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奔逃
by lattice
偷偷玩手机?这本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濑名泉焦躁地打量教室的挂钟,如此期盼下课尚是头一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用书本做遮盖,频频刷新与月永レオ的聊天界面,对方照旧已读不回。
放鸽子不是一次两次,现下却格外期盼收到答复。他被粉笔砸中脑袋,手机啪嗒落地,月相的手机壳袒露在外。羽风薰耸耸鼻子,再与守泽千秋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他的隐秘心思当真如用隐形粉笔写上黑板昭告天下。优等生头一回在教室后罚站,却无暇感到羞赧,复而向空落的校门探瞧,是与月永レオ约好的地点,这愈甚地激起门章臣的怒意,将他放学后留堂审问与絮叨。
羽风薰同情摇头,吹着口哨擦肩而过:放了对方的鸽子真可惜啊,濑亲的第一次约会这样泡汤了?——还敢幸灾乐祸!他一个眼刀瞪去,悻悻然地继续挨训,而不算约会对象的人居然当真如约守在校门,任他勉力在窗沿边角窥见一抹跃动的橙。
“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抓了——我听说了!看来濑名好宝宝的形象也只是徒有其表!”
“……王さま以为是为了谁啊?”
陪同他慢吞吞奔向萧索的日暮,夜晚随同不安的心绪莅临得过早。月永レオ照旧哼着曲儿,属于Knights的旋律朗朗上口,他二人的音符却依旧混沌不明,蒙上一层吊诡的云雾。他的机车无端熄火,月永レオ陪他蹲下探瞧,却见身后凭空浮现一辆游戏道具般无主却崭新的自行车,仿佛夜空大海的浑然造物——我要让濑名载着我!天才作曲家嚷着灵感来了,摩托等物什的现实庸赘须得让步于此,向来自认为理性加持的濑名泉也得臣服于他的遐思。
不该是这样,一切都不对劲。他的理智堪堪转圜:自行车载人违法,月永レオ亦是向来不肯老老实实坐上他的后座,即便是辆瞩目且昂贵的雅马哈SR400,装了消音依旧吸睛。脚踏车有如生出磁铁将他们吸附,引诱他握起把手踩上踏板,月永レオ双臂不动声色地环上他,仿佛遵循某种预定的程式。
当真是梦吗?十七岁少年细数着各类食髓知味的梦境,对方倚在背上开口:想与濑名一同探寻宇宙的真谛,自亘古至永劫的万物之理!经由骨传导,声音如同覆着薄雾的琉璃,愈甚地悦耳动听。
知更鸟、金丝雀、橘猫、狮子……月永レオ像极许多动物,流星、落花、月轮……月永レオ贴合许多意象。而他是月永レオ,仅此而已就足够,他的体力载着这样一个月永レオ绰绰有余,前往对方家或随便什么地方,在唯有二人的尘世迫不及待奔赴一场神秘而盛大的逃亡。他在暗夜中飞速踩踏板,呼啸风声擦耳而过,剜面的冷风倏忽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舒畅的暖意——捡来的自行车甩开地心引力奔向星昼,引得月永レオ惊异连连。
濑名泉时常扬长避短敛下鲜为人知的弱点,例如恐高,便迫使自己抬头上循,而非俯视渐行渐远的万家灯火,抑或回望飞机云般的尾线——灵感来了!没带纸笔的月永レオ兀自哼唱,等待他一如既往一字不漏地刻录。而逃离平流层后风声不适时地轰鸣,将音符序列搅得分崩离析,再逸失在苍茫宇宙里。
——好大的月亮!月永レオ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呼。直面硕大的月盘,陌生、恐惧、敬畏,糅合为被映得光明敞亮的心脏。距离越近便能彼此探知吗?而月亮的背面注定是疯狂。香槟的醇香若即若离打掩护,十八岁少年在月圆之夜徒生无际的勇气——他会戴起眼镜,他会离开日本,绵长的人生巧合无穷尽,宿命里逃不开险象迭生,现今却唯独渴望在吊诡的夜晚冲破层层云雾,在月球的注视下再次唤出一声れおくん。
——れおくん,れおくん!他在波澜壮阔的幕景里声声呐喊,以昭告全宇宙的浩大声势,用尽毕生气力叩响虚空的门扉,纵使八成只是场酣畅淋漓的梦境,亦要当真拿出探索宇宙奥秘的虔诚。回首才知对方早已泪流满面,对着宏大壮阔诱发人生终极思考的太阳系,泪水汇为奶白色熠耀的银河。
并非没见过月永レオ落泪,而他终究是见不得月永レオ哭的。而今他在品尝星星,亦在过早地品尝一盅禁忌的佳酿,难得一睹天才人间烟火的景象,当下一瞬他与月永レオ达成迟来的共情,终成为沧海之一粟的共同体。れおくん,れおくん,他复而声声悄然唤着,日光流入窗扉,枕边是这一年间首次留宿的月永レオ。椅子上挂起三年级的绿领带,闹钟响了很久,终究还是被定下它的人错过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