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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ひめマヨ+マヨ巽】俗套爱情小说

作者 : 习习人

分级 少年 多元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 亲子关系 , 人外生物

原型 偶像梦幻祭 HiMERU , 礼濑真宵 , 风早巽

标签 露宵 , 宵巽 , マヨ巽 , ひめマヨ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我们的孩子

287 1 2022-9-3 08:15
导读
十条某人 x 礼濑真宵♀
礼濑真宵♀ x 风早巽♀

Warning:性转!!存在主要角色的孕期、Mob成分。一般路过治愈系小故事罢了!一群星际玩家的视力恢复手术,有人超级加辈了我不说是谁,还有一个我的私货的设定,觉得不对劲就赶紧跑,别打我,下辈子再也不写这种东西了(大概)
风早巽被送到医院的时候,神志还是清醒的。时间仿佛在她的身上静止了一般,她虽然睁着眼睛,却好像睡着了一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抬上担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辗转进急诊科的。她感觉自己像一尊雕像,那种会在古朴的小村庄中心广场里见到的那种。她被设计成先驱者的模样,例如第一任村长,又或者是在哪次捕猎当中一个人击败了巨熊的英雄,经过匠人细心的雕刻,一块石料很快变成了人的模样。村民们很满意,在那之后她就被摆在村里了。下雨的时候,她站在那里;瘟疫的时候,她也挪不动步子。最后村里人找到了新的去处,可能那里有更好的森林和水,也可能是因为战争来了,大家需要逃离——她于是被遗忘了,因为没有人能够想起搬起这么重的一尊石雕。又过去了很多日子,她终于躺了下来,就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正在变回石料。

她神志清醒,却听不见任何的话。她看到医生围绕在身边,看到自己被推进手术室,看到自己的腿被翻来覆去地摆弄,最后被夹板狠狠地按住,缠绕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她缓慢地想,可能这是麻醉的效果,她既感受不到疼,又不觉得难受。最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她疼哭了。而现在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了,只留下来一点干巴巴的感觉,让她知道刚才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和其他地方,什么都做不到,仿佛真的石料。或许是因为想不通一些事情,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医生在摆弄着的不是她自己的腿,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手术很快地就结束了,在那之后,应该还要做其他的检查。风早巽喃喃地找回了一点常识,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动指尖了——她挣扎一般地动了动手指,竭尽全力地想要碰到自己的脚。可是她连立起身子都做不到,更别提碰到那只打了石膏的腿了。她仰起脖子,看到天花板在自己的眼前快速地移动着,一盏又一盏顶灯在眼前略过,她忽然感到很恶心。她把自己吓到了,她想……为什么呢?是因为她讨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吗?那实在是太浅显了,说实在的,她还没想到那里。她被吓到了,是因为她意识到这份恶心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她张开嘴,无意义地说了两句不明不白的话。

护士转过头来安抚她,这些话她也听不见。她有点着急,因为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变得恐惧了起来,她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两遍,这个时候护士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了。她说——“我感觉我的肚子很疼。”

大概过去了两个小时,有医生走进她的病房。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腿被吊起来的事实了,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她梳理了思绪。实际上,她刚才已经被打了一针镇静剂了。现在她感到自己的脑袋里是空白的,那些纷乱的话与想法,与冲击性的现实,似乎都像流水一般地通过耳朵流淌出去。她躺在那里,盯着窗户外面看。冬日的午后,除了一棵很高的树以外,他什么都看不到。灰暗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只有一层又一层絮状的云,缓慢地改变它的形状。

“风早小姐,您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医生走近了她。他看起来四五十岁了,很瘦削,脸看起来并不和蔼。这个不和蔼的人正努力地微笑着,于此同时,他也感到相当的纠结——以至于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除去腿部的骨折以外,您的身体没有任何大碍……”他说,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他有点驼背,此时看起来更驼背了。风早巽缓缓地把头转过来,勉强地笑了笑:“那样的话,我也感到安心了。”她说,接过了医生递过来的报告单。

她看不懂这些——医生是会解释的,她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意识到医生的手上仍旧留着一张纸。她侧了侧脑袋,看着他。被这样看着似乎对医生有着极大的压力,他又咳嗽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把这张纸递给了她。“这是小姐的B超报告单。”她轻声感谢了医生,接过来看。“您看……”他又塌了塌身子,伸出手指指了指报告单上的两张图片:“您怀孕了。这个圈是孕囊,胎心和胎芽都长出来了,都很健康。”说完这句话,他肉眼可见地变得释然起来。

……怀孕?风早巽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了。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好像这样就能与里面的生命链接起来一般。明明仍旧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的肚子,她却感到惊讶,仿佛已经能够听到孩子的心跳一般。是的,那一定是孩子的心跳——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太快了,因此她认为这一定不是自己的心脏,而是一颗新的心脏。“已经生长了八周多,尽管今天出现了事故,但是因为肚子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所以总体来说还算稳定。但是还是要注意安全,这段时间要好好调理。”风早巽没有回答他,而是盯着自己的独自看,好像能够看到里面去一样。医生摇了摇头,他也感到感慨,面对这个只有十七岁的,理应在高中里学习的少女,他为此深表遗憾。然而医院当中,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数,因此,他也只是叹息,与她告别,逃一般地离开病房了。

她的确需要自己来消化这个事实。

风早巽拿着手上的B超报告单,不停的拿手指在那个明显颜色不一样的地方画圈。这是一个孩子,她想,一个孩子——一个还没有成为人的孩子。她害怕极了,好像这枚种子下一秒就会撕开她的子宫,从肚子里钻出来一样。她恐慌地搜寻着自己的回忆,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她明白,自己只有与男人结合的时候才有可能怀孕,她无法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在这一段日子里,她很不好过,经常出入医院,好像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即使偶尔回到学校里,她也不敢在其他人的面前露面,然而事情还是败露了。她小心地数起了自己的手指,嫌疑人有五个,这个冰冷的事实让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漂浮一样。

她好像要破碎一般地,想要撕碎眼前的纸。可是当她又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图像依然在眼前。于是她又把手放回了自己的肚子上。她喘着气,还是忍不住捏皱了纸。她感到自己开始肿胀起来,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形。她就像一个脚后跟的水泡,难咽的话语像脓液一般灌满了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变成怪物了,不再是任何人,而是一个非人非兽的存在。她好想找一根针来扎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水泡破裂,让那些难言的情绪从身体里释放出来一般。最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被她揉皱的报告单重新抚平了。褶皱,褶皱……她努力地抚平它们,好像强迫症一般地一次又一次用手指按压那些压痕。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那两张图片上。

她用颤抖的手指抚摸起了这两张图。

深夜的两点三十四,风早巽仍旧无法入睡。她的腿被吊着,稍微动一下都钻心得疼,因此只能正躺着。这其实是她习惯的睡姿,在以前,她会这样正躺着,双手交合着摆在胸前,十条要和涟纯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戳她、确定她还在正常地呼吸。那个样子太像一具尸体了,无论如何,看着让人觉得很担心。风早巽现在不想就这么躺着,她想翻来覆去,她想蜷缩起来,让自己也成为一个婴儿。她应该这么做,她想,她有权利这么做,可这根被吊起来的腿不允许。她安静地躺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人会听她说话。病房的挂钟是电子的,她听不到任何钟摆的声音。

这份安静让她不由得由流下了泪水。为什么要哭呢?风早巽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的情绪很混乱,这个孩子的到来太过意外了,让她一时间忘掉了很多应该去想的事情。现在一切都沉默了,她想起了更早以前的事情,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十条要,那个会在睡觉的时候戳醒自己的孩子,处在了人群的正中间。事情发生的很快,她几乎没能意识到什么就摔倒在地了,摔倒以后,她意识到自己站不起来了,她并非为那群狂乱学生的目标——她看着他们,这是让她感到如此熟悉的一张张脸,他们每一个人她都能够叫上名字,也知道他们平时喜欢的食物。那些平日里乖巧的孩子们,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愤怒又可怕的表情来呢?她想要呵住他们的行为,但她却意识到,她因为恐惧,忍不住用手向后爬行了。她不能这样做,如果在这里退缩的话,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挣扎着又站起来,再一次被推倒。

那些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变得比以前虚弱了好多。她抚摸着自己的孩子,那么,这的确是这样的。这么说来,一切就都能够解释得清楚了,她终究还是软弱了吗?她受到了波及,结果就是腿部的粉碎性骨折。那么那个孩子呢?她惊恐的意识到,如果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的话,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什么意思呢?就像人们会为了信仰献上祭品一般,会不会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够存续下去,才导致另一个孩子的死亡呢?她不敢想下去,越是这么想,她的心跳便变得越快。她打开床头的小灯,翻找那叠报告单,上面写着她的心肺功能完全正常。仿佛仍旧是不相信一般地,她翻来覆去地看,渴望找到一行字,证明她的心脏确实有问题,从而平息她的心跳声。

然而纸是死的,黑纸白字,不会有变化。她忍不住地抽泣,眼泪很咸,她并不喜欢这个味道。她想到了更多的事情,除去眼前的事情以外的,更早的事情。她想到了她的理想,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这个孩子是一个错误、她住院也是错误、那个孩子不明的情况更是一股错误。可是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而为什么她又没有察觉到呢?她紧张地回忆着,想要在以前的故事里找到一两点蛛丝马迹,与此同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悲惨地意识到,她在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流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谁的笑声。

她的寒毛立刻就竖了起来。有谁在笑,这并不是幻觉或者是错觉。风早巽的听力很好,在轻微的声音也不会被放过。就是这样轻轻的笑声,好像就在她的耳边,也好像在更远的地方。她警惕起来,一时忘记了流泪。那个笑声没有再出现,风早巽努力地抓住这一点声响,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并没有很大。是从另一间病房里传来的吗?她抽了抽鼻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差点崩溃了。她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这让她迟迟地感到了害燥。说不定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她还可以回到学校,这个孩子也可以健康地生下来,其他人也会没事,这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在一切都回到正轨以后,她可以重新把大家组织起来。她忽然地感到平静了,也被自己这样极端的情绪转变吓到了。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她又想起了孩子,这个刻在身体里的肿瘤。

是因为你吗?

情绪镇定下来以后,她感到昏昏欲睡。今天是如此的漫长,希望一切都能够快点结束。她把双手叠放在胸口,尽力地忽视掉时间的长度。半梦半醒之间,她又听到了笑声。在那之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她依旧昏昏沉沉,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是稍微睁开了眯起的眼睛,黑暗当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影。那只手抚摸着她的脸,为她擦去了泪水。那只手给人的感觉就像雪一样,她感到很凉快,很舒服,好像她正走在雪地里,雪地靴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在唱歌,她很快地睡着了。

***

风早巽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且有节奏。礼濑真宵确认她已经睡着了,因此大胆地趴在了她的身上。在这样的夜晚里出现在这张病床上的她,自然不是什么活物。而风早巽所听到的来路不明的笑声,也是她的杰作。她懊恼地侧着身子,倾听着活人的心跳,想到刚才风早巽失声痛哭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忍住快意,咯咯地笑了起来,以至于差一点就被发现了。她有点犹豫地帮风早巽擦干了眼泪,作为一个死去的灵魂,本身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今天自己的力量忽然增强了些,原本只能让人做做噩梦的她,竟然能够碰到生者世界的事物了。

今天她的心情很愉快。原本的她弱小到只能在这一个房间附近转悠,然而现在却可以大张旗鼓地前往医院的所有地方了。她本应该抓紧时间搞懂这座建筑的构造的,可在路过妇产科以后,她便定在那里不动了,以至于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她漂浮在新生儿中间的时候,她感到了好像能把她冲淡的,生命的气息。这让她感到舒畅极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新生的孩子了,这些可爱的小脸、以及拼命挥舞着的小手,让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她摸摸这个的脸,又对着另一个唱歌,实在是快活。她回来的很晚,以至于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领地”里出现了新的客人。

一个很漂亮的人呢。她悄悄地盯上了风早巽的脸。那确实是一张漂亮的脸,风早巽的五官很标致,有很薄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礼濑真宵喜欢她的眼睛,这跟她的头发颜色是相似的——这么一说,她的发色与自己的眼睛,也很相近。这样一个漂亮的人,竟然悲催地断了一只腿,实在是太令人感到揪心了。

她灵敏地感觉到,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更小的生命存在。那个生命还很脆弱,一抖一抖的,好像被吓坏了。礼濑真宵顿时产生了爱怜之心,这个漂亮的人……她看了床头的名片,叫做风早巽的人,看上去跟自己一般大,这个孩子,真的是在错误的时机降临了。她感到紧张不安……风早巽会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吗?她之后的反应,无疑加深了她的忧虑。风早巽睡不着,她偶尔会呻吟一会,不叫护士;偶尔又起身去抓报告单,好像要把那几张纸的每句话都背下来一般。情况持续了很久,最后她无助地哭了,礼濑真宵想,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只有那个医生前来看过她。

礼濑真宵知道这是不好的,可面对这么可爱可怜的人,她实在是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这样的可靠的话。风早巽哭得很厉害,她想要做点什么,不知所措地靠近她。要抚摸她的头发吗?要唱一首安眠的歌吗?她看着这张哭泣的脸,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讨厌呢?面对他人的悲惨,她竟然还能够因为个人的那点恶趣味而感到愉快。当她懊恼的时候,忽然地与风早巽对上了眼睛。

……不,她并没有看见礼濑真宵。这一次的眼神交接及其短暂,风早巽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四处地去看,寻找声音的来源而已。这结结实实地吓到了礼濑真宵!这也是好笑的事情,明明她才是超自然生物的一方,却被一个哭泣的人类给吓到了。礼濑真宵感到不安:她听到了我的声音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今天的行为会不会也被监控给记录下来?她简直要疯了,懊恼地埋怨着自己太过得意,如果被发现的话,说不定会被清除掉吧?!这是医院,自古以来,既然她能够得以存在,那么这就一定不是个例。然而,她却没有碰到任何除去自己以外的幽灵,那么一定是都被抓去消灭了吧?!

实在是太糟糕了……没缘由地,风早巽的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很快地变得虚弱。礼濑真宵一直不敢靠近她,因为她的身上似乎带有着一种圣洁的力量,让她难以接近。当她这样合眼的时候,礼濑真宵才能勉强靠过去。她的脸上尽是泪水的痕迹,本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地留着这张乱七八糟的脸,让礼濑真宵感到心都要碎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帮她擦掉眼泪,她的手并没有就这么穿过她的身体,而是实实在在地碰到了泪水。她戳了好几下风早巽,真的能够碰到……她欣喜若狂地帮她擦掉了泪水,她颤抖着,明明心脏已经不能再跳动——说不定早就化为灰烬了——可她仍旧感到有什么在疯狂地跃动着。她要唱歌。她想要哄她睡觉。她露出了慈爱的、温柔的表情,轻轻地哼唱起一支歌来。

“原来这并不是梦。”风早巽对礼濑真宵说,后者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礼濑真宵通常都躺在床底,然而这一次却忍不住在床上睡着了。她趴在风早巽的身上,完全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会给她带来鬼压床的影响。不过,既然风早巽顺利地醒来了,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礼濑真宵的头发被弄散了,她摇晃着脑袋,伸出手的同时手边就出现了一条发绳。她慢吞吞地给自己编三股辫,并且在辫子的末尾打了一个蝴蝶结。风早巽耐心地等她完成手上的工作,赞赏地鼓起了掌来。

“很棒的手艺,如果我也能有像你一样的长发的话,我也会想编一样的发型呢。”她说,这个时候礼濑真宵才意识到不对劲。她迷迷瞪瞪的眼睛忽然清明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的风早巽。

几乎是下一秒,礼濑真宵就钻回了床底。她不用呼吸,却也表现出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趴在床板的背面支支吾吾了半途都说不出来一句话。被看见了,被发现了!这根本不可能,她已经死了那么久,明明已经是虚弱到快要消散的灵魂了,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风早巽不能动,也看不到床下,她呵呵地笑了一下,继续她的话:“请放心吧,这位鬼怪小姐。我并没有带十字架,也没有清除你的力量,请不要害怕我。”

“对不起啊啊啊?!我不是故意要睡在您的身上的……”礼濑真宵尖叫着说,音调很高,她很久都没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了,把自己吓了一跳,感觉难堪又害躁。她不存在的心跳又加快了,她甚至有了自己在喘气的错觉。

“我并不介意这一点。昨天晚上,是你帮助了我,我应该为你的所做所谓感到感谢,不是吗?”风早巽对着天花板说话,再过一会护士会端进来早餐。之前有过一两次查房,她们对睡在床上的礼濑真宵熟视无睹。看样子她们并不能看到这个幽灵,那么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她惬意地与她聊起天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举动……”礼濑真宵吞吞吐吐的讲:“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趣味而已,我是一个恶心的家伙,您大可不必这样抬举我啊啊。”她在床底下简直不敢动弹。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伸出头来:“您不害怕我。”她不安地提出这个问题,生怕自己的声音扰乱了此时的平静,让风早巽感到害怕起来。

风早巽摇了摇头:“在我在外面生活的时候,确实经常被其他人认为是’奇怪‘更多呢。你是善良的人,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呢?”她的声音很容易让礼濑真宵感到安心,她伸手拍了拍身侧的被单,上面几乎没有什么褶皱:“上来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真宵……”她迟疑了一会,最后这么说。三个发音的片假名,面对被她掩埋的姓氏,风早巽并没有太过在意。她听说过,这样的灵魂总会失去很多前世的记忆,那么说不定她也只是忘记了而已。况且,就算不是这样,她也没有权利去逼迫她说出来。“尽管真宵应该已经看到我的名牌了,但是还是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风早巽,目前……呵呵,按照医生说的话来看,在孩子健康地生出来之前,我大约都要待在这里了。”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右手则指了指自己的腿。“这样也很安全……不是吗?没办法动弹的我,也能够保证让这孩子一直生活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

礼濑真宵略微感到有些惊讶:“您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吗?啊……我并不是说,让您放弃生命的意思,只是您还如此年轻,这个孩子,之后要怎么办呢?”她的担忧无不理由。昨夜风早巽哭泣的模样实在是让她感到惊讶,面对现在这个看上去风轻云淡的人,实在是无法把她跟昨晚的那个女孩联系到一起。

“是啊……但是它并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不是吗?”这是一个有点冒犯的问题,但风早巽并不这么觉得。她眨了眨眼睛,礼濑真宵看不出她的眼神里有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奇怪的眼神,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是一个保持沉默的眼神。“让我杀死一个生命,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啊……”

于是礼濑真宵适时地闭上了嘴。她悄悄地从床底爬了出来,风早巽发现她确实没有双腿,腰部以下的地方,都是一团能看清又看不清的烟雾。这跟人们印象当中的鬼怪的确很像……不过礼濑真宵的头上并没有带着天冠,想来那部分或许就只是人类的捏造了。她轻轻地把耳朵靠在了风早巽的肚子上,明明现在的时候,是什么都没办法听到的。可她却说……她说:“很健康哦。”

“真宵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吗?”风早巽对此颇感好奇。如今她有至少十个月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未来与理想,她决定把那些东西先推到后面去,专注于眼前的神奇现象。也是,她昨晚哭得确实是累了,又想到胎儿的健康,必须得保持愉悦的心情才行。

“不……不能,只是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生命力……正燃烧着,只是小小的一团,却很美……很炽热、很激烈。”礼濑真宵喃喃地说,她抬起了自己苍白的脸,“这是一段幻影,您与另一个人的复写。”风早巽苦笑了一下,她并不想为这个孩子寻找父亲,她的意思是,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好羡慕啊!啊啊……这个孩子,如果是我的就好了。”礼濑真宵阴森森地讲,她的眼窝陷得很深,确实是有着一张可怕的脸。当她张开嘴巴的时候,风早巽能够看到两排锋利又尖锐的牙齿。此时她伸着手捂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实在是可怕极了。风早巽注意到,礼濑真宵似乎有点失控——她继续咯咯地笑,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她往后退了退,伏在床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也很想……很想很想,见到他。”她小声地讲,摇着头,好像在磨牙。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劲,立刻又露出了一副惊恐的表情。
她很快地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

让我们直接以十条来称呼他吧。十条两手空空地走进医院里,他轻车熟路地乘上电梯,按了十五楼。与医生的会面被安排在九点半,他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期间好几次忍不住去看表。医生晚了两分钟才姗姗来迟,他同样是递给了十条一叠病历单,与风早巽不同的,十条很轻松就能知道每一个指标所代表的东西。医生摇着头:“情况没有特别乐观,好在抢救及时,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可以考虑转移出icu病房……”他轻车熟路地说:“您也看到了这些,他的命确实保住了,但是我们不能肯定——”

“也就是说,类似于’植物人‘的症状。”十条把那些报告塞进了胳膊里夹住,他抱着自己的手臂,露出了相当不善的眼神。医生被家属看得有点害怕,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额角不存在的汗珠:“请您谅解,这种情况下,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十条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黑眼圈相当严重,看来他昨天晚上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睡着哪怕一分钟。

他躺在沙发上,这是他租来的公寓。陈设相当简单,并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除了茶几上的烟灰缸被堆满了以外。因为实在担心十条要的情况,他打算来日本短暂住一阵子。这段时间原本不会很长——他对这个国家几乎没有任何的留念,当他呼吸这里的空气的时候,他感到度日如年。他鲜少露出如此烦躁的情绪,整个晚上,他都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什么都没想,而是进入了一个放空的状态。这也是不常见的,十条喜欢转动他的脑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那一晚实在是难熬的一夜,他来到医院,本身是打算兴师问罪的,然而在告别了医生以后,他缓缓地坐回了等候区,不发一言。他原本是打算戒烟的,但是肉眼可见地失败了。

在原地徘徊了一阵子,他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怀表。大部分的时间,他更愿意看他的手表,可当他注视着电子表跳动的数字的时候,他却感到没来由的烦躁。他需要指针,需要三根指针,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怀表的盖子,又立刻合上了。

他有一秒看到了那些指针,他知道了时间。他确认了时间,怀表运行良好,跟手表的刻度显示的如出一撇。

十条感到了小小的惊讶。
他开始尝试推理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做这件事?也许是他被吓到了,以至于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多么好笑啊,被吓到!他想要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去观察这个失意的男人。他想要愤怒,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很低沉,也很小声,你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瞪着自己的怀表盖,想要把它丢在地上。

但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医院很安静,他面前路过的只有一些神色匆匆的家属和出来散步的患者。他坐在那里,好像自己不存在于这个地方一般。

***

风早巽开始在空闲的时间里写日记了。
内容很简单,只是记录了自己跟礼濑真宵说的话。来看望她的人并不多,学院里的老师们本来就不喜欢她,那些同学也逃跑似的都躲了起来,怎么都不肯露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逐渐地隆了起来。礼濑真宵不会每天都出现,维持着两三天一次的频率。她的精神不怎么稳定,看得出来她在勉强自己老实说话。偶尔她说着说着就会崩溃,这个时候她会立刻消失,一个星期后才出现。风早巽去做了产检,B超的报告里已经能够看到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了。今天是怀孕的第二十一周。

真宵告诉她的几乎都是一些她在医院里见到的故事。有好的故事,也有悲伤的故事。她整日无所事事地飘荡在这个房间里,见证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风早巽安静地听她说,从来都没有打断过她。这个年轻的妈妈正在考虑胎教的事情,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感到一点奇特,一点不安。她担心自己会死在手术室里,也担心自己的腿会不会从此落下毛病。她听说,很多人会在怀孕的后期,受到胎儿的压迫,落下神经的问题。礼濑真宵对此表示赞同,她说,她见过有人怀孕的时候变成了瘸子,不过打了一针什么药很快就好了,还有人更夸张,肚子好像是发了炎症,整个跟一个气球一样,能够看到血丝。这些症状总是存在,但并不算大问题——她补充,叫风早巽不要感到害怕。

风早巽总是看着自己的肚子,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来。她的家人会来慰问她,给她带来鲜花与水果,还有十字架。这是在当初的冲突里被弄丢的——她的父亲说,在打扫的时候,一个职工发现了它,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把它还给你。风早巽恭敬地接过,并没有戴上,而是放进了桌边的抽屉。礼濑真宵从另一边出现,她靠近了一点又退回去,慢慢地飘到了天花板上,还是不愿意接近。

风早巽看着她,伸出手指了指抽屉:“它在里面呢,真宵也会害怕吗?”

“不……怎么说呢,其实真正让我害怕的是耀眼的您哦……?!”鬼魂说,因为声音很小,即使是风早巽也只能勉强听清楚她的说法。

“为什么要害怕我呢?真宵告诉了我很多我不清楚的知识,有你在的时候我感到安心许多。你简直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了。”风早巽张开了双手:“快点下来吧,我和孩子都很好奇故事的后续。”明明那孩子还什么都听不见呢……礼濑真宵想了想,还是爬了下来。

她坐在另一侧的柜子上梳理自己的头发:“好害羞啊。”她说,“我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呢……您竟然还这么得寸进尺。”她假装生气地皱眉,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愉快。第一次能够与活着的人交流的经历,对于幽灵而言也是相当重要的时刻吧。

她撑起了自己的脸,眼珠向上转着,看样子像个女高中生。风早巽意识到,她的举手投足偶尔都会露出这样的风范。然而更多的时候,她会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她的表情总是带着慈爱的味道的,只有在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两点年轻的味道。

说不好奇一定是假的……风早巽想,这个可怜的女人究竟是如何落到这般的田地的呢?

“然后我们就交往了。”礼濑真宵更频繁地摸自己的头发,把三股辫解开又重新系上:“我们都是第一次,所以什么都不明白……情侣应该会做的事情之类的。我们尝试着约会,我在家里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很晚回去也不会被指责,但他跟我不太一样,是个正常的高中生。正常的高中生,所以需要编造理由跑出来。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我悄悄地躲在他的家门口附近,看到他出来以后才装作才到的样子出现。”

“我们去了什么地方……其实我不太记得了,因为走在外面让我感到不安,我总是慌慌张张地,什么都做不好。他跟家里人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自己搬出来住了,如果我不喜欢呆在外面的话,可以去他的公寓里。那里很小,什么都没有,也不能看电视,你甚至没办法在浴缸里伸直腿。可是我很开心……我偷偷去他的家里过夜,然后在早饭开始之前,从窗户钻回我的家里去,就好像那一晚上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了一样。”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礼濑真宵的脸变得没那么可怕了。她的声音有的时候絮絮叨叨,有的时候又变得安静,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满怀着爱意的。“我好想跟他就这样一直……永远永远生活在一起,看不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要死了,可是……可是他变得越来越伤心了。他本身不是这样的人,我察觉到他在逞强,我想,我应该去问他……可是我没有,我太胆小了,我想要分担他的负担,可是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每一次……我想要开口的时候,他总是提前一步打断我。他经常可以猜中我的想法,他不愿意提这些事情,所以他用其他的方法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闭嘴。我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我只是一个外人……他越来越频繁地跟家里打电话,有的时候,我能够听到他们在争吵。这样装傻了一段时间,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一如既往地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他说他要搬到外国去,他已经彻底跟家里断了联系了。我说……我说,那我呢?他说,希望我可以完成我的学业,再去读大学,在那之后他会来找我。”她又露出了生气的表情,风早巽看过很多的书,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经常出现的情节。爱的转折点总是现实,然而她并不愿意用恶意的想法去揣测那个人,她明白,即使是现在,礼濑真宵也没有露出任何的、哪怕一丁点的埋怨的表情。

“我不敢拒绝他,于是我哭了。我说,您不能这样,您知道,我根本就不想上学。我有太多的话要说了,但是那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话,我实在是太明白了,所以我不会拿感情牌去对付这个人。他很不冷静,我可以看出来,但是他想要证明……他一直想要证明,他可以独自解决所有的事情。但是,那是很难的……不是吗?可是我太容易哭了,哪怕我想的清楚,我的嘴巴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于是我告诉他,我告诉他我怀孕了。”她得意地笑了笑,“他果然不说话了,他转过身去,叫我收拾行李。面对未知的生活,我感到非常地害怕,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不稳定,精神状态也很差。我不敢跟他说我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就算他不离开,待在家里的我也一定会流产。我从来不敢向他索求任何事情……这是我第一次说,我想跟您在一起这样的话,这让我的心情很雀跃。然后我又感到不安了起来,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健康地被生出来,最后我们的选择是,先去东京结婚,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再去国外。”

说到这里,礼濑真宵沉默了下来。她不再玩自己的头发,而是转而咬起了指甲来。她好像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一般,皱着眉毛,把脸转了过去。风早巽认为今天的故事时间或许已经结束,她温和地评价:“我认为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你们选择独自生活,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她感到一点窘迫,因为同样是高中生的她现在还需要依靠着家里提供的便利生活。“我糟蹋了很多东西呢。”她垂下了睫毛,逐渐地感到了疑惑与不解。明明一切都很顺利——阶级的差距在变小,任何人都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写命运……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她会挺着肚子,一条腿被吊在天花板上?

“你们很自由呢。”
“不……我已经不再自由了。”

风早巽沉吟了一下:“真宵,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礼濑真宵从那个思考的状态里回到了现实,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抚摸自己的肚子,好像那个孩子还在那里一样。

“说实在的,我现在感到非常的慌乱,很多想法交织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将他们梳理成为我可以理解的东西。是的,无法理解,或许就是这般了……真宵,我想知道,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这一切的。”她的语速慢了下来。“可以吗?真宵,听我说我的故事。”

人生而不平等,十条要存在的本身就是对风早巽理念的否定。她只是学生,掀不起来任何的风浪,就像一个肥皂泡——大家会选择相信,只是因为没有不相信的理由。风早巽走过走廊,有数十个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面对着无数的笑脸,她看到了大家的脸,却全然猜不到他们内心的想法。

这是看似安全的、危机四伏的地带。因为获得了好处,所以选择跟随——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但是,只要保持现状就可以了,面对亲切的学姐,一切保持原状,那么这个气泡就能够继续存续下去。他们并不坏,无论如何,都只是普通的高中生,选择有利于自己的生存方式是生物的天性,他们没有理由破坏这个气泡。

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的并非如此,那些学生并没有睁开眼睛,也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的生活罢了。风早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好像也看不见。

难道这个学校的所有人都对这一切视而无睹吗……?

而且,这个事件还被压下去了。风早巽没有在任何地方听到这件事的报道,好像一切都没有存在过一般。没有人看见……就像空气一般,全部都恢复原状了。那么她至今为止又做到了什么?

三十四周,风早巽偶尔会坐轮椅下床。腿恢复得很好,但由于现在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无法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做复健的训练。实在是很危险!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有的时候她会害怕,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她总是推着轮椅去住院部的花园里待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礼濑真宵陪着她走,一开始她还会介绍一路所见的花的种类,但是很快——这个小小的花园便被她们走过了,因此大部分的时间,她们只是坐在花圃的附近说话。

“我好像已经是被遗忘的人了。”风早巽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好到让她短暂地忘掉了自己肚子上的斑。这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也是在这几周的时间里,她的肚子很快地长大成了一个“怀孕”的模样。

“您对我说这种事……”礼濑真宵说,“不过,很快您就可以回去吧?”她努力地推动了风早巽的轮椅,为了不让样子显得太奇怪,风早巽手上也做着动作。

“我不会忘记真宵的哦。”风早巽说,“就算把我的秘密告诉真宵,我也不会感到不安,这是很难得的事情。也是和死者的身份无关的,我很感谢你,怎么会忘了你呢?”

“不不……只是根本就不会有人跟我说这种话,一般也不会聊到这种话题吧。”礼濑真宵赶紧低下了头:“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没用的人。您一直都想听我的想法……可是我却什么都讲不出来,我不敢跟您说,也跨越不了我心里的坎,像我这种人的意见一定是无所谓的。”

“我不会勉强你的。”风早巽说,她的头发长了许多,被礼濑真宵绑成了两条麻花盘在后脑勺。她很喜欢这个发型:“重要的事情是让真宵感到放松。我会想,人死后是否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看样子真宵还没能够得到。所以,至少我不想让你再增加更多的烦恼……这么说也让我感到羞愧了,明明是我自顾自地跟你说了我的事。”

“您实在是对我太客气了。”礼濑真宵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说话了。她动了动鼻子,风早巽看不到背后的她,对一切的事情都全然不知。礼濑真宵有点不安地后退了一点,她转了两圈,最后把目光重新落向了住院部。

风早巽在观察眼前的花。她摸了摸自己的辫子,莞尔一笑。她也爱上了玩辫子,把辫子拆散又梳上,重复着这样的过程。很多时候,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件事。她的头发很茂盛,就算束成了两股,也显得很粗很短,有点德国乡村的感觉。“我看起来肯定不太聪明吧。”她说,礼濑真宵没有回答。

“真宵?”她再一次出声,这个时候礼濑真宵才缓过神来:“啊啊……!怎么了吗?对不起,我有点出神了。”礼濑真宵说,匆忙地重新握住了轮椅的推杆。在那之后的礼濑真宵看起来都相当的心神不宁。她原本只是皱着眉,露出担忧的神情而已,然而她现在却开始左右转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到了实在无法掩饰的地步,礼濑真宵几乎已经把半个身子伸出病房了。风早巽咳嗽了一下,她按了按手,礼濑真宵于是乖巧地飞了回来。风早巽变得不太能动弹,叫礼濑真宵帮忙揉揉腰。医生说,孩子的情况很好,这些话让风早巽感到有点开心,以至于可以直接打趣礼濑真宵了。

“到底在看哪里呢?一直被忽视,我感到很难过啊。”她故意做出这种神情,揉了揉眼睛。
“不……只是,好像看到了见过的人,所以有点在意。”礼濑真宵的脸顿时红了,她按摩的手更卖力了些,风早巽吃痛地哼哼了一下,吓得她又把手松开了。

“如果是你认识的人的话,要比以前更年长许多吧?”
“是的,但是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也不能这么说,不太确定真的是。不过,如果是本人的话,来到医院里让我很担心,希望他只是来探病……”

风早巽沉默了一下:“我并没有限制真宵的人身自由哦,如果担忧的话,要不要主动过去找一下呢?”
礼濑真宵摇了摇头:“现在还是更需要跟您待在一起……况且,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找过去的话,也只会让我变得伤心吧。”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托词,见到她真的这么觉得,风早巽于是放弃继续劝说。实际上,她想到了别的事情——“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似乎也被送到这个医院来了。”她说,“因为一直不知道伤势,所以在担心。现在看来,似乎也是一直都没有出院的样子,不知道是在哪个科室,所以也没有办法去找人。”她故意地停了下来,礼濑真宵明白她的意思,也了然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反正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当然可以代您去探望他。”

“那真的是太好了!”风早巽说,“我也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让我想想该怎么描述。头发颜色是很浅的蓝色,有金色的眼睛,身高跟我差不多——”因为背对着她,风早巽看不到礼濑真宵的表情。后者听着她的话,神情变得有点奇怪。礼濑真宵甩了甩头,心中并未多想,只是抓住了被单,带着略微带有一点狐疑的口吻道:“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风早巽欣然一笑:“并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情,当然可以。”

***

十条从病房里出来,在过道里散了一会步。现在是凌晨三点,医院的走廊里一个人都看不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是开着的,能够感受到一点风。他盯着安全出口的点点荧光,叹了一口气,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他感到难以呼吸,想要永远地抛弃这个地方,就跟他当年做的事情一样,头也不回地永远消失在日本。他啧了啧嘴,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头苍蝇。医院里不能抽烟,他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对尼古丁的需求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少。他又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按在原地,他感到难以呼吸,因此他下意识地想要触碰自己的脖颈——他摸到了一双手。一双冰凉的手,纤细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抓住了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在他碰到这只手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眼前一花,原本空无一人的视野里,被突然闯入的——胸口的画面所占据了。他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却只是发出了冷冷的一点哼声。礼濑真宵坐在他的身上,正用力地掐他。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看上去要比以前更可怕。她磕磕巴巴地,几乎讲不出话。在十条按住自己手的时候,她立刻停止了哭泣,也松开了手。她的话里掩盖着难以言说的兴奋:“您能看到我了吗?”她说:“亲爱的……亲爱的!您还记得我吗?”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十条的身上,十条抓着她的手,感到自己的整个思维原地破碎。

这根本不可能——是梦吗?他的手没有使劲,于是礼濑真宵自然地抱住了他,她用力地圈着十条,好像要把他搅碎一般。她裂开嘴,笑着说:“啊啊……!我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我好喜欢,这是我选给您的古龙水。”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十条的颈窝。“您不说话呢,被我吓到了……一定是这样,可是我太高兴了,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却变成这副鬼样子……我不好看了,所以您被我吓到是应当的,对不起,我根本没有考虑到您的想法,我——”

“礼濑。”十条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礼濑真宵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您还是不要看我了。”她变得很沮丧,因为十条没有回抱过来,而且自己又忍不住说了太多,简直不像话。十条终于能够喘息了,他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表情,他说:“你一点都没变啊。”

礼濑真宵一惊,连要捂住自己的脸都忘记了。十条用手指去擦她的眼泪,这是什么呢?那些眼泪没有残留在十条的手上,而是消散了。十条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温度,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数。他左手他按住了礼濑真宵的背,右手伸出去抚摸她的头发,后者乖乖地又凑了过去,合上眼睛不动了,也不说话。

“都是我的错。”十条说,礼濑真宵拼命地摇头,她不停地说不是的,又忍不住道歉。这是一场不正常的重逢,理应永远都不可能会发生。十条想,这或许只是一场梦,他抚摸着礼濑真宵的脊椎,意识到她实在是太瘦了。从很久以前,她的发育就很不好,比同龄的女孩慢了很多。当其他人的身体曲线变得漂亮起来的时候,她仍然瑟缩着,像是她自己拒绝变成女人一般地,尽管在不停地长高,她仍旧没有变得丰满起来。十条甚至觉得能够透过那层皮,摸到她的骨头——她很乐意被触摸,她告诉十条,因为她在家里经常挨打,留下了很多痕迹,所以不可以在他的面前脱衣服。隔着一层水手服,十条好像能够看到她身上的伤疤一般。

这是不正常的,从一开始就不正常。没有人会在告白的时候把暗恋的对象邀请进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学校隐藏房间里,也不会在说话之前就亲到一起,然后滚到地上的。十条总是会在礼濑真宵说话之前就做出她希望的行动,他从很早以前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女生的视线。他回应了她的感情,用他自己的方式,不声不响地,甚至让人觉得相当的猜不透。礼濑真宵以为自己只是被玩弄了而已,这反而让她感到轻松了很多。她窘迫地被按倒在冰冷又坚硬的地板上,感到自己被视线所侵犯了。她忍不下去了,颤抖地蜷缩起身子,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裙子里,伸手去够自己的内裤。好热啊,她想,从来都没有这么热过,好像要把她烫伤了一般。她高兴地哭了,很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十条没有阻止她的行为,他们亲了礼濑真宵的眼睛,她的眼泪很咸,妆都花了。他吐了吐舌头,上面沾了眼影漂亮的亮片。

礼濑真宵咯咯地笑了,她说:“十条同学,我喜欢您,您喜欢我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之所以会给你带甜品,并不是因为我的钱多的没处花。”十条说:“你带了化妆包吗?我把你的妆弄花了,等一下我帮你化。”

十条意识到礼濑真宵在吻他。他们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在摩擦嘴唇而已。他感到一点一滴的悲伤从四肢百骸凝聚而来,眼前的礼濑真宵,毫无疑问已经在十五年前就死了。冰凉的唇瓣并不能给他带来慰藉,他想,也许下一秒她就会消失,在那之后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面。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他说:“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礼濑真宵抬起头,她的眼睛里尽是叫做眷恋的东西,大脑几乎已经想不了任何事情了。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跟眼前的人融化在一起!这可以做到吗?不能……不能?可是,不能的话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了十条说了什么:“您再婚了吗?!”她尖叫起来,不后退,反而又绞住了他。十条又被掐得不能呼吸,他艰难地吐着气,否认道:“不……”他说,眼睛里是混沌的情绪:“是我们的孩子。”

礼濑真宵松开了手,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或许需要梳理一遍逻辑的锁链才能够理解这一切。

礼濑真宵醒来的时候,发现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父亲。她虚弱地想要说话,缓慢地意识到她的父亲怀里所拥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力气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回来,她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她伸手摸了摸被单,她摸到了温热的血,是她自己的血。她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无力地呻吟着,想要叫喊却没有力气。她要去按铃,可是没有用,铃铛坏掉了。

“……为什么?”她说,好像放弃挣扎一般地垂下了手。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要永远地留在自己的故土上。”父亲——那个男人说,“包括你。”他说话听不到情感起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忽视,但并不是无视——“对不起。”她喃喃自语,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了任何一点的血色,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地死去。突然,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地,她突然尖叫起来,勉强支起半边的身子,狠狠地用牙咬了那个人的手。“还给我!”她口齿不清地说,然后被打了一巴掌。她的脸勉强出现了一点气血,她瞪着眼睛,努力地用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然而她还是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孩子身上,那个孩子还睡着,吃着自己的手指,什么都不知道。礼濑真宵突然想到,这个孩子有跟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可以的话,还想再多看两眼。可是她动不了了,她觉得自己的血仿佛流干了似的,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那些细胞,或许正在飞速地坏死,她在从一个人类变成一具尸体。她想,冬天真的很冷,如果春天再不来到的话,她一定会被雪压死的。那样的话,就没有人能再发现她了。她安静地流泪,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脱下的睡衣,柔软地叠在一起,轻易地被蹭出了褶皱。

十条只出去了一个小时,他回来的时候,礼濑真宵还有最后一口气。她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说,我不会走的。礼濑真宵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十条才意识到,礼濑真宵已经死了。

十条擅长推理,礼濑真宵的小动作和微表情相当复杂,十条总是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礼濑真宵正是明白这一点,她不敢说出来的话,十条会帮忙补全。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正确性,礼濑真宵表现得很聪明,她很快掌握了这项技能,这让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少、但更有效了。十条用手盖住了礼濑真宵的眼睛,她想要说,却没能够说出来的话是——“请忘掉一切离开吧。”礼濑真宵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这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十条摸到了床单上的血。他没有叫护士,只是紧紧地拥抱了这具坏死的身体。这是圈套、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他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很不正常。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流泪。在那之后,他开始抽烟。

“……为了找回要,我在美国完成了学业,也找到了有用的关系。你的家族不好对付,即使如此,去年我找回了他。很令我意外……我本以为你的家族会强行给他冠上你的姓氏,可他们并没有。”十条牵着礼濑真宵的手,像两个幽灵一样穿过了走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也在这里吗?原本,我已经油尽灯枯了,但就在几个月前,我却突然变得精神了起来……变得能够,跟特定的人交流了。我不明白这个原因是什么。”礼濑真宵用两只手握着他的手,神色不安。他一直在医院里,他怎么了?礼濑真宵想问这个问题,又可耻地退缩了。她担心自己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为什么她没有一点点感觉到他就在附近呢?

很快,他们来到了病房。十条率先走了进去,礼濑真宵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她又扒拉起了自己的头发,转悠了一下才进去。一个简单的病房,跟风早巽所在的那一间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多出了几个庞大的仪器而已。礼濑真宵原本就猜到了不少,她以为自己做好准备,却又忍不住扑了上去。她的孩子、那个带走了她的生命的人——安静地睡着,好像回到了出生前的羊水里了一样。

礼濑真宵没有哭,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只是轻轻地坐在了床头,为他梳理起了头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剪了,要的头发已经长了很长。“他长得跟您很像。”迟疑了半晌,礼濑真宵说。十条坐在另一侧,对这句话不予置否。

“在我死去的这些年里……我无法想象,您都经历了什么。”像是在取笑自己,礼濑真宵把要的头发理好了。“我只是在飘荡、飘荡,可能是这孩子的到来给予了我力量,否则现在的我大约已经彻底消逝了吧。我没有求生的欲望,会成为这样的鬼魂,大约也只是因为想要再见你们一面。这样轻飘飘的愿望,是没法立足太久的。”

十条点了点头,根据礼濑真宵的陈述,她重新降临的时间确实与要的入院时间吻合。“这段时间,你看上去很开心。”他说,礼濑真宵总是低估自己。她认为,她无法不依靠别人而单独存在——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我认识了朋友……我帮了她一些忙,这让我很高兴。”她说,面色变得红润起来。或许是因为靠近了要的缘故,礼濑真宵的模样变得没有那么阴森了,他的脸变得没有那么瘦削,看不清的下半身也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她终于能够站在地上了,她说:“她也是那个时候入院的,是个很可怜的人,明明怀着孕,却出了事故,断了一条腿。”

“礼濑,请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想确定我的耳朵没有听错。”
礼濑真宵沉默了。她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要的额头。而后,她看着十条的表情,打了个响指。

“……你不要这样。”十条说,他意识到礼濑真宵把整个病房都锁上了。他想要抓住礼濑真宵的手,后者浅浅地一笑,“亲爱的,我只是个死人,我能做到什么呢?”她说,回握住了他的手,随后消失在了空气里。

她穿过一堵一堵的墙,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无论是十条还是风早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要认识的人。这一点让她感到心惊胆战!她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啊!即使已经失去意识,灵魂薄弱到看不见的地步,也向她伸出了援手,让她得以存续下去。她这个时候反而想哭了,当初看到十条的时候,她简直丢掉了自己全部的理智,仅仅只剩下了快乐的神情,这份喜悦与悲伤交杂在一起,反而让礼濑真宵冷静了下来。现在十条不在身边了,她又感到了无望的孤独,她的心都要碎了,简直不敢回想刚刚她所看到的,要的脸。

礼濑真宵出现在了风早巽的病房。后者已经睡着了,正平缓地呼吸着。她的脸上有严重的黑眼圈,因为孩子的缘故,最近她总是难以入睡。无论怎么样都会不舒服,腰也经常变得很痛,需要礼濑真宵按摩以后才勉强能直起腰。然而,即使是如此,也会因为乱动的胎儿而在深夜惊醒。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礼濑真宵很了解她。她不会用手机,只能用看书和聊天来解闷。肚子总是很难受,她一点也笑不出来。但是很快她就能结束这一切了,礼濑真宵对她说,很快……风早巽摇摇头,说她真的受不了了,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一句轻松的调侃。大部分时间她睡着的时候眼泪都还没有干,她很害怕自己的肚子,现在已经鼓得很明显了,能看见一大片血管,叫人揪心。

礼濑真宵坐在了床尾。“对不起……让您一个人面对这些事。”她低下了头,从未觉得有如此的悲伤席卷过的心情。已经死去了,所以就算念叨着想死也是没有用的。如果没有那个愿望的话,如果就此心安理得地去死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苦着也无法超生了呢?她说的没错,已经是死人了——能做到什么呢?最多只有把十条关进房间一晚上而已。礼濑真宵悄悄地躺下了,她的耳朵贴在了风早巽的肚子上,好像能够听见孩子的心跳声。多么健康、多么有力的心跳啊!这个寄生在她身上的存在,尚且不知人间的任何。或许,只有永远待在羊水里才是幸福的!

礼濑真宵掩面哭泣,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她不敢去看这个人——这个沦落到如此境地的,可怜的女生。到底是谁做错了事情呢?这样的缘分,可以的话并不想要。哭了很久很久,就连礼濑真宵自己也忘记时间了。意识的迷茫当中,她感受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顶。

“……啊啊,您……”她艰难地开口,眼睛红肿,看起来并不像是死人脸了。风早巽很意外:“发生什么事了?”她说,手中的事情并没有停下。礼濑真宵只是摇了摇头,“很难受,很讨厌的事。”她说,挣扎起身子,靠在了风早巽的身边。她又忽然地笑了,想到自己在前来房间的路上,似乎是真的有几秒动了杀心。然而,真正地面对她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的勇气都溜走了,甚至无法一个人站起来,要紧紧地靠着她,依偎着,握住手才会感到一点点的安心。真是没出息啊……

“又哭又笑的。”风早巽伸出手指抹去了礼濑真宵的泪滴:“哭坏了脸,可就不好看了。”她说,用自己的额头摩擦了礼濑真宵的。她并没有要细问礼濑真宵的意图,只是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礼濑真宵不再掉眼泪了,她抿了抿嘴,什么话都不说。

就这样过去了一小会,礼濑真宵忽然又想说话了。
”……刚刚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跟您说才好。“她垂着睫毛:”您很难过,是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一直陪伴您,也只是让您变得没有那么孤单,而无法教给您任何事。真讨厌呢,明明我才是大人,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这样下去,可是会被您看笑话的吧。“

“之所以迟迟地没有告诉您……是因为我们是很不同的。我的想法,无法帮到您,甚至说不定会损害您自己的自尊心呢。呵呵……在我看来,您还是个孩子,也确实是个孩子。现在没有办法弄懂,不也是可以的吗?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路要走,我知道您的想法……与梦想,真是纯真到让我也吃了一惊,只不过,我并不认为纯真便是不可触及。”

“……您看上去好孤独。”

礼濑真宵说,自嘲地笑了:“虽然我没有这么说您的资格……但是,若是将自己剥离与他人之外,是不行的。并非是物理的距离,而是心情的距离……我知道,其他人的心思难以琢磨。因为并非是自己,所以永远不会真正地相互理解。然而,在这差异变得膨胀起来以前,我们还有很多的……很多的机会。您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您的自尊心。并不是要拯救谁,而是真正地走到互相的身边去,我想,事情会变得顺利一些……”

“看得太远,而看不到身边的人,是很危险的。”她说着,合上眼睛,把手又放在了肚子上。

风早巽抽了抽鼻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别过了眼神,尽管没有人在看她。“我感到十分的不舍……”她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真宵,你同我说这些话,也让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十分的遥远。”她偏了偏头,压住了礼濑真宵翘起来的头发。“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不能再见面了。这实际上让我觉得十分的恐惧,是的,我已经无力再去比对真宵的话与我的想法了。但我会把这一切记下来,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去回想。”

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礼濑真宵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与您分离……可是,如果不好好告别的话,我大约还是无法瞑目的。”
“我的记忆力很好,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担心,是否有一天我会忘记你的脸。”风早巽忧心忡忡,好想强忍住泪水,胸口变得酸涩起来,几乎不能呼吸了。礼濑真宵爬上了她的身子,轻轻地拨开了她的手。“没关系……我这种人,根本无法期待被任何人所记住啊。不过,这么说的话,反而会浪费您的真心……”她俯下身,悄悄地说:“如果您想我的话,要还留着我的照片。”


***尾声

十条没有再去找她,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这间病房里的时候,他听到门锁咔哒打开的声音。他站起身,用毛巾帮要擦过了脸,随后双手插在口袋里径直离开了医院。就算回去也无济于事了。在那个地方,哪里都已经不再能够闻到任何不祥的气味了。

他在医院门口买了早饭,拎着袋子回到公寓里。他拉开了窗帘,驱散了客厅里阴沉的气息。在那之后,他坐回了沙发上。……只是,并没有觉得心情烦闷。或许是呼吸过了早晨的空气,而让肺腔也变得新鲜起来了吧。他揉了揉黑眼圈,第一次不去喝咖啡,而是选择回房间补觉。

最好不要阴魂不散地再托梦了。

几周后,在要的病房里,他发现了一个信封。并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兴许是护士吧。上面写着的是from另一个病房——to另一个病房。十条拆开信,里面是一张照片。啊啊,是风早巽和她的孩子,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模样,应该是刚刚生产过的缘故,风早巽实际看起来并没有笑得那么开心,几乎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模样。然而,实在是无法移开视线。

……是的,无法移开。他想,把照片放回了信封,塞到了要的枕头底下。不被任何人所察觉,这样也许会更好,能够更加贴近心爱的孩子,心情也会变得畅快吧。礼濑的心思永远是这么的好懂,好像是生怕自己认不出来似的,面对着摄像机的镜头,将翠色的眼睛睁得很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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