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莱艮芬德”

潇洒而不失华丽的字迹时隔三年再次以文件签名的形式出现在琴的眼前，让琴不禁有些恍惚。

眼前这份调回申请与三年前那份请求解除结合的申请一样，也是如此突兀而平静地出现在这位年轻的M区次席向导的办公桌上，不给她一丝心理准备，也不容她拒绝。

出于道德层面的考虑以及科技进步使得仪器辅助缔结的精神链接足够紧密，当下的【塔】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制匹配的哨兵与向导肉体结合。

尽管精神结合断裂并不如肉体结合断裂那般致命。不过三年前精神结合断裂那种几乎是被剜去部分灵魂的痛苦足以让琴记一辈子。

“哼，难得看你走神这么久，看来你看到那份申请了，次席大人。”她的庶务长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向她走来。

“凯亚，或许你该适当提醒我一下，毕竟送到我桌上的文件你应该大多有所了解吧。”琴从短暂的回忆中醒来，略微有些埋怨地说道。

“我想我亲爱的义兄在次席大人批准这份申请后的半年内就会回到M区，您需要在您繁忙的日程安排中抽个时间见见他，毕竟一位S级哨兵的回归值得【塔】的管理者接见，更何况我觉得不管他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他应该挺想见到您。”

尽量忽视凯亚忽然使用的敬语和揶揄的语气，琴扭过头回避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轻声回应道：“好的，到时候麻烦你安排了。”

…

作为管理大陆对抗魔物最高级别的“武器”——哨兵与向导的机构，【塔】统领各区的军事机构。不过受到M区历来军政合一的历史影响，M区的【塔】分管部分世俗事务，塔内职务大多也保留历史名称。不久前M区的首席哨兵法尔伽抽调了大批人员随他北行前往近年来因为受到魔物侵蚀愈发不稳定的边界远征，M区管理层人员骤减，繁重的事务成倍累于留守M区的人员肩头，特别是琴，这位年轻的次席向导。

事实上，琴早已习惯，毕竟作为自由而随性的首席哨兵法尔伽的副手，琴早已在实际上承担起了首席的职责。严谨、专注、高效、规律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不过自从收到迪卢克的那封调回申请起，次席大人的日程安排里多出了十分钟空白时段时间，游击小队的哨兵优菈汇报工作时无意瞥见曾好奇询问，【圣所】的负责人的丽莎意味深长地表示那是会见前男友的“作战”演练时间，最终两位高挑美丽的女士在面色绯红的琴的否定声中被驱逐出首席办公室。

到底是为什么呢？由甲胄包裹的手套被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琴伸手轻触已看过无数回的两份申请，纸张光滑细腻，只在签名处略微凹陷，细微的触感自指尖传导轻叩心房。

无论是因为举行结合仪式时发现主持者是西蒙先生和芙蕾德莉卡夫人而产生的某种既视感而脸红的少男少女；训练结束后有意无意碰到一起的手，无人的角落交换的尚不能被称之为“吻”的触碰；还是结合断裂后疼得几天不能正常行动和反反复复的后遗症。一切悸动、错愕、恼怒、愧疚都同那封请求解除结合的申请、潇洒而华丽的签名一起，凝滞在三年前。但另一封申请，另一个同样的签名，此刻平静地躺在一旁，却如一缕清风，轻轻搅动某些停滞的东西。

…

不过次席大人很快就没有时间细细品味这些精妙细微思绪，因为侦查队的报告表示最近【塔】外似乎出现了一位独行哨兵，夜间行动，清除魔物，以至于游击队屡屡扑空，优菈更是表示记下一仇，来日逮住这位哨兵必要一决高下。

“没有向导还能有这种战斗力，这家伙少说也是S级。”凯亚边说边翻阅着侦查队的调查报告。

“S级的哨兵吗，M区留守的S级哨兵只有阿贝多哦。”丽莎轻轻搅动茶杯里的茶勺。

“我查过这几天塔的出入记录，阿贝多一直都呆在实验室里，何况我觉得这些战斗痕迹，或者说这位独行哨兵的作战方式有点眼熟。”琴抬头望向凯亚。

凯亚在琴略微有些审视的眼神中放下文件，摊了摊双手说到：“嗯，或许是有点眼熟，但也不排除是未登记的刚刚觉醒的哨兵，近一年觉醒的哨兵和向导数量比往年多了一些。”

“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近一年【圣所】新来的小朋友也很多呢，平添了我许多工作量呢。” 丽莎说完，轻抿了一口茶。

  

琴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无论如何，塔外的环境对独行哨兵而言都有一定危险性，诸位，请务必齐心协力尽快找到这位哨兵！”

…

随着次席大人的一声令下，塔内的诸多人员都为了寻找这位独行哨兵而忙碌起来，不过这位独行哨兵似乎相当敏锐而老练，并不给塔的成员任何正面接触的机会。

  

琴忙于分析各部门呈上的各类资料，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久违地看见一蓝一红的两人同时朝自己走来时琴才想起在某日工作的间隙，自己的庶务长似乎提过某个会见被安排在今天。

“啊，你这身份资料和手续文件可真够多的…”凯亚抱怨道。

他似乎长高了不少，和凯亚差不多，不过自己也长高了许多。

“…M区需要的一些证件和一些权限卡后勤应该准备好了，你…”

嗯…刘海似乎短了一些，改扎低马尾了吗？

“赫塔，我还记得。”

啊，声音低沉了不少，熟悉却有点陌生。

“一些详细的内容都在这些资料里了，还请我们的次席大人过目。”凯亚看着有些发怔的琴，双手略微加了些力道，将手中的一沓文件轻拍在了琴面前。

纸张和桌面碰触的声响让琴迅速反应过来，那被丽莎戏称为“会见前男友的作战演练”积累的经验迅速运作，琴站了起来，露出礼貌而得体地说道：“欢迎回到M区，莱艮芬德先生。过去的事确实是【塔】管理层的失职，也有我的责任，我代表塔向你道歉。”

“不，这不是你的…”

“伊洛克已经得到清算，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稍后为你详细说明。另外，您的宿舍【塔】已经为你保留，依然在原来的位置，哨兵的制服以及其他所需必须用品也全部安排完毕。S级哨兵的回归对如今的M区而言意义重大，我也代表【塔】向您表示感谢。”琴并不打算给迪卢克打断她的机会，一气呵成地说完了自己演练过无数遍的腹稿。

公事公办的语气让迪卢克一时接不上话。

“咳咳，或许次席大人应当先浏览一下这些资料。”凯亚出声打破办公室里短暂的沉默。

琴闻言，低头随意地翻阅了那沓厚重的文件。

不过很快她就在惊讶甚至是生气中抬起了头。

“迪卢克前辈，你没有搭档吗？或者说这几年你没有过搭档？！我想大陆上任何一个区都会优先为S级的哨兵匹配向导吧！”

“呃，向导素就是我最好的搭档。”似乎是为了增加一些可信度，迪卢克掏出了一盒向导素晃了晃。

“这就是你三年都没接受过一次精神疏导的理由吗？前辈！”琴眉头皱，身体微微前倾，将自己的双手抵在办公桌上。

显然，这个动作并没有起到琴希望的效果，在大脑反映过来之前身体先做出了反映，琴绕过办公桌径直向迪卢克走去。

“你需要精神疏理，前辈！”琴说着，伸出了手。不过很快这个下意识的行为被迪卢克后退半步的动作拒绝了，琴也从冲动之中平静下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琴有些无措地放下手，略微低下头避开迪卢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既然已经完成了报道，我想我可以离开了？”迪卢克也飞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说道。

“啊，当然可以。”琴轻声回应。

凯亚的视线飞快地在二人身上来回到了几下说道：“三年时间【塔】内也有不少的变化，那么我陪迪卢克先生去一趟后勤处吧，次席大人？”

“好的。”琴回答，在那二人快要走出办公室时又高声喊道：“还是请您务必到公共向导处接受精神疏导！迪…呃…莱艮芬德先生！”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迪卢克没有回答。

  

琴缓缓走回办公桌。回想起自己混乱的称谓和波动的情绪，琴有些无措地将自己的脸埋于掌间。

…

“三年独行不找向导，不接受精神疏导，全靠磕药，嗯，应该还要承受结合断裂的后遗症，真亏你没疯掉啊，莱艮芬德先生？哈哈哈抱歉这个称呼真的，非常难得？”走出办公室几步凯亚就忍不住拍着迪卢克的肩揶揄道。

“我知道后勤处怎么走，不用你带路。”迪卢克无视凯亚的揶揄，加快了脚步。

“喂，等等”凯亚追上迪卢克神色也严肃了许多，“认真的，我猜你的【精神图景】现在应该是一团乱麻，即便使用向导素，但是现在应该有【神游】的症状吧。”

迪卢克停了下来默认了凯亚的话。

“我记得在【圣所】时你生理课成绩挺好的，那么莱艮芬德先生你应该很清楚没有搭档陷入神游是多危险的事。”迪卢克依旧沉默。“既然你一时半会儿没法面对你的’前女友’，嗯，我们亲爱的古恩希尔德女士，看起来你也不会乖乖去找公共向导，那么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帮助一下我亲爱的义兄，帮你梳理梳理。”凯亚的神情再次嬉皮笑脸起来。

“滚蛋！”

“还有，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迪卢克开始反思自己为何会停下来听凯亚讲话，再次快步前往后勤处。

“这话说出来，全M区除了你俩可没人信，不过我还是奉劝你抓住时机赶快'复合'，想成为琴的搭档的哨兵可不少呢，她每个月至少收到五份申请。”

“都说了我们不是！”迪卢克皱眉。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居然没有搭档？S级向导应该很容易找到搭档吧。”

“这你要问琴了，M区【塔】内除了人力紧缺，其实战斗压力并不大，哨兵们也不是非得跟向导结合发挥最大战斗力，更何况现在【塔】内她做主，当然，即使法尔伽在，也不会逼她。现在她有繁重的政务要处理，并不怎么参与战斗，嗯，或许还有些结合断裂的阴影，理由很充分不是吗？当然不排除琴小姐有点私心是吧。”凯亚双臂抱于胸前，紧盯着迪卢克，并且十分满意地在如今缺失笑意的这张脸上收获了诸如惊讶、愧疚甚至微妙的欣喜的复杂情绪。

“多谢。”迪卢克轻声说。

“？”

“这些话，也不止这些话。”被心里泛起的某种名为怀念的情绪惊讶，迪卢克微微笑了笑，或许是今天见到了好多阔别已久的同僚吧。

突如其来的感性坦诚让凯亚险些没有维持住挂在脸上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就接道：“表示感谢的话大可陪我去喝一杯。…哎呀，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没有向导调控五感的哨兵可受不了酒精的刺激，那么，告辞！”不等迪卢克回答，凯亚便潇洒地离开。

后勤处也近在眼前，迪卢克和赫塔打了声招呼，取回了自己的物品后便回到了曾经宿舍。

…

追查独行哨兵进展迟迟没有推进，哪怕是塔外的情报人员也缺少信息，不过近来这位独行哨兵似乎减少了行动频率，但他的踪迹依旧完美避开与搜查人员的正面相遇，从他老练的战斗风格和缜密的行事作风来看，琴几乎可以完全排除这是一位刚觉醒的哨兵。某些推测在她的脑海中蔓生，琴继续翻找查阅各小队呈上的报告，力图找出些决定性证据，不过很遗憾并没有找到。

偶然间抬头一看，时钟已指向六点，正是“下班”时间。显然，这对琴而言没什么意义，不过她继续工作的意图很快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来者是一位办公室并不常见的客人，罗莎莉亚，凯亚的搭档。

“次席大人，嗯…我是说琴小姐？有时间聊聊吗？”这位酒红发色的高挑女郎面无表情地说道。

…

M区塔外最负盛名的酒馆“天使的馈赠”如往常一般营业，在几乎全民爱酒的M区，晚间的酒馆几乎永远人满为患，酒保炫技式的调酒，酒后人们家长里短，吆喝吹嘘，生活百态全部溶于一杯杯精心调制的酒中。

酒馆深处某个灯光晦暗的角落，依旧为某些喜欢安静的人们设置了一个小型吧台，今夜这里的客人不多，身着酒保服的红发男子擦拭着手中的高脚香槟杯，目光却却锁定着某位向这边走来的蓝发男子，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一杯午后之死，多加点冰，多谢！”凯亚一屁股坐在迪卢克斜前方的高脚凳上，微微倚靠在吧台上。

“停我向导素？”迪卢克没有理会凯亚的要求，将高脚杯擦得滋滋作响。

“毕竟某人迟迟不去找公共向导，次席大人只好使用一些强硬手段喽。”

“你应该很清楚，我说的不是【塔】发放的向导素。”

“嗯——，毕竟次席大人可是亲自向我传达了需要暂停'迪卢克前辈'向导素的发放呢。看起来还是有效的不是吗，你好歹去找了公共向导。”凯亚说着，想起那天琴向他传达这一决定的情景。当他询问她为何不直接向后勤部下达指令时，琴微微一笑表示有些事应该只有凯亚能办到。凯亚发誓，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这位以正直认真著称的发小兼同僚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于是凯亚非常愉快地与一些黑市供货商进行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友好谈话。

“哼，你俩倒是默契。”迪卢克将调制好的午后之死拍在吧台上，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多谢夸奖”凯亚满意地接过酒杯晃了晃，盯着迪卢克略显诧异的神色语气玩味，“喂喂，别那么惊讶嘛，三年了，小姑娘都长大了。”

“我记得你和她同龄吧。少学法尔伽说话！”迪卢克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好好好，琴好歹出身政治世家，别因为她这样刻苦就忘了她和你一样是个别人口中的'天才'很多事情她直觉敏锐但不会说破，但她绝对会想尽办法求证，她固执起来什么样你比我清楚。”

“…”

“顺带一提，以她的精神力强度完全可以摁着你突破【屏障】强行疏导一下嘛，虽然估计你真的对上她也用不着她强来。”凯亚调侃的笑意愈发深了。

迪卢克无声地瞪了凯亚一眼。“闲聊到此为止。”

“向导素暂时够用？你要是因此疯了她会很懊恼的。”

迪卢克没有回答，轻摁吧台上的传呼按钮让查尔斯来代替他后，闪身离开了酒馆。

  

…

迪卢克离开没多久，女士鞋跟敲击木制地板的声音就从凯亚身后传来，凯亚转身向眼前酒红发色的搭档和她身后的金发女郎表示欢迎。

在怀着满腹疑云和罗莎莉亚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而不知不觉在绕路中走到天使的馈赠门前时琴就心下了然今天究竟是谁想找她聊聊，但见到凯亚不免还是感到有些好奇地问道：“凯亚，我居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使唤的动罗莎莉亚小姐了。”

“哈哈，这个嘛，要知道每年午后之死的供应季都会是我们搭档感情的巅峰时刻，对吧罗莎莉亚？”凯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顺便招呼查尔斯给罗莎莉亚一杯午后之死。

罗莎莉亚微微点头以示同意，很快沉默地喝起酒来。

“公共向导的报告你看到了？”凯亚从查尔斯手中接过苹果酿递给琴。

“屏障撤离障碍？芭芭拉告诉我了。她尝试了很多次也没能帮迪卢克梳理，她说迪卢克说他撤不了屏障？”琴放下递到嘴边的酒杯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所以我想应该需要我们的次席大人出马咯。”凯亚语气玩味。

“呃，其实你也可以。”琴下意识地捏了捏酒杯，面露纠结。

“别，我可不想事后被他追杀。”凯亚立刻放下酒杯，夸张地举起双手。

“琴小姐，以我做为哨兵的经验来说，在一位和自己适配度高并且信任的向导面前我们的【屏障】实际上形同虚设。”一旁一直沉默喝酒的罗莎莉亚突然开口。

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嗯，望风山地的夜景不错，那么就祝次席大人一举解决两件'心头大患'。”凯亚举起酒杯与琴的轻轻相碰。

凯亚的话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于是琴将手中的苹果酿一饮而尽，起身匆匆离去。

…

夜景不错？【墙】外哪有什么美景。琴默默地在内心吐槽凯亚的话，匆匆从最后一班电车上走下。

【墙】处的守卫们见到来者是琴没有过多询问就放了行。

【墙】外与【墙】内截然两种风光。一路前行，沿途景色逐渐失去生气，早已坍塌久无人烟的房屋，废弃的村落城镇，坍圮的遗迹，魔物的残骸，以及在残骸污秽污染下变异的植株，这一切不过是往日作战行动时常见的景色。琴不止一次怀疑过【圣所】课本里描述的那个灾厄降临前无需【墙】的隔离保护，也没有【塔】的存在，生机盎然的M区是否真的存在。不过此刻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琴十分庆幸自己没时间换下向导的工作制服就随罗莎莉亚前往了酒馆，一些必要物品齐全，足够应对多数事件。她加快脚步，往望风山地方向前进。

“该死！”迪卢克低声咒骂。这种可以撕裂空间的犬状魔物近来似乎在M区出现得愈发频繁，应付起来颇为麻烦。虽然这对平日的迪卢克来说也只是略微多花一点时间而已，只是今日的【神游症】似乎来势汹汹，庞杂的信息冲击着有些岌岌可危的精神屏障，头痛蚕食着意志，意识昏沉，精神混乱。迪卢克一口气闷了仅剩的半盒向导素，却也只是微微缓和了头疼，看来自己对向导素的抗性又变强了。于是迪卢克只能暂时放弃进攻，而改为躲闪魔物的攻击，试图找到破绽的间隙暂时撤离。可惜迪卢克感到自己愈发昏沉，身体也逐渐脱离掌控，犬状魔物的利爪袭来，受伤似乎不可避免，不知道自己是会死于魔物呢还是神游症呢，不太甘心，但或许这就是哨兵的宿命。

“啪、啪！”两声枪响突兀地响起，精准地击中犬状魔物的头部，魔物发出一生凄厉的哀嚎后就瞬间消散。

随着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头痛霎时消失。迪卢克感到自己被无形的暖意包裹，似是柔风轻轻梳理他混乱的精神，昏沉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前辈，你差点陷入了神游，情况十分危险。跟我来，这附近有应急点。”琴说着握住迪卢克的手腕，牵引着他前进，她的语气里有着一种用来安抚他人的习惯性的镇定，这让迪卢克感到有些陌生，不过此刻他的全部感官几乎全集中在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她的温度穿透皮革抵达自己的皮肤，这让迪卢克想起从前好像也有过很多这样的经历，只不过彼时走在前面的大多是自己。

应急点很快就到了，这是一种模仿【塔】而造的小型建筑，可以隔绝屏蔽大量信息，一定程度上可以防御魔物隔离污秽，是【塔】内哨兵和向导外出执行长期任务时的临时居所。

“卡吉莎”，琴轻声呼唤她的精神向导，一只美丽而矫健的母狮优雅地越出，绕着琴缓缓踱步，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今晚辛苦你在外面守着啦。”琴揉揉卡吉莎毛茸茸的脑袋微笑着说。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母狮再次蹭了蹭琴的手以示回应，临走时又轻轻蹭了蹭迪卢克。

于是琴拉着迪卢克的手走进应急点来到公共区的沙发坐下。

两人沉默无言地对坐着，似乎不需要解释什么，琴也只是如愿验证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迪卢克瞥了瞥琴别在腰侧的手枪。

琴心下了然，回答道：“虽然Z区的使节人不怎么样，新式武器倒是不错，值得推广…”

一时间两人又沉默下来。

“屏障撤离障碍？芭芭拉告诉我了。”琴打破沉默继续说道。

“【塔】现在已经人手短缺到得让【圣所】还没结合的小孩来担任公共向导了吗？”

有所缓和的气氛似乎再次凝滞。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内容，迪卢克回来后的几个月里他们仅有的几次会晤琴都不免听到迪卢克对【塔】的指摘，尽管这些都不针对她本人。

“芭芭拉很优秀，也很合适。但确实是【塔】人手短缺，我很惭愧，偶尔也会去帮忙。”琴有些尴尬地别过头抚了抚发丝。法尔伽一行几乎带走了M区九成的适龄哨兵和向导，让一些能力强大的孩子们临时接手一些工作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很快她就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迪卢克，神色严肃而认真。“先不说这些，前辈的神游症已经很严重了，如果陷入灵魂黑洞，即使是我…我也没法把你找回来，刚刚那只是简单的安抚，你需要深层的精神疏导！”

“我撤不开屏障。”迪卢克垂眼回避琴的目光。

“请让我试试！”琴的声音清脆响亮。

“好吧。”迪卢克很清楚这是琴的最后通牒，尽管说着请求，语气确不容拒绝。何况他不觉得有人能拒绝琴认真时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有些湿漉漉的眼神。

琴的双手轻轻搭上迪卢克的。

好吧，迪卢克有些不悦地承认凯亚说的对，对付自己根本不需要琴强来。

熟悉的向导素气息带来久违的安心与平静，让迪卢克几乎本能地撤掉了屏障，任由琴进入他的精神图景。或许从前撤不掉屏障只是自己抗拒他人触碰自己的精神？

“呃啊。”琴低声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庞杂混乱的信息，沉重混浊的情绪一股脑地向她冲来，让并没有坐好心理准备的她险些被冲击地崩溃。琴此刻有些埋怨自己天生或是觉醒成为向导后获得的超强同理心，还没来得及从精神冲击的难受中缓和过来，自己似乎就已经开始心疼眼前这位眼眸微垂的红发青年，毕竟，从前他的神识总是明亮而轻盈的啊。

片刻的恍惚后，琴很快调整了状态。迪卢克感觉到向导的精神力瞬间增强，神识中那些庞杂混乱的信息或被剔除或被捋顺，长久以来脑内的喧嚣被安抚，甚至那些药剂无法消除的精神的疲惫感也被一并抹去。迪卢克放任自己轻轻回握住琴的手，朝她靠去，却在最后关头改了路线，朝沙发的靠背倚去。

深层疏导以及琴强大的精神力让她不可避免地在梳理中偶然捕捉到一些零星的记忆画面。琴尽量回避，突然间一抹金色闪过，琴下意识地探查。

“咳咳。”迪卢克突然咳了两声。

“啊，差不多了。”琴赶忙停下，慢慢从迪卢克的精神图景中退了出来。心理却有些在意，那似乎是一抹倩影。别越界了，琴悄悄提醒自己。

略微有些在意刚刚所见的零星画面，琴一时间没有察觉迪卢克微微发热的双手，自顾自地说教起来。

  

“精神图景乱成这样还硬撑着，太乱来了，迪卢克！”琴拧起眉头批评起来，“无论如何，你应该早点来找我！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忸怩……啊？！”

一时间天旋地转，再次回神，撞进双眼的是迪卢克那火红双眸中映出的讶异的自己，迪卢克将琴拢在身下 ，琴甚至感觉到迪卢克的膝盖抵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呼吸间的温热的气息轻轻洒在自己的脸颊。

“这…？！”琴几乎是惊叫出声，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迪卢克的体温突然高得离奇。

结合热！

热意很快沿着相贴的肌肤传导过来，如同电流在体内急窜，琴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迪卢克有些神色涣散地盯着她看了一瞬，便俯下身寻找她的双唇。琴抬起手抵住迪卢克的肩想要将他推开，可双手最终却顺势继续向上，令指尖插入他那微微卷曲的鲜红发丝，轻轻发力，带领男孩找到自己的双唇。琴无师自通地轻启朱唇接纳他的唇贴贴舌，又加重指尖的力气与他一起加深这个吻。

  

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

结合热使欲望与冲动突破理性的束缚，感官更加敏感，唇舌的纠缠带来一阵阵酥麻的体感，令人意乱情迷，他们交换了一个真正的吻，不同于年少时那些青涩而柔软的触碰，这是一个充斥着情欲与渴望的吻，一个湿漉漉的吻。

琴的双手终于放过迪卢克那已经有些凌乱的柔软发丝，一路向下。身体的变化最直白地昭示着彼此几年来的成长，也坦诚地表达着不曾宣之于口思念。琴感觉自己几乎要迷失在欲海之中，直到她忽然间感觉到脖颈间传来的湿热触感，和似是抵在大腿的硬物。

一时间理智些许回笼，琴赶忙抓住迪卢克的肩，迫使他抬起头，用尽此刻所有的力气给迪卢克一记有力的头槌。又趁着间隙立刻伸出右手去掏在向导服制服外套口袋里的抑制剂，猛地扎向自己。在药剂的作用下结合热很快褪去，琴的理智再次束缚住了冲动与欲望。只是迪卢克却立刻摁住了她的左手腕。

“不可以吗？”迪卢克的声音低沉沙哑，眼神依旧有些涣散，眉头微蹙，琴甚至觉得能从他表情和声音中读出些许委屈的意味来。他全然不知眼下两人令人尴尬的位置。一时间羞涩窘迫化为恼意，这些天他对【塔】的尖锐的指责，从前那份突然的申请，结合断裂的疼痛甚至是刚刚梳理时一闪而过的倩影都在瞬息于琴脑海中闪过，于是她恼怒却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想再经历一次结合断裂的痛了，迪卢克。”

琴感到攥住自己左手腕的力气瞬间卸了，迪卢克像是被刺痛一样迅速收回了手退开，顺便扶起了琴。结合热仍在持续，熟悉的向导素气息此刻不再带来安宁，而是挑拨着他敏感的神经，叫嚣着让他上前拥抱她，亲不会这都要屏吧吻她。于是迪卢克赶忙再往后退了一些，“抱歉。”他说。两人都扭开头避免与对方的眼神接触。

迪卢克发誓当初在【静音室】整整躺了一天才从结合断裂的剧痛中缓和过来时，自己就开始后悔如此莽撞直接地递交了解除结合的申请，琴向来敏锐，想必一定比自己痛苦多了。尽管自己必定是要离开的，前路茫茫，归期未定，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向导数量少，向来宝贵，她又那么优秀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搭档。至于那些少年原本觉得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确认的情愫，在少年因为父亲之死冲动的盛怒之下，也都暂且消散了。

“虽然现在其实不应该再给你用向导素，但是我们匹配度太高，你的结合热实在不适合让我来调节，所以还是…”琴说着从向导制服外套另一侧的口袋掏出一管向导素递给迪卢克。“楼上有单人间，你可以把白噪音打开，好好休息，祝你好梦。”琴虚捋了捋头发，迪卢克知道这是她感到有些无措时下意识地动作，于是迪卢克从善如流，拿着向导素上楼了。

…

一夜无梦，经过一次深层的精神疏导，尽管有些小插曲，在应急点的这一夜确实是三年来迪卢克睡得最好的一夜。

阳光透过应急点狭窄的窗户照射进来，散落在琴的脸上，顺滑柔软的金色秀发在阳光下微微发亮，轻笼着琴恬静的睡颜。

迪卢克顺着楼梯而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琴并没有去单人间。看来昨天的精神疏导真的相当消耗精神力，否则阳光和自己下楼的这点动静足够让琴警觉起来。于是迪卢克不动了，轻轻依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注视着琴。

不过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家伙，一只半透明的发光雕枭正窝在琴的怀里打盹。

  

自己什么时候把这家伙放出来了？迪卢克无语地捏了捏鼻梁。精神向导显然发现了主人的靠近，扭过头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两眼迪卢克，很快又转回去亲昵地蹭了蹭尚在睡梦中的琴。

“臭鸟和以前一样没出息！”迪卢克在心中暗骂。此情此景却勾起了许多年少时的回忆。

  

  

M区并不算很大，他与现在的这些同僚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在觉醒前就认识了，古恩希尔德家与莱艮芬德更是世交，他、凯亚与琴也是很小的时侯就相识了。他比他们俩要大两岁，也更早觉醒。哨兵和向导体质的特殊性使他们必须接受【圣所】封闭式的训练教育。尽管成为哨兵意味着牺牲普通人的生活、自由以及和家人共处的时光，但是父亲还是十分高兴，毕竟觉醒意味着更强大的力量，可以更直接地守卫M区，守卫自己的家乡。这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梦想。

迪卢克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一年后凯亚和琴都觉醒了，还有许多在塔外就认识的同伴也都纷纷觉醒。更重要的是琴成为了向导！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成为搭档。

在评定了能力，和初步适应觉醒后的能力后，他们被允许见面，还记得带他们见面时媒介人喜笑颜开，感叹到好久没见过资质这么好的一届哨兵和向导了。

少年迪卢克特意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向导，一只威风凛凛的雕枭，前去与两位同伴相见。必须承认彼时存了一些炫耀和骄傲的心思。

“哇！好威风！”金发少女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只站在迪卢克肩上大鸟。语气中的惊讶与夸赞极大地满足了少年炫耀的小心思。“唔，我似乎在书上看到过，应该是雕枭？很漂亮呢。”琴问道，伸出手接住突然向自己飞来的精神向导。

“是的，一种猛禽，呃，我见到它不久，不执行任务的时候它似乎不太搭理人。”迪卢克回答。

凯亚看看刚刚还严肃地站在迪卢克迪卢克肩头的雕枭此刻却站在琴的手上亲昵地蹭蹭少女的脸颊，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琴很快放松下来，露出微笑，试探性地抚摸了一下，不出意料地再次收获了雕枭亲昵的回应。“不知道以后我和凯亚的精神向导会是什么呢。”琴一边抚摸着雕枭，一边说道。

“噗”凯亚捂嘴试图憋笑，却没忍住，“哈哈哈哈哈，猛禽？不搭理人？哈哈哈哈！我听说精神向导是哨兵和向导人格的具象化嘛…”迪卢克一把揽过凯亚，打断他的话，说道：“走了，趁你们的训练还没开始去我宿舍聊聊吧，好久没见了。”

  

回忆被琴醒来时轻微的声响打断，迪卢克回神。

“你醒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昨天你应该消耗了很多精神力。”迪卢克的声音相当温柔。

“我没事，回去吧，【墙】外的魔物的污染在早晨没那么严重，比较安全。嗯？格里芬？你什么时候把它放出来了？”琴说着拍拍怀里的大鸟。

“呃…可能是昨天精神梳理时不小心让它跑出来了。喂，格里芬，回来！”

 

尽管有些不情愿，但精神向导几乎不会反抗主人的命令，很快向迪卢克飞去回到了他的精神图景。

“那么我们出发吧。”迪卢克说道。

琴点点头，唤回了卡吉莎，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便一起走出了应急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