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带着湿意，草地上绿得泛光，草木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混着泥土特有的芬芳。
　　微风吹拂着这片大地，明明灭灭，映出不一样的光影。
　　抬头，明月微暗，星星满天。
　　湿润，柔软，从脚底传来。
　　于是他睁开眼，想要观其全貌。
　　白色的天花板和熟悉的消毒水味同时闯进了他的大脑，踢走了睡梦中的天堂。
　　这是医院，他想道。
　　细微的呼吸声，很有节奏，房间里不止他一个。
　　他不动声色的扫视四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站着他的床尾，手中拿着文件夹板，上衣口袋里放着五颜六色的笔，胸牌上写着“程啸”。
　　尽管他的大脑空空荡荡，不存一丝记忆让他知晓自己是谁，但他是个有常识的人，这应该是个医生。
　　“可算醒了，”明显是熟人才有的那种调侃语气，“你等会吧，大校过会儿就来。”
　　（“大校”，军队里才有的称呼，一醒就叫他来，不会是爹吧！）
　　“受了点伤，睡了几天，就跟傻了似的。”那医生果然是自己的熟人，“郑吒，你不会真的要和大校离婚吧！”
　　（我原来叫郑吒吗？妈的，猜错了，居然娶了个大校老婆。分析一下，娶大校的人大多也是军人，离婚的话婚姻是可以开头的话题，我应该也是一个军人，这人一会就要过来，时间不多了，不能老是让他说话，这样获取信息全然处于被动，要主动套点话出来。）
　　“咳咳，我……”
　　“你等会，我给你把氧气管摘了再说话。”程啸边说着就伸出手摘掉了氧气管。“你可轻点，医院的设备可耐不住你折腾。”
　　（设备都是金属做的，怎么耐不住人折腾了，难不成我还能把这些东西拆了不成？）
　　郑吒活动了面部肌肉，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出悲伤。
　　“离婚，是我对不起她，这都是我的错。”郑吒面带戚戚，声音悲痛，完美饰演了一个被爱人无情抛弃之后“只要她幸福，我怎么样都可以”的好男人。
　　“她还愿意来见我，这就不错了。”
　　咯吱。
　　程啸一屁股坐在了隔壁床上。
　　“郑吒，我见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咋就在爱情上那么眼瞎呢！”
　　程啸一手扶额，一手拿着那夹板直晃晃，哀叹不止。
　　“珍惜生命，远离楚轩，我都告诫你多少次了，结果你一句不听，争着倒贴，”说至此处，那夹板就被程啸砸到了病床栏杆上，框框当当，相当得掷地有声。
　　“他天天泡实验室，你就跟着他泡，那实验成功率低得可怜，你也上，结果就是你成了我这常客。”
　　“咔哒。”那夹板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裂为两半，被甩到了桌上。
　　“好不容易，你成功了，你追到手了，睡到人了，你俩结婚了，”程啸说到此处，恨不得给郑吒一巴掌，但念自己毕竟是个医生，也就搓了搓手，“你居然想离婚，楚轩是什么人呀，心眼小的很，又爱记仇，基地里哪个得罪过他的人能好过？”
　　“兄弟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就这么跟你说了，你要不负荆请罪，求楚轩原谅。”
　　郑吒闻此言，不禁瞠目结舌，自己这啥都不知道，就要道歉，求人原谅，这家庭地位堪忧。
　　“你可别看我，也可别说跟我你没错，楚轩可听不进这个。”说着程啸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真无能为力。
　　程啸嘿嘿一笑，“要不你就逃吧，医院正对门有个公交站，我给你两块钱，你就坐公交走吧！”
　　（这真是个好主意，就算郑吒失败了，楚轩也查不到我身上，这主意就像是郑吒能想出来的。）
　　（爱人名字叫楚轩，听起来不像个女名，待会见面就直呼其名吧！毕竟是在闹离婚，要冷淡严肃点。主动追求，那长得一定很好看。泡实验室，干技术岗的理工科女孩。心眼小记仇，基地里人缘一定不好，但这样又能做到大校，实力肯定过硬。程啸这人虽说满嘴跑火车，但前面的话语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郑吒面上附和，嗯嗯啊啊地糊弄程啸，心里主意飞转，早已打定了主意。
　　（不过他提的建议真不靠谱，坐公交车跑路，这太蠢了。再说跑，跑个鬼，男人怎么能怕老婆呢！我一定要告诉那女人，谁才是家里的老大。）
　　“程啸，我知道了，多谢你为我着想，家里的事毕竟还是我和她的事，还是要我们两个人共同努力解决的，逃跑不能解决问题，我还是等她来了，再和他谈谈吧！”
　　义正言辞，端的是一副正气。
　　程啸心下觉得郑吒已时日无多，居然觉得这只是两个人的事，这让为你俩爱情“奉献”许多的亚当、昊天等人情何以堪！
　　（郑吒果然是个大猩猩，脑子里怕不都是肌肉，这样居然还认为能冷静商谈，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当当当”，两轻一重。
　　推门进来的是个女孩，长的虽说好看，但也不算出奇。
　　郑吒正欲张口，以占先机。
　　“你…”
　　“大校好。”
　　程啸字正腔圆的声音打断了郑吒，只见他不知何时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整肃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但受礼的不是那个女孩。
　　而是后面进来的那个男人，相貌平平，鼻梁上挂着一份黑框眼镜，白衬衫，黑裤子，普通平常，丝毫看不出大校气质。但是他的双眼冷静异常，看起来似乎别有一种智慧的气质。
　　男人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是个习惯了被敬礼的人。
　　“您跟郑吒聊，我有事就先走了。”
　　（接下来我可救不了你了，郑吒，我先溜为敬了。）
　　“程啸。”男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在。”
　　程啸止住了正欲向外冲的脚，内心满是祈祷，楚轩不会又要捉弄我吧，他怎么知道的我又说他坏话了。
　　“郑吒失忆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楚轩什么时候学会的开玩笑。）
　　“大校您是不是拿我当笑话，这货皮糙肉厚的，濒死伤躺几天自己就好，怎么会失忆？”
　　“我没失忆，伤也好了，我们这就可以去离婚。”
　　楚轩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严厉冷酷，“你这次执行的是什么任务？怎么受的伤？喜欢吃什么？”
　　“我…”郑吒熄了气焰。
　　“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我…老婆”郑吒别别扭扭地说完最后两个字，语气极其不情愿。
　　“民政局可以给你开具证明。另外你进手术室时，签字的人是我。”
2、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疑似炸弹的弹片未能及时取出，造成了一定的脑损伤——或许是损伤部位太过特殊导致郑吒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接着楚轩身旁的助理拿来了一些文字，郑吒证明了自己还是个接受义务教育的人。
　　楚轩拿出了一些资料，上面印着复杂得让人头疼的数据和密密麻麻的不明字符，递给了躺在床上的郑吒。
　　近在咫尺，郑吒对上了那双眼睛。
　　纯净澄澈。
　　心跳变得快了起来，一阵欣喜涌上心头，纯粹因为见到这个人而心情愉悦。
　　（我原来真是个同性恋。）
　　但紧接着的是不知名的愤怒。
　　（他不会背叛了我吧，要不那我又为何感到愤怒，但我还是想要安慰他。）
　　房屋里气氛瞬间紧张，但楚轩冷静如常收回了手，郑吒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地笑着，只剩程啸和助理心内发抖。
　　程啸越是紧张，越是废话连篇，“不错不错，看来还认字。我就说嘛，国内的义务教育不仅普及而且有效，郑吒你虽然失了忆，不还是记得很多字吗？哪像我最近看的电视剧，失忆之后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自郑吒受伤以来，楚轩就一直处于一种难得的焦虑不安，吵闹、噪音、废话等都让他由衷的想要把制造这些的人送进地府。
　　爱情真的会使人幼稚，即便是楚轩也不例外。
　　楚轩微微皱了皱眉，准备让程啸闭嘴，幸好郑吒及时道，“这些我看不懂，楚轩。”
　　“加密方式你就没记住过，忘了也好，不用担心你泄密了。就郑吒你这智商，连高中数学都搞不清楚，也就别看这层层加密的资料。”
　　（程啸，你别说了。我觉得楚轩要生气了。）
　　那女孩跟楚轩许久，对楚轩的习惯稍有了解，她知道再不打断程啸的废话，怕是程啸真的要和他的病人一样进手术室了。
　　“大校，只是过去的记忆。”知道这个结果，楚轩明显轻松了许多。
　　楚轩咬了咬下唇，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程啸，你的医疗水平有待提高，我给你安排的特训再加两月。张小雪，调整接下来的行程，我需要三天的假期。郑吒，下床，我们回家。”
　　“这就下床，不给郑吒个轮椅吗？我给你说，医院这轮椅刚进了新货，不给郑吒试试。”程啸依旧不知悔改，在作死的道路上一骑绝尘，越走越宽。
　　“没事没事，我真的好了。”郑吒极力给程啸递眼色，下意识地说：“走走走，楚轩，我们回家。”
　　“郑吒，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楚轩。”
　　楚轩左手一抖，一把手枪从袖子里掉在了左手上，他直接将手枪拿出来对准了程啸的眉心。
　　郑吒不知道怎么了。
　　他的手先于他的大脑行动了。
　　郑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其实他也很想见到楚轩发脾气无果的样子，就像幼稚的男孩喜欢女孩，总会欺负她一样，只是楚轩不能以常理待着，他肯定不会哭，或许会像一只炸毛的狮子，给郑吒狠狠一爪子。
　　只是当楚轩把枪对准程啸时，他瞬间从床上爬了起来，右手放在了楚轩的后腰，用身体护住了楚轩，左手则是抓起来床，高举着。
　　病床的重量对平常人来说有点困难，但所幸的是在场的没一个是平常人。
　　只是这对床来说，不是很好。
　　楚轩眼神微动，不再盯着程啸。
　　郑吒很是迷茫，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普通人，他知道轻而易举地举起一张病床绝非一件常事，更让他迷惑的是，他没什么理由做这个，陷入危险的人是程啸，而不是楚轩，可他好像就是本能似的，护住了一个看起来不需要他保护的人。
　　张小雪也很迷茫，作为一个常年待在办公室的助理，她对于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并不习惯。
　　“我…我…”程啸结结巴巴。
　　楚轩依旧很冷静，只是郑吒起身带来的风让他整洁的衬衫被吹得歪了些。
　　“半年。”
　　“楚…”程啸不服。
　　（郑吒，你咋跟没失忆似的，见楚轩，不辨是非就护。）
　　“一年。”
　　所以说，有人总能在作死上发挥出新的高度。
　　“我接受，郑吒你把床放下，医院的设备可禁不起你折腾。”
　　（我也禁不起你俩联手折腾。）
　　“抱歉，”郑吒讪讪一笑，把床放回了原地，他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有个男老婆，而且自己真的很爱他，但是那不知名的愤怒依旧在他心里埋下了疑惑。
　　人总会犯蠢，而郑吒尤甚。
　　尽管程啸以他的惨痛告诉郑吒不要惹楚轩，但离婚对于郑吒而言，就是房屋里的粉色大象，被告诫不要提，但一旦脑子里有了这个，就很难不想。
　　“既然确定了我还是个完全行为能力人，那我们来谈谈离婚吧！”
　　所以说，作死的人总不止一个。
　　沉默是今天的病房。
　　作为一个不怎么会察言观色的人，郑吒自顾自地忽略了张小雪和程啸疯狂的暗示，按照自己的思路接着说下去。
　　“我出轨了吗？”
　　这个话题谁都知道答案，谁都想要回答，但谁都不敢回答。
　　楚轩左手一抖，把枪收了回去。
　　淡淡道：“你没。”
　　“你出轨了吗？”
　　“没。”
　　“额，”郑吒思考一番，觉得这不是真话，毕竟女性在军队里那么稀缺，而楚轩居然有个女助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
　　“助理是你给我挑的，你原来也当过我的助理。”成功上位者总会提防有人再从他的道路上位，就像有的导师不收女学生，是因为他娶了一个女学生。
　　张小雪脸上满是诧异，怎么扯上了她，她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只是个打工人，每天加班就够忙了，怎么还有时间勾引楚轩。
　　“那我们为什么离婚？”
　　离婚总是有很多理由，作为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郑吒想不出对于伴侣有什么比背叛婚姻更过分，更值得去离婚。不过还好，至少他知道了他们双方都是忠诚于对方的人。
　　郑吒的问题确实很蠢，但楚轩也确实答不出来。
　　“离婚是你提的，而你现在失忆了，所以我不知道。”
　　智者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
　　楚轩深知此点，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回答不上郑吒的问题。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郑吒下意识地问道，并非出于信任，而是习惯。
　　“你可以问问你的离婚律师，我会让你们见面的。你想出院的话，程啸会给你办手续的。”
　　“那我能跟你回去吗？”
　　楚轩瞳孔微缩，显然是有些惊讶。
　　“你自然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回去，搬东西的话，有专门人员。”
　　“你就不挽留挽留我吗？”郑吒不能理解，我明明还爱着他，他也爱着我，那为什么他不挽留我？
　　“我不会。”
　　楚轩很平静地说道，但郑吒莫名的感觉楚轩在伤心。
　　是的，他确实不会。
　　没有人是完美之人，作为智慧的代价，楚轩失去了感情。他可以用利益让自己成为人群中的大多数，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没有什么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默认，也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只有感情。
　　郑吒看着这样的楚轩，心里隐隐作痛，也没什么心思思考楚轩话的真假，下意识地道：“哦，那我可不可以教你？”
　　（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
　　“自然可以，那你要跟我回家。”
　　“那就出院。”
　　程啸看着跟着楚轩屁颠屁颠去办出院手续的郑吒，不禁感叹，“恋爱使人降智，和楚轩恋爱使人失智。”
　　“有啥不好的，至少我这几天不用加班了。”张小雪接了一句，“依我看来，郑吒这一出闹得虎头蛇尾，被大校耍得团团转。”
　　程啸无言，只能说：“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