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何须惊扰


初春，寒意未散去，三三两两飘在空气里，一不小心溜进骨子里，可要生病好些时日。钟家仍旧在烧炭火，上好的银炭，无烟，散发着果香，被家里的仆从点燃拨弄几下，送去小少爷房间取暖。

“小少爷，这天寒地冻的，您回屋里歇着吧。”

身子健壮的家仆早已换上春装，小少爷身形伶仃，穿着夹袄，外面还拢着棉斗，沉金暗纹顺着衣角攀附而上。他脸色略白，长年的亏空让这具躯体多了别的少年没有的脆弱，因生的俊俏，反倒透出一种朦胧美感，眼尾的朱红落笔凌厉，硬凑出几分强势和血色。

“不过是赏会儿花罢了，无需担忧。”

钟离接过丫环的汤婆子，揣在怀里，便是一整个冬天的宝贝，这儿气候湿冷，春意不显，除却墙角蜿蜒翻过的花枝，和茫茫寒冬似乎并无差别。

“父亲还在忙吗？”

“老爷最近一直在为军部那边的事发愁，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

“知道了，你去忙吧。”钟离把汤婆子往旁边挪挪，肚皮那块捂的热乎乎的。嗯，今日的水温比往常高些。

驻足片刻，钟离自知身体孱弱，乖乖进屋，还得喝一碗极苦的药汁，蜜饯润口也漱不掉那股涩味，若是躲懒倒掉，免不得受父亲一顿斥责，母亲的嗔怪。

魈那孩子，估计还会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到时候跑去领家法，或是冷风里穿着薄衫挥长棍，说是增进武力，好成为少爷左臂右肩。他和甘雨都是钟离买下的小孩。前些年人口买卖猖獗，政府也不管，多是些饥荒逃难，被拐走卖掉的孩子，灰蓬蓬脏兮兮，衣服到处漏风，挨饿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钟离不忍，问人牙子，这男孩犯了什么错，你要这般打他。

害，小公子有所不知，这臭小子偷我们口粮，本来人就多，他一偷，别的小孩不就得饿死了？您说该不该打？

偷窃确实可恶，但或许他只是饿急了，没有坏心。

人牙子摆摆手，懒得和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讨论人间疾苦问题，在他这，犯错就是讨打，何况触及到本人利益。

旁边胖乎乎的小丫头泪水糊了一脸，扯着人牙子衣摆说，包子是我偷的，你别打哥哥。

“甘雨，别闹。”男孩咬着牙，面上也不知道淌的是汗是泪，他抱着头，话里的愤怒冲着可恨的大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就是我干的。平日里食物怎么被克扣的，又死了多少孩子，因为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人牙子闻言便要打，钟离递去一大袋摩拉。

后来，他一手牵着一个，女孩犹豫的触碰纤长白皙的指，男孩疼的厉害，走路有些费劲，钟离提出要背他，他拒绝了，抬头问这样一个问题。

“您会抛下我们吗？”

钟离用六年光阴去告知他们答案。




小少爷虽然体弱，性子执拗的很，认定的事情，哪怕天地倒转，鱼插了翅在天上飞，隔壁张三的牛口吐人言，也一定要做到。钟母近日偶感风寒，吃了药，虽气色好些，仍止不住咳嗽，有时钟离夜中浅眠忽醒，睡意朦胧，就有声响顺着风飘过，探入他窗。他从那些丫环口中得知，夫人夜夜咳嗽，已经三天没睡过好觉了，白日声音低哑，人瞧着都憔悴几分。

所以第二天一早，小少爷换一袭加绒便装，装好摩拉袋和水壶，背个包，提笔写下寥寥几句用砚台压住，独自前往山上采药去了。

清心，辅以琉璃袋，加水熬制，对止咳润肺有奇效。

钟离平日的锻炼只不过是顺着宅子走几圈，陪着魈练练手，或者去街上集市买些稀罕物什，说是锻炼，往往因体力不支告终，宅子没绕到终点便会气喘歇息，练手时魈不敢使出全力，钟离却极易汗湿鬓发。除开微皱的衣服，魈还同开始一般无二。

他厌恶自己的无力，所以他不放弃任何可以锻炼自己的机会。哪个少年甘心生来低人一等呢。

琉璃袋喜湿，常生长在陡峭崖间，钟离费了挺大功夫采到几株，坐在大石头上稍稍休息，预备去山顶采清心。路上遇见个男人，带着半边眼罩，末端挂着个红石坠子，眼睛是罕见的深蓝色，橘发且身量高大，丁点不似璃月人。

他冲钟离笑笑。

“小少爷，怎么一个人在此处，这山上野兽众多，路还不好走，不是你能承受的。”

“多谢阁下提醒，可惜钟某有不得不做的事。”

钟离也冲他回以微笑。

男人一愣，随后笑容重现，掺了一点兴味。

“听闻璃月地位权势大家族不多，不知，您是否出自那个钟家。”

钟离不是很懂，但还是点点头：“正是。”没办法，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怎么明白这世间人心险恶。

只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钟离已然被男人扛在肩上，胃部传来微微不适，男人肌肉太硬，搁着了。他忍着头晕，试图措辞。

“阁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出此举？”

达达利亚爽朗一笑，话里话外透露着愉悦的气息。

“操，纠结这么多天的事终于解决了。呃，可能你不太明白，总之，我得把你带到山上去，因为你的身份。你是钟家小少爷吧？”

钟离把快掉的药袋子往上提了提。

“哦对了，我叫达达利亚，是个山匪。”

路上的花不及政府花坛的热烈奔放，倒也清秀可爱，一簇一簇的，冒个尖儿，钟离看了几眼，感觉有些眩晕，于是阖了目。

我这是被绑架了吗？

钟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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