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John Collins【注1】
       
        冰淇淋固然好，却也不能拿来当饭吃。风波终究还是过去了，雪莉又回到了她的实验室。比起无所事事的失学少女，前途无量的天才科学家显然更符合雪莉的人设。
    现在APTX-2系列的研究已经确定了方向，不再像一开始盲目摸索阶段时，需要那么大量的血液了。莱伊不再需要每个月定期献血，他只要在雪莉需要的时候过去让她抽一针管就好。与献血有关的余兴节目也没有了，莱伊现在既不怕疼也不怕冷，板着一张脸让人觉得十分无趣——因为最近波本在忙着陪贝尔摩德，连回小镇的时间都很少。
    波本帮贝尔摩德干的事情，显然不止司机和小跟班那么简单。听说贝尔摩德在自己住的金字塔酒店里，也给波本开了房间，并送了他一整个衣帽间的西装和礼服。
        独自留在小镇上的莱伊整天黑着一张脸摆弄他的AMW。有时，苏格兰会陪他一起开车出去兜风，两人随便找个荒山野岭比赛射击仙人掌。有时，苏格兰也会带上中途翘班的雪莉，为他和莱伊早已注定谁是优胜的比赛做裁判。
        在被确认并不害怕枪械之后，雪莉得到了一份定制的礼物，一把精致的银色小手枪，枪托上用花体字刻着“SH”。苏格兰耐心地教导雪莉，如何拆解和组装枪械，瞄准和射击时应该掌握哪些诀窍。在几乎每周一次的射击活动中，雪莉也得到了几颗可以用来自由发挥的子弹，苏格兰和莱伊似乎并不怕她乱来，雪莉也觉得自己不应当辜负这份不得了的信任。
    雪莉一直以为，这份慷慨的礼物来自苏格兰，上面刻的字是sherry的缩写；但其实，枪是波本委托莱伊精心挑选的，上面刻的SH代表了Shiho（志保）。宫野志保，一个几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名字。
        ***
        贝尔摩德似乎给波本安排了超级多的工作，两个月以来，莱伊见波本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莱伊的脸色越来越坏，弹药的消耗量也越来越大，小镇周围的仙人掌几乎都让他连锅端了。
        最近这个月，莱伊改变了战术，他一有时间就跑到波本在拉斯维加斯入住的酒店去守株待兔，波本常常在深夜才带着一身的烟味和酒味回来，这时莱伊就帮他放好洗澡水，弄点热茶，把醉醺醺的小人儿服侍好之后，自己再讨点福利。
        莱伊接波本的时候，难免会碰上同行的贝尔摩德。在电梯里，贝尔摩德看莱伊的目光，又惊讶又好奇又厌烦，嘲讽中带着怜悯，怜悯中又带着点嫉妒，总之，这种复杂的感情只有像她这样的奥斯卡影后才能用眼神清晰地传达出来。莱伊可不管贝尔摩德怎么想，这老女人真是让人见一次烦一次，他是看在波本的面子上，才没有当场和贝尔摩德打一架的。
        贝尔摩德住的豪华套房和给波本定的普通房间不在同一层，在电梯门打开，莱伊搂着波本正要走出去的时候，贝尔摩德突然叫住了他。
        “三天后，我带波本去LA谈项目，他得替我挡酒，所以我们还缺个司机，你想去吗？”
        ***
        一回到小镇，波本和苏格兰就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当这时，莱伊和雪莉就会被支开，去20公里以外的超市大采购或是修剪草坪、清理游泳池等。只要波本不在，莱伊的表现就正常多了，不但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超级稳重、超级可靠，做起事来比波本还要滴水不漏——恋爱使人弱智这种观点，雪莉现在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LA之行前，波本又和苏格兰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被划清界限的莱伊和雪莉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相看两厌地叉着面前的水果。为了敷衍他俩，苏格兰和波本给他们每人削了一盘苹果兔子，两人削出来的形状完全不同，莱伊眼疾手快立刻霸占了波本的作品。雪莉对着苹果皱了皱眉，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讨厌苹果，但苏格兰哥哥的苹果兔子，她倒是愿意尝一尝。
        ***
        从对波本的“物尽其用”中，莱伊深刻地感受到了贝尔摩德的狡猾。
    “项目”指的是对一部商业片的投资。晚宴和晚宴之前的签约仪式，贝尔摩德和波本都变装出席。贝尔摩德化妆成了二十年前出道、现在依然风韵犹存的她自己，一个由花瓶成功升级为实力派女演员，又华丽转身成为投资人的奥斯卡影后。波本则被她化妆成了才华横溢却性情古怪的著名导演。据说这位导演的人品和酒品都极端的不稳定，为了保证谈判能顺利进行，贝尔摩德不得不用聪明伶俐，目前看来还算听话的波本替掉了这颗难以控制的定时炸弹。
    贝尔摩德的金牌指导再加上自身的天赋，波本的表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整个谈判过程气氛热烈，宾主尽欢。尤其是记者会环节，事先准备好的万能答案加上波本得体的演绎，使得不少被这位导演用言语狠狠伤害过的娱记们当场黑转粉。
    然而，酒会环节就没那么好糊弄了。导演本人作风豪放、嗜酒成狂，再加上平时不拘小节，得罪了不少名流，免不了要遭到众人合起伙来的打击报复。不少人专门就是为看他出洋相而来的，看到今天他的表现得如此出色，失望至极，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看他喝多之后的丑态上。于是，在自由畅饮环节，大家轮番拿酒前来，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看他一杯杯地往下灌。
    波本本来可以不理会这些言语上的刺激，但他是个力求完美的人，做事情虎头蛇尾不是他的风格。仗着自己酒量还可以，波本勇敢地接受了大家的挑战。加上变装时戴了面具，即使喝得再上头，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几轮下来，倒是让灌他酒的人有点不好意思再上前了。
    贝尔摩德作为影视圈资深前辈，德高望重，自然早早就可以退场了。莱伊以司机的身份前来迎接他的“主子”，远远看见波本扮演的那个人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虽然脸上看不出变化，但从走路的姿势看，波本已经喝高了，身体摇摇晃晃，只是扶着桌子勉强站住。
        莱伊看波本的时间长了，横在身旁供贝尔摩德借力的手臂被狠狠地捏了一把。本着专业精神，莱伊立刻收回视线，随着贝尔摩德的脚步缓缓向会场外走去。白色的宾利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待了，莱伊恭敬地拉开车门，服侍贝尔摩德在车里坐好，再一溜小跑坐进了驾驶座，整个过程按部就班、自然流畅。
        车子平稳地开入黑暗中的公路，金碧辉煌的酒店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中。
        “应该可以了吧，”莱伊从后视镜里看着有点陌生的贝尔摩德，厌恶地皱起眉头，“只是普通的酒会，没必要让波本那么拼命。”
        “啊啦，冤枉 ，我可没命令小波本去和别人拼酒，”贝尔摩德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和语气，年轻的声音配上一副沧桑的脸，十分违和。
    “你明知道他做事情认真，还让他去演个酒鬼。”
    “呦，心疼你的小情人啦？他还年轻，偶尔也该放纵放纵。”
    “他可不像你我，命太多可以随意挥霍。”
    “哦，是吗，”贝尔摩德阴阳怪气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小波本那么讨人喜欢，带着他谈生意都会顺利很多，真想一直让他停留在现在的样子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不老不死是件好事。”莱伊冷冷地说。
    “对别人来说是不是好事，不是你能决定的，”贝尔摩德笑笑，“而且，你认为那不是好事吗？”
    “贝尔摩德，我劝你别来惹我，”莱伊的语气又冷硬了一分，“还有，趁早断了对波本的念想，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波本跟着你可惜了，在女人堆里他可是前途无量啊。”贝尔摩德假装哀愁地叹了口气。   
    “你的那些龌龊想法，自己在心里折腾就可以了，别拿出来恶心人。”
    “你呀，对我这个老相识也太没礼貌了，你的绅士风度呢，”贝尔摩德撇撇嘴，“又冷又硬，波本怎么会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俩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余下的路程，莱伊冷下脸不再说话。车子滑进酒店豪华转门前的坡道，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恭敬地拉开了后车门。还披着老妆的贝尔摩德用稍微迟滞的动作优雅地走下了车。
    “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请你自便吧。”莱伊把车钥匙拍到泊车小哥的胸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切！”贝尔摩德看着莱伊的迅速离开背影，一扭身把尖细的高跟鞋踩得咯咯作响，“赤井秀一，我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
        莱伊是在酒店厕所里找到波本的，此时的波本已经把胃里的酒和晚宴的食物都掏空了，正迷迷糊糊坐在厕所隔间里努力让自己别从马桶上滑下去。为了清洗一下吐得一塌糊涂的自己，他已经卸除了变装，摘下假发，被发胶和小夹子固定住的金发也散乱了。让身体显得臃肿而穿上的气囊也放了气，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从身上耷拉下来。
    莱伊用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已经一团糟的波本，用最快速度把他带回到他俩住的酒店。波本的酒品很好，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是瞪着一双大大的下垂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给他忙前忙后的莱伊。莱伊让波本在沙发上坐好， 那人就像小朋友似的乖乖坐正，等待老师提问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波本的眼神清澈懵懂，仿佛一种致命的诱惑。莱伊望向波本眼中的深潭，放任自己沉醉在这片纯粹的蓝色之中，一如很多年前，美国旅人诸星大第一次看到了关西巡警安室透真容的时候。
    与贝尔摩德的对话唤起了那段尘封的记忆，当年，就是为了不让这双眼睛的主人从他的世界里逃掉，他破例把自己从永生的深渊的中拉了上来，短暂地进入了普通人的世界。后来，那人也和他一样坠入了深渊，他们的生命永远地纠缠在了一起。他满心欢喜地迎接年轻的爱人进入自己的世界，但从没问过那人，这也是他想要的吗？他有时也会自我怀疑，那天发生的事，到底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突如其来的回忆让赤井的胸口闷痛起来，房间里屏蔽窃听的黑盒子已经打开，所以他们不再是莱伊和波本，又可以重新做回赤井秀一和降古零了——比起安室透，那人更喜欢被叫做降谷零。赤井始终无法理解“继承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这种行为，但这是零的选择，只要他喜欢就好。

        “零君，稍微等一下，我去给你泡杯茶，”赤井看着在沙发上乖乖坐好的零，撩开他额前的金色刘海，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喝点热茶你会舒服些。”
        “不要喝茶，”零伸手抱住了刚要转身离开的赤井，把脸贴着他西装马甲的扣子那儿轻轻蹭了蹭，“要喝橙汁，老公帮我拿那个吧。”
        “你刚才叫我什么？”赤井心情大好，伸手给贴在自己肚子上的脑袋顺了顺毛，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金色的发丝中若隐若现，不过，他还是决定先逗逗这个负心的小坏蛋，“我可是单身啊，你不能乱说话。”
        “老公，橙汁～”零又用力蹭了几下。
        “我说零酱，为了喝橙汁尊严都不要了？”赤井笑笑，“不可以喝醉了就到处乱认老公，知道吗？”
        “秀一君还在生我的气呀，这可怎么办，”零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赤井，眉头紧皱一脸委屈，蓝色的眼睛里竟然笼罩了一层水汽，“明明说了会原谅我的，原来都是骗我，新戒指也没有买…”
        甜蜜的抱怨让赤井受到了千万点暴击，趁这个时候向他示弱，简直太犯规了！面对这么可爱的零君，谁能狠心说不呢。
        对于零的偷跑和单方名离婚，赤井确实做不到完全释然，但他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没有再买戒指，完全是因为还没想好买什么样的——当初结婚的时候因为穷，只买了一对便宜的银戒指，是没有任何款式的素圈。赤井手上的那只，因为戴得太久已经从亮面刮成了磨砂面。所以，新戒指要选什么材质？要什么样式？要镶钻吗？要刻名字吗？他们的工作，并不总是坐在高档餐厅里喝酒那么体面，装饰太复杂的戒指显然不合适，刻名字大概也不行…应该和零商量一下吗？还是当作给他的惊喜？装一个特定的发信器或是其他的小机关好不好？一向果断的他竟然犹豫不决了，本来想找诸伏商量一下，又抹不开面子，不知道怎开口…
        看到赤井半天都不说话，零慢慢把头低下了，他咬了咬嘴唇，一脸失望地把环住赤井的手臂放开，深深吐了口气，然后轻轻拍了赤井两下，示意他让开，“那秀一君帮我泡茶吧，我先去洗澡了。”
        “怎么不叫老公了，”看到零故作轻松的样子，赤井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割了一刀，好像玩笑有点开过了。
        “我喝醉了乱说的，秀一君不要介意，”零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赤井并没有退开，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秀一君还是扶我一下吧，我感觉头好晕。”
        “零酱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啊，”赤井顺势接住投怀送抱的小人儿，“想要什么不能直说吗，非得拐弯抹角地让人猜。猜不中还要拿人家撒气。”
        “想要橙汁，你不给我拿，”零委委屈屈地说。
        “只想要橙汁吗？不想要别的？”赤井循循善诱。
        “除了橙汁就，还想要…”声音越来越小。
        “就不想要我吗，我的地位还不如橙汁重要！”失败，太失败了！跟喝醉的人打哑谜，完全彻底的决策失败！
        “不对不对，秀一君是最重要的！”呀，好像说错话了，看到赤井气急败坏的样子，零后知后觉地想。全世界最想要的就秀一君啊，怎么才能把秀一君套牢呢，有了！
    “所以，赤井秀一，请跟我结婚，就这么定了。”零得意地扬起头。
        “这算什么，求婚吗？也太不正式了！”赤井嘴上嫌弃，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秀一君想让我跪下吗？可是我好晕啊…”零一脸为难。
        “跪下就免了，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说...”现在别说跪了，赤井一松手零可能就趴下了。
        “那我们现在干嘛…”零呆呆地望着赤井。
        “去洗澡，”零身上混合着烟味酒味和呕吐物的气味儿让赤井皱起了眉头，再好的气氛都被这味道破坏了，“从现在起，我正式以未婚夫的身份扶你去洗澡。”
        “那洗澡之前能不能先喝橙汁，My fiancé，”零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零君可真倔强啊。”赤井叹了口气。
    “最爱你了，My dear fiancé。”零开心地笑了起来。
    希望你明天酒醒了，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赤井心想。
       
        【注1】约翰·柯林，由波本威士忌加柠檬汁、糖浆与苏打水调制，得名自发明了这种调制方法的调酒师。如果基酒由波本换成琴酒，则被称为“汤姆·柯林”、同理还有朗姆酒为基酒的“朗姆·柯林”和伏特加为基酒的“伏特加·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