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着整个须弥城，刚下过一场雨，充满草木的城市里到处散发着泥土和草本植物的气息。艾尔海森走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靴子踏过水坑，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前方不远处就是书记官的房产。不，现在已经不算是书记官个人的房产了，前不久这处房产证明上才刚添了一个新名字，而那人实际上已经占据这儿许久了。

总之那栋漂亮的屋子此时正在月光的照耀下反着寒光，四面的窗子里黑漆漆的，看上去比这雨后的空气还要冷上几分。

艾尔海森在门前停住脚步，身后的屋檐边上还时不时滴着残留的雨水，他按停了耳机，抬手在木门上敲了两下。

“咚咚”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咚咚”
屋内传来木质家具擦过地板的声音，随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咚咚”
“来了来了！”

是卡维的声音。

门被哗然打开了，卡维皱着眉，半睁着眼睛看他，问：“怎么才回来？”

艾尔海森不答他，一边进屋一边反手把门带上，“在等我？”

“哈——”卡维打了个哈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然呢，还能等谁？”

“也是。”艾尔海森褪下披风，在衣架上挂好，这才慢慢闻到空气中香醇的甜味，“你在喝酒？”

“嗯？啊，稍微喝了点。”

“但我没喝多，就喝了一点。”卡维心虚似的补充道。

艾尔海森看到桌子上的酒瓶，借着晦暗不明的烛光，可以看到确实只下了约有一杯的水位。

“哦，今晚停电了，我只找到了这一根蜡烛。”卡维以为他在看烛台，于是开口解释道，“真是的，也没收到停电通知啊，这么突然。”

他走回桌子旁，把上面的东西通通打包到了客厅，又拿来一个空酒杯，和他的并排放在一起，随后直接席地坐在地毯上，冲艾尔海森说：“来喝两杯吧，你明天休息，对吧？”

“嗯。”艾尔海森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发生什么了吗？”艾尔海森看着卡维给他倒酒，烛光照不全他的面孔，但艾尔海森还是能感知到他今日的不寻常。这大概是从卡维本人身上学到的技能。

“没，”卡维放下酒瓶，端起酒杯来又改了口，“前些天，我给母亲寄了信。今天，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艾尔海森了然，他跟着端起酒杯来，但并不急着入口，视线仍徘徊在卡维身上。

“那封信，我写了好长好长……”卡维轻笑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指尖。深红色的液体像外面凝固的夜色，在铜杯中淡淡映着暖色的火光，“她应当都看完了，连那些无所谓的小事，都给我一一答复…我的信写了有多长，她的回信就有多长。”

“她说她很高兴，艾尔海森，”卡维把杯中的酒饮尽，便将铜杯放回了桌上。他微微抱起双膝，侧着脸颊那么支在上面，酒红色的眸子转过来，看着艾尔海森，“她还说，要是我发觉你并不是个好人，就要速速和你离婚。哪怕是在须弥混不下去了，也可以去枫丹投奔她。”

他说着，又忍不住发笑，笑声小小的、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撩拨着心尖。

“看啊，她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物，要是与你离婚了，一定是要被整个须弥城封杀的。”

听他这么说，艾尔海森也不禁失笑。
看来卡维这胡思乱想的本事，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谢谢你，艾尔海森。”卡维收了笑，认真地说，每个字节都缓慢又清晰，“我是不是很久没说谢谢你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学院争霸后你才说过。”艾尔海森回他。

他饮下一口酒，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地从嗓子眼流下去，甜渍的酒精味充满口腔。

“哦，那次也谢谢你。”卡维恍然想起来似的，这么补充道。

“……你今天很开心？”

“嗯？我？”卡维微微张大了瞳孔，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我当然很开心。”

艾尔海森被那双笑眼注视着，一时没接上话。两人借着中间的一荧烛火，毫不费力便望进彼此的眼底。

“那你呢？”卡维问他，“你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开心？
艾尔海森想说，但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为我感到开心吗？”卡维直起身子，上身稍稍向他凑近过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放大，纤细的浅色眼睫稍稍遮挡住精巧的眼珠。卡维靠过来，呼吸间仿佛都能嗅到他唇齿间香甜的气息，柔顺的金发搔过面颊，卡维的唇停在他的唇前——只一步之遥。

“你喝醉了？”艾尔海森没有躲闪，却收紧了握住酒杯的手。

“我只喝了两杯，”卡维稍稍退开，抬眸看他，“还是果酒。”

“这就是你那天在沙发上想做的事？”

“嗯？嗯……”卡维愣了愣，皱着眉想了一会，好像真的在苦恼该如何回答，“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我以为，”卡维双手搭上了对面人的脖颈，他微阖起眼睛，视线停在艾尔海森沾了酒液的薄唇上，“这是你想做的事。”

“什么？”艾尔海森诧言道。

“还是说，其实你只敢做这个。”

一根手指贴了上来，轻轻拭去唇间的酒渍。

卡维探出舌尖来，将指尖的薄红液体卷进口腔，随后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艾尔海森被他撞得杯中的酒一抖，洒在身下厚实的编织地毯上。

口中满是甜腻的酒香，艾尔海森鼻尖嗅到一股香甜醇厚又夹杂着苦涩的气息——是卡维的信息素。这两种气息交掺在一起，侵占周围的空气，掌控他的五感。艾尔海森感到口中湿滑柔软的物什在作乱，卡维动了动身子，居高临下地吻他，手臂环他环得那么紧，他的大半面颊都埋在那头金发中，omega温热的身子贴过来，烤得他好像要融化。

“卡维……”他的呼唤从唇齿间挤出来。

纠缠不休的唇舌分开，牵出一缕银丝，被无限拉长，最后扯断。两人都气喘吁吁。

“卡维……”艾尔海森看着眼前的人，沉沉地叫他，他一向清明的大脑此时像被笼上一层薄纱，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梦境。

卡维的眼睛里蒙上了雾气，更是性感迷离，他粉嫩的唇沾了水光，又要凑上来吻他，被艾尔海森抵住。

“我…易感期…”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低沉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

“艾尔海森，”卡维拿下抵在自己唇上的手，轻声地问，“之前，在教令院，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时，偷偷摸了我的嘴唇？”

被提问的人愣住了。可笑的是，大概是犯案次数太多，他甚至一时不清楚卡维指的是哪一次。

“……哦？我不记得。”艾尔海森清了清嗓子，尝试回到平日里那副并不太讨人喜欢的模样。

“如你所说，艾尔海森，”卡维却并没有动摇，他捧住艾尔海森的脸，矮下身子来平视他，迷离的神情散去，清湛的眼眸如通澈的宝石，“我总是喜欢想太多，可思来想去想不出答案，所以我来问你，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你会给我答案吗？”

有那么一瞬间，艾尔海森后悔起那天自己突如其来的好心以及事不关己型的说教。

“为什么？”他沉默了良久，蓦然开口问到，“你想知道这个，为什么？”

“唔……”卡维被问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要知道艾尔海森有没有摸他的嘴唇？
为什么他要执着于一个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答案？
为什么他要吻艾尔海森？

为什么……
他想从那个人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即使得到了答案，有意义吗？

那已经是那么那么久以前，那时候他们还那么年幼，甚至还没分化；两人还那么要好，没有经历过以后的争吵与分别；那时的他甚至认为艾尔海森与自己是统一而又完整的一对，而现在他们已经明白，彼此之间大概永远无法相互认同理解。

好像突然被抽了力气，他坐回地毯上，双手颓然垂下。

“看，你自己都不明白。”对面好似早就料到，了然地说着。

“我……”卡维不敢去看那双在黑夜里仍炯然明亮的眼睛，他低下头，嗫嚅着，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莫名的泪水蓄上眼眶。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刚刚燥动的心跳也逐渐冷却平复。

“卡维，我不想你做什么，”艾尔海森开口，声音因极力的隐忍克制而虚浮，他被卡维勾的易感期提前，理智紧紧绷着不让身体失控，“我说了，和你结婚是我权衡过的事，房产分给你也是，要你告知你母亲也是，这些都是。你不需要额外再做些什么。”

他站起身来，桌上的烛火因为他带起来的气流而摇晃两下。卡维低垂的长发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他飞快地说：“我易感期到了，酒就不喝了。”




怎么会这样呢？

卡维茫然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听玻璃窗上啪、啪嗒几声轻响，随后越来越密集，一场大雨哗然落下，似乎要淹没这座城市。卡维听着窗外的雨声，只觉声声落进自己的心里。

桌上的烛火奄奄一息，短短一截白烛底下是成摊凝固的蜡泪。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却什么都不愿意想，黑夜之下的客厅竟是如此空旷又寒冷，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站起了身，因腿脚发麻而摇晃。就这么晃荡进了自己的房间，习惯性按下一边的开关。

啪，一声。
灯亮了。

眼睛没有适应过来，被明晃晃的光照得肿痛，原本已经凉下去的泪水被新盈上来的热泪推着一起滚落面颊。

来电了啊。
卡维吸了吸鼻子，抹去泪水。

刚被他想起、拾回房间没几天的梅赫拉克贴了上来，初级的机器读不懂人类情绪，只一如既往露出三条折线组成的笑脸。

“人类真是复杂啊，是不是？”卡维笑出声来，捞过自己忠实的伙伴兼助手。

小小的屏幕因无法理解指令而显示出疑惑的表情。

“人类……还真是复杂啊……”他将工具箱放回桌子上，感叹般重复着，手中翻出开过封的阻隔贴来，重新取出一片仔细贴上。

“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是不是？”

大概是捕捉到了“你”“好”之类的的字样，电子屏重又展露出了笑颜。

卡维笑了笑，身子陷进床垫里又被回弹出来。贴心的小工具箱已经飞去按灭了开关，灯泡渐渐暗了下去。

“谢谢你梅赫拉克。”卡维说。

“晚安，梅赫拉克…晚安……”

窗外骤然增大的雨声吞没了他那含糊的、轻飘飘的尾音。

TBC



不坦率的小情侣，加起来有一盘心眼子。

这章进度有一点快，剧情也快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