接着说:“如果不介意,可以到我那儿暂住一会,到瘴气消散再离开。”
……是最好的时机也说不定。
“真的好吗?”他问,出于良心有些许不安,同时注意到雨渐渐小了,但还混着叶上的积水坠下来,“我只是一个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吧?”
“你的眼睛很漂亮。”魔法师说。
阿姆罗盯着对方,试图从他端正的面容上找到一些玩笑的痕迹,“我不想看到我能救下的人死在我面前”,于是男人这么说,阿姆罗就不说话了,默默跟着男人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他察觉得到男人说的是真话,因此他想,多浪漫的男人啊。他见过太多的死亡,知道有些事是无可避免的。死终究会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像他的敌人、他的同伴、与他不相干的人,然后是他自己。
阿姆罗想他总有一天是要抛尸荒野的。但他没有指责魔法师的浪漫想法。
一深一浅地踩在腐烂淤泥里的同时,他尝试着去确认自己的猜测:“您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赤魔法师?”
从他身前指引着道路的红衣男人的背影,传来了苦笑的气息。魔法师的声音果然掺上了少许无奈:“确实有人这么称呼我。但我并不很喜欢……夏亚·阿兹纳布尔,这是我的名字。称呼我夏亚就好。你是?”
“阿姆罗·雷……”
阿姆罗的回答渗进稍小的雨声里。即使确认了魔法师的身份,他也没想做什么。退一万步来说,他的雇主的要求也只是找人,可不是让他和赤魔法师对抗。
视界渐渐地明朗了。茂密的林木间突兀地拔出一块空地,总是昏暗的天空下,发着光的庄严建筑显出它具体的轮廓。谁想得到,在这最最幽暗危险的森林的中央,竟有人建起了这样光明辉煌的造物?阿姆罗看着夏亚的背影,想起自己在哪本传记上看到过赤魔法师的一句话。
“极光要到极暗中寻找”。
他无法评价这句话的正误,但看起来夏亚确实在践行着它。
路不剩多远,走到尽头时,雨也停了。阿姆罗抖抖斗篷,掉下来一大滩水。这让他在踏上那似乎是神殿的建筑整洁的台阶时有些迟疑。魔法师真厉害哪——望着一身清爽的夏亚,他有些羡望又有些漠然地想。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俯视他的魔法师含着些许笑意说,最后阿姆罗还是拖着一片狼藉的斗篷跟他走上了高高的台阶。很快他察觉到明显的敌意,稍微仰望就见到像是守卫的壮硕男人,硬胡子硬发,盯着他一脸警惕。
他确实像个可疑的家伙。阿姆罗有些自知之明,但自己这身狼狈模样也着实希望得到他人谅解。
“泽达。”夏亚不轻不重地呵斥,守卫也姑且收起了他的敌意,“戴肯大人”,说着恭敬地向夏亚行了个礼,看也不看阿姆罗就放他过去了。戴肯?阿姆罗暗自思忖。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他在哪里听过?
他没有怀疑——或者说懒得去怀疑——夏亚是否说了谎。
神殿的内部与它外表展现出来的一般庄严,人有些稀少,却也比阿姆罗想象中要多,都穿着圣职者的衣物,神情肃穆地在大殿里穿梭。“我创建了欧罗拉,一个追寻光的组织。这里就是欧罗拉的本部,极光大神殿。”夏亚简单跟他说明,而后显出些抱歉,“我带你来,本该尽地主之谊,但我实在没有余暇,就让他们先照顾你吧。”
阿姆罗无所谓地点头。他一点都不惊奇,也不感到被冒犯。作为在他出生之前就已大名鼎鼎,哪怕销声匿迹多年,依然被世人称颂的赤魔法师,夏亚足够仁至义尽了。
没等多久,一位同样穿着圣职者衣袍的成熟女性就自己迎了上来:“宗师。这位是?”她的语气虽然恭敬有礼,却对阿姆罗显得极疏离,显然抱着极大的不信任感。夏亚或许知道,但他没有任何表示:“是迷路的旅人。瘴气消散前,都暂居这里,就麻烦你照顾了,娜娜伊。”
“我明白了。” 被称为娜娜伊的女性干练地回答,夏亚随后便消失在神殿深处。她随即转向阿姆罗:“请问您的名字?”得到阿姆罗的回复,她于是恭敬而生疏地带路,“雷大人,请您随我来。”
阿姆罗顺从地跟她走,觉得自己身上落下的泥水实在生厌。娜娜伊没有说什么。
被领进的客房设备一应俱全。娜娜伊说了些注意事项便告退,阿姆罗做的第一件事是进了浴室。他还没有过像现在这般在意自己的形象。抛下一塌糊涂的斗篷,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天然卷的头发濡湿了,软趴趴地黏连着,被雨水刷过的平庸的脸一无是处。
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阿姆罗认真地想,再看看自己耷拉的眼睛,蓝得也不像夏亚那般苍空的色泽。他没看出哪里有魔法师先前说的漂亮,果然还是开玩笑吧,他自顾自释然,然后感慨:“赤魔法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本来以为会是更有研究者的严肃气质的男人的。
“但果然是……相当温柔的家伙啊。该说真不愧是光吗……”
他自言自语,察觉自己正在微笑。
在这阳光被严密遮挡了的黑暗森林中央,想要靠光线的明暗变化来确定时间的流动变迁,是毫无意义的。让阿姆罗联想到清晨的,是窗外小鸟细碎的鸣叫。这片森林的环境极度恶劣,这样温和娇弱的生物能在这里休养生息,大概是托了神殿附近结界的福。
娜娜伊只警告了阿姆罗夏亚的研究室绝对不能靠近,却没有限制他去往别处的自由。简单打理自己后,阿姆罗带上剑轻手轻脚离开了客房。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他也不会怎么样,但就目前而言并无必要。大殿里还是冷清而忙碌着,目光有一瞬全集在他身上,下一秒就再懒得搭理他。
想要确定附近环境,这大概是阿姆罗的职业习惯。跨出大殿时,他被昨天的守卫叫住。“我不知道你接近戴肯大人有什么目的,但要让我发现你图谋不轨,别指望我放过你。”泽达提住他领子威胁,阿姆罗不反抗,看起来比他还要像雇佣兵的男人就轻蔑地笑了,“虽然瞧你这弱鸡身板,也掀不起什么浪来。总之你给我注意你的行为。”
弱真是抱歉啊。
阿姆罗有一瞬间这么想。嫌麻烦,他面上只是唯唯诺诺。他的目的,早在见到夏亚那一刻已经实现了。来到这里,完全只是巧合。他对此保持了缄默,在泽达放开他后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
空地与森林的交界也是结界的边界。隔着无形的膜,景象也截然不同。神殿附近还是鸟语花香,还有明亮的光线由神殿自身发散着,森林里已经只剩恐怖的气氛,深紫近乎黑的雾气在暗间隐约可见。瘴气起来了。黑暗的林木间,魔物的动静已经相当激励,但被光明的力量阻挡,它们都游移着,不敢靠近。
“魔法师真厉害呢……”阿姆罗又嘟囔着,沿着边界走了一圈又回到大殿。泽达盯着他,面色更不善了,在“请”字加重了读音:“请你注意时间,不要给我们找多余的麻烦。”
我知道,阿姆罗不甚在意地应答一声,回到借住的客房。他毕竟寄人篱下,吃用住都用别人,这点自觉在他还是有的。
瘴气早些消散就好了。他看着幽暗的窗外,想,对于夏亚的好奇在同时蠢蠢欲动起来。象征光明的魔法师到底为了什么那么行色匆匆?这个叫做“极光”的组织,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忆起夏亚平静神色下潜藏的不易察觉的焦躁,不知怎的,淡淡的阴影落上阿姆罗心头。夏亚是个温柔到浪漫的人,他凭第一印象就可以断定。因此夏亚不该会做什么不好的事——他却无法这样理所当然地断言。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而在阿姆罗,这种讨厌的感觉还不曾出错。
抱着不安,再见到夏亚,是三天后的事。神采奕奕的男人全无异样,在大殿外看到徘徊的阿姆罗,还浮起柔软的笑意:“好久不见。白色很适合你。”
阿姆罗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这样的话。他破破烂烂惨不忍睹的衣服以有碍市容为由,在娜娜伊的“请求”下被暂时封存,现在他身上穿的是欧罗拉准备的,和研究员们的大体相仿的白色圣职者衣袍,用靛青勾着衣襟,简明而大气。让阿姆罗自己来说,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只能是暴殄天物。
“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于是他说,把目光移远了些。他打心底觉得夏亚的美貌有点多余。
“我是认真的。”话是这么说,夏亚的表情让人很难揣摩他的真意,他仍旧微笑,微光在他浅金的发上流动竟也十分耀眼,“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我的部下该不会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吧。”
实际上是有的,只是阿姆罗不痛不痒。“很好,谢谢您。”他顿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出于该死的好奇,“……这里的人,似乎对外人都……有些警惕?”
“不用这么客气,你想表达的不是‘有些’吧。他们的态度我还是清楚的。”夏亚微微苦笑,“但也希望你能谅解。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他们有些疑神疑鬼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不是恶人。”
“我明白……”
阿姆罗说着,把自己对欧罗拉——对夏亚的研究的内容的好奇抑杀在腹中。夏亚看穿了他的想法:“想问就问出来吧,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魔法师把目光投向结界之外,瘴气已经填满了树林,所见只有漆黑一团,与神殿的辉煌正反对:“我正在寻求极光,寻求能让这个世界一劳永逸摆脱黑暗和愚昧的道路。”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有心人耳中该不啻惊雷。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阿姆罗再次确认眼前这男人是个极端的浪漫主义者。但身为一个与夏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不认为他有权利多嘴什么。欧罗拉的人就在追随这样一个空想家?阿姆罗实在不敢苟同。而且,这样的理想,对个人来说也实在太沉重了。
你不累吗?他很想这么问,出口的话却温和得多:“听起来,是条很难的路呢。”
“算是吧。某种意义上说,倒更轻松也……”夏亚的回复十分暧昧。他不想说,阿姆罗也不追问,只从他的话里察觉到怪异。夏亚随即转移了话题:“说来你也不必要这么生疏,”他打断阿姆罗“不能对夏亚先生您这种身份的人无礼”的说辞,“我不很在意这种东西。而且,我想和你以更接近朋友的方式相处,不行吗?”
阿姆罗真有些惶急了:“您又在开玩笑……!”怎么想,一介普通佣兵都不能高攀传说中的大贤者。
夏亚却很严肃,用他浅水色的眼睛注视佣兵:“我说过,我是认真的。和你相处非常轻松,我认为这理由足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阿姆罗再推辞就有些故作姿态。 尽管他的不安无法拭去,但他自身并不讨厌和夏亚相处,不如说,和夏亚对话时特有的温柔气氛让他非常喜欢。我知道了,他说,又被逼到回避夏亚的微笑的境地。
耀眼过头了!他再次在心中责备夏亚过分端整的容貌。
也许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夏亚干脆笑出了声。阿姆罗忿忿地无视他没有恶意的笑,无言地望向天空。在无光的天幕里什么都看不见,仅有暗沉的黑,但他还能鲜明地记得外边的星空,有让人心驰神往的壮丽。夏亚也不说话,沉默持续了好一阵,但气氛并不显得如何尴尬。
真的能成为朋友该多好。阿姆罗突然想,然后听见夏亚的声音:“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真遗憾。”
魔法师的惋惜溢于言表。“反正瘴气消散前我也不会离开的”,阿姆罗一边说着,猛地意识到他们相逢的时间也只有那么短暂。那样也不错,反正对寿命悠久的魔法师来说,他也只可能是一个过客,阿姆罗安慰自己。时间长短都没关系,一次偶遇就足够夸耀了。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否认胸中的些许可惜。
“和你能更早相遇就好了。”夏亚说,半是玩笑半是真挚。阿姆罗目送他的身姿再一次消失在神殿里,又望向他先前注视过的地方。瘴气的阴影里,蠢动的魔物若隐若现。它们的数量较之前好像多了些。阿姆罗听着树林发出的干枯声响,漠然地考虑着。
在欧罗拉滞留近半个月的时候,瘴气的颜色开始浅了。与日渐稀薄的瘴气正反对,魔物们的数量愈见增长,行动也越发活化。“没问题吗……”阿姆罗看着它们黑压压地在林中蠕动,甚至想要冲破神殿附近的结界,于是禁不住低语。
一旁的泽达明显误解了他的不安,嗤笑:“弱者就担心自己的安危吧。这些蠢货,怎么可能冲破戴肯大人的结界!”
阿姆罗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自顾自皱着眉。这数量也太不对劲了,已经不是先前他能隔岸观火的程度。确实魔物近来出没较以往频繁不少,但也不该有这般密集,更何况在极光大神殿这被光明祝福的场所。不宁的影不停在他眼前晃荡,笼罩在这一方小小世界里。
夏亚的研究似乎也是越来越紧张了,这些天来阿姆罗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的相处模式在这寥寥无几的会面中变得更自然了些,正如夏亚所说,是更接近朋友的方式。他们总是谈些多年故知茶余饭后会谈的事,有时,夏亚也会说起他研究的近况——比如,前些天取得了大进展,他终于触到了最后一堵墙,等等。
不知为何阿姆罗无法为他感到喜悦。或许是他太过疑心暗鬼了。
也许是认可了他这些天的安分守己,欧罗拉的研究员们也放松了对他的戒备。泽达虽然还对阿姆罗恶言相向,却没再做出威胁的举动。其他人们有些空闲的,也会找阿姆罗聊聊天,气氛明显地比最初缓和下来。
先前还在祈祷瘴气开始消退,如今阿姆罗却有些恋恋不舍。不是对欧罗拉;他本能地对这个组织抱有厌恶,虽然不曾显现。
然而危机感,始终挥之不去。而后它猝不及防地变成了现实。
“按现在的情况看,瘴气大概明天就会褪去了,雷大人……”娜娜伊正在连廊里和阿姆罗谈话,忽然一名研究员神情慌张地冲了过来:“米格尔导师!魔物们冲破结界进来了!”
两个人面色都是一变,快步赶往大殿之外,时至今日才感到极光大神殿的庞大空旷。娜娜伊同时冷静地询问:“防御呢?现在是谁在组织防线?”
“拉鲁导师和泽达先生在做!但还是希望米格尔导师您……”
听着研究员的话,阿姆罗若有所思地看了娜娜伊一眼。她果然是个有能的女人。明白了,娜娜伊回答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大殿。“绝对不能让这些魔物打扰宗师的研究!”伴着高声叫喊在半空回荡,研究员们有序地组织在一起,放出耀眼的光芒。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光明魔法师。但阿姆罗只消一眼,就看得出他们还不是这潮水一样涌来的魔物的对手。或许是醉心研究的缘故,这些研究员们显然不长于战斗,本就稀薄的人数更抵不上对面堪称大军的敌人。
泽达壮硕的身影挺立在魔物潮的前方,大斧与魔物纠缠在一起,已是陷入了苦战。娜娜伊接过拉鲁导师的位置,简练地对魔法师们发号施令,攻势更凌厉起来,每次光明闪耀,都有成片魔物倒下,化作无机的污物。
阿姆罗只犹豫了一瞬,就抽出剑跃入魔物群中,全身的感觉被放至最大,原本朦胧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
看到了……!
在他双眼中,结成了魔物的“核”的位置已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举重若轻地挥舞长剑,剑刃精确地切开一个魔物的核,还没等它崩塌成块,阿姆罗又已毁灭了下一个目标。他穿梭在邪恶物质中央,长剑所到之处,魔物只能干涩地崩毁,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投身于战斗中,他自然没空暇去注意,娜娜伊和泽达都看着他游刃有余的身姿好一阵惊愕,几乎忘记自己应做的事。娜娜伊旋即回过神来,尽着自己指挥的职责。泽达却一边与魔物战斗,一边回想着不介意间与他对上的阿姆罗的双眼,深蓝近海的眼光冷静得锐利,哪里有先前普通平庸的模样?平凡只不过是他的伪装——才想到这点,泽达的思考又被魔物的攻击打断了。
阿姆罗高高跃起,斩击眼前没有心智,却时刻叫嚣着破坏和污染,释放混乱的杀意的敌人。十几天的安稳生活无法磨灭他已经深深刻入骨血的战斗本能,攻击的动作没有一分多余,每一剑都直击重点。
或许他真的是天生的兵士呢。
过去谁说过的话语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察觉到身后逼近的魔物的气息,阿姆罗用左手抽出挂在腰间的短剑,反手回刺妄图偷袭他的敌人——虽然魔物自身倒意识不到这样的意图。
随心所欲地指使着手中双剑,阿姆罗破坏了一个又一个魔物。虽说不能像魔法师一般大范围广面积地攻击,但在他极富效率的进攻下,战果却远比羸弱的研究员们来得辉煌。白衣的身影跳跃在黑暗的战场中,身边不时闪过魔法师们攻击的强烈光芒,像是展翅的白鸟,更接近传说中的恶魔。
金发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神殿顶部,俯视下方结局已然分明的战斗。
阿姆罗斩掉残存的最后一只魔物,一直被忽视的疲惫便全部涌了上来。他把剑插在地上支住自己有些站立不稳的身体,抹了一把飞溅到他脸上的魔物的碎块。他抬起头,眼中撞进红衣魔法师的身影:“……夏亚先生。”
“你果然不是普通的旅人。”
夏亚开口,苍蓝的眼里尽是了然。他的口调是先知先觉的平静,察觉不到被欺骗的愤怒。阿姆罗却不由得有些焦躁,心中生起些惶恐。他不想被夏亚误会他是有意隐瞒甚至图谋不轨,但张了张嘴也搜刮不出什么说辞。他真的有点害怕了,并不是在害怕自己会被怎么样。
若说死的觉悟,他早就有了。他什么时候死去都不会奇怪。但他不愿意,被憧憬着的人厌恶。
是的。阿姆罗必须得承认,夏亚是他憧憬的对象。谈不上爱恋,却是种真切的向往。
似乎看穿了他的窘境,夏亚抛给他救命的稻草:“不介意的话,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低甜的声音晃荡着鼓膜,阿姆罗在夏亚沉静的眼中看见狼狈的自己,头发和衣服都被风吹乱,脸上还溅着黑色的浊块。他呼了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无视研究员们重新带上了警惕的目光,开诚布公:“阿姆罗·雷,一个佣兵。受人之托……来找传言中的赤魔法师。”
“那么,你找到了我,之后要做什么?”
夏亚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阿姆罗觉得自己正在接受审判,但已经把结果置之度外:“什么都不会做。我会把遇见赤魔法师的事当成一场梦……跟谁都不会提起。”
水色的眼光直视着他,阿姆罗也直率的注视回去。然后夏亚笑了:“你要真当成梦一场,我就真不中意了。”
诶。阿姆罗呆了呆,许久终于理解了夏亚的意思。“为什么?”他嘟囔着发问,便得到夏亚“说过了吧?你的眼睛很漂亮”这样不知有几分是玩笑的回答。又说这种话,他小声抱怨,同时紧张也从他身上被驱走,后果是他几乎软得站不住脚,还好有剑支撑着,才没发生当场瘫软这样丢脸的事。
研究员中响起稀稀落落的抗议声,有的指责阿姆罗居心叵测,有的干脆怀疑魔物的异动就是他的所为,阿姆罗简直想感谢他们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如此巨大。夏亚扫了他们一眼:“我相信他。你们要怀疑我的眼光?”
没有人再出声。夏亚再次对阿姆罗微笑,转身消失在神殿深处。静默许久,娜娜伊走到阿姆罗身前:“雷大人。我想,您也许不能那么快离开了。”
娜娜伊居然会雇佣他来当欧罗拉的守卫,是阿姆罗始料不及的。但是也没关系,有钱的都是大爷。阿姆罗苦笑,登上神殿的旋梯。它通向神殿的天台,那是阿姆罗最中意的地方。虽然天空总是昏暗,也好像近在咫尺。对于向往天空的阿姆罗,这种随时可以与天空融于一体的错觉,着实令人沉醉。
然而今夜——在这里日夜之分完全模糊了,但为了维持研究员们正常的生活作息,时钟与外界是共通的——一向为他所独占的场所,已有人捷足先登。
“你也喜欢这里?”
注意到阿姆罗的到来,夏亚回过身,问。突然的发问让阿姆罗有些茫然,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同时注意到天空的不同以往。一成不变的单调的漆黑,被涂上了极光绚烂的色彩,璀璨的繁星闪烁在缤纷的天光旁,鲜亮的色块夺着人的眼球。在这里,也能突破黑暗的阻挡,望见星空吗?
“怎么样?虽然是魔法伪造出的东西。”夏亚的话让他的疑惑迎刃而解,阿姆罗于是赞叹:“很漂亮啊。”
又是一时无言。阿姆罗凝望着星辰,清楚夏亚正在做和他同样的事。男人再次开口:“你试过在天空中飞行的感觉吗?”
“很可惜我不会飞,不然我也想试试。”阿姆罗说的是真心话。他能跃起很高,但无法在空中多停留一秒。唯一接近飞行的,只有从高空中坠落的感觉。而坠落终究只是坠落。
“也是。你并不是魔法师……”夏亚顿了顿,然后说:“用魔法可以抵消重力,这就是魔法师飞翔的真相。说是飞,实际上更接近于浮游。然后为了平衡,越往高处飞,魔法的效果就会越弱。再强的魔法师,也没有办法彻底冲破重力的束缚,”他指向他造出的星空,“到达宇宙。”
虽然在宇宙里,也只是会有失去重力的错觉罢了。男人继续说,阿姆罗觉得他的说法要放到外边,绝对是惊世骇俗的。这是一个科学处于蒙昧之中的世界,剑与魔法占了压倒性的上风,连魔法都无法触及的领域,科学更无所作为。自然的奥秘还不曾被人发现,但——追求真理的大魔法师,或许真接触到了世界的本质。
阿姆罗本能地认为夏亚说的是对的,所以只是倾听。
“尽管如此,还是想有朝一日,能亲身进到那之中去看看。不是靠处处遭到限制的魔法……而是靠还没有兴起的知识的力量。”夏亚笑笑,“到那时候,你也一定能知道失重是什么样的了。那真的是种奇妙的感受。”
“真有那一天,我的白骨也都要成灰了吧。”阿姆罗比夏亚现实得多。能延长寿命的,只有魔法师。别说他不知何时就可能抛尸荒野,即使寿终正寝,他也不可能等到文明开化。他有梦想,但看得到它的虚无缥缈。
“偶尔做梦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不像大贤者该说的话啊。”
两人相视而笑。过了一会,夏亚突然说:“你的雇主是谁,这种失礼的问题我也不打算问。但我有些好奇,那位人士找我想要做什么?该不会是来寻仇的?”
“不。……怎么说呢,夏亚先生你的仰慕者,之类的?”
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着,阿姆罗脑海里浮现出雇主的身影。斯蒂芬妮·罗,罗商会的年轻当家,当之无愧的女强人。她自然不是夏亚的仰慕者,寻找赤魔法师,也只不过是寻求摆脱这混乱的世道的方法的尝试之一。她确实对传说中的贤者站出来指引世人抱有希望,有哪个人能找到赤魔法师自然是好的,但她并没有把宝全押在这之上。她是个精明的商人。
说来这目的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但要把这件事告知夏亚,阿姆罗总有些羞赧。夏亚大概也察觉到了,所以也接受了这玩笑的说法,不再追究,转而关心起阿姆罗自身:“你的能力很强。为什么要当佣兵出生入死?”
“生存所逼,”阿姆罗只这么说,然后反问,“夏亚先生知道第七区吗?”
夏亚沉吟:“没记错的话,是过去在暴君扎比家发动的战争中被毁灭的区域……据说到现在,也是最混乱的区域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序的黑暗地带。难道你……?”
“对,我出生在那里。从记事起,我就拿着剑在和别人战斗,”阿姆罗像在说别人的事,“反应过来的时候,除了当佣兵,我已经不知道别的生存方式了。”本来说,他能成为这样的杀戮机器,也是因为不停的战斗。想到世人对他“恶魔”的评语,阿姆罗也不禁想要苦笑。他本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你也是知晓黑暗的人啊。”
夏亚的回复依然洋溢着浪漫气息。在这样的世上,有谁还不曾接触过黑暗呢?尽管这样想,阿姆罗还是没把话说出口。他体会得到夏亚话中掩着的叹息,和对自己的温柔慰藉。这种时候反驳,也就太不解人意了。
“所以我厌恶这样的世界。上至暴君,下至愚民。为什么非得要这样那样的悲伤弥漫开来?”也不知夏亚是否知晓阿姆罗心中所想,他继续说,“我想要改变。我想要见证一个只有光明的世间,人们能够相互理解,没有争斗,没有错失……也没有伤害。因此我在追求一个‘理’,想要凭此把人们从蒙昧中解放出来。”
阿姆罗理解夏亚话中的伤痛。这个男人失去过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他凭着直觉明白了。他想不到什么安慰的方式,只好干巴巴地看着夏亚。
但男人自己笑起来:“不用那样看着我,我并非想博取同情。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是谢谢你……”
第一次有人觉得我很辛苦呢。夏亚虽然微笑着,阿姆罗却更难过了,喉里涩涩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可爱的脸都浪费了。”夏亚说,阿姆罗皱着眉,“所以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又不是可爱的女孩子”,许久才挤出话来。但夏亚这么一说,沉甸甸的气氛确实缓和了不少,阿姆罗收拾了心情,把另一个疑问问出口:“夏亚先生的本名,是夏亚·戴肯?我听泽达一直这么称呼你。”
“不。夏亚·阿兹纳布尔就是夏亚·阿兹纳布尔,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我确实曾经姓戴肯,但那已经和我的过去一起舍弃了。只有泽达那家伙,还一直为过去的亡灵束缚……”
阿姆罗再次因夏亚的回答感到别扭。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对“戴肯”的熟悉感,让他脑袋钝钝发疼。他到底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我也要回研究室去了。我有预感,这一次我就要越过那堵墙了。”夏亚说,显出一种确信来。他走向旋梯,经过阿姆罗的时候再次微笑,“到那时,能让你不用再战斗就好了。”
这人是情圣吗!阿姆罗不明白对一个将近三十岁的老男人——对年龄都已经是未知的魔法师来说,又或许只是个小破孩——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就算小姑娘听到,也难保不会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不对,有那张脸就够了。他又破弃了自己先前的思考。就这样愣在原地许久,夏亚的气息都消失无踪时,阿姆罗忽然睁大了双眼:“等等!戴肯……难道说,是那个戴肯吗!这么说,夏亚该不会,该不会就是……!”
他惊愕的呼喊徒劳地消失在无光的天幕下。
挥剑斩击出现在他眼前的魔物,阿姆罗握住它刚被破坏的核,星星点点的光的残渣消散在他的手指间。没错。支配这黑暗的怪物的核心,竟混着光明的残骸,并且,那光的气息,阿姆罗并不陌生。——它和最初在这森林里遇见魔物时夏亚放出来的气息,一模一样。他握着剑,附身看着溢了一地的污浊物质,面无表情。
“你最厌恶的黑暗,最后却要借由你的力量诞生……你真的对此视而不见吗,夏亚。”
从阿姆罗口中绞出的话语,一字一句浸透悲痛。他不愿接受这个真相,但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的置疑。
魔物,毫无疑问,是因为夏亚诞生的。
接受娜娜伊的委托去阻止魔物对夏亚的打扰后,阿姆罗和不计其数的魔物战斗过,也因此触到了它们的本质。无数证据指向一个结论:魔物是由光转换来的。或者说,是光的废物。阿姆罗很不想相信,但这个结果让一切怪异之处都顺理成章:为什么,在光明的附近会有成群的邪恶物质;为什么——伴着夏亚研究的进展,魔物的活动会越发活跃。
阿姆罗抓住自己不安的真身。他从最初开始,就不信任夏亚的追寻会有什么成果。甚至,早有预感事态会演变到这地步。
他甩开剑上的污物,大跨步走进极光大神殿的内部。他要找娜娜伊证实他的某些猜想。
魔法师的得意助手似乎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也不敢和他对视,颤抖着娇艳的红唇:“您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
“你们早知道魔物是夏亚研究的产物。”阿姆罗开门见山。他的话甚至已称不上问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是,娜娜伊沉默一瞬,最后肯定了他的说法。
“你们也都知道夏亚最初是什么人。”他继续肯定地说,这次,娜娜伊依然没有否认。阿姆罗拳头都捏得发白,终于爆发:“为什么?你们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他是那个人的话,绝对有更好的引导世界的方法吧!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一边跟他要着一个结果,一边纵容他逃避现实?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沉溺在这样的空想里!”
“这是宗师的决定。我们只是追随他的人,除了尊重他的选择,别无他法。”
娜娜伊油盐不进的平静态度让阿姆罗更加心头。粗暴地对待女性是不对的——尽管这样告诫自己,他依旧无法让自己变得沉着:“别开玩笑了。夏亚的逃避导致了什么结果你们都看得到。魔物的祸害还嫌不够吗!”
“那只是一时的,是成功必要的牺牲。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娜娜伊浅绿的双眼如清冷的宝石般显出硬质,“但我们相信宗师成功时,会把这个小小的副作用也清除掉。”
阿姆罗怒极反笑:“你们简直冥顽不化!这样做,只会毁了这个组织,毁了世界……毁了夏亚!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明白?”他也不想再理会娜娜伊,握紧还反射着寒光的长剑向神殿更深处走去。“你要去哪里”,娜娜伊在他身后呼喊,阿姆罗头也不回:“去阻止夏亚。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之前。”
“阿姆罗·雷。我当初是让你保证宗师不会被打扰,如今你却要去妨害他。你要冒渎佣兵的原则吗!”
女性故作强硬的话语下是遮掩不住的焦躁。阿姆罗终于回过头,正如他所想娜娜伊并没有追上来,还停留在原地。他深深地呼了口气:“那种事怎么样都好。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他加快了脚步。神殿最深处,被奉若圣地的房间就在眼前,他没有一瞬犹豫就踹开了那扇坚固的门,同时察觉加在门上的禁制也被破开了。夏亚就站在房间中央,身边飘浮着繁复的魔法阵,整个人掩在绚烂的光彩之间。他抬起头望向他的不速之客,并不很意外的模样。他似乎也早就知晓了阿姆罗的“来访”。
“住手吧,夏亚,趁现在还来得及。”
阿姆罗深呼吸,他觉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宁,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对男人说。夏亚只是摇头,嘴边的笑含着一分苦涩:“不。你来得太晚了,阿姆罗。已经结束了。”
“什……”
还没等得及咀嚼夏亚话里的意思,强大的黑暗力量蓦然从夏亚身上爆发开来,没有防备的阿姆罗当即被推了出去。冲击的余波过于巨大,都使他陷入了昏迷。失去意识前,他眼中映入夏亚苦痛的脸。
果然你才是最悲伤的那个人啊,夏亚。
这样想着,阿姆罗的意识坠入暗间。
被雨打着醒过来,阿姆罗首先确认了自己和周围的情况。他没什么大事,武器也好好地在他身旁,但曾经金碧辉煌的极光大神殿已成一片废墟,洁白的岩壁都被黑暗的力量侵蚀,露出焦黑熔解的断面。不少被压在废墟下的研究员苦痛地呻吟,幸免于难者一边救助同僚,一边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宗师,您要弃我们而去了吗……”
阿姆罗听见娜娜伊压抑的哭声,混在雨音里。他看过去,原本坚强的女人正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脸近乎失神地呜咽。扭回头,阿姆罗支着剑站起身来,又被泽达叫住:“你……要去干……什么……”
忠心的守卫的声音有气无力。他很不幸被波及了,腹部被尖锐的碎石贯穿,血染了大片。一名研究员手忙脚乱地给他施着治疗,或许是受到了黑暗力量的阻碍,看上去没什么效果。但他盯着阿姆罗的眼睛炯炯有神,阿姆罗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不是身负重伤动弹不得,一定会跳起来拉住自己。事到如今,他想。
“事到如今,你们还是选择盲信夏亚吗。是你们把他逼到了这一步……夏亚不是神,更不是祭品。他没有义务承担作为赤魔法师引导世人的义务。……这是自私啊。”
他像在对泽达说,也像是在对所有的人说。他暗自苦笑,自己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他又何尝不是擅自对夏亚加以期待?
没有人吱声,也没有人阻止他。阿姆罗向森林中走去,直觉告诉他夏亚正在那里。他心中充满了平静。在第七区挣扎求生的每一天,他都想象着自己悄无声息死去的模样。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也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哀痛。就像秋风扫过的一片败叶,在泥土里静默地泯消。现在,恐怕就是那一天了。
雨很大,在废墟里苟延残喘的几片光芒的映照下一片银亮。
阿姆罗扯着斗篷,雨水打在他脸上,模糊着他的视线。不甚在意地抹去水流,他踩在汇聚出的水洼里,身上优质的魔导器没有因吸水而阻碍他的行动。他对欧罗拉没什么好感,此刻却有些感谢他们给他提供了方便活动的装备。
他想起和夏亚的初遇,当时也是这样泼着大雨。明明是一个月之内的事,已恍如隔世。
夏亚屹立在林中,正在等他。“你果然来了,阿姆罗,”男人的笑容近乎扭曲,“这世上没有什么极光,只有极暗。人类的愚昧是永远无法根除的。所以我,夏亚·阿兹纳布尔说要肃清人类!你,要和我一起吗?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的。”
阿姆罗不答,只用剑指向夏亚:“你要成为神?”
那不是比喻,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个客观事实的陈述。夏亚不否认:“是。等我的力量稳定,我就会成为凌驾如今的存在。”
“你知道我不会站在你那边。”阿姆罗只说,沉默一瞬,接了下去,“你当时就可以杀了我,但你没有。你还在迷茫……你在期待我能否定你。我说的没错吧。”
夏亚也没有回答。他歪曲的嘴角显出一种自嘲:“能和你早点相遇就好了。能做到的话,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多可怜的男人。阿姆罗想,却还是决定打破夏亚自以为是的幻想,告以真相:“我小时候,也曾经期待过。我跟所有人一样,都希望卡斯巴尔·雷姆·戴肯能够站出来,让我们脱离那个非人的世界。”
“你知道了,啊。”听到这样的告白,夏亚似乎也没有失望愤怒,只是平静地叹息。
“卡斯巴尔·戴肯可是和赤魔法师齐名的男人,作为伟大领袖吉翁·戴肯的儿子……不期望他能成为新的世界领袖去激浊扬清的普通人,怕是没几个吧。谁想得到大名鼎鼎的这两位传奇人物,其实是同一个人呢。”阿姆罗嘲讽地笑笑,抖了抖手中的剑,“我不想浪费时间了,夏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是吗。”
“说得没错。什么都无法回头了……”夏亚叹息着,阖上双眼。再睁开时,他执着的长杖亮起了光辉,只不如阿姆罗最初见到时那般纯白无暇。没有前兆地夏亚发动了攻击,在过于明亮的光线刺激到阿姆罗的视网膜前他已经闭上眼睛,朝着夏亚的方向冲过去。即使不用双眼去看,周围的一切也在阿姆罗的感知中清晰可见,夏亚的存在更是十分明显。
闪亮的能量源擦近阿姆罗身侧,他左手拔剑将它切开,能量的结块就成为四散的光点。他听见夏亚的赞叹声,随后男人更发动连绵不绝的攻势。感受到逼近的危险,阿姆罗一跃而起上了一旁的巨木,又借力向前弹跳,能量团在此时撞上他先前所在的大树,无辜的植物发出呻吟轰然倒下,正砸在阿姆罗身后,纷飞的枝叶,洒了他一身。
即使阿姆罗,也不禁有些后怕。估摸着夏亚不会再用闪光弹,他重新打开了视界,男人正一边准备攻击,一边露出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原本的自信早已荡然无存。真可悲的男人。阿姆罗再次想,没有因此松懈自己的神经。他们可是在生死相搏。
正如夏亚所说,他的力量还不稳定,这让阿姆罗能够和他势均力敌。磅礴的雨幕里,他们争锋相对,谁都不曾手下留情。周围的森林都受到了波及,在夏亚的魔法和阿姆罗的斩击下成片崩倒,昔日繁茂不复存在,连地面都被削去了几层泥。阿姆罗几次面前接近了夏亚,都没能成功给他留下致命的伤害,反倒自己也挂了彩。现在他们两人都有些狼狈。
就差一点!眼看夏亚差一丝就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反击又已迫近身前,阿姆罗一咬牙,不退反进,直直冲进那白光里,无视从胸口蔓延开的锥心疼痛,拼尽全力把剑刃贯穿夏亚的心脏。他明了了自己的成功,伴着夏亚剩余的攻击轰击在他的后背。阿姆罗吐出一大口血,全喷在夏亚肩窝上。他拔出自己的剑,却没有顺势往后倒。
夏亚扔下长杖,把他搂住了。
“是你赢了。”男人的呼吸很急促,像漏气的风箱。阿姆罗知道夏亚就要死了——由于他的攻击,在夏亚体内冲突着的光和暗的力量就要被引爆——连带他一起。他觉得自己连指尖都是冰凉的。勉为其难地苦笑一声,他用手触碰夏亚濡湿的金发,血顺着雨水被冲刷:“这不是什么胜利……永远也不是。”
说话间他又咳出了大口粘稠的血块。夏亚把他抱得更紧,但他几乎没什么感觉。生命从他体中驱出,在雨声里,他生出自己的精神和夏亚连成一片的错觉。
或许极光什么的,确实不会存在。但因此否定光明,那太自以为是了,夏亚。我见过太多死亡,自私,不公和惨剧,但我从来不曾绝望。黑暗和蒙昧或许永远都不会被消除,但只要人心中还存着光,希望就永远不会消失。你的信念没有错,但你放弃得太早了。……即使现在,我也相信人类还有可能性,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早已无法用言语传达的心声,溶进飞散的光明里。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阿姆罗。”
沉入永远的安眠前,阿姆罗恍惚听见了夏亚的声音。然后,他的意识消散在温暖之中。
爆发开来的炽烈的光明,连永夜的天空都映得亮如白昼。四散的波动的光芒,零落在深林的一枝一叶间。一切都归于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湖面。
忽然水面泛起波纹,光明之下,婴儿发出了第一声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