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场令人尴尬的寒暄过后，周泽楷和叶修都是一阵沉默。两人是真不熟，要是他俩是单纯的陌生人还好一点，关键是他们还有一个婚姻关系摆在这里，不管说什么叶修都觉得有点尴尬。

“呃……今天早上我在管制室听见你跟塔台通话了。”

“嗯。”周泽楷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那个航班是飞国内的，飞行还顺利吧？”

大部分时候航班的起飞降落都是按部就班的流程，空中事故之类的属于极少极少发生的意外情况。周泽楷飞了这么长时间，遇到的事故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国内航班时间又短，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摸了摸鼻梁答道：“还好。”

结婚之前，叶修根本没想到周泽楷的性格会这么闷。他作为一个航空管制，从他手底下走过的机长不知凡几，虽然说不上各个都是健谈的，但最起码也是开朗大方。尤其是长得帅的机长，叶修还没见过几个不是交际花的。

沉闷腼腆，除了必要的话之外几乎不说话。叶修见了周泽楷第一面就给他下了定义：是个好孩子。

“那个……”眼见着叶修已经开始转身铺床准备睡觉了，周泽楷张张嘴叫住他，“叶修，我明天回家。”

叶修把枕头抱在怀里拍拍，拍松了之后才把枕头放在床的正中央，一掀被子扑了进去，只剩下一个脑袋还露在外面。他的声音也有点闷，侧着身子对着手机屏幕：“哦，需要我去接你吗？”

从他钻被窝开始周泽楷就把头埋得低低地，一下也不敢抬，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似的，直到听到叶修的声音才猛地抬起头来，然后有点受宠若惊地抿了抿嘴：“不用了。”

他右脸上有个浅浅的梨涡，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一笑起来的时候就特别明显，衬着酒店昏黄的灯光显出一点恬静的好看来。

叶修看着他的脸，有点为色所迷，手指捏着被角搓了搓然后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周泽楷被他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什么叶修先一步拿起手机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起飞？”

“十一点零二分。”

“那时间还早得很，”叶修拿着手机出了卧室，从杂物箱子里摸出一个手机支架来，一边打开电脑一边问，“你手边有电脑吧？”

周泽楷随身带的当然有笔记本电脑，其实电脑派不上大用场，但是一直带在身边，于是也从身后抽出笔记本来：“有。”

“反正时间还早，咱俩打把游戏吧。”叶修眼神发亮，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你平时打什么游戏？”

“……”周泽楷看着自己电脑上的一个小小图标沉默两秒，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玩。”

隔着一块屏幕叶修也分不出来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进了游戏一试就试出来了，乐滋滋地打开了游戏：“那跟我一块玩呗，带你。”

“什么游戏？”

这一句话把叶修给问住了，他在玩的这个游戏文件包异常的大，如果周泽楷没玩过的话恐怕下载到明天也下不完。于是他少见地摸了摸唇角，试探着问：“酒店网怎么样？”

周泽楷答：“一般。”

事实上周泽楷这句话说得实在恭维了，酒店的网络比起一般情况下的“一般”还要差上许多。叶修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捏着下巴认认真真地为难起来，看着已经登录的角色界面咬牙退出。

“不玩这个了，找个别的玩。”说完他一头扎进Steam的游戏海里聚精会神地翻找合适的游戏去了，“我看看玩点什么合适呢？这个好像不行，这个只能一个人玩儿，这个……你看什么呢？”

叶修猛地抬起头才发现周泽楷的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方向，跟着他的眼神往自己身后瞥了好几眼才问：“走神了？”

“呃，”被逮了个正着的周泽楷含糊两声应了下来，“嗯，对。”

叶修摸不准自己这个法定伴侣是个什么脾气，也许人家就是特别喜欢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呢，不再多做纠结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这个游戏好，操作也不难，咱俩玩正好。双人成行你知道吧？加我好友我邀请你。”

鼓捣了小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都进入了游戏。确实就像叶修所说的，这个游戏操作不难，前面的教学关卡做得由浅入深又很有趣味，周泽楷上手得很快。

“小周，你真的从来没玩过游戏吗？”看着周泽楷的那个角色流畅地跑过障碍跳到对岸，叶修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挫败，“你操作明明很熟练啊。”

周泽楷默默地帮叶修铺好下一步的路，沉着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道：“玩过，小时候。”

“小时候？”叶修啪啪按着键盘，“玩得什么游戏啊？”

“炫舞？”

“行啊小周，玩得挺复古。”QQ炫舞应该是叶修小时候流行的游戏了，那时候网吧里有一半玩QQ炫舞的，各个按得键盘啪啪响，手指的力道恨不得把空格键按崩。叶修也玩过一段时间，不过不再流行了之后就再没有玩过。

“就玩了两天，别人带的。”

这个应该是实话，周泽楷的表情一直都是有点冷淡的，说到这个带他的人时眼神里却有点笑意，好像想起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似的。

“这里钉个钉子。”叶修一边指挥着周泽楷过关一边趁着没事做从键盘上抽手摸了两张纸巾，捏住鼻子狠狠地擤了一下，“咳咳，最近天气转凉，小周你飞哪儿了注意保暖哈。”

“不用，我今天在广州。”

今天北京和广州的温度差了能有个十几度，广州还没能顺利入冬呢北京已经开始供暖了，保暖这话说得早了。不过叶修也一定都不尴尬，而是顺着话茬接了下去：“那回北京的时候可得多穿点了，下飞机之后可是很冷的。”

“好，你也是。”

“我明天不上班，嘿嘿，羡慕吧？”叶修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休班吗？”

自从周泽楷和叶修结婚之后还没见过他休班呢，原来他只知道管制忙，但却不知道管制能忙成叶修这样。倒也不是叶修工作有多么积极，而是兴欣本身就是新机场，规模又小，管制员又少又没经验，他不上班的时候也到管制室里加班就是想赶快把徒弟带出来，好给以后减少一点压力。

“不是，”叶修摇摇头，“感冒，请假了。”

叶修不是那种非要带病上班作践自己身体的人，什么时候该请病假他还是很清楚的。不过他这个病也就是个流感，症状不严重，脸色上看不太出来，叶修也不愿意跟周泽楷说太多。

怎么说呢，叶修骨子里不愿意跟别人表露自己的脆弱，跟父母也是报喜不报忧，再加上他刚结婚一个月，还没习惯跟自己的伴侣时刻分享生活，所以也就没有跟周泽楷说一声的那根筋。

他不愿意多说，周泽楷也不问，只是脸色沉了下去，沉默着操纵着自己的小人往前走。

“哎，哎！小周，别往前走了，会掉……”叶修话还没说完，只见周泽楷的小人雄赳赳地径直走到了悬崖边然后“嗖”地一声掉下去了，等他复活了叶修才把后面几个字补上，“……下去的。跟你说会掉下去的嘛，想什么呢？”

“走神了。”这一次周泽楷理直气壮地加上了自己的理由。

他以为自己情绪已经足够内敛了，但叶修是什么人啊？八面玲珑也不够说他的，眼睫毛拔一根下来都能当哨吹，都是空心的，停下来看着屏幕里的他问：“你是不是有点生气啊？”

“没有。”周泽楷闷闷地答道。

他确实是有点郁闷叶修生病不跟自己说，但是转念又想，自己跟叶修算是什么关系呢，叶修哪儿就轮得着凡事跟他汇报一声？

对他的回答叶修不置可否，转头继续埋头在游戏上，之后再也没提这事，好像是只是象征性地问他一句似的。倒是周泽楷坐不住了，玩游戏的时候目光时常游移到叶修的脸上，看着他的侧面出神。

“好啦，第一关过得差不多了。”双人成行的第一关大概就是在仓库里钻来钻去，过了仓库关之后就换了一个地图。叶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摸过手机来：“一个多小时了，你累不累啊，老这么端着电脑？”

叶修这么一说周泽楷才反应过来，他一直都是把电脑放在腿上玩的，现在腰和腿都僵得难受。他端起电脑把腿伸平揉了揉，抬头对叶修说：“还好。”

“赶紧揉揉吧，我先睡觉去了。”

回到卧室，叶修钻进被窝，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脸朝下挡得结结实实，手机就扔在一边不管了。叶修入睡快还是得益于他的工作，管制员两个小时一轮班，一到叶修休息他就抓紧时间补觉，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倒下就睡的绝活。

周泽楷没有他那么好眠，伸平了胳膊和腿靠在床上做拉伸，把手机立好了放在眼前看叶修睡觉。

叶修越睡越往被子里缩，最后只剩下几撮头发在外面，但周泽楷一直都保持着通话没有挂掉。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叶修露出来的那几撮头发，眼神中的温柔像是化了一层的冰似的，薄薄地覆在上面，倒映出细碎的闪烁光芒。

“晚安。”他自己念叨着，把手机郑重地捧在胸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