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档，首发于2019年4月

“那小鬼怎么了？”
Jason的声音即便通过电话处理，听上去也是不开心极了。
Dick茫然的眨眨眼，就好像对方真能看到一样，他转头看向互相争夺电影碟片放映权的Tim和Damian，不太确定的反问：“谁？”
Jason很大声地啧了一声，“Damian，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话让Dick感到有些意外，Jason向来不是会主动关心兄弟的人。这让他感到惊讶且欣慰。
“没有，他很好，”他想了想又在对方挂电话前添了一句，“怎么了？”
Jason的语气没有并没有因为Dick的话而变得更好，他反常地追问，“真的没事？我是说……老头子骂他那种也算。”
“哦——”Dick发出绵长的叹息，就像看到了孙子牙牙学语的老祖母，“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关心小D，我以为……”
“没有，”Jason咬牙切齿地否认，“我没有关心他，我只是……啧，烦人，我得说，就算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
“不是的。”
Dick的插话被Jason无视了，后者继续：“但是这个小鬼看到我就跑的行为也很让人不爽。我以为前两天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至少我没把他的头塞进烤箱里，他也没杀了我。”
“你不能别人的头塞进烤箱，Jason，这是谋杀，”Dick叹了一口气，掐着鼻梁，“小D也不会杀了你。”
“你觉得我在乎吗？”Jason干巴巴地说，“既然他没事，那就是单纯不想见我。麻烦你告诉他，既然讨厌看到我，能不能绕开我的巡逻路线，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掉头就跑的傻样了。”
“我确定他不是讨厌……”Dick想要解释，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堪比天崩地裂的声响，他差点以为有个阿卡姆在庄园的家庭影院里爆炸。回过头时，Damian正高喊着要把Tim就地正法，举着细细小小的甜品勺子就要捅进三哥的眼眶里，Tim一只手游刃有余地抵挡着Damian的攻击，另一只手摸索能够充当凶器的物品。吓得Dick捏着手机就冲上去手忙脚乱的分开两人。
不在场的Jason在通话那头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随便你怎么想。”
混乱中不小心被按成免提的手机就这样将Jason的每一个单词都清晰播放，Damian在这个瞬间诡异地停顿了下，微妙的空档中Tim狠狠踹了他的肚子一脚。义警身份是现任罗宾的男孩皱着眉踉跄退后两步，在稳住身子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报复回去，而是盯着Dick。
“Todd那个蠢货打过来的？”
Tim嗤笑，“你听不出来吗？”
Damian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搭理他，只是看着Dick，不耐烦的问：“他又怎么了？”
被问到的大哥因为他的态度愣了下，看了看被挂断通讯后显示的手机界面，又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弟弟。
“我没想到你和Jason的关系会变得那么好。你们在互相关心。”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高兴的意思，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没想到对方因他的话而爆炸，就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荒谬的言论。
“我没有！”Damian高声否认，脸颊连着耳朵尖都是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能被气死，“Todd就是个傻子，连他的头罩都傻得无可救药！谁会……”他的话骤然截停在了舌根后，半张着嘴的脸可笑地僵硬着，泛红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
这吓到了Dick，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Damian的额头，“你还好吗？”
后者偏着头躲过触摸，嫌弃地皱着眉，“很好，只要Drake离我远点，和他共处一室令我不适。”
莫名其妙被转火的Tim发出不满的咆哮，他刚想说出些什么刻薄的反击话语，就因为男孩一个不起眼的动作而停顿了——Damian的右手若有若无地按着腹部，而Tim能对着蝙蝠灯发誓那绝对不是刚刚被他踢中的位置。
那更向上，接近胃，不，就是胃。
有一道光突然在脑子中亮了起来，所有的细节都在那瞬间被串联，形成一条明晰的逻辑线。Tim猛然间明白过来了什么。在那之后，他再看向Damian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那些不友好，还混杂了能够被称为“若有所思”和“意味深长”的情绪在里面。
他可能是这个家里唯一猜到在Damian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这情况对于Damian来说可能是最糟糕的之一，因为Tim只想准备一桶爆米花，坐在前排看好戏。

——
一周前，Damian被丢给了Jason。
说丢自然是不够准确，确切来说，是那天早晨Jason一拉开卧室门，就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罗宾端坐在客厅里他最爱的那条沙发上，脚边还放置了一个可疑的小型行李箱。在他们对视上的那一刻，Damian罕见地流露出见到企鹅人在蝙蝠侠面前跳踢踏舞时的表情，他将Jason半裸的身躯笼统扫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了男人因为正常生理因素而被支楞起的拳击短裤上。
Jason在短暂的呆愣后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
“操操操……”他像是被戳了脊梁骨的猫一样突然跳了起来，咒骂着将门甩上，不动听的脏话从隔音效果极其差劲的墙壁后传过来。Jason高声喊着：“你他妈能不能发个消息！这很难吗？”
Damian不动声色地喊了回去，“给你十分钟解决，Todd。”
“操你的！”卧室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不到三分钟，Jason就重新出现在了门口。他的黑短发胡糟糟地乱翘着，但身上好歹穿戴整齐，过于宽松的T恤衫盖过裆部，把生理现象掩藏在了布料下。
Damian看着对方裸露出来的锁骨，不悦地咂嘴，出声就是让人生气的明嘲暗讽：“这么快？”
Jason的手指埋在发丝里，用力顺着乱得颇为有型的头发，恼怒地低吼一声，“有小鬼在的情况下我不会干这档子事。我还不想被你的蝙蝠爸爸抓起来，谢谢。”
“这是正常生理现象，Todd……”
“再说一个字我就打爆你的小屁股，”Jason烦躁的回答，眼睛瞄向了地上那个更让他烦躁的行李箱，“这是什么？”他问。
Damian抱起手臂，“恭喜，你终于瞎了。”
“不，我当然看得见。我的意思是，这该死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安全屋？而且看在上帝的份上，现在是早上，八点，不是你的夜间游戏时间。你，你就这么穿着制服晃来晃去……”
“我没有晃来晃去。”
“你出现在我的安全屋。我的，安全屋。”Jason咬牙切齿地加重句子中的那几个关键词。
Damian假装没有听见，他摆出一副皇室成员的尊贵模样，对着Jason抬了抬下巴，“Todd，你的安全屋被征用了。”
“征用，”Jason黑着脸重复了一遍，“那我的补偿呢？”
罗宾紧皱眉头。见鬼的，他在认真思考这句话。
于是Jason只能在男孩语出惊人把他气死前先发制人，“你终于被鸟妈妈从翅膀底下赶出来了？”
Damian没有回答，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肩膀紧绷，浑身僵硬地戳在沙发上。Jason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明白个大概，如果这都看不出异样，那他那么多年和蝙蝠家的交道都白打了。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我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那之前，吃早饭吗？”
他没错过男孩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
“哼，”小孩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轻响，“可以。”
好像他有多不情愿似的。
“吃饭前给我把你那身脱了。别做这个表情，没有正常小孩会穿成这样吃早饭。”
“我不是小孩。”
“你是，”Jason路过时故意顺手揉了一把Damian的头发，看着现任罗宾怒气冲冲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就是个小鬼。”
然后他收获了Damian懊恼的低声咆哮。

早饭过后，他就从老管家那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比他想得好太多了，无非就是蝙蝠家内部隔三差五会有的口头争锋。他们都不是会好好说话的类型，哪怕是看似在他们之中最好的Dick Grayson，也不可能会把自己剖开来展示。只是他没想到这次那只大蓝鸟并没有起到调和剂的作用，而是意料之外地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再加上和Damian共处一室不到半分钟就会动起手的Tim Drake，Jason在这一团糟的兄弟里自然而然成了暂时“接管”Damian的最佳人选。
不可思议对吧？真他妈不可思议极了。你猜最不可思议的是什么？他，Jason Peter Todd，AKA红头罩，居然要每天早晨监督Damian去学校，并在下午四点半准时到学校门口接他，至少得连续一个礼拜，如果那位能够花言巧语搞定姑娘们却搞不定自己亲儿子的哥谭王子表现得再像个混蛋点，这个时限就会被无上限地延长。
要不是这是Alfred的委托，并且这位为大家庭劳心劳力的管家还委婉地表示——如果Jason拒绝了他将会很失望——的话，Jason在挂断电话的后一秒就会拎着Damian的后衣领，连箱带人地扔出安全屋，或者直接打包塞到Dick的怀里，不管他们之间的到底有什么操蛋的问题。可想想看吧，让Alfred失望的后果可比蝙蝠侠不赞同的眼神可怕多了，不管正义联盟里的那些人怎么看待黑漆漆的大蝙蝠，在蝙蝠家，老管家确确实实压在食物链顶端。
可见鬼的，那可是罗宾，Talia和蝙蝠侠的儿子，天底下最不需要上学的小孩可能就是他了，说真的，他在学校能学到什么知识？如果中学里还能有难倒他的科目，那只能证明那些被Talia丢进海里喂鱼的教授是死有余辜。
“原谅我无法对您的话表示赞同，Jason少爷，”老管家的声音慢悠悠地，带着从容不迫的威慑力，“Bruce老爷希望Damian少爷能够与和他年纪相仿的正常青少年多相处，校园生活有利于他的心理成长。”
Jason刚想问起难道他身边就没有正常的同龄人吗？话还没出口就立马被噎了回去，他想了想少年泰坦里的那些，又想了想大都会的那个红红蓝蓝的小朋友，相比之下，小半氪星人竟然是他所能接触的最正常的孩子。真是……太合情合理了，拜托，他们可是义警，他们的生活都不正常，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天赋异禀有什么奇怪的？
本来Jason还想针对后半句话进行反驳，说“那小鬼的心理竟然还有成长的空间？我以为他已经三千五百岁了”。他发誓，如果电话那一头是Bruce或者Dick或者随便什么人，他的这句嘲讽都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口，可那是Alfred，所以他只能再一次把话压到喉咙里，以免铸成大错，换来老管家的叹息——他不会想听到这个的，从来都不。
于是他只能妥协，在把罗宾和他的书包丢出门后，又在下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学校门口。隔着两三百米，Jason都能感觉到从Damian身上散发出来的地狱气场，好像谁离他近点，他就能原地召唤出一支亡灵大军把学校夷为平地。
有几个成群结队的小鬼路过Jason的时候，他从他们嘴里零碎地听到了“Wayne”，冠在那前面的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小孩子刻薄起来真是令人震惊。Jason回忆起在他还是Bruce Wayne的养子时，学校里也总有那么几个想让人直直往他鼻梁上揍的混蛋，而此时此刻Damian所遭遇的竟然与他那段时间惊人的相似。
“嘿，”他在Damian走近时出声喊了他，声音不小，足够吸引到一些年轻的中学生注意到他倚着的红色机车，“今天怎么样？”
他的手插在裤兜里，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机车上，修长的双腿交叠，递出头盔的姿势潇洒又随意。Damian抬起眼睛看向他，不算太灿烂的阳光印进男孩的虹膜，被揉碎的金融入翠色里，在那里面闪着零星的光点。
男孩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接过头盔戴上，难得主动地比Jason更先一部跨上了机车。
Jason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Damian烦躁的发出恼人的弹舌音，没安好气地询问“干吗”后，他才耸了耸肩，把视线移开，坐上车握住了手把。
“你知道的，在我还……在我还需要上学的时候，那时候只有我和Dick，他有一辆很酷的车，”发动机的噪音模糊了Jason的声音，Damian在后座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大红脑袋，分辨着对方莫名其妙展开的话语背后的真正用意，“我当时……我记得我当时应该是挺崇拜Dick的——如果你拿这个事情嘲笑我，我现在就把你扔回庄园——所以在我中学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让Dick来接我放学，就骑着那辆超级酷的机车。”
Damian嗤笑，“Todd，你是小姑娘吗？”
“闭嘴吧，小鬼，我才十五岁，而Dick虽然是个混蛋但也确实答应了，”Jason踩下了油门，“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没等到，我死了。”
机车蹿出去的那一瞬间，Damian的双臂绕上了Jason的腰。
“就是这样，”黑发青年的尾音里参杂着笑意，破碎地飘进男孩的耳朵里，“抓紧了，Damian，我们要超过你的那些蠢蛋同学了。”
他们的身体之间留有一些距离，Jason的皮衣下摆被迎面而来的风灌得鼓了起来，晃动着猎猎作响，时不时地撩过Damian的脸颊，带着从青年人身上卷来的洗衣液的味道。后座年纪小些的男孩微微睁大双眼，哥谭的灰暗的街道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像是一帧帧被拉动的电影画面，他的鼻尖缭绕着清香，胃里有东西在隐隐骚动，“吧嗒吧嗒”，挠动着黏膜，酥酥麻麻的。

Damian回到安全屋就把自己锁进了厕所，手指压着舌根逼迫自己呕吐。Jason站在门口调笑他怎么坐个机车都会晕，翻着医疗箱找药的手倒是没有停过。
过了一会儿，因为催吐脸蛋通红眼里含泪的Damian猛得拉开了门，没有任何准备的Jason手一歪，药盒三五落地。
“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男孩威胁，“不然我就把你所有的安全屋位置都说出去。”
“行吧，晕车是挺丢人的，更别说你差不多是天天坐着蝙蝠车，”Jason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我安全屋的位置小红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我以为你说不说都一样。”
小红。
Damian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不在场的红罗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人不悦。他从这时候开始讨厌Jason和其他人——尤其是他的兄弟——表现出一点亲昵，这与他而言很奇怪，而他也尚不知道那些情绪的来源，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胃里出现了蝴蝶翅膀煽动的声音。

“那是什么？”罗宾问道。
红头罩看了看手里冒着水珠的易拉罐，不确定地答：“冰可乐？”
“啧，”罗宾皱着眉，“我是问，G……夜翼为什么那样喊你？”
此时此刻，他们都坐在GCPD对面那幢楼的楼顶。红蓝双色的警灯在街道上闪烁着，夜巡后被汗水浸湿的打底衫黏着皮肤，可乐罐的微凉从指尖传至神经，辣热狗的酱汁散发着廉价的气味，小孩多米诺面具的白膜后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绿。
今晚更早些，红头罩在自己的巡逻路线上遇到了本不应该出现的夜翼。也没什么稀奇的，他看到蓝鸟的那一刻，就猜到了对方会问些什么。无非就是些大哥关心自己的弟弟的话，还要拐弯抹角地套信息，明显成这样还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意思。可在Jason的记忆里，在他还是罗宾的时候，夜翼可没那么爱自己的兄弟，刚单飞的知更鸟时常和蝙蝠侠吵得双方都没台阶下，他往往在被夹在那个中间，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了最后，他烦得直接告诉对方，与其那么担心不如去把罗宾领走，反正蝙蝠们都觉得他会把小孩带坏。
没想到漂亮的蓝鸟惊慌的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翅膀，我们没有……”
明明已经被明令禁止参与夜巡活动的罗宾在这时降落在他们身后，小小的一团，却一步一步走出了和蝙蝠侠传承一脉的压迫感。夜翼像是被突然掐住了喉咙，所有的话均被粉碎在口腔里，红头罩想象中的兄弟间言辞激烈的争吵和打斗都没有发生，大蓝鸟没等罗宾靠近就消失了。
再回到刚才。
“夜翼？哦，你说那个，”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Damian在说什么，“因为我也当过罗宾？”
Jason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冒着气泡的褐色液体溅了出来，他低声咒骂了一声，把胳膊往前伸，腾出一只手甩着，企图将干后会变得粘腻的饮料从他的手上甩走。可乐滴上了他的大腿，Damian看着那片布料被晕开，逐渐变深。
罗宾又感觉到了来自胃部的异样。
“我一直觉得那是调侃，因为我那时候很矮，”Jason继续说，Damian把视线移上了他的嘴，青年人的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怎么了？觉得自己的大哥被人抢走了吗，小D？”
他故意把重音放在了句尾的昵称上，几个短短的音节被他读的又缓又长。
罗宾懊恼地低吼，带上兜帽跳下了楼。花花绿绿的身影从GCPD的牌子边上晃过，黑面黄底的披风掠过建筑物的一角。
红头罩捂着肚子差点笑得摔下去。

等Damian在Jason的安全屋里待到第三天时，他意识到了他的身体出了问题。那困扰着他的不适感不但没有消退，还颇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最开始只是胃，然后那酥麻的感觉开始顺着脊椎向上爬，却是包裹着奇怪的温暖，如同挟带着三春时节的流水，最终流淌进他的大脑沟回，让他产生了醉酒般的微醺，晕乎乎的，心不在焉。这实在影响了他的夜巡生活，当红头罩在楼角荡过，当青年的夹克因为反重力而上浮，当那流畅的腰线和利落的背沟暴露无遗时，Damian总能听到有蝴蝶翅膀在他耳边煽动的声音。
“吧嗒吧嗒。”
微弱却无法忽视。
于是他确定了，他所有的症状皆因为Jason Todd而起。
陌生的情感令他不解又恐慌，他所能做的只有假装嫌恶的态度吐出那些不中听的话，用嘲讽和奚落来掩盖那仿佛即将成群冲出身体的蝴蝶。可Jason总是表现得不在乎他说什么，青年有时候会反驳，会酣畅淋漓地和他打上一架，有时候则不会。那双与他色彩相近的绿眼睛落在他身上时又好像不曾落下，因而Damian忍不住在想，对方是不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人？是父亲吗？他们都说他长得和父亲幼时几乎一模一样。又或者是母亲吗？他得到了和母亲相差无几的瞳色和肤色。还是说对他过分关照与热情的Grayson——Jason提起过罗宾时期对初代的崇拜；不过也许是和他不对盘的Drake——Jason和红罗宾交换情报，比家里所有的兄弟都亲近些，他们甚至一起吃过早饭。
他听着窗外倾盆大雨落地的“哗哗”声，突然间觉得所有人都有可能，唯独他被排除在外。也就是在这时他意识到，大概在他脱口而出那些伤敌一千的话语前，他就已经自损八百了。
安全屋的门锁转动，Damian朝声源看去，Jason就站在那，黑色T恤衫湿了半边，紧紧地贴在肌肉上，勾勒出惊人美丽的线条，他的刘海湿漉漉地，粘住额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
“糟糕的鬼天气，”他关上门，把装了零食和饮料的塑料袋暂时搁置在地上，右手反过去扯住后衣领，“你选好今晚看什么了吗？”
潮乎乎的T恤被他单手褪了下来，裸露的皮肤上有着狰狞的疤痕和细小的新伤旧伤。Damian看着他的腰腹，觉得手中影碟上的标题都变了形状，方方正正的字母糅合在一起，融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它颤动着翅膀，引发了Damian胃里的海啸。
男孩捂着嘴冲进厕所，俯在马桶上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操，你这是怎么了？”Jason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从余光里看到了停在他边上的裸露的脚背，“我该不该联系老头子？”
Damian喘着气，顺手摸到一条离他最近的毛巾用力甩到Jason的怀里。
“滚啊！”他大吼着，眼前都是朦朦胧胧的水雾。
Jason站在那没有动，只是眯起眼睛冷静地看向他。
“滚开！”他直起身用了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推着Jason，后者没有防备地被他推出了门，差点被凸起的门阶绊倒。
“听着，小鬼，我不知道你怎么了，”Jason强压下怒火，“但是你不对劲，我得报告给B。”
“不需要。”
“你不舒服，万一是魔法或者毒气……”
“我很好，父亲不需要知道。”
“你在我的安全屋，你现在归我管，你不能出任何事。”
“别管我，Todd。”
“操你的，你以为我想管你吗？”Jason的火气蹿了上来，“我只是不想被蝙蝠们纠缠，你压根不属于我的责任！”
Damian停顿了下，蝴蝶翅膀搅动的噪音就在他耳边不断放大，他险些面临失聪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Jason的话。
“我不需要你照顾，Todd，”他说话时有什么东西就在挠动他的声带，难受的要命，“我是罗宾，我自己也可以生活，我不需要任何人。”
“很好，”Jason的脸上是怒极反笑的扭曲，“看来我们也没必要装作和睦地看电影了，说实话这出兄友弟恭的戏码我已经……”
“我们根本不是兄弟！”Damian说，出口的话语违背本心，“从来都不是。”
他摔上了门。
他亲手竖起了又一道墙。

一切都失控了。
一切都在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

而自那场言不由衷的争吵后的没多久，Damian就发现，哪怕不再理会Jason，不再去关注Jason的一举一动，他的异常也没有消失。他还是能听到翅膀煽动的声音，能感觉到胃里不安分的骚动，他的大脑还是醉醺醺的，所有的所有都没有任何改善。
糟糕的是，Jason对他宣战似的刻意无视更让他难过，他的心脏里有毛毛虫的刺扎着他，血液里都是痛苦的毒素。在失去一切后，他才发现他竟然在期待每天放学时看到那辆红色的机车；竟然在期待夜巡后每一次共进夜宵；竟然在期待……期待被他搞砸的电影之夜。
在那个晚上，他梦见了他和Jason窝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爱情电影，他嘲笑因为剧情流泪的Jason是情绪化的娘娘腔，目光却被对方沾染泪痕而亮晶晶的皮肤而吸引，在梦里整个安全屋都是飞舞的蝴蝶，他在五彩缤纷的翅膀里凑了过去，他的嘴印上了那片柔软。
接着他就醒了，喉咙的瘙痒让他止不住地咳嗽，他终于找到了这几日的不痛快的阀门。
他最终先于对方一步认输。
“喂，Todd，”罗宾把带着香气的纸袋戳到了红头罩的眼前，“给你。”
他的语气里塞着满当当的不情不愿，可心跳却是忐忑的。如果在场有一个氪星人，他一定会被揭穿。
Jason偏过头仔细端详着现任罗宾，好像试图在对方年幼的脸上找到一点阴谋的蛛丝马迹。
“哈，便士一的小甜饼，”终于他接过纸袋，挑着眉问男孩，“休战？”
Damian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的上半张面孔都隐匿在了兜帽下，露出的嘴角将唇部线条拉成了一条直线，紧绷绷的。
Jason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滴水兽头上空荡荡的一块位置。
“我不知道最近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Jason在男孩坐下后说，“它掌控了你的情绪，那不是你的错——老天，我听上去真像你老爸……”
Damian安静地顺手捞起Jason的可乐罐，三角形的开口上隐约有着一个嘴唇的形状，男孩迟疑了一下，然后对了上去。
好甜。
Damian于心里想。
“你喜欢可乐吗？”
Jason突兀的问题让他心脏猛烈一颤，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易拉罐，“太甜了，Todd，只有你才会喜欢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我确信不止是我，垃圾食品富有魅力。”
“我看不出它的魅力，它在我眼里只是水、过多的糖和二氧化碳。”
“行吧。”Jason说，“你和老头子真像。”
Damian把眉头拧在了一起，“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好吧，在很久之前，他不愿意尝试辣热狗，我猜大概也是差不多的理由。”
“我尝试了，”Damian反驳，“辣热狗和可乐。”
“这说明你进步了。”
“我比父亲更好。”
“嗯哼，在这方面的话，当然。”
他们坐在哥谭面色凶恶的滴水兽上吃完了所有的小甜饼，两人都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坐在那，陪伴着彼此。
当钟声敲响十二下，代表新的一天又开始后，Jason站起身，轻轻拍了下罗宾的脑袋，“到小朋友睡觉的时间了。”
Damian抬起头看向红头罩，兜帽的边缘切割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对方背对他时的窄腰和长腿。
“T……”他开口，在发出一个含糊音节的同时，颤动的蓝绿色昆虫翅膀出现在了他的眼底。他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男孩愣愣地看着那只从他嘴里飘出来的蝴蝶，它是那么轻，那么单薄，在夜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扯开。它艳丽的色彩与哥谭格格不入，从生到死就不该属于这里。

Damian没有留到第二天，他在Jason睡下后就离开了。等到一早青年醒来准备做早饭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顿时他觉得这并不宽敞的安全屋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显得空落落的。
他想如果他习惯了有个小鬼的存在，那他就完了。
但他又想，至少他们这几天相处得还不赖，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死掉，有次争吵不过严重程度还比不上他和Bruce的那些，更何况最后小鬼还是先来求和的那个人。就这点来说，Damian比其他人要出色一些。
或许下次见到他们还能互相打个招呼？

莹绿色的蝴蝶拍打着薄薄的翅膀从他眼前掠过，飞出窗户。
Jason望着那脆弱的美丽小东西出了神。
“这个季节为什么会有蝴蝶？”

——
意外发生在他们分别后首个需要四小鸟倾巢而出的任务。
在此之前，Damian已经连续几天从Jason面前一言不发地飞走了。论这一团糟里的谁都知道，蝙蝠侠与罗宾的巡逻线路与红头罩的鲜少有重叠的，后者与红罗宾的合作也有那么点是为了避开他们。而罗宾一次又一次地从他眼前晃过，还是单独一人，身边没有大蝙蝠或是吵闹的蓝鸟。
第一次Jason注意到Damian后还以为小孩有什么事要找他，以为蝙蝠窝里又出现了什么无法调节的矛盾，他还在心里暗自抱怨自己又不是托儿所，小鬼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没人付托管费给他。次数多了后，Jason开始觉得Damian是在故意隔应自己，他开始认真思考他到底在哪里又惹到蝙蝠崽子了。
答案是不清楚，他想他虽然比不上叽叽喳喳的夜翼，但也尽力做了次好哥哥，他不知道Damian无缘无故的针对从何而来。所以他只能打电话去询问和对方关系最密切的大鸟，最后得到的答复竟然是“偶然路过”，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他应该去好好翻翻牛津字典，‘偶然’的意思绝对不是他妈的几乎天天出现在我面前。”

那大概是前天的事情，而现在，他该死的和Damian在一个组，他们在清理码头上的军火商——这些操蛋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外星科技，威力又大又难搞定。他在躲避攻击的同时还要留心罗宾，因为那男孩不知是发了什么疯，颇有一种将零交流贯彻到底的架势，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连迟钝的夜翼都察觉出了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罗宾是掉线了吗？”夜翼问，他那头传来了电流穿过人体的“滋滋”声，“他怎么没有声音。”
“因为他该死的就是一句话都没说，”Jason反手用枪托打碎了一个男人的牙，还怒气冲冲地在对方的鼻梁上又补了一下，“到底为什么我会和他在一组，我以为这一直以来都是你的工作，照顾小孩！”
“那你们那边还好吗？我和红罗宾已经在收尾了。”
“好的不能再好了，”Jason咬牙切齿地挤出几句话，“除了这不知道是啥玩意的外星武器快把我的夹克烧成灰，以及你们的小知更鸟连个屁不放以外。”
“不是‘我们的’，”红罗宾平稳地插进对话，“至少别把我算在内。”
“随便，你们如果结束了能不能赶紧过来接替我，我真的是受够了。”
奇怪的光线在这时擦过他的大腿，割破裤子布料灼伤了皮肤，血很快就渗了出来，在牛仔裤上晕开大片红色。Jason吃痛地咒骂了一声，开枪打向敌方肩膀的动作也是果断决绝。
“怎么回事？”夜翼的声音听着有些着急，通讯里传来了发动机车特有的轰鸣。
“没事，受了点伤，”Jason回答，“我猜刚刚那是最后一个。”
“小心点，小翅膀，”不知道是风声的干扰还是什么原因，蓝鸟听上去忧心忡忡到仿佛都能看见他垂落的每一根羽毛，“我们正在赶过去，十分钟后与你们回合。”
“收到，但我得先走，我有些事还……”
后颈处忽然扫过来一阵风，与此同时他听见了男孩打破了缄默的状态，近乎爆破式地吼出了声。
“Todd！”
Jason侧过身，方才被他击穿肩胛骨的男人举着一把刀朝他扑过来，刀尖离在他的脖子只有那么一毫米距离时他快速地朝一边偏去，男人的攻击只划破了哥谭码头潮湿的空气，不仅没有伤到Jason，反而还把脆弱的颈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他打掉了男人手上的刀，伸手将对方用力往前一拽，曲起的膝盖毫不留情地碰撞了对方的小腹，这一下几乎让袭击他的人丧失行动能力。就在男人下意识弯腰捂住肚子的瞬间，Jason抬起手肘，用力向下，直直地撞向了男人的后颈。
肉体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红头罩拍了拍手，姿态轻松仿佛只是在掸落灰尘一般。
“这肯定是最后一个，”他笑着看向Damian，带着七分得意三分炫技后的自信，“我以为你……”
就在他转头的那刻，成千上万只五颜六色的蝴蝶朝他席卷而来，带着不管不顾与欢呼雀跃的欢喜，就好像他的身体被毒藤种下了芬芳的花朵，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这番奇景，绿色虹膜上倒映出斑斓的色彩，达芬奇在他的眼中落笔。
在那一对又一对搅动空气的单薄翅膀间，他见到了差不多被掩藏住的罗宾。男孩诧异地看着前方，瞳孔振动，素日里的自大与狂妄就如同被打破的面具，惊慌失措从那裂痕里流露出来。蝴蝶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边冒出，哪怕他竭尽所能想要阻止，可那些漂亮的生物并没有实体，它们从他的指缝间挤出来，又或者穿过他交叠的双手，带着星点微光拼了命地跃向Jason，又在接触青年的身体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吧嗒吧嗒”的声音像是情诗，虚无缥缈的小家伙们从生到死只为了传达出那份情绪，那份青春期无处释放的酸涩，那份没有突破口的不爽快。
多日来的异常都有了眉目，Jason时至今日才发觉对方一直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的嗓子里冒出了苦味，难受到他几乎无法发声，蝴蝶明明没有碰到他，却让他感觉到了皮肤的刺痛与麻木。
“Damian……”
他想说点什么，至少得在这个情况下说点什么有用的，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在原地，表现得不能更糟糕。
罗宾先他一步有了反应，男孩低吼了一声朝他冲来，在他做出防御前踢向了他大腿上正在凝结的伤口，突如其来的因为二次伤害造成的疼痛几乎逼着他跪倒在地。怒火在霎那间涌上了头，他谩骂着挥舞拳头，却被男孩躲开。年纪小些的那方岔开腿，膝盖抵着地面，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制，迫使他的背部和冰凉的水泥来个亲密接触。
“操，”他踢着腿想要把悬在身上的男孩翻过去，换来的只是后者把膝盖从地面挪上了他的胸骨，“Damian你发什么疯？”
肺部因为太过正确的着力点而被挤压，他感觉所有的空气都要被挤了出去。这简直就像是一场谋杀，并且他丝毫不怀疑罗宾会杀了他。
“你问夜翼我为什么要跑，我为什么一言不发，这就是原因，”Damian气喘吁吁地喊着，通红的眼眶让他看上去仿佛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可蝴蝶还没从他嘴里停止冒出，强制外露的情感剖开了他的内心，所以这所有的一切结合起来只是让他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因为我只要见到你就会难受，因为我阻止不了这些东西，这些该死的，愚蠢的蝴蝶。因为我爱你！”
他停顿了一下，又用没那么强硬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爱你，Todd，这就是原因。”
Jason没有说话，他停止了挣扎，在头罩后面静静看着Damian。
男孩咬着牙，还没飞出的蝴蝶被碾碎在他的唇齿间，他不需要青年有任何回答，他只是需要解释，需要说出这些困扰他的感情，需要给无法宣泄的烦闷找到出口。因为他于心里再清楚不过，在相处时间上他比不过父亲和身为初代黄金男孩的Grayson，在亲密程度上他也比不过保持往来的Drake，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份，他都没有丝毫优势。Todd待他那短短的时间不过是因为无可奈何的照顾，他竟然像是尝到了甜头一样无可救药深陷进去。而他说出的那些告白会毁了一切，但是这一切原本就不曾存在。
Damian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把膝盖从对方的身上挪走。他想以他们两人的能力，他们能够把关系修复到最初，能够不让任何人察觉到端倪，那些蝴蝶的消失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过些时候，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可Jason在这时候打开了面罩，他伸出手揪上了罗宾制服的衣领，向下拽了拽，然后微微抬起了头。
他给了Damian一个浅浅亲吻。
“如果这就是原因，那它根本不需要担心，”他在离开男孩的嘴唇后说，“因为……好吧，我也挺喜欢你的。这样行了吗，恶魔崽？”
所有环绕在他们身边的蝴蝶在同一时间化为了粉尘，它们渐渐上浮，就如同点缀哥谭夜幕的星。
Damian张着嘴，呼吸急促，“我……”他一开口就结巴了，“我不是父亲。”
Jason差点没听懂对方的意思，等他想清楚后差点放声大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把你当成B？”
“难道不是吗？”男孩突然比他更早表现出了恼羞成怒，“你说我像父亲！”
“老天，”Jason觉得自己快要流泪了，“我说这话只是因为单纯的觉得像，没有任何意思。我没想你会因为这个误会。”
“那夜翼……”
“这和夜翼又有什么关系？我可没说你像夜翼。等等，我明白了，是因为昵称还是机车？不管是哪个都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的天啊，那时候我才十五岁。接下来你要问谁？小红？”
“……”
“上帝，你真的……”
“闭嘴，Todd！”
Damian再一次俯下身，字面意义上的堵住了对方的嘴。


END


塔加拉族语: Kilig。名词。形容那种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好像胃里正有成千上万只蝴蝶翩翩，一张嘴就要全部飞出来一样的醉醺醺、麻酥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