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要改变世界！”



1



初春时节的晚上十点，天已经黑透了。荣耀街对面广场上的大妈们也已经撤退回家，只有三三两两地行人走过，留下一串轻浅的脚步。

距离24小时便利店的夜班换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站在收银台后面的唐昊百无聊赖地看向对面广场上的LED大屏上播放的LPL新赛季的宣传广告，再次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激出了一串眼泪。他抖了抖腿，想着要不要乘着此时店里没人放一首提神醒脑的音乐。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电子门划开，进来了一个人。

“欢迎光临百嘉。”

唐昊一向对于自己的记忆力都有着相当的自信，他几乎能说出每一个来店里的回头客的特点。比如一头脏辫的胖子喜欢囤泡面，来一次能买一打；背帆布包的戴眼镜的女学生每次都会买大麦茶；进来的这个男生总是会在晚上十点左右出现，因为穿着百花中学的校服，所以一定是下晚自习的高中生，他通常会买酸奶和关东煮。

“竹轮，海带和鱼丸对吧！”唐昊麻利地找出高中生常点的几样，并附上了优惠提醒，“关东煮买三送一，还要什么？”

也许是唐昊一米八三的身高对于这个高中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高中生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瑟缩的神情。

“我……”他嗫喏地开口，把选好的酸奶放在了收银台上，把手伸进了校服上衣的口袋里，然后是校裤的口袋。他脸上的神色随着一个个空瘪的口袋而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他急急地把背上的书包放下……

“你的书包拉链坏了。”唐昊眼尖地看见了书包上明显的破损。

高中生猛地抬头看了唐昊一眼，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唐昊的这一句话，是一句能够改变人脸色的咒语。

“对……对不起。”高中生抱紧自己的书包冲了出去。

唐昊一脸错愕地看着高中生一阵风似地跑出去，留在收银台上的关东煮和酸奶，觉得事情有点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唐昊你又在打游戏！”

来接班的姑娘一进门就是一声大喊。

唐昊点着屏幕的手一抖，原本已经规划好的路径出现了偏差，本应该是点开相同的两张卡片，错点成了两张完全不同的卡片。画面上的沙漏的图标突然放大到占据了整个屏幕，标志着时间耗尽，游戏结束。

“戴妍琦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大呼小叫。”唐昊顺手把手机反扣在加热用的微波炉上面，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同事。

“不要把手机放在微波炉上面！”戴妍琦进来的不到二十秒钟，一下子抓到了唐昊两个错处，语气里有些得意，“小心我告诉店长。”

唐昊迅速抓过手机塞进裤袋里，然后展开了反击：“你别胡说八道，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翻牌游戏你每天都在玩，店长又不是不知道。”戴妍琦一边穿上自己的工作服一边示意唐昊的反击无效，“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卡片翻来翻去就那么好玩吗？”

“跟你没关系。”唐昊反手把工作服脱下来，塞进了准备间的柜子里。



天已经黑透了，看不见一颗星星，代替星光照亮城市的夜晚的是永远不知疲倦的各色灯光。临近转钟的荣耀街可以直接用冷清二字来形容，放眼望过去也看不到第二个人。唐昊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地面上，然后原封不动地收获同样的回声。像这样的夜晚，唐昊平均每个星期能遭遇两次，是相当重复而无趣的刻板景象。

唐昊在距离出租屋还有一个巷口时，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想着同住的孙翔梦应该已经做过好几轮了，他对于该不该让孙翔起来跟他开门这件事有一秒钟的犹豫。

一秒钟的犹豫过后，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拨通孙翔的电话，让他先清醒一下。

“卧槽！你是想打架吗？”电话那边的人猛烈地挣动了一下来发泄他对于唐昊半夜扰人清梦的行为的不满。

“信不信我揍你！”孙翔眼睛还睁不太开，含含糊糊地对着电话咆哮，“摸摸你的良心，我哪次晚班回来让你给我开门了吗？”

唐昊连声喊停：“我俩过命的交情还分得这么清？太见外了吧！”

电话那头的孙翔想也不想就怼回来：“你跟谁俩啊？”

“你这么说就不地道了啊！”唐昊一把把搭到眼睛上的留海撩开，“当初是不是我救你的？”

电话那边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孙翔挣扎了几下，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过了几秒钟才传来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行，我活该欠你的。”

“呲啦”唐昊这边正准备收线，却一脚踩上了一个纸杯。对面的巷口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动静。

唐昊按住手机听筒，凝神听了一会，很快就明白巷子里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了，”唐昊先给孙翔道了歉，“看来还有点别的事情要麻烦你了。”



唐昊搓搓手，撸了一把额前的刘海。活动活动了手腕脚腕，原地高抬腿，再来二十个箭步蹲，自己做完一整套的热身，才往巷子口走过去。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东西？”唐昊气沉丹田，路见不平就是一声吼。

套着松松绔绔的校服外套正埋头于围殴某人的少年们停下了动作，齐齐地朝着巷子口看过来。

“不对，你们压根就不是东西。”生怕仇恨没有拉稳的唐昊适时再补了一句。

“操你妈，骂谁不是东西？”不出意外地获得了祖安语法的问候。

“谁接话我就骂谁？”

领头模样的男生按住了一把那个准备弹射过来的“祖安人”，对着跌坐在角落的人说：“熟人？”

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的受害人挣扎着动了一下，才抬起头朝着唐昊看过来。

没有路灯的小巷子里，受害人投过来的目光也显得格外黯淡。唐昊却十分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不认识。”受害人把黯淡的目光收了回去。

“不是这么无情吧？我们不久前才分开吗？”唐昊赶紧装熟，半真半假的话说得很是暧昧。

领头的高中生笑了，对着坐在地上的高中生嘲讽道：“哦呦，看不出来啊邹远，还交了男朋友啊！

坐在地上的男生拼命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他。”

“也不管认不认识了，我看他是非要插手管这个闲事了。”领头的高中生气势万钧地一挥手，示意小弟们连着这个没眼色的人一起打。

唐昊向前走了几步，刚好露出了自己真实身材，想要用自己身高腿长的外形给这几位提个醒，以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但几位高中生显然都不懂兵法，没有意会到唐昊的真实意图，反而从他的人高马大中嗅到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更加地跃跃欲试起来。

事与愿违的唐昊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代替广大的人民群众教训教训这群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的年轻高中生。



面对疾风吧！

唐昊这样想着，紧了紧手中并不存在的拳套，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勾拳。口吐芬芳冲过来的高中生们的动作在脑海中放慢，上肢软弱无力、下盘虚浮不稳、从头到脚都是破绽。

尽管唐昊打出的拳风虎虎生威且兼具观赏性，但他却没有真的想打伤了这群高中生，他以闪避和拖延为主。几个回合下来，他和这群高中生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难解难分。

纠缠之中唐昊还不忘看了眼呆坐在地上男生，恨铁不成钢地踹开一个又向自己扑过来的人：“跑啊！”

如梦初醒的邹远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破掉的书包向着巷子口跑起来。

唐昊想着自己拖住这几个人，等到邹远跑远，他就可以使出疾跑甩开这几个人，成功完成“侠义荣耀街”的成就。计划通的唐昊真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

鬼才知道这个邹远为什么又折了回来！

还借着助跑的冲量一脚踹倒了那个领头的高中生！

踹倒之后还拉开了自己破烂的书包，打算罩住那人的脑袋！

然后……他失败了。

身经百战的百花中学校园一霸绝对不会轻易认输，他一个翻滚闪避了邹远兜头而下的书包，一脚踢向了邹远的膝盖……

唐昊选择暂时把自己的眼睛闭了起来。



尖锐的警笛声划开了小巷的上空，仿佛给黑夜打开了一个缺口，让幽暗的小巷也变得清晰起来。

黑暗之中果然漂浮着一些期待。

不良少年们在一阵“警察来了！”“快撤！”的喊叫声中退出了战局，快速地跑出了小巷。

唐昊一屁股坐下来，问躺在地上的邹远：“你还好吧！”

邹远动了两下也还是没能坐起来：“还好。”

“说说，跑都跑了为什么又回来。”

邹远朝唐昊伸伸手，示意他把自己拉起来：“他们要打的是我，你只是来救我，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唐昊干笑了两声，强迫自己忽略掉邹远眼角的湿意：“我跑步很厉害的，你跑了我再跑，他们那小短腿压根就追不上。”



“不许动！”

邹远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抖了一抖，然后举起双手：“我们没有打架……”

“别闹了，孙翔。”唐昊双手一撑站了起来，“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不是喊你帮忙吗？”

“我不是给你帮了大忙吗？”孙翔掏出手机点了点，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如约而至，“这叫智取，懂不懂！决胜千里之外。”

唐昊一手钩上孙翔的肩膀，用力拍了两把：“不错啊，都会玩战术了，还知道‘决胜千里之外’。”

邹远看着面前勾肩搭背的两个男生，心里有些羡慕：“今天谢谢你们！”

“这有什么可谢的！见义勇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唐昊笑嘻嘻地抓住孙翔的肩膀使劲摇了摇，“是不是啊小翔。”

孙翔反手拍掉肩膀上的手，朝着邹远的方向歪歪头：“怎么是个男的，我看你火急火燎地去见义勇为还以为是看到了漂亮的妹纸。”

唐昊一巴掌扇向孙翔的头顶：“你爸爸我是那种见义勇为还看性别的人吗？不然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行吧。”孙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他怎么办？”

唐昊蹲了下来，问邹远：“能走吗？”

邹远缓慢地站起来，走了两步：“还行，没伤到骨头。”

“你一个人能走回家吗？”孙翔问。

“回什么家啊？他这个瘸样子能回去吗？”唐昊一把抢过邹远手里的书包，“跟你爸妈打电话，就说今晚不回去了。”



2



房子比邹远想象中要小许多。

一进门就是一堵墙，一个老式的挂衣柜，再就是只摆了一张大床的卧室，一张矮小的圆桌，两把比桌子更矮的小凳子，靠着窗户还挂着几件没来得及收回来的T裇和内裤。

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狭小。

“自己找地方坐。”唐昊两下把鞋子甩掉，随手把邹远的破书包扔到了墙角，“牛奶喝吗？”

站在门口换拖鞋的孙翔适时接话：“喝！”

“问你了吗？我问的是小远。”唐昊惯性地回怼却还是从冰箱拿出了两瓶纯牛奶，递给了孙翔一瓶。

“噫，这么快就叫小远了。”接过牛奶的孙翔抱着手臂做了个受不了的动作。

“你不要担心，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小翔。”唐昊挑了挑眉，开始了浮夸地表演，“这种路边采的小野花，是无法动摇我们之间的感情的。”

“滚蛋！”孙翔一拳锤在唐昊的肩膀上，“什么小翔，是你翔爹，懂吗？”

被点到名的小野花有些尴尬，露出了局促的笑容，手里拿着的牛奶也犹豫着要不要拧开。

“你是来罚站的吗？找地方坐啊！”唐昊继续在冰箱里翻找，找到了一盒鸡排饭，“我去热个饭，你们先喝牛奶。”

邹远小心翼翼地绕床一周走到小圆桌旁的小矮凳上坐下，然后拧开了牛奶。喝第一口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有点渴了，便一口气把牛奶喝了个精光。

邹远向孙翔展示他的战斗成果，弱弱地问：“这个扔在哪里？”

“你就放那个小桌上就行。”孙翔猛地往床上一躺，顺手把自己没喝完的半瓶奶递给邹远，“我这还有一点，还要喝吗？”

“不用了，我……嗝……”邹远摆摆手，适时打出了一个嗝佐证了自己话。

孙翔没有再接话，空气暂停了十几秒钟，只能听到厨房里微波炉发出的声响。



然后孙翔笑起来，捣破了沉默：“这么多年了，唐昊还是这么喜欢管闲事。”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也就三年还是四年吧，”孙翔叠起手臂，把脑袋枕起来，“说起来我们认识的过程跟你今天这个情况还有点类似。”

邹远点点头，等着孙翔继续往下说。等了半天，孙翔却没声了。

“怎么了吗？”

“说来话长。”孙翔摇摇头，把那点浮上脑海的回忆驱散，转为了即兴演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端着饭走过来的唐昊接过下一句，向邹远扬了扬下巴，“超好吃的鸡排饭，分点给你？”

邹远摇头：“我吃过晚饭的。”

“店里没卖掉的过期食品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孙翔的挤兑虽迟但到，顺便给邹远作了解释，“过期食品我们店里每天都会清理拿去扔掉，店长人好就让我们都拿回来了。”

“过期食品还能吃吗？”邹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好，哥问你一个灵魂问题，”唐昊把手里的饭盒放下，拉过了剩下的那把小凳子，坐在了邹远的对面，“过期一天的牛奶还能喝吗？”

“应该不能吧？”

“很好！”唐昊顺手拿起被邹远喝光的空牛奶瓶，“你已经喝完一瓶了。”

邹远一把抢过空牛奶瓶，快速翻看了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之后，亲自确认了自己喝了过期牛奶的惨痛事实。

唐昊和孙翔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爆发了巨大的笑声。

邹远扁了扁嘴，觉得有点被冒犯到，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看着唐昊掏出了手机，放在了小桌上，选定了一个视频开始播放之后才把饭端起来往嘴里扒。

视频里面的人正在表演拉面，但是这个人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拉面师傅，一边说着“看我使出我的神之右手”一类的骚话一边却还想着拉出正经拉面师傅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结果当然就是意料之中的翻车，最后那些被扯开的面胡乱得缠在了他的脑袋上。

唐昊因为主播滑稽的表演而大笑出声，然后因为饭菜呛到喉管而瞬间失声。邹远凑过去看了一眼，主播正在费力地揪掉粘在头发上的面团，屏幕左上角显示着主播的ID是“真诚的眼睛”。

邹远皱了邹眉头，一时间有些怀疑今晚发生的这一切的真实性，比如放学后的小巷欺凌、便利店小哥的见义勇为、两个男生睡一张床是否合法、过期一天的食品能否食用以及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别人吃饭。

“你做什么鬼脸！”顺过气的唐昊伸手揉开邹远的眉心，“小孩子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

“说说吧！怎么就安排上了校园动作片的男主角？”

孙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们要是说这个，我就不困了。”

邹远摇头：“我暂时可以不说吗？”

没有故事听的孙翔猛地又躺了下去：“没劲。”

“行吧，”唐昊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先去洗澡，校服你自己洗洗晾干，明天早上起来应该能穿，或者跟老师请个假也行。晚上先穿我的衣服，我待会拿给你。”



面积窄小聊胜于无的厨房是通往卫生间的必经之路，空气中还残留着鸡排饭的味道。墙面上没有油烟的痕迹，微波炉以外的其他厨房用具也基本没有使用痕迹，一台格格不入的洗衣机放在墙角，昭示着这个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厨房。



等到邹远穿好唐昊给他的超滑稽花衬衫和沙滩裤走出来时，并排躺在床上的唐昊和孙翔已经睡着了，被子被他俩压在了下面。邹远在心里掂量了两人的分量，光速放弃了把被子扯出来的想法。

他把墙角的老式衣柜打开，找出两件外套，盖在了熟睡中的男孩们身上。





3



小店门面乍一看不大，进到里面却发现挺深。因为空间小，所以布置得很紧凑，左右靠墙一边摆放了六套桌椅，每两套桌椅中间的墙上挂着可以摇头晃脑的电风扇。收银台背后的墙上是大红底的餐牌，标注了米线的品种和价格，还贴心地附上了招牌米线的照片以供参考，正对着收银台的墙上挂着的个证明自家实力的“十佳名小吃”铁牌。

“说好的是请吃饭，为什么是吃小锅米线？”环视了一圈的唐昊提出了疑问。

“我还以为可以啤酒炸鸡、炭火烤肉、麻辣火锅任选。”孙翔附议。

“最近太穷了，只请得起米线了”被质疑的邹远有一些窘迫，“但是这家店我经常来吃，我可以保证，味道是真的好！”

孙翔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到了唐昊那边，给自己腾出了一片更大的空间：“好吃的的话就原谅你。”

唐昊截住那个滑过来了的纸巾盒，不自在的扭动身子：“我觉得这个桌子也太小了，我和孙翔两个人坐都有点挤。”

“还不是因为你胖。”

唐昊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指向孙翔：“你再说一遍试试？”

“试试就是试试。”不甘示弱的孙翔也抽出了筷子，在空气中虚晃一招，“拔刀斩！”

唐昊用筷子把孙翔的筷子压住，然后唱名：“落凤斩！”

孙翔反手把筷子往上拨：“上挑！”

唐昊借着孙翔上挑的力度把筷子往上刺：“升龙斩！”

孙翔回收避开了唐昊的筷子后再快速刺出：“逆风刺！”

看着像小学鸡打架的两人，邹远默默地掏出手机挡住了自己的脸，想要撇清自己和他们两人的关系。

沉浸在“筷”技对决的唐昊和孙翔完全没有在意邹远的感受，依然你来我往的对招。逆风、连突、升龙、落凤几个斩击过后，技能已经上升到了“剑击长空”“幻影无形剑”和“剑定天下”。

米线店里的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不着痕迹地投来了谴责的眼光。

忍无可忍的邹远看准机会，插进了自己的手机。两双筷子几乎同时打到了手机的两面，唐昊和孙翔瞪着满是疑惑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格挡。”邹远说。



“39号！”取餐台的大妈一嗓子直冲云霄打破僵局，“39号的餐好了。”

“来啦来啦！”邹远抽出自己的手机，抓起小票就往取餐口跑。

唐昊挣扎了一下，发现座位实在狭小难以起身，只好用手肘捅了捅孙翔：“你去帮他拿一下，我感觉他一个拿不了。”

看到取餐口的那几个大碗，孙翔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费力把桌子推开一点，才挤出了座位去帮忙。

“两个大碗一个小碗，油条，香酥，凉糕，齐了。”邹远一一数过占了满桌的食物，确定没错才准备坐下了。

“等一下，”孙翔双手抓着邹远的肩膀，不让他往下坐，“小远我跟你换个位置，我跟他两个人坐一边太挤了。”

邹远看着这两位人高马大的，只能点头答应：“说实话，你们看起来比上次那群人更像是不良少年。”

“差一点就是了。”孙翔一屁股坐下了，把小碗的米线推到邹远面前。

唐昊把掰开的一次性筷子塞进邹远手里：“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不良少年。”

“那你想当什么呢？”邹远搅了搅米线，把配菜下面的米线翻上来。

“他的梦想是改变世界！”

孙翔抢答，并给自己夹了一块油条塞到米线下面埋好：“油条要泡着才好吃。”

“什么意思？”邹远拧起眉毛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改变世界，改变自己，改变隔膜，改变小气？”

唐昊翻了个白眼，把搭在眼睛上的留海甩开，夹起一块香酥就往邹远嘴里塞：“别尬歌了行吗？你还不如说说那天你为什么被人堵在那里打。”

唐昊的动作并不温柔，香酥直接怼上了邹远的门牙。他挥手打开唐昊的手，吐出那块香酥：“就是他们看我不爽呗！”

“看别人不爽就要打人？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横的吗？”

“初中生不也是一样横吗？”埋头嗦着米线的孙翔适时插了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邹远夹起碗里的肉丁：“如果说硬要说是什么理由的话，那就是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就是那种特别老实的那种。”

“平时也不怎么说话，然后大家经常就会开他玩笑。其实嘴巴上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但是有些人就特别贱，嘴巴损人还不算，还故意拿圆规扎他……”

“然后你就站出来制止他，他就喊了一群人堵你？”唐昊点点头，算是理清其中的逻辑，狠狠地咬碎了嘴里的米线，“垃圾！”

“差不多就是这样。”邹远放下筷子，端起了装凉糕的碗。

“这种事情跟老师反映了，他们也基本上不会管，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唐昊深吸了一口气，夹起了一筷子米线，但并不吃。他只是盯着手里的米线，仿佛在祈求这一筷子米线能够给他一些答案。

祈祷米线回答问题本就是无稽之谈，只有头发往下掉才是真实的世界。

邹远看着唐昊的留海滑落下来，几乎快要接触到米线的边缘，他伸手揪住那一撮头发：“你先自己抓着。

唐昊接过那撮留海，用力一薅，把它撸到头顶：“你管它干嘛！”

邹远翻了翻自己的包，掏出了一只中性笔，拔下了笔帽递给唐昊：“你先用这个把头发别一下。”

唐昊嫌弃地看着笔帽，并不肯接：“这也太影响形象了吧。”

邹远不由分说地按住唐昊的头，用笔帽别住他那撮碍事的头发：“都快掉到碗里了。”

孙翔眼疾手快地给别了笔帽的唐昊拍了张照片，并发出了刚好可以只让他们两个人听到的笑声。

“孙子你干嘛！”唐昊伸手就要去抢孙翔的手机。

孙翔举起手机向后伸，淡定避开了唐昊的臂展范围：“叫声爷爷就跟你删了。”

“滚蛋！”



“别闹了我的哥？”再次接收到其他人谴责目光的邹远只能压低了声音安抚两位大爷，“你们不是睡一张床的好兄弟吗？”

孙翔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对唐昊挑挑眉：“好兄弟！”

唐昊回他一个假笑：“好兄弟，你给我等着！”

看着终于消停下来的两位祖宗，邹远发出了灵魂拷问：“你们既然这么不对盘，怎么还住一起？”

“哼！”唐昊冷笑一声，“要不是当初我看他可怜才出手相助、英雄救美，结果那伙贼人害我被逐出师门，我又怎么会屈身于一间杂货铺。想我空有一身盖世神功，却没了施展机会。”

仔细打量孙翔，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大眼睛双眼皮，鼻子又高又挺，盘亮条顺，长得相当不赖。邹远认真地点点头，认为唐昊说的“英雄救美”所言不虚。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觉得美色误人，唐昊沦落至此也太不应该。

孙翔被邹远盯得发毛，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小远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让人瘆得慌。”

“没事。”邹远摆摆手，却示意唐昊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和他江湖重逢，却得知他也被贼人陷害逐出师门，无处可去，只能再来投奔我，一同在这个杂货铺里面打杂。”

邹远摸了摸下巴，这个故事被唐昊说得半真半假，却基本点名了其中的主旨，至于那伙贼人是谁，故事发生在哪里，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有着很深的情谊。

“所以说，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兄弟。”

邹远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懂，你们是情侣。”

“情你个头！”孙翔用筷子的反面敲了敲邹远的头。

唐昊点头肯定了孙翔的行为：“如果一定要定义我和他的关系的话，应该是——”

“正义的伙伴。”



4



春分过后，荣耀街道路两旁的鲜花已经开了，每个路过的人都能够闻到恬淡的花香。对面广场的LED大屏播放的广告已经换过了一茬，几张精美的时尚大片闪过之后显现出了“0413唐柔生日快乐”几个特效大字。

孙翔看着收银台上摆着的乌龙茶饮料，想起来这个即将庆祝生日的女明星正是这款乌龙茶的代言人。他看着唐柔的生日应援视频又播过一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唐昊的生日其实和这位女明星的生日相距不远。



邹远特意挑了唐昊有班的时间，单独约了孙翔出来，想要给唐昊买生日礼物。最终，他却发现找孙翔出来逛街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我还以为你们认识那么久了，会比较了解他的喜好。”走累的邹远就近在一个长凳上坐下。

孙翔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虽然我和他一起住了几年，但是大部分时候我们上班和休息的时间是错开的，我确实没有发现他有除了翻牌游戏以外的喜好。所以我们就不能简单地给他买一个蛋糕吗？”

“翻牌游戏是什么？”邹远从孙翔的话里面发现了要点。

“游戏我也下了，”孙翔从裤兜掏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递给了邹远，“就是这个。”

一看孙翔就没有经常在玩这个游戏，游戏打开才是第三关。邹远随手点了两下，意外地点到了两张相同的图片，光效闪过两张卡片一起消失。代表游戏时间的沙漏震动起来，表示时间不多游戏即将结束。邹远没有再进行操作，只是看着倒计时的进度条慢慢走完，巨大的沙漏放大至占满了整个屏幕。

“输了。”邹远把手机还给孙翔。

“没关系。”孙翔随手退出了游戏，“我很少玩这个游戏，也就是看唐昊经常玩才下的。不过他是真的很喜欢，我记得他好像已经玩到三百多关了。”

“可是这个游戏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啊？”

孙翔单手把邹远从长椅上拎起来：“能不能搞快点，我晚上还是有班的，我们速战速决跟他买个保温杯啥的得了。”

“保温杯里泡枸杞吗？”邹远十分嫌弃，“这个会不会显得太敷衍了，一点那种友谊地久天长的感觉都没有。”

“哦，”孙翔敷衍地应了一声，掏出手机语音指令，“象——征——友——谊——的——东——西——有——什——么？”

机械的女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以下是我找到的内容……百日草想念远方朋友天长地久……常春藤友谊结婚永不分离……”

孙翔耐着性子听它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这街上到处都是花草，我们摘一点回去送他得了。”

“诶我发现你们两个的感情还真是很一般，亏我之前还以为你们是故意装关系不好来掩盖更深层次的情感。”邹远做恍然大悟状。

“这种问题有什么好撒谎的，”邹远的脑补简直要令孙翔发笑，“我跟唐昊的关系本来也就那样啊。”

“那正义的伙伴是什么意思？”邹远的好奇心还真的是没有界限，一定要刨根问底。

“嗯……”孙翔点点头，觉得邹远提了一个好问题。

“嗯？”邹远等了半天，发现孙翔沉默了，“不能说吗？”

“也不是不能说。”孙翔犹豫了一下，“只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那就从你第一次和唐昊见面的事情说起。”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正被堵在学校操场边的小树林打。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注意到了我们这边。他冲过来帮我，结果也被那群人打倒。然后，我们一起躺在地上挨打。但是两个人一起挨打，好像没有一个人挨打没那么痛。后来我们就经常在一起玩，他说他要做一个维护正义的好人。然后我说‘在正义的道路上，我们是永远的同路人’。”

听完故事的邹远肃然起敬，情不自禁地鼓掌：“说得太好了，孙翔你居然能说这么有水平的话，简直令人想象不到。”

“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而已。”孙翔对于邹远的暴风夸赞有一些不好意思，谦虚地解释。

邹远再次激烈鼓掌：“你居然会看书？”

遭受嘲讽的孙翔一伸手就拎住了邹远的脖子，阻止了他想开溜的意图。

邹远扭动两下，让孙翔放开他：“不过我突然有了一个好的主意。”

“什么？”

“我可以在网上定制一副翻牌游戏卡片，然后唐昊就可以随时随地开始游戏了。”

孙翔嗤之以鼻：“手机不是更可以随时随地游戏吗？你还不如送一个充电宝，让他手机永远有电可以玩翻牌游戏。”

“你说的有道理。”邹远有点被说服了。

“那我们再去逛逛，”邹远看了看四周，决定随缘，便随便指了一家店铺，“就看最后一家，没有的话，我们就给他随便买个蛋糕。”

耐心所剩无几的孙翔接受了这个提议：“最后一家，没有下个了。”



孙翔看到正对着店门摆放的巨大凯蒂猫时，脚步不由得停顿了，内心十分的后悔。一度反思自己这样的铁血真汉子，为什么会进入这样画风相斥的场景。

都怪邹远！

对自己被责怪毫无知觉的邹远倒是和周围的场景融合的极好，他穿着的白色连帽衫甚至无缝衔接上了镇店的等身玩偶。他对于孙翔的怨念一无所知，认真地查看着货架上的每一件物品。

孙翔叹了口气，咬咬牙走进了店里面。

孙翔的眼睛转得很快，他快速地略过了卖女孩头饰和耳饰货架，对于大大小小的布偶视而不见，直奔着各类摆件冲过去。

“你看这个怎么样？”邹远向朝自己这边过来的孙翔展示了手掌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瓷制的小鹿。憨态可掬的小鹿正闭着眼睛，好似在做着关于青青草原的美梦。

邹远小心翼翼地捧着小鹿仔细端详，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惊扰了小鹿的梦境，让它伤心地醒过来：“太可爱了。”

孙翔点头表示赞同：“但是我觉得唐昊应该不会喜欢。”

“好吧。”邹远有些丧气，仍是小心翼翼地把深眠的小鹿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个有着怪异底座的球体吸引了孙翔的目光。

“那个是什么？”

邹远顺着孙翔的目光看过去，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星空灯，放在房里面，晚上打开的时候就有星星投影在天花板上面。”穿梭在顾客中的店员突然闪现揭晓了正确答案。

“现在可以试试吗？”孙翔一把拿起了那个球体，似乎感觉到了正确答案的靠近。

“可以。”店员利索地打开那个星空灯的开关。

因为是白天，所以夜灯投影效果不太显现的出来。孙翔把手放在了星空灯的投影上，那一些星星就印在了他的手上。

他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唐昊并排躺在地上看天。离奇的是，明明是夏天晴朗的夜空，却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5



自动门划开的时候，唐昊正在给烤肠机上加烤肠，他估算着这一波烤上的烤肠可以卖到下一次交班。听到声响他出于职业本能脱口而出就是：“欢迎光临百嘉！”

七个人浩浩荡荡地从门外走进来，导致电子自动门一直在焦灼地滑动。为首的那个男青年在烤肠机前停住，其他的六个人在他背后黑压压地站了一排。那人的脸透过烤肠机的玻璃印出来，一张五官局促的短脸，鼻子又塌又扁，两道粗眉毛却格外的扎眼。

“薯片在哪？”

唐昊站起身，把夹子放进筒子里，才指明了方向：“膨化食品和薯片都在那个架子的背面。”

那人盯着唐昊的脸看了半天，才从牙关里咬出一句：“谢谢！”

他挥挥手，就有一个小弟殷勤地跑出去，把货架上所有的袋装薯片都抱了过来。

小弟把抱了满怀的薯片放在收银台上，唐昊发现这个人的长相有点眼熟。

满腹狐疑地唐昊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薯片一一刷过条码，算好了总价：“一共一百二十九，需要袋子吗？”

“不用。”

“那好，微信还是支付宝，我扫您？”

粗眉毛的男青年没有理会这条要求付款的信息，拆开一包薯片就往门外走。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的拿起薯片直接就往外走。

“喂！你们还没付钱！”

情急之下，唐昊抓住了拿薯片的小弟的衣服。可那人竟然直接脱掉了外套，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从准备间出来的戴妍琦目瞪口呆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薯片：“什么情况？”

唐昊一把把工作服扯下来，掀开收银台的挡板：“小戴你先看店，我去追他们。”

“我……”



当唐昊被六个人围住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眼熟的感觉来自于把邹远从巷子里救出来的那一晚。

那个拿薯片的分明就是曾经带头殴打邹远的高中生。

“还真是傻，一百多块钱的薯片就让你上钩了。”带头的男青年毫不客气地嘲讽，两条过于粗黑的眉毛滑稽地抖了两下。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这种行为就是抢劫！”唐昊说，“我们店里是有摄像头的，你们做的一切都拍的清清楚楚。”

高中生在听到“摄像头”三个字的时候有一些畏惧，可其他人却并没有这样的反应。

领头的男青年笑了：“你还不如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这里可没有什么摄像头。”

“你们把薯片的钱付了，我就走。”唐昊冷笑，“跟摄像头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不是很喜欢当英雄吗？”男青年把曾经欺负邹远的高中生拎到前面来，“继续啊！”

“一共一百二十九，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唐昊答非所问，甚至还掏出了一张收款码，“付了钱，我马上就走。”

长着粗眉毛的男青年摇了摇头，假意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



男青年的拳来的很快。

唐昊稍稍后退闪过两拳，男青年的右腿快速接了上来，唐昊忙用双肘挡下这一腿。男青年见两招都未能得手，便想改袭下路，唐昊一腿后撤，稳住下盘，掰住男青年的手，使出一个过肩摔。但唐昊的目标也落了空，被他摔过肩的男青年双脚落地，一个旋身，就踢出一脚。察觉到这一攻势的唐昊，也是迅速踢出一脚来挡。两人的腿脚相撞，都没能从中讨到便宜。

“身手果然不错，难怪那么喜欢逞英雄。”粗眉男掏出一把直刀，直刀在他手里灵活的翻转，释放着危险的气息。

然后他打了个响指：“速战速决吧！”

唐昊紧了紧手中并不存在的拳套，摆好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

有人动了！

背后有人快速地扑过来抱住了他，想要控制住他的行动，粗眉男乘机毫不犹豫的刺出一刀，唐昊双脚猛地一蹬踢开了刺过来的刀刃。他重心向后带动抱着他的人直接一个背摔，趁人倒地再接再厉，用手肘猛击那人的脑袋。

拿下一血！

唐昊慢慢地站起身来，包围着他的人都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出师未捷的第一个人显然给了现场的其他人一些刺激。一方面，他们地精神变得更加地亢奋。另一方面，他们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谨慎。

粗眉男的直刀朝着唐昊的左臂刺来，唐昊闪身抓过一个朝自己扑来的人，替自己挡下这一刀。然后他一脚踩向那人的小腿，顺便掰折他的手臂。

粗眉男眼见要刺中自己人，连忙往回收刀。另外一人冲唐昊一个飞踢补上这个空档，唐昊转身躲过一个下蹲接扫腿便踢倒这个人。

粗眉男摇摇头，似乎是对于这个进度实在是不满。他暴躁地发出指令：“所有人一起上，把他控制住。”

被唐昊踢倒的那人猛地弹起，向唐昊脸上扔了一把土。抛沙的短暂致盲效果使唐昊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攻击，有两个人乘机钳制住他，另外一人向着他的脑袋补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他头晕眼花，却没能减缓他挣扎的力度。他再次双脚蹬地腾空，踹向了那个偷袭他的人。

抓住他的两人用力将他往下扯，帮助偷袭唐昊的人避开了这一踢。两人趁势把唐昊按倒在地上。

倒地的唐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受到右腿被猛踢了一脚，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密集的疼痛感占据了他整个大脑，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思考。他咬咬牙，尽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试探着自己还剩余的力量。

他看准时机，突然出手，死死抓住两条刚刚落下的腿。意料之外的攻击让两人滑倒在地，唐昊趁机翻过身来，双腿绞住要过来按住他的人。带头的粗眉男青年恐再生变化，当机立断一刀扎在了唐昊的左臂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唐昊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间没办法动作。男青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刀快速向着唐昊的脑袋插过来，唐昊只能用双手去挡。

刀刃很快划破了唐昊的左手，他用右手擒住粗眉男的手腕，阻止他的直刀更近一步。

粗眉男红了眼睛，握住刀的手依然执意要插向唐昊的脑袋。唐昊勉力与他僵持，但左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不允许他保持这种姿势太久。刀刃就要落在眼前，唐昊集中生智，放开了握住的刀刃，把满是鲜血的左手拍在粗眉男的眼眶上，右手使出全力，扭转了刀的方向。



那个人的脑袋猛地扎下来，压在了唐昊的身上。

四周的人向后退开，欺负过邹远的那个高中生更是拔腿就跑，他慌张到腿软，歪歪扭扭跑不成直线，喊出来的声音都在抖：

“杀……杀人了！”

唐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长出了一口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觉到了听觉的丧失，全身奔涌的血液缓缓冷却。他勉强把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右手移动到心脏的位置，脉搏还在，跳动得很快。

他想到了那个和孙翔并排躺在地上的夜晚，地面也是这样的凉，天空也是这样的漆黑，孙翔问自己想要实现什么样的梦想。



6



邹远把勉强填满的物理试卷上交出去，才敢掏出一直在裤兜里疯狂震动的手机。整整十三个未接来电，还伴随着大量的微信语音。

他找到孙翔最早发的那条语音，按顺序往下听。

“小远你看到唐昊了吗？”

“同事跟我打电话说他出去了之后就没回来。”

邹远有点好笑，觉得孙翔未免太小题大做。唐昊那么大人了不就是几个小时没看到人，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他来学校找过你吗？同事说他没有带手机。”

“你怎么不接电话？”

“快点接电话啊！”

“接电话！”

孙翔的嗓门实在太大，邹远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唐昊出事了！”

“他被几个混混带走了！”

“事情好像有点严重，好像是惹了很大的麻烦。”

邹远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当初带人堵他的李睿没有来上晚自习。一股寒气从背后冒出来，他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点开最后收到的那条语音，传出了孙翔急迫的声音：“唐昊被警察带走了，我和店长……”

邹远放弃收拾自己的书包，拔腿就往外跑。



这两年，K市开始了一系列的亮化工程，全面提升夜间的市容环境。夜幕之下，灯光绚丽多彩，足以照亮夜行的每一步。可是在这个时候，邹远却觉得从百花中学出发跑出的每一步，都越来越灰暗。

在这条路径上奔跑的某个瞬间，邹远认为自己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可是他却不敢停下来，他怕他一停下来，就一头扎到永不消散的夜色中去了。



邹远一路狂奔到达的时候，孙翔正盯着江面发呆。

江水是没有感情的，它不会因为曾经有一个女大学生在这里溺亡而收敛它的波浪，它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高尚品行而改变它吞噬的流向。即便是沿岸大厦的外墙荧幕上播放的郑和下西洋时千帆竞发的绚烂画面，也只能在江水里形成色块混乱的滑稽倒影。

“怎……怎么回事？”邹远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气。

孙翔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是邹远从未见过的表情。他试图精确地控制住脸上的每块肌肉来保证自己的面容平静。然后他说：“唐昊杀人了。”

用力过猛的跑动之后是一阵脱力，邹远膝盖一软，摔在了地上。一定是自己跑得太快了，他这样想。

“不可能，”邹远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果断，他拒绝了孙翔伸过来拉他的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一定是假的，我们去找警察说清楚。”

孙翔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邹远的手腕，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想保证每个字都能被邹远听进去：“有一伙人来店里面闹事。他们故意买东西不付钱，引唐昊出去。然后……然后唐昊用刀捅死了其中一个人。”

“我不信。”邹远斩钉截铁地说，他咬住牙关，控制住不让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打颤，“唐昊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现场发现的那把刀上面有他的指纹，”孙翔不得不说，“这个证据对他太不利了。”

“所以你就相信他真的杀了人？”邹远怒道。

“没有。”

“他说过，这个世界上不管有多少的坏人，都不能妨碍他做个好人。如果有一百个好人，他要做那一百分之一。如果好人只有五十个，那他也要做那五十分之一。如果其他所有人都不是好人，那他就要做那个唯一。”

“所以，我相信他！”孙翔说。

“但是我和店长一起去过了派出所，警察认为他有重大杀人嫌疑。但因为是未成年人，警察想的是要先找到他的父母。”

“他还好吗？”

“受了一些皮外伤，”孙翔看到邹远瞬间紧张的神色赶紧补充道，“伤口已经让医生处理过了，精神还不错。”

“他自己怎么说？他承认是自己杀人了？”

“没有。”孙翔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联系上他父母了吗？”

“他不肯说他父母的名字。店长试着打过他入职的时候留的紧急联系人电话，结果发现是空号。”

“那现在怎么办？”邹远已经平静下来，试着开动脑筋，“你知道是谁报的警吗？”

孙翔点点头：“是一个大妈。她听到有人大喊‘杀人了’，于是打了110。”

“这个目击者找到了吗？”邹远问。

“据说是一个高中生，但是具体的身份信息，警方没有透露更多。”

邹远猛然想到第三组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他一拳砸在栏杆上：“这个狗东西！”

“你想到什么了？”

邹远一把抓过孙翔的手：“你们店里是不是有监控，我有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是，那伙人买东西没付钱的事情都被拍下来了。”

邹远二话不说跑了起来，被他的拉着的孙翔也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



监控录像刚刚开始回放的时候，邹远就确认了他的心中所想：“果然是他。”

“谁？”

“李睿。”邹远的手指指向了电脑屏幕，“那天晚上叫人堵我的也是他。他一定是因为那天唐昊帮了我，所以故意喊人来店里闹事的。”

“我去找他。”

邹远说完就往门外跑，孙翔赶紧伸手拉住他：“这么晚了，你上哪找他？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对，”邹远点头又摇头，语气又愤懑又急躁，“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那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孙翔沉默地摇头，把视线投向了远处。邹远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不幸的是，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对面广场的大屏幕刚好又开始播放唐柔的生日应援视频，等到“0413唐柔生日快乐”几个大字出现，他才发现这位女明星的生日已经过去两天了，而唐昊的生日就在明天。在这个时候，原来自己连送出已经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都无法做到。



7



在邹远地强烈要求之下，孙翔不得不带他来到案发地点。那天夜里留下的痕迹已经基本被抹去，只剩下了不甚清晰的几个斑点。

“警察说这个地方的摄像头就只能拍到那个路口，只拍到唐昊和一群人经过那个路口。”



这个地方是荣耀街上有名的烂尾楼。

几年前的规划的是要在这里建一个叫“明江广场”的大型购物中心。可是在购物中心的毛坯结构还没来得及封顶的时候，地产开发商的资金链发生断裂，只剩下这个空洞的钢筋水泥怪物和一面断裂的围墙。

因为当年的规划，这栋残存的建筑前有着一片空地。有些人为了节省停车费，常常会把车停在这里。



邹远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了中性笔和笔记本。

孙翔看着邹远记下了空地上停着的每一辆车的车牌，有些人的车上留了挪车电话，邹远也把那些电话号码一一记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

“我想问问这些车主有没有这件事的线索。”邹远说。

“我觉得还不如再去问那个李睿，他不是在现场吗？”孙翔对邹远的想法不以为然，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他再不说，我就打到他说！”

“不行，”邹远果断否定了孙翔的想法，“要是你再被警察带走了，那唐昊可能真的要在牢里待一辈子了。”

“你觉得车主可能有线索吗？你看那台车都脏成什么样样了，”孙翔皱着眉吐槽，“多半是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辆车吧！”

“先朝这个方向努力试试吧！”邹远把笔记本上的一张纸撕下来递给孙翔，“我已经分好了，你负责打122咨询一下这几个车主的电话。”

孙翔顺从地接过邹远递来的纸和笔，却是有点不满：“为什么不是我直接打那一摞现成的电话号码？”

邹远抬头看了孙翔一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觉得我打电话的成功率可能会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说罢，邹远还用拇指捏住食指比划：“就这么一点点。”



孙翔把所有从122查询到的电话号码递给邹远的时候，邹远才刚刚开始打第七个电话。他听见邹远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说“请问一下4月15号的晚上您有把车停在‘明江广场’吗”，然后收获或是冷淡的“有什么事吗”，或是不客气的“你谁啊”，甚至是不耐烦的“神经病”。但是邹远没有气馁，他依然好声好气地跟着电话对面的陌生人一一道歉，再接着追问。

孙翔看着邹远面带笑容地跟电话那边的人诚恳道谢再说再见，再马不停蹄地拨打下一个电话号码。

孙翔不自觉地模仿着邹远的笑容，邹远说得很对，电话由他去打的话成功率真的会高那么一点点。原来自己一直都想错了——邹远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软弱可欺的人，他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勇敢、更加坚定。

“有什么线索吗？”孙翔问。

“没有，”邹远摇头，“有几个人留的电话是空号，接通的大部分人都说到了晚上会把车开走，不会一直停在这里。”

“不过……”

“什么？”

“有一位车主说他把车停在这里好几天了，还麻烦我帮他看一会车，”邹远生怕孙翔在此刻翻脸，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他一会就过来。”



车主是个扎了个小辫的男青年，他来的时机很妙，刚刚好卡在了孙翔的耐心暴走之前。

他一出现就很自来熟的跟孙翔和邹远打招呼：“谢谢你们帮我看着啊，还好心打电话给我，我先看看我这车。”

“您是张先生吧！”邹远倒是记得仔细确认对方的身份，“车牌号是云A66***。”

孙翔用目光搜索起这个车牌号，却赫然发现那车就是被自己吐槽过的奥迪A4L。车身已经结了一层薄灰，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车身泛着黄，也不知道是在这里放了多久。

张先生点点头，径直朝着自己灰头土脸的轿车走去。他熟练地进入驾驶室启动车辆，却发现车子无法点火，毫无反应。

“有什么问题吗？”邹远大惊失色，率先想到把自己和孙翔摘出去，“我们只是看着这车，没有动过，绝对不是我们。”

张先生倒是没有生气，摆了摆手：“我知道跟你们无关。”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车内的情况，才解释道：“应该是我上次停车之前忘关行车记录仪，导致电瓶没电了。”

“行车……行车记录仪，”邹远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点激动，“您还记得您上次把车停在这里是几号吗？”

“上周五吧！”张先生掏出手机看了看，“4月10号。”

邹远更加激动了：“您可以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拷给我们吗？”

张先生有点迟疑：“这个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是循环录制的，后面的会覆盖掉前面的视频，应该只保存了断电之前一段时间的视频。”

“我们只想确认一下有没有4月15号晚上的视频，”邹远双手合十祈求道，“其他的信息我们绝对不看。”

张先生仔细打量了邹远和孙翔，最后决定还是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神情恳切的少年。他把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存卡拆下来，放到了邹远手里：“拿去用吧！”

邹远拉着孙翔向张先生鞠了一躬，忙不迭地道谢：“谢谢谢谢！太感谢您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人一生平安！”

热心市民张先生冲两人摆摆手，坐回驾驶室，思考着去哪里换个电瓶过来。



张先生的车应该是在4月16日的凌晨断电的，他的行车记录仪幸运地拍到了4月15日的晚上在破败的“明江广场”烂尾楼一角的事情。虽然因为车辆停靠的角度问题，没能拍摄到全部的画面，但是仅仅凭借集中在屏幕右上角的画面，就可以成为一个对唐昊相当有利的证据。

孙翔看着画面里被打倒的唐昊，默默攥紧了拳头。

“我们把这一段视频交给警察，唐昊是不是就没事了。”邹远强打着精神，想说出点让孙翔高兴的事情。

孙翔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然后拒绝了邹远的提议：“不能交给警察，至少不应该现在就交给警察。”

“为什么？”邹远不解，“不是早一点把证据交到警察手里，唐昊就能早一点回来吗？”

孙翔还是摇头：“我和唐昊认识了之后，不止一次地被学校那群人堵。可是到后来我们两个打架越来越厉害，他们渐渐也不是对手，于是就把这件事情告到了学校。带头的那个家里有钱有势，爸妈跟学校领导关系都很好，他们颠倒黑白，故意设计唐昊，让他被开除。”

“我很天真地找到警察，可警察只说这是我们学校内部的事情，他们管不了。”

“后来我又继续上了半个学期，实在上不下去，最后办了退学。”

孙翔讲故事的水平实在是太糟糕了，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太糟糕的故事。糟糕到邹远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睛，才没能让眼泪流下来。



8



以知名娱乐博主“真诚的眼睛”为首的微博大V们开始疯传一则名为“两分钟内绝地反杀”的视频。全长一分五十六秒的视频，清晰度低得吓人，却在整个微博中毒式地传播，引得路人纷纷点赞转发。

被按在地面上捶打的人，在刀刃就快要刺中他的眼睛的时候，突然扭转了刀刃的方向，刺向了持刀者的咽喉。

看到视频的结尾，办案警察凝重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邹远有人找！”

愁眉苦脸的邹远放下手里的试卷，最近心绪不宁注意力无法集中，学习成绩也下滑了不少。他拖着脚步走出教室，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朝他露出一个黑色皮夹的一角，略点一点头：“同学，借一步说话。”

“那我们去顶楼。”邹远想了想说，“顶楼应该没有人。”

顶楼天台确实没有其他的人，只有风声在不停地叫嚣。春末出人意料的大风把邹远的校服吹起了一个大包，邹远按住校服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

男人拿出了那个曾经露过一角的黑色皮夹，打开给邹远看，一寸的警服登记照下面是他的名字：孙哲平。

邹远不自然地笑笑：“孙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网上流传的视频是你放出去的吧！”孙哲平警官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

“什么视频？”邹远表示疑惑。

“什么视频你心里清楚，”孙哲平毫不客气地拆穿，“没必要在我面前演戏。”

“为什么要把视频给微博营销号？”

孙哲平看向邹远的目光里面没有太多情绪，邹远却在这样的注视下低了头。

“信不过我们警察？”孙哲平利索地往嘴里塞了根烟。

邹远讪讪地举起手又放下，小声提醒：“我们是无烟学校。”

孙哲平只得把掏到一半的打火机又揣了回去。嘴里的烟却没吐出来，他咬着那只没点燃的烟，含含糊糊地说出一大堆警告。

“不是的，”邹远生怕孙哲平误会，急急地打断他，“我没有把完整的视频给他们，我……我只给了他们网上流传的那两分钟的视频。”

“那就是信不过我们。”孙哲平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不，”邹远摇头，“像孙警官这样能到学校里面来找我的警察，一定是可以相信的。”

“但是其他的人呢？超出了您的权限以外的人呢？”

“唐昊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救过我，而且他会这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因为他救了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辜负他这样的好人。”

“虽然我不能确定这个视频的能够证明多少事情，但是我不希望这份证据有可能会消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不……”

上课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恰到好处地削弱了邹远的重音。

孙哲平沉默了，他把嘴里咬着的烟拿下来，塞回烟盒里。等到二十秒钟的铃声响完，他问邹远：“那现在可以把完整的视频交给我了吗？”

“当然可以。您留个联系方式，我稍后发给您。”

孙哲平掏出一个笔记本飞快地写下邮箱地址，把那一页纸撕给了邹远：“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去上课。”

邹远冲他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天台。

这个教学楼一共只有六层，已经足够俯瞰一整个校园，斜对面的人工湖、正前方的操场、右侧边的图书馆一目了然，却远不足够发掘被校园建筑所掩盖的阴暗。



李睿请了好几天的假，他肯定是被警察带走了。

李睿已经回来上课了，比以前收敛多了。

孙警官说他们已经找到了视频里面的其他人，和死者一样都是有涉黑嫌疑。但是对于唐昊的案子，他们内部依然有人反对撤案，所以他们准备移送给检察院。

希望会有好的结果。

不对，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邹远发过来的信息，孙翔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可是在每个工作的间隙，他都会再拿出来看看。仿佛多看几次消息，就能够早一些收到好的消息。

孙警官说检察院那边认为唐昊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决定对他不起诉。

他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孙翔把手机屏幕关闭又打开，重新进入和邹远的对话界面，惊喜地发现那两条信息并没有消失。他快速地打字，却在要发送的信息的时候撤销。他想了想，重新打字回复了邹远。

“太好了。”



唐昊从看守所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路边的孙翔和邹远。看着并排站着的两人，他不禁有些惊讶，原来邹远比孙翔矮了那么多。

他试着朝两人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孙翔笑着冲他挥挥手，一旁的邹远也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

唐昊和孙翔热切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朝着邹远也张开了双臂。

邹远却没有拥抱他，他只是看着他，怔怔的不做声。正当唐昊要收起手臂的时候，邹远却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起初只是小声的啜泣，却渐渐变得嚎啕。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哭，明明受委屈被关在看守所的人是唐昊，不是他。可是现在唐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自己却绷不住哭得一塌糊涂。

“喂，小远！”唐昊伸手拍了拍揪住自己的T裇不放手的邹远，“别哭了，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邹远使劲摇头，依然揪住唐昊的衣服不肯撒手。

一头雾水的唐昊向孙翔看了过去，交换了一个哭笑不得眼光。

“你哭什么呢？”唐昊继续拍打着像是要挂在自己身上的邹远，“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一点事都没有，出去了之后还是人狠话不多的社会你昊哥啊！”

哭到打嗝的邹远终于愿意回答他：“你头发……嗝……被剪成这么短，好……嗝……丑！”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唐昊哈哈大笑，用一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摸了摸自己的新换的寸头，安慰道：“真正的帅哥，敢于直面精悍的寸头！”

孙翔更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把唐昊别着笔帽的那张照片调出来给邹远：“我马上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永远保留你昊昊哥哥曾经的美貌了。”

唐昊眼疾脚快地踢了孙翔一脚：“不是叫你把照片删了吗？”

孙翔也迅速地回了他一拳：“叫声爷爷马上给你删！”

唐昊笑着扑过来，和孙翔厮打在一起：“马上就叫你知道谁是爷爷。”

邹远看着快活地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却依然笑不起来，他就是忍不住替唐昊委屈。明明是想要改变世界的人，最终却还是被世界改变了。他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哭得更加坚决。

唐昊和孙翔停了下来，相视一笑，心说邹远怎么这么能哭。



9



立夏过了之后的K市渐渐热了起来，日间最高气温都能突破30摄氏度。似乎是临近期末，百花中学的课业任务变重了，因为邹远已经好几天没有过来便利店找他们玩耍了。

这个白天难得唐昊孙翔两个人都没有排班，才有机会在荣耀公园的草地上躺尸。两个人并排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我这个头发剪太短之后，总觉得头皮凉飕飕的。”唐昊摸了摸自己寸头，决定还是把手臂枕在脑袋后面，“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小远还哭了。”

“其实邹远挺坚强的，你进去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给我打气，反复跟我说你肯定会没事的。他当时是很坚强的，真的是一次都没有哭过。”

唐昊闭上眼睛，感觉有虚无缥缈的风在脸上扫过：“真是想不到啊！”

孙翔点头表示赞同：“不能只看事物的表象，就像当年我还以为你被退学之后就会变成不良少年了，结果你只是窝在便利店打工。”

唐昊睁开眼睛：“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不良少年，我的意志可是很坚定的。”

孙翔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看着天上的大朵大朵白云，一刻不停地变换成不同的形状，很有趣。

没有等到答案的唐昊再次闭上眼睛：“你在看什么？”

“看云。”

“云有什么好看的。”

云当然是好看的，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它会变成什么样的形状。让你无法预测，永远保持好奇。就像人心。就像世界。它们是宇宙间永远不会停止的变化的象征。但孙翔没有说出来，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用唐昊看不见的动作反驳了他的话。

“那你为什么喜欢玩翻牌游戏？”

右边传来唐昊轻轻的笑声，他痛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翻牌的过程很像是改变世界的过程。”

孙翔也笑了：“还想着要改变世界啊！”

唐昊睁开了眼睛，阳光直射下来，有些刺眼。他却偏要直视太阳。

“当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