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醒来时，率先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存在着违和感。他将手抬到空中，手指似乎变长了，骨节更加分明了，整个手臂的肌肉线条都变得明显，连举起的动作都变得更为有力。随后，他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宿舍，也不是他的家。他发现有个男人躺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挤在这张狭窄的双人床上，脸部红肿着，肿出五条根根分明的指印。皱巴巴的睡衣里也透出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斑はん……？？”

琥珀迟疑地喊出这个名字。他几乎没有认出这是斑来。那个男人眼袋青黑，胡子拉碴，脸部消瘦得凹陷下去，原先紧实丰满的肌肉只剩下干瘪的一层皮。那个人似乎被琥珀的呼唤给叫醒了，困惑地睁开了眼。

“……琥珀さん？”

“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琥珀难以置信地抚摸斑身上的伤痕，从胸部上仿佛被皮带和数据线抽出的条状痕迹到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再滑到脸上红肿的指印，“这是谁干的……？”

“……你打的啊。”斑轻轻地笑了下，“怎么了，忘了吗？我可没记得琥珀さん有喝醉。”

当五根手指与脸上的指印一根根合上时，琥珀的心咚地一声掉了下去。

“也许你不相信……我大概不是这个世界的琥珀。”琥珀艰难地选择着语句，“我的记忆里我们还住在es大楼，我只有16岁。”

斑诧异地哦了一声，随即理解了面前琥珀的异常举动，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琥珀忍不住问道，他甚至没有脸皮把“打你”这两个字说出来。

“吵了个架而已。”

“吵什么了！”琥珀的音量不自觉变大了。他无法理解发生什么能让他下这种狠手。

“就是……在一起生活嘛，有时候就会互相看不顺眼。”斑含糊地说道，把身体从床上撑起来，慢慢地把两条腿放到地上，站起来，“我先去弄点早饭。”

注意到那么简单的动作竟被斑做得如此艰难，琥珀就更加不可置信了，他看到斑的身体歪斜向某一边，扶着墙壁的扶手，极不均衡地向厨房走去。

“你的腿……？？”琥珀忍不住惊叫出声。

意识到自己的姿态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受伤了能应付过去的，斑苦笑了起来。

“之前打架的时候没能好好治啊……毕竟那个时候在监狱里。”

监狱？！

刚来这个世界，琥珀受到的冲击竟多到让他哑口无言的地步了。他只能沉默着，看着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从日历上的数字判断，这似乎是大约十年后的世界。十年后，自己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琥珀不指望自己能赚大钱，但过上吃饱喝足的平淡生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但遗憾的是，他的愿望看起来并没有实现。这个家简陋凌乱，墙纸潮湿得微微发霉。光线并不是很好，让家里看起来阴暗沉闷。劣质的家具散发出并不好闻的气味。客厅的茶几上扔满了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子，烟灰缸的烟头满得几乎溢出来，似乎谁都没有心情收拾。

他看到日历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日程。看起来他现在没有在做偶像了，生活忙碌的程度也令人发指。工作、另一份工作、陪斑去医院复查、拜访业界前辈、名医会诊……似乎每天都从城市的一个角落奔波到另一个角落。

十年后的自己竟是那么灰头土脸，令琥珀的心里涌现出强烈的挫败感。



四处打量的时候，斑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受限于伤腿，他所谓的早餐相当简单，不过是面包涂上了果酱而已。琥珀没什么计较的，他只是想起之前借住斑家时，斑会为他做他喜欢的日式早餐，煎鱼、味增汤、生鸡蛋拌饭。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斑似乎觉得没胃口，把面包放下就开始抽烟，在烟雾缭绕里眼神放空，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琥珀试图吃下一千，可有话哽在心头，让他味同嚼蜡。很快就啃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我应该替这个世界的我向你这么说。”他的手攥成拳，微微颤抖，“又没本事，只会把气撒在别人身上，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会变得那么没用。”

斑愣了下，站了出来，他摇了摇头。

“你误会了。不要怪他啊，他也已经尽力了。”

他吐出一口烟，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这条腿还是琥珀保下来的呢。当时医生是打算截肢的，但琥珀说什么都不同意，找了很多人，想办法打通关系，找更好的医生……也花了很多钱。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那么辛苦。但是我却没有珍惜这些……是我对不住他啊。”

琥珀盯着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丝勉强，却一无所获。他像在看着不认识的人。忽然，他的视线模糊了。他抹了抹眼眶，却只是抹出了更多的泪水。斑按灭了烟，手忙脚乱地把他抱进怀里，抚摸他的头发。

“别哭，别哭，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很好，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琥珀对我更好，这是真的，不是我想袒护他，你如果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你也会这么认为的。我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斑轻轻吻住琥珀的泪迹。未消散的烟草味道笼罩着他的嗅觉。他在斑的怀中抖动着肩膀，脑中只盘旋着一句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十年来发生的太多，他知道得太少，他无从评判过错。可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了，要做爱吗。让妈妈抱抱十年前的琥珀吧。不好吗？做到累了，睡过去，说不定醒来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斑捧起那张外表成熟，神态幼稚的脸颊，长满茧的指腹摩擦着琥珀的下巴。不知不觉中，他们吻在了一起。





一年前，斑一瘸一拐地从监狱里走出来。父母早已与他断绝关系，世界变了大样，再没有他熟悉的模样。

琥珀是唯一来接他的人，他把他领到寒碜的出租屋里，问他接下来想做什么。斑看着天花板，眼中满是迷茫。于是他说，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打开电脑，尝试着与这个世界重新恢复连接。他打开五年没有用过的推特，最新的一条是事务所代笔的一条谢罪状，转发评论里满是不堪入目的辱骂。私信箱直到三年前都有曾经真心爱过他的粉丝们撕心裂肺的咒骂，但后面就渐渐少了，到今天，已彻底没有了声息。

Double Face的官方账号，已经注销了。斑尝试着搜索Crazy:B，似乎直到今天都还有动静。但里面已经没了琥珀的身影。受他的牵连，琥珀也在五年前停止了偶像活动。



斑漫无目的地搜索了一圈最近的新闻，一个个地浏览他过去的朋友。奏汰、千秋、红郎、安子……最后，他翻到了stippling的mv，他与琥珀背对背起舞，台下是一片绿色的荧光棒之海。

他点了一根烟，靠在椅背上，任凭视频播放一遍又一遍。



从那一天，他开始酗酒。

他总是不分昼夜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如果身边所有的酒瓶都空了，他就换成抽烟，把肺泡在尼古丁之中，他把家里的每一道窗帘都拉上，把过去的演唱会刻在dvd里，放在大屏幕上播放，然后眼神迷离地在酒精与烟雾的回顾过去灿烂的青春。昏暗的客厅俨然成为了小小的影院。



琥珀一开始也纵容过斑，却在斑变本加厉后变得无法忍受。或许是他太累了，为了负担斑的手术费用，他欠了一一大笔钱，为了早日还清借款，他不得不多做一份兼职。于是从一开始的悉心安慰，到暴躁的说教，到口不择言的辱骂……一切像被洪水冲撞的堤坝，在产生裂缝后便不可挽回地崩坏到支离破碎。

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斑走出来？说不定某一天，斑会被他骂醒，天一亮，他就会变回以前笑容满面的斑，积极地面对生活。就算现在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光明也总有一天会来的对吧？



“……琥珀さん。”斑抬头仰望琥珀，一字一句地宣告了他对自己的判词，“你不要管我了，把我扔街上，随我饿死吧。”



那一刻，琥珀的脑袋嗡地一声，只剩下了愤怒的鲜红。



手掌陷入脸颊的触感是真实的，于是对面的人轻而易举地飞了出去。这是在做梦吗？这一定是在做梦吧，不然他过去那高大得无法逾越的搭档怎么会像纸片一样脆弱？仿佛在确认与现实的交汇点，他跨坐在那个人的身上，拎起了他的领子，用力地殴打了下去。每当身下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心就像被利刃狠狠贯穿了一次，他疼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这场暴力结束，被他压在身下的人都没有还手，于是琥珀率先承受不住，哭了出来。到最后，他们乱糟糟地在泪水与血腥味里接吻、做爱。



“你要怎么才肯放弃我？”

迷迷糊糊间，斑想起很久前，他问过琥珀的一句话。他记得琥珀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他。

“你死了，或者我死了。”



或许很久之前，他们小拇指间的红线就已经乱成一团了，没有办法解开，注定要互相折磨到死亡为止。



……

…………



清晨七点，斑被闹铃唤醒。他仿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十年前的琥珀穿越了过来。真丢脸啊，被十年前的琥珀看到现在的自己……他苦笑着活动身体，听到睡在他身边的琥珀坐起身，背对着他换起衣服。



“抱歉。”他低声道，“我昨天不该打你。”

“嗯。”

斑轻轻回应道。他想，或许今天应该出一趟门，比如做掉昨天没能做的复检。





end



后记

脑了很久的脑洞……主题是爱是互相折磨。

想了很久要以什么形式去写这篇文。有觉得十年前的琥珀穿越到未来的设定其实没有用，不如平铺直叙。但是又很想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想让琥珀一点一点地从家里的环境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这样写太平淡，没有直接推情节来的有冲击力。而且现在的人没什么耐心，看到第一段看到斑家暴就该退出骂我写雷文了（实际上也确实是雷文，也确实是家暴了（……）

总之权衡了各个方面，最后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就是现在的效果了！一度把自己写哭，痛骂自己是狠心的女人，把自己cp写成这样，这个背景太惨了，但真的很想写写看这样互相折磨的df酱（虽然现在已经非常互相折磨了）

总之cp模式是新的，用的技法也是新的，是做了很多新尝试的文，希望大家能喜欢！最后结尾的部分本来准备截止到爱是互相折磨，但最后还是决定留个充满希望的结尾，也算是收回了过去的琥珀为什么会穿越过来的疑问。不知道大家怎么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