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陆秋打来电话的时候，高彬正扶着腰准备起身去洗手间冲凉。陆秋是个心思单纯又一根筋的后生仔（单纯好骗但是能打），根本没听出高彬沙哑的嗓音有什么异样，正正经经在电话里一顿报告下面的人查到的信息。

高彬嘴里嗯嗯着，还要抽空回头瞪一眼手一直在他大腿上摸来摸去的衰佬，只是在听到陆秋说查到当场死亡的货车司机原来在内地老家还有一位久病在床的老母，这才皱起眉头认真起来：“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个突破口…”
“了解，我即刻去内地一趟。”陆秋在电话那头答得干脆。

挂了电话，高彬回过头，一脸无语地将某人作乱的手一把拍开：“你睇吓喇，陆秋几爱你！”
“但我只爱你一个呀彬彬…”
蒋世龙嬉皮笑脸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空降四联帮坐馆的阴沉暴戾，高彬心里涌起一股甜蜜，他知道蒋世龙这副欠扁模样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现在是，以后也是。
这就够了。



一个星期后，蒋世龙即将康复出院的消息私下在各个媒体之间快速传播。

刚刚才进到病房的蒋千惠被一直夺命连环call的老板烦得不行，只得轻轻放下靓汤保温桶，一边按下拒绝接听一边面露难色地望着刚同高彬一起复健训练归来的蒋世龙：“吵到你了三哥？对唔住啊…”

“…三妹，系咪你boss想约专访？”蒋世龙瞥了一眼蒋千惠的手机屏幕，装作随意地问。他现在语言能力已经基本恢复，只是说话比平常稍稍慢一点，行动能力也OK，脑子很清醒能记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只是偶尔有些头晕的症状，比以前更容易疲惫。医生只是交代出院后要坚持复健，适量运动，生活习惯上尽量规律和健康。

蒋千惠尴尬地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康复的三哥一出院就搞这么累，但老板不依不饶的架势让她很为难。
“冇问题呀，你安排咯，我做你独家专访，”蒋世龙对着蒋千惠宠溺地笑了笑，抬头同高彬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好我都有事要宣布。”


接下来的几周里，“蒋氏四联实际掌权人蒋世龙签署股权委托协议，将名下股份全数交由妹妹蒋千霞打理”的新闻一时间成为社会性话题，坊间议论纷纷，都话这次号称康复出院的小蒋先生在前些日子的专访镜头面前分明一副反应迟钝又极力想掩饰的模样，料想是车祸造成的严重大脑损伤根本无法痊愈，所以出国散心走出车祸阴影是假，在蒋氏内部被架空才是真。私底下还有传言称某不怕死的八卦记者蹲守蒋家大宅曾拍到刚出院几日的蒋世龙同蒋千霞发生口角的照片，不过被追出来的保镖当场砸烂了相机。

高彬递交了辞职信，跟着蒋世龙一起去国外散心，外界说法不一。有人说高彬一向是蒋世龙亲信，自然要跟着被排挤，辞职不过是体面的说法；有人说高彬本就和这个小蒋先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次高彬选择跟着小蒋先生离开蒋氏核心也算是一往情深；还有人说高彬趁蒋世龙卧病期间勾搭上另一个花里胡哨的网红小白脸，所以蒋世龙根本是失去了所有权力之后恼羞成怒，才一定要强迫高彬同他一起离开香港。总之众说纷纭，将蒋世龙同高彬的爱恨情仇解析出好几个版本。
而陆秋则从内地被蒋家紧急召回，说是要跟着蒋千霞去一趟泰国同马来西亚谈生意全程做保镖，本来在查的事情自然无功而返。


崇联社。
这几日庞浩洋也焦头烂额。
有单对洗白社团至关重要的大生意原本一直在推进，哪知道这个节点原定合作方莫名其妙突然撤出，一大笔资金无法到位，再找不到新的合作方，项目一但搁浅，前期的投入就完全打水漂。
一群叔父商量了半天，决定同已明确抛出橄榄枝、财大气粗的洪和合作，虽庞浩洋一人极力反对，但因终究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合作对象而作罢。

九指强离开会议室时挑衅地看了庞浩洋一眼，庞浩洋按捺住心里的怒火，重重锤了桌面一下：“九指强！找人撞蒋世龙的是不是你？！”
“喂！庞浩洋！你没证据不可以乱讲啊！”九指强双手撑在桌面上，一脸凶相。
“那你怎么解释肇事司机在你名下的公司曾借下三十万高利贷？！”
“我打开门做生意，每天找我借高利贷的烂仔多如牛毛，好奇怪的吗？？这种烂仔到处借高利贷都不稀奇咯你凭什么怀疑我？！”
见庞浩洋瞪圆一双眼睛无话可说，九指强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面，撑起身来理了理大金链子花衬衣。

“最好不要被我查到你同乔奕锋在背后玩什么花样…”庞浩洋对着九指强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乔奕锋这个人狼子野心，你帮他没有好下场。”
九指强转过头来，用手指着端正坐在椅子上盯住他的年轻人：“你省省吧庞浩洋，我知你一向想同蒋氏合作，但好可惜，蒋世龙已经废了，现在蒋氏四联就是靠几个女人老头在硬撑，被搞垮是早晚的事…哪，洪和就不一样了，以后崇联社同洪和合作，白道黑道通吃，奶粉钱我也赚白粉钱我也赚，难道不爽吗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狂笑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庞浩洋低下头揉了揉眉心，犹豫半天，还是按下发送键发出一条短信。


小写字楼里，张非凡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突然走进来的人吓了他一跳。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吓死我！！”张非凡拍了拍胸口，恶狠狠瞪了一眼浑身照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又重新投入到程序编写中。
“崇联社打算同洪和合作，我必须尽快离开香港，你最好也停止追查。”K警觉地望了望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戒备的姿势才放松了几分。

“随便啦…反正他们两个都愿意放下香港的一切双宿双飞，我自作多情查乜查啊…”张非凡撇了撇嘴，又想到什么，抬头望住K，“你被崇联社那个坐馆赶出来啊？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份工呀？”
“…唔需。”
“我讲真喎…我细佬的保安公司不错，虽然经常满世界出任务，但酬金很高的～”
“……唔需，多谢。”
“或者，你中唔中意开咖啡店？店员设备一应俱全，只差个老板那种，生意不错也不会很忙，就是比较远，在洛杉矶…”
“…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喂喂喂…”张非凡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事，“好烦啊！我也不想啊，但又总觉得欠你点什么…不还给你我心里总是不舒服啊！”
“…那就咖啡店。”K翻了个白眼，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穿着浮夸的眼镜佬意外地很磨叽。


晚上，张景山疲惫地开门回租屋，见张细伦拿着手机窝在沙发里发呆。
张景山凑过去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嗤了一声：“想不到你还中意看这些娱乐八卦…我以为只有Easy同他老婆安安才会对这些感兴趣…”
“随便看看咯…”张细伦将手机熄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因为Easy结婚后搬出去同老婆安安一起住，原本两人的合租屋便一直空出一个房间，这下张细伦鬼使神差便成了张景山的合租人。张景山工作时间很长，周末也要轮班，自己又是个随时随地会四处试镜上戏的小龙套，所以每天其实也见不到几面，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咦？为什么会觉得尴尬？张细伦在心里问自己。大概是因为张景山真的长得很像高彬，虽然自己自认已经完全放下了，但是突然同一个和高彬长得七分像还经常冲完凉大大咧咧下半身围着个浴巾就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人合住…总是有点怪怪的。

提到高彬…张细伦下意识又想到这段时间手机上推送的娱乐新闻。他不是很清楚为何明明康复了的阿龙会突然带着高彬离开香港去国外散心，他想知道娱乐八卦说阿龙同大妹发生了分歧、阿龙被迫离开香港是不是真的…然后他又想到自己既然做出了选择，蒋家的事已是不便过问。
关于整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连三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张细伦叹了口气，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发堵。

“发乜呆啊？”张景山冲凉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张细伦回过神来抬眼看，果然这家伙又只是腰间系一块浴巾就跑出来。
还没擦干净的水珠顺着漂亮的肌肉线条划过小麦色的皮肤，每一寸肌理都留下常年大量体能训练的痕迹。张细伦极其细微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暗自嘀咕，退一万步说即使自己真的对Hill张产生非分之想，以两人的体能差距，自己只有被当成变态佬痛扁一顿丢到大街上这一种可能。
所以现在这样做普通朋友就好。



英国•曼彻斯特

高彬笑嘻嘻地走在前面，手里挥舞着印有United标识的围巾。
身边全是鱼贯涌出球场的球迷们，暴躁的英式粗口和兴奋的叫嚣声此起彼伏，各色粗壮的胳膊腰背贴身擦过挤来挤去，等兴奋完的高彬转过头来，熙熙攘攘中哪里还找得到以为一直跟在身后的人。

“世龙？世龙！”高彬一下子慌了神，比赛结束他只顾着自己开心，一直往前面窜，根本没留意跟在身后的人。这里是曼彻斯特，不是香港，他的身高在人群中算是处于劣势，对方原本傲人的身高在这里也不再显眼，要是两人被冲散开，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如何找。
“扑街…”高彬烦躁地低骂了一句，摸出手机拨通对方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却一直没人接听，“衰佬…接电话啊…”

“你找我啊？”
耳边突然响起带着灼热气息的低语，反射性激起身体一阵酥麻，高彬的腰冷不丁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箍紧，后背贴上对方结实的前胸。
对方把下巴压在他肩窝，温热的吐息打在他颈侧，高彬没由来地想到自己现在整个人窝进对方怀里，大庭广众下过于暧昧的姿势令他吓得浑身一僵。

两位穿着球衣的英伦辣妹走过他俩身边，冲他俩意味深长地笑。高彬只觉得耳朵像是烧着了，忙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
“蒋世龙你特登整蛊我啊？”高彬挑衅地仰起头，双手去推攘对方，在触到对方结实紧致的胸部肌肉后又暗自爽了那么一秒钟。
“冇啊…”蒋世龙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配上他186公分的身形特别好笑，“明明是老婆你一直兴奋地往前走，完全记不得还有个我喎…”

“…边个系你老婆呀？收声喇…”
见对方即刻低下头，一脸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高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喇得喇…最多讲声sorry咯…”高彬自知理亏，又不愿意放低身段承认错误，只好梗着脖子算是道歉。他发现自从蒋世龙学会示弱装惨，加之有了“车祸复健中”这块堪比贴了“小心轻放”标签的免死金牌，自己越来越找不到能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衰佬的办法。

刚才被对方整个揽住咬耳朵，他心速一下子跳到一百加，他以为对方要兑现某个承诺，某句曾经隔着越洋电话没有说出口的话，结果并没有。高彬嗤了一声，转头又恢复了平日无所谓的淡淡表情：“欧陆、英国…下一站去边呀细蒋生？”

“不如去美利坚咯…赌城拉斯维加斯不错，试试手气？”

高彬狐疑地盯住面前的人，心里闪过一个可能性，随即又自我否定。他知道两人这次出国散心只是蒋世龙以退为进的一步棋，蒋世龙做的每一个决定、挑选的每一个地点都是另有意图，都是为了让狂妄自大的乔奕锋放松警惕步入陷阱，再将其死死钉在蛛网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