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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丹最近总是阴雨连绵不断。而饶是沫芒宫的人再迟钝也发现了,他们的审判官大人近日的心情称不上好,虽然仍一如既往地工作着,却总有些魂不守舍。
“——那维莱特大人。”
那维莱特猛地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塞德娜,有些疲惫地揉了两下眉心。
“抱歉,塞德娜,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只是来提醒您,下午您还要出席最新一期的‘默语之径’公益活动,如果现在感到疲惫的话,不如休息一下吧。”
“谢谢你的关心,塞德娜,我没事。”那维莱特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下午我会准时出席,不过你到了时间可以再提醒我一下。”
“我明白了,那维莱特大人。对了,这是刚才公爵大人为您带来的。”
“莱欧斯利?”那维莱特愣了一下,“他来过了?”
“只是在沫芒宫门口叫住了我,将东西交给我后就离开了。他说他还要去活动现场确认一下细节。”
塞德娜缓缓地将公爵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那维莱特定睛一看,是一罐标着外语的茶叶。
将这个小罐子握在手里,那维莱特又看了一眼桌上已然凉透了的茶杯,“知道了,下午见面的时候我会亲自道谢。”
“那么我就先走了,那维莱特大人。”
塞德娜离开后,那维莱特并没有拆封这罐来自公爵的新赠礼,而是一直把玩在手里,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带着明显苦涩的味道,一点点灌入喉间,那维莱特微昂起头靠在椅背上,缓缓将之吞下。
他的目光又落向桌边放着的蒸汽鸟报,塞德娜每天都会将最新的一份送进自己的办公室,固定堆放在办公桌的某个角落。
这叠报纸最上方的日期是今天的,并没有什么值得令人多留意几分的爆炸性新闻,那维莱特随手翻了几下,颇具有目的性地将被压在下面的约莫一周前的那份抽了出来。
这一天的蒸汽鸟报头条标题是“默语之径:共绘沉默的色彩,聆听残障童声的温暖旅程”。
占了半个版块的配图是莱欧斯利与一名年幼的小女孩共同站在演讲台上的画面,公爵大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异常温柔。
“默语之径”是近期在枫丹内备受关注的帮扶聋哑孩童的公益活动,由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公爵大人牵头发起,同时也得到了沫芒宫方面的鼎力支持。
这个活动之所以会诞生,一切都源起于一场审判。
一个月前,一起恶劣的入室抢劫伤人案件的侦察得到初步进展,然而被抓获的嫌疑人身份却令人大为震惊,因为那是三个年仅十二三岁的聋哑儿童。
多数为他们发声的公民表示,见过他们在街上卖艺乞讨,那可怜劲看着都让人忍不住心疼,明明是这样弱不禁风又小心翼翼活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入室抢劫还重伤屋主的行径。
于是在旅行者的帮助下,托罗莎查明了案件的真相。这是一个大型的犯罪团伙组织,专门拐骗残障儿童作为他们犯案的傀儡,且不说这些无辜的孩子在他们那里的待遇如何,这一次他们策划的入室盗窃案件遭遇了意外,屋主没有按照他们收集到的情报那样而言去参加每周的晚会,而是因为生病在家休息,双方就这么遇上,主谋是个毫无人性的冷血混账,直接拿着猎枪将屋主打成重伤,然后又暴躁地驱使着他带过来的孩子们将屋子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然而他也没想过事情会败露得那么快,只得将三个孩子推出来挡枪,想着他们又聋又哑,与人交流困难,在法庭上面对指控根本很难为自己辩白,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可惜他冷心冷血,自然也无法理解最高审判官的原则,因而漏算了这最大的变数——最高审判官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草芥人命。那维莱特秉承着尊重任何一个犯人为自己辩白解释的权利,即便是面对的是三位几乎无法与正常人沟通的孩子,他还是选择尽可能为他们提供帮助,请美露莘公开发布了寻找懂得手语、能够和聋哑人群体沟通的志愿者的告示。
聋哑群体在社会上本就属于相对小众的存在,尽管枫丹内也有聋哑家庭或懂得手语的人,但大多被那位十恶不赦的主谋在糖衣炮弹的威胁下为了自保而选择沉默,迟迟没有人敢站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公爵先生优哉游哉地敲开了沫芒宫的门,手里还提着一袋不知道从哪里采购回来的进口茶叶。
“听说最近水面上发生了一起特殊的案件,”莱欧斯利在审判官大人的办公室里坐下,“欧庇克莱歌剧院在审判的时候,希望得到懂得手语能且能够与那三位聋哑嫌疑犯沟通之人的帮助。”
“虽然你总待在水下,消息却还是一直那么灵通。”那维莱特并没有摆出接待普通客人那样有一套标准流程的态度,共同拯救枫丹历经劫难之前,莱欧斯利对他而言早就是值得深信的同伴,而在那之后,他更是愿意从公爵先生那里听取建议,因为他发现莱欧斯利总能想出一些剑走偏锋的主意,但偏偏每次都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但是现在事情有些棘手,旅行者应该已经找你说明过情况了,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正如你所言,”莱欧斯利耸了耸肩,“旅行者和派蒙告诉我,他们去找了那些懂得手语的人希望他们提供帮助,却多数吃了闭门羹,那些人似乎在惧怕着什么,可是他们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迫。”
顿了一下,莱欧斯利继续说:“所以他们来找我,想问我梅洛彼得堡里有没有人会手语,毕竟梅洛彼得堡里的人长期与外界隔离,想来可能会相对……嗯,不畏惧那个在本案件背后作威作福的势力。”
那维莱特思索片刻后道:“如果梅洛彼得堡里有这样的人,我可以出具特别说明,允许他们临时到法庭上来。”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不需要梅洛彼得堡的人特地假释出来,”莱欧斯利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我就可以做到。”
“你?”那维莱特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学的手语?”
“好歹我也曾经是梅洛彼得堡里的犯人吧,审判官大人,”公爵先生云淡风轻地提起自己的过去,“那时候有一位口不能言的同伴与我交好,为了能同对方交流,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也算是半个行家了。”
对此,那维莱特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莱欧斯利,即便是在梅洛彼得堡里与世隔绝的犯人,也会有回到地面上的一天,你不希望他们有被那个势力盯上的可能。”
莱欧斯利露出笑容,心中想的却是,那维莱特果然了解自己:“遇到事情,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怎么能躲在其他人身后呢?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的势力仍然盘踞一方,我也有能力全身而退。”
压抑的气氛因为莱欧斯利的到来而缓解了些许,更是由于他带来了近乎完美的解决办法,那维莱特觉得自己的沉闷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
“那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为人民服务。”莱欧斯利故作腔调地微微欠身,然而看着对面的人并未完全舒展开来的眉头,他不禁摊了摊手,“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审判官大人为什么还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这背后的隐患可能比我料想的还要大,短期之内无法彻底根除。”那维莱特若有所思,“况且,对方的权势竟然大到让那些原本能够提供帮助的公民纷纷噤声不敢言语,身为最高审判官,我的能力在人类的世界……似乎还是太有限了。”
“嘿,你怎么又犯老毛病,总把自己往死胡同里带?”莱欧斯利又好气又好笑,“那维莱特,”他一改之前更多是打趣玩笑的称呼,直接喊了名字,用以表达自己现在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与不擅长的,你又不是神……呃,也许差不多算是,但……你总不能要求自己能完美地解决每一件事,那样的话,你要其他人做什么?沫芒宫、逐影庭,甚至是梅洛彼得堡,每个机构都在各司其职,共同维护枫丹的运转,不是吗?你不能总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话至此处,他微微皱起眉头,“你为枫丹做的已经够多了,那维莱特,没有你的‘宽恕’,我们现在甚至都不能活着。”
“那场拯救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那维莱特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尤其是你,莱欧斯利。”
“……嗯?我?”
“上一次你请我去逼退原始胎海之水的时候,去的路上我就在思考……你与我不同,在我到来之前,你大概是一直抱着‘玩命’的心理在维持吧。还有最后,你带着维恩歌莱号帮助众人上岸……你才是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
“噢?”莱欧斯利饶有兴趣地挑挑眉,“当时你看见了?”
“看到了一些,不过具体细节是从蒸汽鸟报上看到的。”那维莱特如实回答着,当时他浮在上空,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实在无心其他,只用余光匆匆瞥了一眼脚下,漫涨的海水淹没了已经被宽恕的枫丹人,而金褐色的舰艇破海而出,扬起希望与拯救的风帆,那一刻,站在船头的人身上散发着不亚于救世主的光芒。凡人之躯,亦敢比肩神明。
这一幕,还被蒸汽鸟报社的夏洛蒂抓拍了下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整篇报道则是随着对公爵大人的独家采访一起释出的。
“原来是这样,那么……把我拍得帅吗?”莱欧斯利自我感觉良好地眨了两下眼睛。
“……咳,”那维莱特一时语塞,他必须承认自己无法坦率地直言真实感受,只得使用较为婉转的措辞,“还不赖。你比我有勇气,莱欧斯利。”
“好了好了,我们又不是在比赛,”莱欧斯利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不如来试试我新带来的茶叶?这可是旅行者从璃月不远千里地帮我带回来的。”
那维莱特默许中与莱欧斯利心照不宣地一起让这个话题过去了,接下来,他们进入了下午茶时间。
宁静的午后,来自璃月的茶叶散发着浓郁淡雅的清香,壶中的茶汤色泽清澈明亮,犹如碧玉般温润透亮。那维莱特饮尽莱欧斯利亲手为自己泡的这一壶茶,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滞,只留下茶香在空气中缭绕,心灵也在这份宁静中得到了真正的释放。
2
那维莱特带着莱欧斯利一起去见了即将被审判的三位孩子,起初见到的时候,他们三个安安静静地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双膝,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莱欧斯利同那维莱特对视了一眼,得到对方的默许后便走向其中一个孩子蹲到他跟前,露出笑容打起了手语。
男孩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望着他,但目光里仍有怀疑,那维莱特也不知道莱欧斯利用手语表达了些什么,让男孩眼底的怀疑逐渐消退。
事后,莱欧斯利告诉自己,他只是坦诚地告诉对方关于他自身过去的经历,并表达了想要帮助他们的意图。
“我告诉他们,我也曾经面临审判,不过我与他们不同,我是真的杀了人,所以梅洛彼得堡是我既定的归宿。但是他们不一样,作为梅洛彼得堡现任的管理者,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被送进来。”
终于,在莱欧斯利的耐心宽慰之下,三个孩子调整好了情绪,向他阐明了当晚的真相。
他们三个只是被他们的“养父”带过去的,主要负责望风和搬运财物,但没想到屋主当晚在家,养父朝着对方开了一枪,还想赶尽杀绝的时候被他们其中一个人下意识地拦住才避免了一条人命,当时情况混乱,养父和另外几名同谋只顾着将钱财都拿走,便也悻悻作罢了,回去后还将那个阻拦他们的孩子狠狠打了一顿。再然后,他们三个就被推出来挡枪了。
有了三个孩子提供的线索,再加上旅行者的助力,逐影庭很快就查到了这起大型入室抢劫案件背后的人口贩卖集团,主谋被抓获的那天,他被两个发条机器人按在地上无能狂怒地嘶吼着,撑红的双眼恶狠狠瞪着正在整理自己拳套的莱欧斯利。
“我记住你了,莱欧斯利!你等着吧!”就是这个人,在所有人都不敢发声的时候站了出来,坏了他所有的好事,他简直恨不得他碎尸万段。
可惜,身经百战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公爵压根没把他这最后的无能狂怒放在心上,还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缓缓对他说:“不急,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在梅洛彼得堡应该能经常见面。”
这话一说出口,对方立刻宛如哑炮熄了火,转动的眼珠里充斥满了恐惧。
主谋被惩戒之后,大量被拐骗的孩子也得到了拯救,那维莱特与莱欧斯利特地绕开壁炉之家,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送到了背景清白的福利机构,给了他们容身之所。
而在那之后不久,莱欧斯利就找到了自己,表明了想要举办一个关注聋哑残障儿童相关的公益活动,既是帮福利院筹集善款,也是让帮助民众多了解一点这个群体,为他们日后融入社会提供保障。
那维莱特自然是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莱欧斯利居然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到是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仔细想想他过去的经历,那维莱特便也能理解了。
公爵先生一直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着为他人撑伞,尽可能地让他们避免经历一遭苦难。
除此之外,莱欧斯利还希望自己也能在这个活动出席露面。
“如果最高审判官能够出席,就能有效地向民众传达枫丹对这一群体的关注,因为您代表着沫芒宫的态度,这样一来,自然也更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对于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那维莱特也是欣然应允,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从未出席过类似的场合,不知道到时候应该怎么做,希望莱欧斯利能事先知会自己一声具体流程,还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活动举办的日子,那维莱特应邀出席,莱欧斯利也没有太过为难他,甚至没给他安排登台说话的任务,只让他来露个脸表态,不得不说这个安排甚是贴心,那维莱特心中的压力也少了些。
活动的形式主要以展出聋哑孩童的作品进行义卖为主,那些孩子虽然身有残障,却在其他方面富有天赋,有的喜欢绘画,有的擅长雕塑,还有钟情于摄影的,诸如此类,莱欧斯利将他们聚在一起开办了这个展览,中间还安排了致辞环节,有一名胆子较大的孩子想要向来参加的人们表达感谢,但碍于自身无法开口说话,便由公爵在一边代为翻译手语转达,也正是这一幕成为了新一期蒸汽鸟报的头条。
“我们的世界曾经一片黑暗,”
夏洛蒂拍摄的照片里,莱欧斯利站在讲台边,看向的是鼓起勇气走入人群目光之中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转达着她的手语,
“我们也从未奢望过能得到温暖,……而今天我站在这里,是前来参与的所有人给予了我勇气,谢谢你们……”
那个时候,那维莱特就站在台下最靠近他们的角落,他的目光渐渐落在了莱欧斯利身上,不知为何,他从那双冰蓝色的双眼里读出了别样的情绪,难以状名,却异常强烈……
莱欧斯利,像是在透过这个孩子,看着另一个人似的,眼底似有若无的遗憾与欣慰,深深地刺痛了他。
活动圆满结束后,两个人并肩走在沫芒宫殿外,莱欧斯利是来专程向他表达感谢的。
“多亏了审判官大人的照拂,这次义卖的展品基本全都被买走了,福利院好长一段时间不必担心运转问题。”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必如此。”
“其实是还有别的事想要求你,”莱欧斯利见状也就直接明说了,“下周可能还会举办第二期,因为还有一批孩子的作品没能得到展示的机会,我担心他们心里会有落差,所以这次主要不是为了筹款,是给他们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
那维莱特又是一个爽快的点头:“我明白,你提交申请就是,我会通过的。”
“那么到时候还请大审判官也抽出空来参加。”
“这个自然。……莱欧斯利,”那维莱特犹豫了一下,“你似乎很关注这件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唔,严格来讲也算是有点‘私心’吧,”莱欧斯利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反而更不可能是有什么性质恶劣的私心了,那维莱特听出来他在自我打趣,“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们连诉说自我的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你那位朋友……”那维莱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现在在哪里?”
“他……”
莱欧斯利忽然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天空。
“他已经离开了梅洛彼得堡。”
“嗯?是刑期满了么?”
“算是吧,”莱欧斯利收回目光同他对视着,嘴角的笑意却逐渐褪去,“他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那维莱特还不太明白人类所言的“去了很远的地方”另蕴的深意,一开始只单纯地按照表面意思理解了。但是,他却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莱欧斯利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向他:“没想到你对我们人类的言下之意已经理解得如此透彻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你的眼睛告诉了我答案。”
听见这个答案,莱欧斯利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他迅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眼底的悲伤转瞬即逝,再睁开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真是敏锐啊……”他叹了口气,“那维莱特。”
“你的眼睛还告诉了我别的东西。”
那维莱特走近两步,“莱欧斯利,我对人类的感情并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但……这一次是我的直觉在问,你对我,是不是……”
他确实不止一次在同莱欧斯利的对视里看到不一样的情愫,那份感情裹挟着炙热与克制,这两种矛盾的情绪竟然能够共存,让那维莱特觉得诧异,可是事实的确如此,所以这个问题,他其实想问很久了。
“……那维莱特,”然而一向游刃有余的公爵大人却在这个时候露出纠结恍惚的表情,那维莱特甚至还从他轻颤的双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挣扎的痛苦,“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那维莱特的本意也不是逼迫他,“你可以先问我。”
莱欧斯利沉默半晌,兀自苦笑了一下,因为从那维莱特这么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你对我……”
“是。”那维莱特坦荡地承认了,“你们人类称之为‘喜欢’的,我想我的确是对你抱有这样的感情。”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有些遗憾,”既然说开了,那他索性就多说一些,“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对簿公堂,亲手审判了你,将你送进……”
莱欧斯利出声打断他:“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而梅洛彼得堡是我当时最好的归宿。况且,我在里头也获得了重生的机会,不是么?”
“所以我只是觉得遗憾,”那维莱特凝望着他,“直到后来,你成为梅洛彼得堡新任的管理者……再见面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当年的那个少年已经长大了许多,而你似乎也已经从困住你的曾经走了出来。时间过得是如此的快,快到我丝毫没有察觉到,”毕竟于他而言,人类颇有份量的“几年”不过是沧海一粟,“也鲜少向你投去注视的目光,关注你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
“十年,”莱欧斯利却轻笑着宽慰他,“这是我们共事的时间,还有后来一起打破枫丹预言的诅咒……我认为你现在已经参与了许多我的人生。”
那维莱特垂下眸,“但我却未曾参与过你从低谷一步步爬上岸的那些日子,这是我觉得遗憾的地方。”
莱欧斯利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原来那维莱特介怀的居然是这个。可惜他们都被岁月的洪流一路推着向前走,谁都没有回头的机会,这样的遗憾,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弥补的了。
“不过你说得对,”想到两人好歹共事了十年,这十年来的相处是深刻而不可磨灭的,那维莱特宽慰了许多,“至少我们现在在一起。”
言至此处,饶是莱欧斯利再想装傻也不得不直面这充满真挚的表白了,更何况他也根本不忍心让那维莱特表露的爱意化作天边断了线的风筝有去无回,可他自己却是退无可退,身后已然是无尽的深渊。
“对不起。”结果,本该是自己常挂在嘴边的话,此时此刻却是从莱欧利斯的口中说出来,“那维莱特,我现在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
那维莱特能够感受到他情感上的挣扎,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选择逃避,难道是自己从前都会错意,误会了莱欧斯利对自己的感情?
“我还有一段无法放下的执念,”他最终还是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是为了给那维莱特一个交代,“我需要等到答案,才能……”
“是他?”那维莱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件事上如此敏感,几乎是莱欧斯利透露几句他就能猜出来言下之意,“可是你说过,他不会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这样直接了当地点破真相过于残酷,那维莱特连忙补救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还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我只是……”
气氛似乎变得不大对,那维莱特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最后莱欧斯利只是诚恳地对他说,希望能再给他一段时间,他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复,如果自己不想等,他也绝对尊重,总之今天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那维莱特是回到沫芒宫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被拒绝了。但是离开之前莱欧斯利又说得如此认真诚恳,不像是委婉拒绝的样子。这下他又有些迷茫了,果然人类的情感他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虽然莱欧斯利一再保证这件事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但有些东西就是会潜移默化地入侵,那维莱特近日的心情的确不佳,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如果是因为告白被拒绝,未免有些“过分”,毕竟没有人规定喜欢的人必须也喜欢自己才行,接受或者拒绝,都是莱欧斯利的权利,不是么?
亦或是,自己在介怀莱欧斯利口中的那位“朋友”的事?可是一个人的过去,本就属于这个人自己,他要认识什么人,喜欢或者爱上什么人,不也是他的自由么,自己这样介意,是不是有些过于霸道了。
想不通问题的答案,那维莱特接连几日躲着莱欧斯利,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逃避不了多久,毕竟马上就是第二期“默语之径”的活动了,自己答应的事情没理由反悔。
时间回到现在,那维莱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嘴巴里回味着凉透了的茶水带来的苦涩,他将手中莱欧斯利送来的那罐小小的茶叶越攥越紧,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在难过、介怀什么。
是“参与”,他未曾参与莱欧斯利在梅洛彼得堡作为囚犯的日子,几乎等同于错过了这个人最重要的人生阶段,而那个“他”,却陪伴着莱欧斯利度过了最深刻的时光。
身体的疲惫与心中的烦闷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空自我,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任由自己的思绪慢慢飘荡。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起来。那维莱特在迷迷糊糊间逐渐进入梦乡,梦境中,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广袤的大海之中,一切都变得模糊而虚幻,仿佛自己随时都可能消失于这片茫茫之中。
坠落,他感觉到自己在深海中不断地下沉,窒息的感觉包围了他,海水倒灌进他的肺部,挤压着里头所剩无几的空气,明明是在冰冷的海水里,他却感觉身体滚烫无比,每一寸肌肤都似乎笼罩在一层难以忍受的热浪之下,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感到胸口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心脏——
3
那维莱特呼吸狭促地睁开了眼,阴暗、潮湿和腐臭的气味率先蹿进他的鼻子里,呛得他咳嗽连连。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连忙挣扎地爬起来,借着房间里黯淡的光线低头向下看去。
这是一张破旧无比的床,铁质的床架上铺着一张简陋的棉被,被单上布满了灰尘和污渍,让他感到无比的不舒服。他试图下床,但是却遭遇了一阵剧烈的头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平衡。
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际。
“醒了?”
一道拉长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继而慢慢地走进来,坐在了自己对面的床上。
看清楚那张脸后,那维莱特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他有些难以置信,于是又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人看了许久。
记忆中自己第一次与莱欧斯利见面时,十五岁的少年稚嫩青涩的脸,此时此刻竟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那维莱特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十五岁的莱欧斯利,还没完全长开,身材偏向营养不良,甚至有些瘦弱。
“感觉好些了吗?”不仅如此,声音也没有成年后那般低沉稳重,“我昨天刚搬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发烧烧得快要死掉的样子。”
所以,这是莱欧斯利刚刚入狱的时候。
那维莱特下意识开口想说些什么,结果却只能发出沙哑模糊的音节。
“噢,我差点忘记了,他们说你从小就不会说话,”莱欧斯利换了个姿势靠坐在墙上,“我叫莱欧斯利。你……”他在身上翻找了一下,“抱歉,我这里没有纸和笔,我也不太懂手语。”
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一点点涌进那维莱特的脑海里,他看到了一个犯人在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她那天生不足的孩子,一开始众人只觉得这个孩子的哭声十分奇怪,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根本就不能说话。梅洛彼得堡里不乏刑期满后自觉无处可去而自愿留下的人,他们一起将这个孩子养大,教他手语,可惜后来,这些人一个个都离去了,这个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孩子又变回了孑然一身,还因为过于羸弱的生存能力遭到众人的轻视,谁都能欺负他。
“所以,你至少是听得见的吧?”
那维莱特的大脑还在消化过载的信息,忽然被打断,只能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至少交流起来没那么困难。总之大概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是室友,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不介意的话可以写在我的手心。”
他说着将手递了过去,那维莱特看着他的手,年纪轻轻就因为长期颠沛流离而留下了辛苦的痕迹,指尖的薄茧,手背手腕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都在刺痛着那维莱特。
“嗯?”莱欧斯利看见对方拉起自己的手,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在自己手心上写着,他必须跟着默念才能记住之前对方都写了什么,“我、没、有、名、字……”
那维莱特并没有说谎,他搜寻遍了这具身体里现存的记忆,发现人们根本就没有给他取名字。以前那些待他友善的人会宠溺地叫他“小不点”,后来对他好的人都不在了,人人都来踩他一脚,轻蔑地喊他“病秧子”、“哑巴”,甚至是“侏儒”。总而言之,他,或者说,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没有自己的名字。
“没有名字?”莱欧斯利又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走在来这间房间的路上他就听那些人打趣自己要跟一个病秧子住一起,小心被传染得也半死不活,“这可不太好办啊……不如我给你取一个,也方便以后称呼你。或者,你自己想一个?”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他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法过多的思考,于是又在莱欧斯利的掌心写了一句:“你帮我取就好。”
“嗯,好吧。”莱欧斯利往后仰了仰,顺势靠在墙上,“你听过那个预言吗?‘所有人都会溶解于海中,只剩水神在神座哭泣’……第一次听到这个预言的时候,我好像还无法深刻体会到它的可怕,只觉得是虚无缥缈的,离我们还很远,可是渐渐地,我们儿时曾经玩耍过的地方居然已经被海水淹没,海平面一点点地在上涨,我才意识到这个预言正在逐步地向我们逼近。”
那维莱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了预言的事,但还是选择耐心地继续听下去。
“所以那一天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对抗这个预言,”莱欧斯利闭了一下眼睛,“既然我们终有一天会被海水淹没,那么……我就要造出属于我自己的诺亚方舟,即便家园不再,我也能带着它继续漂泊,四海为家。”
“嘿,别这么看着我,难道你年幼的时候没有这种幻想自己当救世主的幼稚想法吗?”莱欧斯利把手伸到他面前,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响指,“这就是属于我的‘幼稚’,仔细想象一下,那个场面一定很伟大,不是吗?”
可是后来的你真的做到了。那维莱特的眼神晦涩不明,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十五岁的莱欧斯利。事实上,自己对他降下审判之前,那维莱特都没从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到多余的情绪,只读到了麻木与不为所动,而直到审判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他才看见少年的眼底涌起类似解脱般的如释重负,也许莱欧斯利自己也觉得,他应该去赎罪,尽管站在他的立场,他的行为并称不上恶劣。
就像莱欧斯利宽慰自己时说的那句,“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如今换位思考一下,那维莱特竟也觉得,莱欧斯利也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他用自己一个人受到审判,换来拯救许多人,让他们从无尽的折磨里解脱出来。就如同多年以后,他站在维恩歌莱号之上,救下许多人一般,初心未改。
“说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说我也并非擅长取名的人,”年少的莱欧斯利说话的声音将他从发呆里拉了回来,“所以现在暂时勉为其难地借给你。”
莱欧斯利拉过他的手,如法炮制地在他的手心上写下即将被赠予他的名字。
那维莱特低头盯着他的发旋,用心感受着在手心掠过的痕迹,猝然一怔。
“维恩歌莱。”写完后,莱欧斯利还郑重其事地念了一遍,“这是我为自己的诺亚方舟所取的名字,现在借给你了。要是以后你想到了自己的名字,记得还给我。毕竟……”话至此处,他似乎有感而发,“当一个人有权决定自己叫什么的时候,他才是真正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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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维莱特逐渐接受了自己疑似回到过去并附身在了莱欧斯利提及过的“同伴”身上这一现实,坦白讲,他虽然对这个偶然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切身参与莱欧斯利过去的人生的这个机会感到宽慰,但心情又是矛盾的,因为这毕竟不是他,他只是有幸以旁观者的身份……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意外地附身在“维恩歌莱”身上,会不会对原本的事情走向发展产生影响。
但他总不能直接告诉莱欧斯利,自己现在不是他的那位同伴室友,而是前阵子刚刚审判他入狱服刑的最高审判官,这会让一切都乱套的。
最后他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只要自己顺着大体的方向,不要生出变故,莱欧斯利还是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管理者,未来的某一天也还是会被授予“公爵”的名号,什么都不会改变。
只是……这样的人生轨迹是莱欧斯利所期盼的吗?
那维莱特想起莱欧斯利提起那个“他”时眼底似有若无的悲伤,也许,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维恩歌莱”活下来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思考的,他应该先专注解决当下他们两个所面临的最迫切的问题——如何在梅洛彼得堡里生存下去。或者说,莱欧斯利该如何带着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拖油瓶在这吃人又暗无天日的监狱里活下去。
根据莱欧斯利所言,他刚办理完手续住进来的那晚,自己躺在床上浑身滚烫,高烧不止、呓语不断,可惜没人能听懂一个哑巴在说什么。不过出于善心,也为了避免被人议论一搬进来就克死了室友,莱欧斯利权衡再三,决定给予他这位可怜的室友一些帮助。
其实那维莱特也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帮助自己的,于是在自己期待的注视下,已经相处了几日逐渐熟络起来的两人面对面坐在各自的床上,那维莱特看见他抬起手,指尖涌动着几缕冰蓝色的元素力。
这是……冰的元素力?
原来他这么早就获得了神之眼。那维莱特有些惊讶。
“如果我说这是我入狱当天办理手续的时候获得的,你相信吗?”莱欧斯利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伸进自己的衣服内侧,那维莱特在衣服夹层的地方摸到了类似于硬质金属的东西,“那位登记处的女士还好心提醒我藏起来,所以我把它缝进了衣服里。她大概是不想我太过惹眼,不过我就当你无法将这件事说出去了。”
“所以,”那维莱特在他的手心里比划起来,“你那天晚上是怎么……”
“就是用我刚获得的元素力帮你降温,”莱欧斯利轻描淡写道,“事实证明效果还不错,好歹你活过来了,不是么?”
那维莱特忍不住笑了,这一次,他没有在对方的手心写字,而是用了手语——这具身体里的记忆赋予了他这个能力。
“嗯?”莱欧斯利不解地歪了歪头,“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那维莱特才在他手上写道:“谢谢。”
“原来如此,那么……不必客气,既然我们有缘成为了朋友,起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保护好你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莱欧斯利的双眸轻轻颤抖了一下,一些模糊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起了儿时的同伴,那些不愿意听从养父母安排而被残忍虐杀的同伴们……那个时候,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
现在,他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在梅洛彼得堡,想要获取特许券,生产区的工件加工可以说是最稳定的途径。然而那维莱特没有想到,他的这具身体已经差到了连干这个都十分勉强的地步。推测一番,大概是积年累月导致的,估计“他”就没吃过几顿饱饭,再加上身体本就不好,大大小小的毛病缠身,能活到现在就已经算不错了。
莱欧斯利阻止了他大病初愈就要去生产区赚取特许券的行为,往他怀里塞了一叠特许券,抱起双臂就说教了起来:“看你比我小几岁,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兄长,总而言之先把身体养好再说,知不知道那天你差点就死了?”
一直以来,他在莱欧斯利面前都是以年长者的身份自居,这样稀奇的身份转换倒是让那维莱特觉得十分有趣。
莱欧斯利显然并不仅仅满足于工件加工这样稳定但也波动不大的特许券收入来源,他极为大胆地站上了拳力斗技场的擂台,不拒绝任何一个人发起的挑战,就这样近乎疯狂地揽取着特许券,当然,保证了两人的温饱的同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尚未成年的他要对付成年人还是有些吃力,体型差距上就吃了不少亏,也因此经常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他的机械拳套几乎成了一次性用品,场场下台后就报废,而他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处,总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一路朝医务室走去。那维莱特每次站在台下观看比赛的时候,总是紧张得一整颗心都揪起,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却又无法真的帮助莱欧斯利做什么,只能是搀扶着他去医务室。
这样的情况在希格雯的到来后改善了些许,那维莱特都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让希格雯到梅洛彼得堡来担任护士长的了,所以这一天,在医务室里见到她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意外。
“哎呀,”外表更加贴近人类的美露莘从椅子上跳下来,有些担心地捂住嘴,“这是……怎么那么严重?”
“哈哈……请放心,暂时还死不掉。”尽管已经无法自己走路了,莱欧斯利都还在嘴硬。
新来的护士长的医疗技术比之前的人都还要好,莱欧斯利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没有那么明显了。
“这样可不行呢,莱欧斯利先生,请务必珍爱自己的生命。”希格雯说着看向了另一边的自己,“你是他的朋友?你也要好好劝劝他哦。”
“希格雯小姐,”莱欧斯利龇牙咧嘴地看着清创的工具在自己伤口上移动,一边还能分出精力插嘴,“他没办法说话,不过他能听到声音。”
“哎?没关系,我会手语哦。”希格雯笑了笑,迅速帮莱欧斯利包扎完后,放下工具走到了自己跟前,熟练地用手语比划了起来。
那维莱特看见她用手语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谢。”总算有人能用手语跟自己交流了,那维莱特感觉自己都快憋疯了,“我会的。”
“我看这位先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请坐下来,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对,希格雯小姐,”莱欧斯利在一旁添油加醋,“我每天晚上都觉得他这一觉睡过去不会再醒来了,就是这么糟糕的情况。”
了解到自己无法胜任最普通的工件加工的工作,希格雯灵机一动提出让自己在医务室帮忙,她会向管理者说明情况,按正常的待遇为自己发放特许券。
“可以么?”那维莱特有些犹豫,在他印象中,莱欧斯利成为新的管理者之前,那位前任管理者的风格称不上友善,也甚少关心犯人的死活,一度造成了“在梅洛彼得堡即便是想讨杯水喝都要用特许券换”的情况。
“嗯嗯,没问题的哦。”希格雯却爽快地点了点头,“交给我吧。我跟那位管理者大人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他不会为难我的。”
5
得到了在医务室帮忙的工作后,那维莱特也能拖着这副身体去赚取一些特许券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莱欧斯利的压力,起码不必负担双倍的特许券了。
莱欧斯利不再需要频繁地参与拳赛,他开始有精力去关注梅洛彼得堡的现状。
梅洛彼得堡在现任管理者的统治下简直可以说是一团糟,太多的人温饱无法保证,偷窃甚至强行夺取他人辛苦劳作赚来的特许券的行为数不胜数。那个时候几乎每个新到来的犯人都无比绝望,认为自己进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久而久之,四处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消沉氛围,而身为管理者的那位先生,却从来不闻不问,他只关心手底下的犯人每天能为他赶工做出多少个发条机器人好让他送到海面上去倒卖狠赚一笔。
莱欧斯利在梅洛彼得堡里度过了自己的成人礼,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凭借着自己在梅洛彼得堡里混出了点名堂,随着身高宛如抽条般猛长,每日混迹于拳斗场也让他的身材逐渐锻炼成了不好惹的模样,而另一方面,他的拳套在“维恩歌莱”的帮助下一代代改进,变成了令人畏惧的存在,但如今却更多地被用来解决那些最棘手的问题。它们不再是夺人性命的工具,反倒为他赢得诸多称赞与敬畏。
生日那天,他与维恩歌莱围着用特许券换来的蛋糕,并肩坐在床沿。
“时间过得真快,再来两次,就是我刑满出狱的日子了。”
那维莱特对此也颇有感慨,自己的这个梦真是足够持久,居然已经过了三年,……或者,这真的是梦吗?也许说不准,是他来到了另一个时空也说不定呢。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午睡过后要去参加“默语之径”,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是灵魂出窍,那应该肉身会昏迷不醒吧?那么没有了灵魂的自己,光靠肉身还能够控制芒荒之力去维持枫丹能量的运转么——
“嘿,发什么呆呢?”莱欧斯利打断了他的神游,“这可是我的生日,认真一点。”
“你的生日,”那维莱特比划着问他,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下,莱欧斯利也逐渐掌握了手语,他已经不再需要对方将想说的话写下来才能读懂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因而变得更加顺畅高效,“是你入狱的日子?”
“啊,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生日,你知道的,我是弃婴,”莱欧斯利耸了耸肩,“后来被带到寄宿家庭,也没有过过生日,所以把生日选定在这一天也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因为我认为这是新的开始。”
那维莱特认可地点了点头,又问他:“不许个愿吗?”
“嗯……”莱欧斯利似乎有些尴尬,“真的要来吗?”
“为什么不?”那维莱特灵机一动,甚至那搬出了他们初遇时莱欧斯利的那套理论来驳他,“你不是说每个人都会有‘幼稚’的时刻吗。”说完就伸手去点燃蜡烛。
“……好吧,我认输。”莱欧斯利别扭地双手合十,“我要开始许愿了。”
那维莱特观察着眼前的人难得安安静静的模样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护住蜡烛,确保烛光不灭。
结果莱欧斯利睁眼的时机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他说:“我许完前两个愿望了,剩下的那个,我想留给你。”
“可这是你的生日。”
“啰嗦什么?寿星都说要送给你了。”
莱欧斯利说完便不由分说闭上了眼睛,那维莱特总觉得,许下这个愿望的时候他比前两个都要虔诚。
“嗯,这样就可以了。呼……终于结束了。”熬过了这场“幼稚”的仪式,莱欧斯利迫不及待地吹灭了蜡烛,“不知道特许券换来的蛋糕够不够新鲜,别把你吃出毛病来,我先试试吧。”
那维莱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莱欧斯利这副紧张兮兮操碎心的样子十分有趣。
在确认完蛋糕还算新鲜后,莱欧斯利将其切成了一大一小的两份,把较小的那份递给了自己。
“虽然还算能吃,但是你还是别吃太多。”
那维莱特对此表示认可,自己这副身体的消化系统不太好,什么都只能摄入少量,饮食需要以清淡为主,更别提蛋糕这些奶油含量过剩的甜品了。
吃蛋糕的环节也结束了,两人开始闲聊起来,莱欧斯利后仰着躺到了床上,目光却始终集中在他身上,认真地看着他用手语表达出来的意思。
“莱欧斯利,你有没有考虑过刑期满了以后,要去做什么?”
“嗯……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开一家机械维修厂,你知道的,我搬得上台面的长处也就只有这个了,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没准哪一天我忽然就不想走了,想留在这里也说不定。”
“你最近,”既然他都主动开口提到了,那维莱特也就顺着说下去了,“似乎很关注梅洛彼得堡里的情况。”例如,会主动为那些刚进来的犯人提供庇护,防止他们被欺凌致死。
“我只是不想人们对梅洛彼得堡的印象变成有去无回的地狱罢了,如果他们就这么死在这里,就连出去重新开始的机会也没有了。”
“可是你不可能每一次都能保护到他们,”那维莱特循循善诱着,“只要现任的管理者依旧是管理者,你做再多的努力都无法彻底解决问题。”
莱欧斯利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原本随性散漫的眼神缓缓沉淀下来,变得认真而正经:“你想说什么?维恩歌莱。”他甚至从床上直起身子来,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能够让人们听话顺从,一样是恐惧,”那维莱特放慢手语比划的动作,方便他能看明白,“而另一样是忠诚。”
“现任管理者用强权威压让梅洛彼得堡里的人畏惧他,而这种服从终究不会长久。”
“莱欧斯利,你可以考虑在这个时候赢取他们的信任。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还梅洛彼得堡一个更加公正安宁的环境。”
莱欧斯利眉心微动,眼底涌起隐忍的兴奋与向往,良久,他轻笑着低声沉吟道:“维恩歌莱,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6
莱欧斯利采纳了他的建议,而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自己的势力在梅洛彼得堡里迅速崛起,日益发展到了已经能够威胁到那位管理者的地步,也因此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祸患终究还是找上了他们。
那位先生开始明里暗里授意一些犯人针对他们,给他们使绊子,在发现这点小计俩对莱欧斯利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后,又卑劣地将矛头对准了他身边的小跟班。
这一天,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莱欧斯利惯例去医务室等维恩歌莱一起去吃晚餐,然而却没有看见平时理应在帮希格雯整理物件的人。
“嗯?”正在调试药剂的希格雯抬起头来,“伤口还严重吗?要不要我再帮你处理一下。”
“什么伤口?”莱欧斯利眉头一皱,他今天并没有受伤。这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刚才几个人跑进来说你为了阻止一场恶性斗殴挂了点彩,让维恩歌莱过去帮你处理一下呢。他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希格雯忽然也不说话了,她同莱欧斯利对视许久,迅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哪几个人?”莱欧斯利面色阴沉,极力克制自己如坠冰窟般的心情,因为他必须保持冷静才能解决问题,“去了多久?”
希格雯记性颇佳地说出了他们的名字和经常出现的地方,末了还说:“请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过去。”她有预感,情况不会太好。
莱欧斯利在下层生产区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正凑在一起聊天的那三个人,看见自己,他们三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慌乱的神色将他们出卖得彻彻底底。
“哟,这不是莱欧斯利吗?”其中一人还勉强挤出笑容想要多死撑一会儿,“怎么了,这么匆匆忙忙的?”
莱欧斯利停在他身前,目光和声音都冰冷得骇人:“他在哪里?”
“什、什么?谁?”
“不要装傻,我的耐心有限。”
阴沉又斥满戾气的气场压迫得他们不寒而栗,腿软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人看见他咔咔作响正在蓄能的机械拳套,顿时仓皇失措地缴械投降了:“慢、慢着!”
“喂!”另一人回头狠狠剜着他,“你疯了!”
“你才疯了!”跳反的人气急败坏甩开同谋伸过来的手,“我可不想死!莱欧斯利,他,他在那里面……”
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去,莱欧斯利霎时间浑身的血都凉了大半。
那是一批刚刚装箱完、正打算输送往水面之上的发条机器人,莱欧斯利飞奔向这堆叠在一起、被运货工人有条不紊抬上传送带的箱子,高声道:“住手!”
“你、你干什么?!”负责运送的工人虽然知道他是囚犯,但也好歹听过他的名声,况且光是看见这人比自己大了一整圈的体型就已经有些底气不足了,“你要干什么?!”
“把传送带停下来,”莱欧斯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然后打开所有的箱子。”
“你开什么玩笑?!”工人头子脱口而出地拒绝了他离谱的要求,“我们可是奉管理者大人的命令负责运送这批货物,要是有什么损坏,你赔得起吗!”
莱欧斯利没有再多费口舌同他争辩,转身走向了控制传送带运作的总开关处,一边走,拳套上一边闪起冰蓝色的元素力。
“砰!”下一秒,他重重地一拳砸在开关上,操作盘顿时裂开得稀碎,裸露出来的电线与芯片冒着烧焦的味道滋拉作响,而所有方才还在运转的传送带也随之戛然而止。
“莱欧斯利!”有人厉声呵斥起他,“你是不是疯了?!”
莱欧斯利沉默不语,径直走到其中一个箱子前,看着用钉子钉死的上盖,眼底一沉,暴力拆卸让他的手臂肌肉隆起成诡异的形状。
箱子被打开了,莱欧斯利看着里头躺着的休眠状态的发条机器人,神色更加阴沉几分,他有些暴躁地将木箱盖子丢到一旁,走向另一个箱子,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莱欧斯利!”就在这时,一群人带着工具朝他跑了过来,“我们来帮你!你们,去那边,剩下的人跟我从中间开始找!”他们虽然没有他的蛮力,但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帮忙总比没有好。
况且,莱欧斯利之前帮了他们很多,现在是回报他的最好的机会,同时,也是向他表明忠心站队的好时机。
莱欧斯利看见数十个人蜂拥而至帮他拦停货箱的时候是意外的,他虽然帮助过这些人,可并未想过有朝一日让他们回报,可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这些货箱钉得那么死,要是晚了一步,说不定被关在里面的人就会窒息而亡。
负责运货的工人头子拦不住他们,眼看着货箱被一个个强行拆开,气急败坏地无能狂怒着:“这是管理者大人的东西,你们竟然如此大胆!等我去告知大人,你们一个都别想……”
“大家,请安静一下!”身为感官系统比人类敏锐的美露莘,希格雯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了他,而这里的人,无论是谁都曾经接受过护士长的医治,因此勉强都给了面子配合。
“莱欧斯利,仔细听。”希格雯看向他,“有声音……”
莱欧斯利皱着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静下心来,他居然真的听见了一阵似远忽近的声响……是敲打声,维恩歌莱在敲打货箱!
猛地睁开眼睛,莱欧斯利朝着不远处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货箱跑去,暴躁地将顶盖连根拔起,在看见蜷缩着躺在里头的人时,心脏几乎骤停。
这样惨白的脸色,他只在自己杀掉养父母那一晚见过,双眸涣散失去焦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也许是刚才那几下敲打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双眼竟然一点点地闭上了。
“维恩歌莱!”莱欧斯利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伸手想将他从货箱里挪出来,却被希格雯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请等一下!”希格雯靠在货箱边沿粗略扫了一眼里头之人的状况,“先别随便碰他,找担架来,放平后再送去医务……”
“你们在吵闹些什么?!”
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这片混乱中,众人回头一看,梅洛彼得堡的现任管理者装腔作势着、被几个前去恶人先告状的狗腿手下簇拥着一路快步走来。
看见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货箱,男人瞬间暴跳如雷:“这是谁干的?!”
“是我,”莱欧斯利没有犹豫便上前一步承认了,“跟他们其他人没有关系。”
两人对峙许久,男人双眼微微眯起,“怎么,闹完事想一个人替他们受所有的罚?”
“那么您呢?”莱欧斯利毫无惧色地质问着他,“货箱里装了活人,不经过检查就送往地面,等真到了地面作为商品售卖出去,颠簸的路程随时都会要了人命。”
“有这种事?”男人故作惊讶的样子显得十分浮夸又虚伪,“不对吧,居然能逃过封箱前的检查,怕不是他自己想要盗窃工件,或者想要借此机会逃出梅洛彼得堡也说不定。”
“你……!”
“分明是他们三个借口有人受伤了,找维恩歌莱去帮忙包扎!”届时,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我们都看到了,维恩歌莱是跟着他们三个走出医务室的。”
“没错,我们也看到了,他们把维恩歌莱带去了生产区!”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刚才那三个屈服于莱欧斯利机械拳套之下的人又开始诡辩了,“是他自己走到一半忽然不见了,我们、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还以为他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够了。”男人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你们一人一句,我怎么搞得清楚前因后果?等那个哑巴醒了,我会亲自审问他。”
莱欧斯利紧紧盯着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冷静地说出这句话的:“我记得您并不懂得手语。”
“那就让他用写的嘛!”男人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只不过,有没有耐性等他写完,那就看我心情了,哈哈哈——!”说完,他挑衅地笑了起来。
莱欧斯利将自己的拳头攥得关节泛白,手心生疼,就在他要发作的时候,又有人陆续站了出来。
“管理者大人,维恩歌莱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他平时连搬个重物都做不到,而且我们都知道,他在希格雯护士长身边帮忙具有稳定的特许券收入来源,为什么会去偷工件零件?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希望您不要草率了事。”
“没错,管理者大人,恕我直言,虽然我们是因罪而进入梅洛彼得堡服刑的,然而我们枫丹的律法也赐予了我们最基本的公民权益。”
显然,逐渐清醒的犯人们都意识到,管理者这样草芥人命的做法,今天是对维恩歌莱,明天就可能是对自己,想到这里,谁能不心惊胆战,这一刻,恐惧与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奴性,再不奋起反抗,一切就都晚了。
这个时候,有几位并非犯人、前来梅洛彼得堡调研的学者也开口了:“管理者大人,您掌管着一整个梅洛彼得堡,就是这样对待犯人的吗?您的行事作风,恕我难以苟同。”
“我……”
此时此刻,这位向来横行霸道的管理者忽然惊恐地发现,他居然感受到了类似“恐惧”的情绪,他感觉到自己常年握在手里紧紧掌控住命脉的提线木偶不再是木偶了,这些被奴性驱使的犯人居然开始敢质疑反抗自己,他好像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挑起的。想到这里,男人气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好直接发作,因为现如今,质疑的声音已经不是一两处,这说明自己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挑战,在这样下去,他恐怕难以服众。
“罢了,先将他送去医务室,”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做出让步,“等他醒了,我会亲自彻查这件事。”
“关于这件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法有很大的冲突。”希格雯看着医务人员将维恩歌莱放上担架后,这才放心地走上前几步,“而且,似乎谁也无法说服谁。既然如此,不如请审判官大人来吧,大家都知道,那维莱特先生代表着绝对的公正,绝不会出现徇私的可能。”
“希格雯女士,”男人脸上顿时风云骤变,“梅洛彼得堡目前正在试行自治,这点事情,我们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就行了。”
“是吗,可是上回休假的时候,那维莱特大人还问我,您向沫芒宫申请的修缮经费是否真的都用以维护梅洛彼得堡的运作了呢。”希格雯笑了一下,“您也说了,梅洛彼得堡是‘正在试行自治’,那也就是还没有彻底自治,既然如此,请审判官大人前来处理这件事,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该死的,这个美露莘在威胁他!男人在心中怒吼咆哮,面上却不敢发作。莱欧斯利不过是个还在服刑的毛头小子,他大可以慢慢料理了他,那些学者也是,如果担心他们回到水面上胡说八道他也可以慢慢周旋,糖衣炮弹威逼利诱,可是唯独希格雯不行,最高审判官带来枫丹的美露莘们全部都是无条件向着她们的大人的,自己无论开出什么条件都不可能让她们倒戈,而他也不能对她们下手,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算了算了,何须惊动审判官大人。”男人咬牙切齿地摆了摆手,“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天负责装卸货物的工人办事不谨慎,误将人关进货箱里,我自会处罚他们。希格雯女士,”他又挤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维恩歌莱就拜托你了,还请一定要尽力医治他。”
7
那维莱特感觉自己被困在一滩泥沼里,无法动弹,一点点地往下沉,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好痛……是不是要死了?这难道就是“维恩歌莱”的结局么?被打晕后关进货箱里,在绝望中一点点窒息死去。可是……莱欧斯利看见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吧。
维恩歌莱,能不能请你再坚持一下。
终于,他在头疼欲裂中睁开了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熟悉的天花板。
看来自己还活着。
下一秒,他看见了莱欧斯利迎上来的脸,是惊喜的笑容,然而,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可是自己却听不见声音。
那维莱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瞳孔一颤。
希格雯的脸也出现在了他眼前,那维莱特看着她,她也开口说话了,可是自己的世界里依旧没有声音。
“维恩歌莱?”莱欧斯利是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看着他露出迷茫的表情,心中猝然一颤,“你……怎么了?”
紧接着,他看见坐在床上的瘦弱少年缓缓抬起手,用手语比划着——
“我听不见了。”
“……”
如坠冰窟,莱欧斯利露出受到剧烈冲击的表情,那一刻他仿佛也失去了感官的能力,世界变得模糊,心中只剩下暴戾的冲动在激荡着他的杀意。
“莱欧斯利先生,请保持冷静。”希格雯迅速凑到了维恩歌莱身边,“让我看看……也许还可以挽救……”
几天后,那维莱特逐渐恢复了部分听觉,但是却跟从前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状态差的时候,甚至需要别人贴在他的耳边说才能听清楚。
他在心中感慨“维恩歌莱”的命途多舛,这样一辈子受尽苦楚与磨难的人最后居然也不得善终,为什么世界如此不公平。
这件事似乎给了莱欧斯利很大的打击,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尽管每天会来医务室陪他吃药,时间差不多了就带自己回去休息,然而除此之外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就连那维莱特也不知道。
那维莱特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在某天晚上回到房间后,看着又要转身离开的人,他伸手拉住了他。
“嗯?”莱欧斯利回过身来,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了?”
“我很担心你。”那维莱特开门见山道,“别再让我费神担心,所以不要冲动。”
“我……没事。”莱欧斯利的眼神晦涩不明,“我只是有些不甘心,那些人……最后也没得到惩罚。”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前几天我问过希格雯,能不能把你送回水面上治疗,但是……那位大人却说,你的母亲还没有服完刑就死了,你必须替她服完刑才能离开。我……”莱欧斯利顿了一下,却始终无法压下眼底的愤怒,“我觉得很无力,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想回去水面上,莱欧斯利,”那维莱特连忙比划道,“那里没有你,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是你的耳朵……”
“没关系,”那维莱特“说”完这句,先是伸手去点了点他深深皱起来的眉头,然后才继续道,“你的手语也很熟练了,不是吗?”
“维恩歌莱,”他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压抑的哭腔,“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要这么说,莱欧斯利,要避免我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那维莱特知道此时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比不上给他找一个新的目标来得有用,“所以不要冲动,一定要等到你有十足的把握与之抗衡的时候,才能出手。”
莱欧斯利的眼底浮起浅浅的雾气,他深深地呼吸着,没有说话。
“你会答应我的,对么?”
许久过后,十八岁的少年紧紧地将自己拥入怀中,于哽咽中贴在自己耳边轻轻道:“好,我答应你。”
8
公理终有辩诉之日,正如胜利终会来临。
莱欧斯利在二十岁生日到来之前,以公平、正义和秩序的名义,向梅洛彼得堡的前任管理人提出了决斗。
沉淀的这两年,他在这片无规则的混沌中奋力挣扎,继续用自己独有的说服人的能力“收买”了更多的人心。毕竟,语言具有煽动性,只要让大家意识到在那种管理之下,所有人——无论贫穷或富有——都有可能遭遇同种不幸,那么就会有人为他说话。而当他表现得足够正直,场面又足够壮观时,其他人为了补足他们内心所缺乏的价值,也会跟着加入进来。
自然,以他们的身份和所处场所来看,这场决斗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然而,围观的人群中,无论是犯人还是看守,都无一人提出异议。
更重要的是,这口气,莱欧斯利已经憋了很久,愤怒积攒到了无法继续压制的地步,所有的新仇旧恨,他必须要结算清楚。
然而他没能如愿地亲手将对方打趴在身下。
这两年来愈发失去人心的前任管理者本就日渐失去实权,上了年纪的他每每瞥见莱欧斯利如山如牢笼般的身影更是会忍不住发憷,被对方拦住提出要决斗的那日,他虽然强装淡定,讽笑着答应了下来,然而等他走进办公室,却因为腿软而直接摔在了地上。
如果跟莱欧斯利决斗,那么自己一定会死在他那已经迭代到第十二代的机械拳套之下的。
维恩歌莱这个该死的哑巴病秧子,即便身体已经差得风一吹就倒,可还是能时不时地为莱欧斯利提供策略,有这种智囊般的角色在莱欧斯利身边,自己这种周边一圈全是饭桶蠢材的,怎么可能斗得过。
至此,再多的贪得无厌也比不上想要活命的渴望,男人权衡再三,终于还是在决斗当天临阵逃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战而胜,莱欧斯利的心情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缓缓地走进那间位于梅洛彼得堡中央的办公室,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光是听着走路的声音,莱欧斯利就知道是谁。
“你来了。”他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看见维恩歌莱站在门口,目测了一下这个距离,莱欧斯利轻车熟路地比划起了手语,无缝切换。
“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也是我刑满的日期。然而……那个混蛋已经落荒而逃了。嗯,这下可糟糕了,没有能为我办理出狱手续的人了。不过也没关系,”他说着笑了笑,“我其实已经打算留下来了。”
“我准备留在这里,让梅洛彼得堡成为它应该成为的样子,维恩歌莱,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维恩歌莱慢慢地走到他身边,莱欧斯利从他的双眸里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很期待未来的梅洛彼得堡在你的管理下会是什么样子,莱欧斯利。”
成为了新任的管理者后,莱欧斯利开始在梅洛彼得堡内大行改革,特许食堂平等地位每个人提供了每日一顿的餐食,保障了大家的基础生存,非法交易被全面禁止,拉帮结派的霸凌行径一旦被发现,不仅仅是刑期延长,更会收到来自现任管理人的挑战,莱欧斯利秉承着公平的原则,给予每个人争辩的权利,而决斗,就是他给这帮搞小动作之人最后的机会。
自然,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也没有人敢硬着头皮接下他的拳头,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认错态度都十分积极,久而久之,干脆连霸凌的行为也没有了,不得不说震慑的效果十分显著。
自此,特许券不再是管理者控制犯人的工具,而是成为流通的货币,履行着交易的职责,梅洛彼得堡在一笔笔合法交易里稳定地运转着,真正成为了自治的领域。
梅洛彼得堡一步步地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而身边的人却不是,维恩歌莱在某个盛夏的清晨忽然昏倒,而这一次,希格雯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莱欧斯利先生,不要再‘折磨’他了,”最后她说,“你和我都知道,现在每天给他吃的药,都是在强行将他从鬼门关拖回来。人类这一辈子,总是会经历分别,既然时间已经到了,为什么不……”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身边的人便一个转身,大步离开了医务室,仿佛只要打断自己说的话,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9
那维莱特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他看着眼前逐渐变得清晰的脸,是希格雯。
“你醒了。”希格雯凑上前来,“现在能听得到我说话吗?需要我用手语的话……”
听见声音,那维莱特意识到自己现在状态还不错,便点了点头。
“那就好,来,把药吃了吧,然后好好休——”
“莱欧斯利在哪里?”
“……哎?”希格雯愣了愣,“他刚刚离开,应该是去处理几个犯人刑满出狱的手续了吧,你知道的,自从他上任新的管理者,之前积压的事情就全都一股脑找上了他……”
那维莱特吃力地从床上撑起来,随即坐在原地缓了许久。他其实也感觉到了,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大概,原来的时间线里,“维恩歌莱”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离开的。
在莱欧斯利才刚接管梅洛彼得堡不久么……真是残酷啊。
那维莱特有预感,自己这个梦,或者说,这一趟奇妙的旅程,马上要画上句点了。
就像现在,光是从医务室走到莱欧斯利的办公室门口,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敲了三下门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请进。”
莱欧斯利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
“管理者大人,”那维莱特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于是便先开起他的玩笑,“我可以进来吗?”
“别打趣我了。”莱欧斯利这才露出无可奈何的笑,一边走到沙发边,“来坐这里吧。”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莱欧斯利,”那维莱特在他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上,“我想要离开梅洛彼得堡,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这一刻,莱欧斯利就连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都荡然无存,他有些错愕又难以置信地望着身边的人,一开始,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到最后,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因而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地问道:“连你也要离开吗?”
“你知道的,”来这里的路上,那维莱特就想好了该怎么说,“一直以来我都被困在这狭小的一隅,如果不是管理人易主,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从这里走出去。所以这一次……我想要为自己做一回主。”
“……我知道了。”莱欧斯利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下来了情绪,“之前你问过我出去以后想做什么,我却从来没问过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你忘记了你送给我……不,‘借’给我的名字了吗?”那维莱特淡淡一笑,“‘维恩歌莱’是你的诺亚方舟,本就该去环游世界,所以,就由我先代替你去吧。”
既然,“维恩歌莱”躲不过逝去的命运,那么至少留下一个美好的谎言,让时间冲淡情感与悲痛,再来残忍而无情地戳穿——到那个时候,再让这份等待幻灭吧。
“你还会回来么。”莱欧斯利问出口后就后悔了,自己不应该这么问的,维恩歌莱之所以会提出这个请求,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告别体面一点么,自己难道就连这最后一次也不肯配合他吗。
“会的,莱欧斯利。‘水’是枫丹的象征,能够化作百态,所以,不论是雨滴,亦或是海水,甚至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它们都会将我的祝福传达回来给你。”
“我很高兴你能迈出这一步,”莱欧斯利释怀了,至少他马上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了,“维恩歌莱,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那么……”
默契的对视之下,是无声的告别,那维莱特垂下双眸,隐忍下离别前的悲伤,扬起唇角,决意将快乐的面容最后留给眼前的人。
“——就请管理者大人,为我办理出狱手续吧。”
“维恩歌莱”出狱的这一天,枫丹下了很大的雨。
莱欧斯利没有送他到水面上,而是放他自行离开。因为他很清楚,如果陪着维恩歌莱乘坐上离开梅洛彼得堡的电梯,他一定会无数次忍不住想将人留下。
护士长希格雯也十分凑巧地在这两天提交了休假申请,在申请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莱欧斯利慢慢地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
“希格雯,就拜托你替我……”
“嗯?”
“没什么。”很快地,莱欧斯利又换上故作轻松的笑容,“祝你休假愉快,希格雯女士。”
“谢谢你,莱欧斯利先生,”既然如此,希格雯自是配合着他,“我会好好度过我的假期的。”
希格雯在码头边的长椅上找到了维恩歌莱,明明是炎热的盛夏,他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尽管如此,削瘦的身形亦是无比明显。
凭谁看去,都知道这是一个油尽灯枯的人。
“维恩歌莱先生,这么快就要踏上你的旅途了吗?”希格雯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看见他正拿着笔在写着什么,而被他枕在腿上的……似乎是一叠明信片。
看见她来,维恩歌莱将笔和那叠明信片都收进了口袋里,冲她比划起来。
“希格雯,介意与我同行一段吗?”
“我很乐意。”希格雯笑着道,“现在正好是我的休假期呢。”
两人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船只的到来,期间维恩歌莱一直继续在那叠明信片上写着,希格雯虽然出于尊重并没有去偷看内容,但也在心中默数了一番,大概写了有九张明信片。
而最后一份不再是明信片,而是一封信。
写到最后落款的时候,希格雯看见他的手顿住,最后也没有再写什么,而是收起了笔。
维恩歌莱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缓缓开过来的船只,伸手示意了一下:“船来了,走吧。”
“我走以后,还请你每年定时在他生日的时候,寄上一张明信片给他。”
上船以后,两人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维恩歌莱被这钻进骨髓的寒意刺得咳嗽连连,却还是强撑着将那叠信纸拿出来,转交给了希格雯。
“一共十份……最底下的那封信,请你在最后一年的时候再寄给他。还有……”
“请将我的骨灰撒进大海里。”
汇入海水里后,他将可以随着潮汐去到任何一个地方,获得真正的自由。
船开出没多久,维恩歌莱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希格雯不得不带着他在一处偏远的村落下了船,将他安置在了村民的家中。
而最后的那几日,他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每每睁开双眼,那双眸子总是一次比一次浑浊。
那维莱特知道,已经要来了,这一刻,不论他是不是维恩歌莱,都切实地体会到了死亡来临之前的感觉,冷热交替与身体的病痛折磨得他连咳嗽和翻来覆去的力气都没有,到最后只想着快点解脱,可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迟迟不到那里,像是这具身体——亦或是他自己,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没有做。
“请喝下这个吧,维恩歌莱,”希格雯将一碗汤药喂到他嘴边,“它会让你的痛苦减轻,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那维莱特不知道自己喝几口吐一口地到最后究竟喝了多少,过了许久居然真的觉得不那么疼了,他睁开眼看着床边的人,浑身无力让他不想再用手语,而只是用口型说话。
他说:“谢谢你,希格雯。”
“不用谢,维恩歌莱,”面对人类的离去,美露莘的心中有些悲伤,但是她强忍着没有落下眼泪,而是回以微笑,“安心睡下吧,美梦很快就会到来的。”
美梦……
闭上眼睛,那维莱特在“维恩歌莱”这具身体到达弥留之际时,缓缓地想着,梦里会有什么呢?
健康自由的身体,美好的童年,还有……
还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莱欧斯利。
晚安,维恩歌莱,希望来世,你拥有你所希冀的一切。
10
“——那维莱特大人!”
那维莱特从混沌的梦中被塞德娜的呼唤惊醒,他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那维莱特大人,不是让您去好好休息么?怎么靠着椅子就睡着了,真是的……”塞德娜双手插着腰,“不过还好您让我快到时间了再来提醒您一下,否则您睡得那么沉肯定要迟到了……总之,公爵大人已经在门外等着您了。”
“……莱欧斯利?”刚刚醒来,那维莱特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
“是啊,您这是怎么了?睡得太沉还没回过神来吗?”
“……不,没什么,我这就去。”
那维莱特按了按太阳穴,从座位上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醒来以后,却又什么也记不清了,那些零散破碎的片段转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沫芒宫门口,莱欧斯利正站在那里等着自己。那维莱特看见他,心中扬起异样的波澜,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抱歉,等很久了吗?”
“并没有。”莱欧斯利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意外,“塞德娜说你睡得很沉,是不是又连续工作太久了?”
“你知道的,现在连塞德娜都会强制我休息了,”那维莱特脸上挂起笑意,“所以我即便想加班也时常不被允许。”
“但是这几天我来找你,你都让她告诉我你在忙着,”莱欧斯利仿佛明白过来些什么,涩笑了一下,“所以只是单纯想躲着我吧。”
“……”那维莱特没想到他居然自己聊爆了,一时有些尴尬,“抱歉,我……”
“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明明向你保证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影响到了,我很愧疚。”
“莱欧斯利,”那维莱特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而说出这句话的契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仅仅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就这么开口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生日应该还有几天就到了吧?”
“……嗯?”莱欧斯利没想到他会忽然跳跃到这个话题来,“是……怎么了?”
“没什么,”那维莱特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我可以等。”
莱欧斯利微微一怔。
“那维莱特……你……”
“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转瞬即逝,莱欧斯利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没什么,我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等。”
两人很快走到了活动地点,这次的展出借用了欧庇克莱歌剧院,从走廊通道处就开始布置展出作品,一路向里延伸,而发言环节则是安排在了歌剧院内部。
那维莱特也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了一番这群天赋异禀的孩子们的作品,在心里感慨着幸好莱欧斯利为他们举办了这个活动,否则可能还要被一直埋没,残障儿童这个群体也会一直得不到社会大众的关注,现在好了,他们的生活至少可以改善很多。
就在他站在一副画作前的时候,忽然感觉衣摆被扯了两下,扭头一看,是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小女孩。
那维莱特蹲下来平视着她,温柔地笑着,带着询问的表情。
“我是您那日审判的,”小女孩也无法开口说话,她轻车熟路地用手语比划着,“那三位孩子中……其中一位男孩,克莱尔,我是他的姐姐。”
那维莱特看着她的发色,逐渐将她的脸和某个孩子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他于是点了点头:“你好,我是那维莱特,……唔,抱歉,”看她疑惑地歪着脑袋的样子,那维莱特猛地反应过来她是聋哑人,他紧接着、下意识地用手语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你的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小女孩冲他露出开心的笑容,“谢谢您,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不全是我的功劳,”那维莱特轻轻指了指不远处莱欧斯利的身影,“那位公爵先生,出面为你弟弟他们提供了手语翻译,弄清了案件的来龙去脉。”
而另一边,莱欧斯利在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侧头一看,看见那维莱特和一位小女孩都在看着自己这边。
下一秒,他看见小女孩转身用手语问那维莱特:“我可以过去向他道谢吗?”
而那维莱特也用手语回着她:“当然,我跟你一起过去。”
莱欧斯利一下子愣在原地,这一刻,脑海里闪过千思万绪,让他的世界变得一片恍惚,他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直到那维莱特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到自己跟前。
“她是克莱尔的姐姐,”那维莱特解释道,“她想向你道谢,感谢你站出来帮助她弟弟。”
“我是克薇尔,公爵先生,感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莱欧斯利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暂时放在克薇尔身上,他绅士地蹲下身来,笑着用手语回应道:“克薇尔,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未来的一切,还要靠你们自己争取。总之……祝你们越来越好。”
展会进行到了发言的阶段,上一次的活动过后,有许多懂得手语的人自告奋勇前来担任翻译,所以这一次莱欧斯利不再需要担任手语翻译了,得以站在台下偷闲。
可是他现在心乱如麻,根本就没心情享受这一份悠闲。他满脑子都是那维莱特,因而目光也紧紧锁在就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几度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嗯?”那维莱特自然是注意到身旁的这道目光,“莱欧斯利?怎么了。”
“我……我有话问你。”
那维莱特不是很明白:“是……要单独谈谈的意思?”
“可以么?”
“……当然。”看见莱欧斯利这么认真严肃的样子,那维莱特纵使心里也没底,但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转身与人群背向而行,来到了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宫殿外头。
“所以,究竟怎么了?”
“那维莱特,你……什么时候会的手语?”
“……”那维莱特错愕地顿住脚步,他眨了两下眼睛,发出迟疑的自言自语,“我……之前,不会么?”
是啊,他之前是不会的。那维莱特想起来了,如果他一开始就会,为什么那场审判还要拜托美露莘张贴告示寻找懂得手语的人为三位聋哑嫌疑人提供帮助?
最高审判官懂得手语的话,亲自听他们的自辩不是最为妥当的么?既免了翻译官转述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歧义、错翻,也能够以绝对公正的形象外界传达这场审判的权威性。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没有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那维莱特感觉大脑里的某根神经线忽然抽痛了一下,激得他没忍住倒吸了口气,甚至有些站不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让他越过了大脑的信息处理层面,在面对克薇尔的时候,本能地使用了手语回应她——
那维莱特猝然感到一阵头晕,眼前天旋地转地变得模糊起来,失去意识之前,他只听见了莱欧斯利激动的失声呼喊——
“那维莱特!!”
11
喝下希格雯的那碗汤药后,那维莱特逐渐感觉到痛楚一一褪去,但同时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
最后的幸运是,他恢复了点力气,大抵是人类口中的“回光返照”,于是他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平静地开始整理自己被汗水渗得湿透的头发,和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如果这是自己最后的时间,那他不希望离开的时候过于不体面。
“谢谢你,希格雯。”他轻轻用口型说着,“我感觉不到痛了。”
“这是最后才能使用的办法,”希格雯言语间似有些哽咽,“一旦使用……就回不了头了。”
“没关系,能安安静静地离开,我已经很满足了。”
“维恩歌莱……”希格雯忽然凝望着他,“其实你……不是维恩歌莱吧。”
“……”
霎时间,那维莱特的世界恍若静止了般,空气也跟着凝固。
“不,”希格雯继续轻轻道,“你是‘维恩歌莱’,但你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流动着的,是不一样的灵魂……”
希格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宛如冰锥和巨石,一字一句砸在他的胸口,将他的大脑震碎,炸出一片空白。
“因为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已经死在了那场高烧里。”
那维莱特瞪大着双眼,内心充斥着的深深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让他浑身迅速颤栗起来,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从头顶传遍全身,仿佛一道电流贯穿了神经。他本能地张口,却忘记自己无法说话,喉咙痉挛着发出沙哑又难听的、模糊不清的音节,宛如濒死前痛苦的挣扎。
“维恩歌莱……维恩歌莱!?”
处于激动之下的身体又开始被病痛包围,那维莱特痛得眼冒金星,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原来……根本没有其他人……是自己,一直都是自己……
那个陪伴在莱欧斯利身边的“维恩歌莱”,是自己……
他挣扎着打开自己留给莱欧斯利的那封十年后才会寄出的信件,颤颤巍巍地在落款处写下了名字——
情绪像潮水般汹涌而来,那维莱特的唇在颤抖,可是他却兀自笑了起来,
原来,他是有资格留下这个名字的。
时间已经不多了,那维莱特逐渐平静下来,吃力地将信折叠起来,重新封好,轻轻塞进希格雯手中。
“拜托你了。”最后的力气,他选择用来抚摸希格雯的头,就像过去,他无数次安抚美露莘们一样,“再见……希格雯。”
而希格雯的眼眶微微红肿,泪水仿佛随时都要夺眶而出,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试图抑制住内心的悲伤。
在维恩歌莱抚摸她脑袋的那一刹那,她感到内心如同被撕裂般的痛楚,愕然地睁大双眼,泪水就这么顺着脸庞滑落。
为什么……这种感觉这样熟悉?
为什么……维恩歌莱,他究竟……难道说,他是——
12
成为梅洛彼得堡新任管理者之后第一次同那维莱特见面,莱欧斯利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明明自己在服刑期间从未见过那维莱特,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跟他陪伴着彼此相处了好多年,面对面坐着谈公事的时候,上一秒他的脑子里刚闪过有关于那维莱特接下来会做什么的想法,下一秒对方居然真的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一照做了。
多次下来后,莱欧斯利在震惊之余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人格分裂的症状,才让另一个人格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潜入沫芒宫偷窥审判官大人的日常,否则为什么对那维莱特的各种小细节上的习惯如此了解。
可是同时,他又觉得那维莱特带给自己的感觉是那样地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目光,简直跟自己那位早已故去的友人一模一样。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维恩歌莱,他明明已经……
太卑鄙了,这样的自己,那维莱特就是那维莱特,维恩歌莱也只能是维恩歌莱,不该是任何人的影子,这样对任何人而言都不公平。
可是、可是……
为什么有不止一次,他几乎就要认为,那维莱特就是维恩歌莱。
无法得到答案的痛苦折磨了他多年,也让他在面对那维莱特真挚的告白时,无法给出回应。
而这一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可是他也知道,他还在等,等那每年都会寄来的信件,即便是谎言,却也给了他一丝希望,而他就这样,被一张又一张的明信片,困在了他的二十岁。
那维莱特昏睡了好几天,醒来的时候,非常刚好地是莱欧斯利生日的这一天。
他的忽然昏厥让众人都吓坏了,然而无论是美露莘还是旅行者来过后,都说感觉到的是他身上元素力平静的流动,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信号,也许,只是太累了而已。
于是就这样,塞德娜对外宣布了最高审判官大人劳累过度进入休假期的消息。
莱欧斯利每天都会来,即便再忙,也总是要来看一眼才能安心回水底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而他生日的这一天,听朱里厄和露尔薇说起从水面上下来的时候,外头下了好大的雨,他顿时又悬起了一颗心,连刚送到他办公室的来自维恩歌莱的信件都来不及看,塞进口袋里就匆匆坐上了去往水上的电梯。
沫芒宫内,那维莱特还是没有醒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莱欧斯利在床边坐下,盯着他睡去的脸出神。
他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这样可怕的想法闪过脑海里的时候,莱欧斯利被自己吓到,连忙用力晃了晃脑袋,同时心有余悸地伸出手,感受起那维莱特身上的元素力波动。
依旧是那么正常,没事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为了缓解不必要的焦虑,莱欧斯利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这时,他终于想到了临出门前被自己匆匆塞在口袋里的那封信,连忙将其找了出来。
明显有褪色发黄痕迹的信封昭示着这封信已是存在久远,莱欧斯利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果然,还是跟他想的一样,世界上没有奇迹,起码在维恩歌莱身上,奇迹没有发生。
然而在手伸向粘合处准备拆开的那一刻,莱欧斯利的指尖却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电了一下,刺激得他心跳加速,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强烈的直觉排山倒海袭来——
他有预感,等看完这封信,一切都将有答案。
13
“致 公爵·莱欧斯利:
没想到吧,之前的九年都是明信片,这一回却是信。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想多跟你说一些。
以及,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会很惊讶为什么我会知道十年后的你已经成为了公爵了吧,是否也会产生一瞬间的怀疑,也许,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关注着你的动向,只是没有露面而已?
让你失望了,抱歉,维恩歌莱确实已经不在了。会选择每年给你寄一张明信片,也是希望慢慢地减轻你的悲伤,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我向你许下的承诺,我会化作雨滴、海水、露珠归来,为你送上祝福,永远都不会食言。
其实,我并不是那个‘维恩歌莱’,但我仍旧是你的‘维恩歌莱’,也许你看到这里会觉得疑惑无比,正如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而这也影响着我为什么会选择在第十年才寄出这封信给你,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是在这一年才知道所有的答案,我想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如果过早地向你揭示,恐怕会让你和我都陷入挣扎与混沌的痛苦之中。
一开始,我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为了弥补我从未参与过你淬火重生的那几年的遗憾而产生的梦境,于是我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可是同时,我又有些吃味,因为我嫉妒‘维恩歌莱’能够参与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几年,陪着你一步步从谷底爬出来。
渐渐地,我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至少我还能在梦里弥补这个遗憾,我为‘维恩歌莱’无法改变的命运走向感到悲伤与无力,对于你来说他是那么重要的存在,换做是我,我也一样会痛苦不堪,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拒绝我的告白。
说到这里,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是谁,而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这个梦结束后我能够回到原本的世界,我将不再强求你给我一个答复,也许连你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你对‘维恩歌莱’的爱,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仔细想想,我居然这么卑鄙,占用着他的身体,占用着本该属于他的关心与爱。然而,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也会想,也许,我就是‘维恩歌莱’呢?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维恩歌莱’的时间到了,我的时间也到了,在离开之前,我想把‘维恩歌莱’还给你,你说过的,只是暂时借给我,还让我想好了自己的名字后,就把它还给你的,不是吗?
同时,我也想贪得无厌地留下原本属于我的名字,倘若这封信真的能让你看见,倘若我还在,倘若你愿意,能否走到我面前,给我一个拥抱。
一直以来,我对人类的感情都不甚了解,可唯有这一刻,我无比地确定。
我爱你,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
14
那维莱特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守在自己身边双眼通红、身体微微颤抖的莱欧斯利。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莱欧斯利?”先喊了对方的名字,然后才坐起来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
嗯,一切正常……那为什么莱欧斯利是这幅表情……
直到他看见莱欧斯利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封信。
那封泛黄的信宛如临界点,在被他看见的那一刻,回忆撕裂密闭的茧迸发而出,山呼海啸地向他袭来。
“……莱欧斯利……”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我想,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么?那维莱特。”莱欧斯利凝视着他,双眼沉淀着穿过荆棘丛林的坚定与深刻,却也已经是泪流满面,“梦里都有什么?”
“你……十五岁的你,”那维莱特的双眸轻颤,“还有……被你赠予了‘维恩歌莱’这个名字的我,一直陪伴着你。”
动容的泪水从眼底落下,莱欧斯利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一直都是你,从来都只有你……那维莱特,你不曾缺席过我崭新的人生。”
那维莱特回抱住他,心中涌动过的温暖风干了泪水,化作一盏常明的灯火,闪烁的光芒明亮而又刺眼。
“这个拥抱,是你给我的回应么?莱欧斯利。”
“当然,当然……”莱欧斯利深深埋进他的脖颈里,情难自禁地低声呜咽起来,“我也爱你……那维莱特。”
窗外的倾盆大雨,逐渐停了下来。
这一刻,三十岁的莱欧斯利,终于跨越过寸草不生的荒芜,迈向了他的二十一岁。
END.
尾声
“那维莱特大人,早安!”
“早安。”
“身体已经无恙了吗?可别再像上个月那样忽然晕倒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
那维莱特蹲下来依个摸了摸美露莘们的脑袋,“我已经没事了。”
“啊!您今天不是还赶着去参加最新一期的‘默语之径’吧,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快去吧!”
“嗯,你们巡逻也要注意安全。”
不知不觉“默语之径”已经举办到了第五期,短短一个月不到,枫丹内就开了一家聋哑人咖啡店,由残障人士在其中提供服务,也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起码这些特殊群体终于有了谋生的途径,而一切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第五次前来参加这个活动,那维莱特早已轻车熟路,这一次他甚至主动提出担任为发言人进行手语翻译的工作。一直以来,最高审判官都是高高在上的形象,让民众望而生畏,他也是想借此机会告诉大家,自己并不介意同他们多接触,也希望他们能将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不需要过于恭敬。
毕竟高高在上是无法深入了解人类这个奇妙的群体的。而现在,他有了不得不多了解人类的理由。
活动顺利举办后,人群相继离场,那维莱特却站在一张画作前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莱欧斯利依恋地埋进他的脖颈里嗅闻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嗯?这是……”
“是一个孩子画的,”那维莱特轻轻将手搭在圈住自己腰身的那双手臂上,继续出神地望着这张莱欧斯利站在维恩歌莱号上的油画,“他说在灾难来临的时候,看见你宛如救世主般从海底而来,还将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嗯……夸得那么超过,”莱欧斯利低笑一声,“我都有些脸红了。”
“你看这幅画的名字,”那维莱特伸手勾勒着画作标名的地方,“《希望》,你拥有承载着他们希望的诺亚方舟,莱欧斯利。”
“嗯嗯,是啊,与他们而言我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诺亚方舟,但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莱欧斯利说着一顿,“我只想要属于我的诺亚方舟。”
那维莱特微怔,继而有些无可奈何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拜托了,审判官大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该开始约会了,毕竟今天已经所剩无几。”
莱欧斯利炙热且充满侵略与占有的吻落在他的颈间,那维莱特被蹭得有些痒,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挪了两下,认输地说道:“我知道了,不过……今天不去沫芒宫,去梅洛彼得堡如何?”
“嗯?”莱欧斯利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为什么突然想要去。”
“我想回去看看。”那维莱特认真地回答道,“可以么?”
“当然。”趁着他扭头正对自己的间隙,莱欧斯利见缝插针地吻在了他的唇上,这才满意地将人松开,“我也很欢迎你回来,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注目,也有人因而感到惶恐不安,不过公爵很快就替他解了围,表示最高审判官大人今天只是以自己朋友的身份前来拜访,不是来处理公务的。
莱欧斯利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就无奈地摊开双手:“没办法,你无论在哪里都太显眼了,只能把你带回我这里了,嗯……这算不算‘金屋藏娇’?”
那维莱特坐在公爵的办公桌边沿,喝了一口茶杯里已经凉掉的茶水。
“嘿,这是我早上没喝完的,”莱欧斯利连忙走上前来,“已经凉掉了,口感会很苦。”
“是吗?”那维莱特放下茶杯,雾紫色的双眸里闪烁着明亮的悦色,“可我觉得……是甜的。”
莱欧斯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可以了,那维莱特,不要再这样直白地散发自己的魅力了,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是一种赤裸裸的……勾引。”
那维莱特对此表示十分茫然,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喃喃自语起来:“我……有吗?”
“关于人类意识里界定的这方面的定义,你还需要多学习,但不是现在,”莱欧斯利打断了他的神游,拉起他的手,“走吧,下去看看我们的‘维恩歌莱’。”
公爵办公室的底下一层,停着曾在枫丹灾难时派上大用场的“维恩歌莱号”。
“定期的修缮一直有在进行,”莱欧斯利在一边解释道,“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这艘诺亚方舟,那维莱特出神地向前走了两步,向往地昂起头。
“很漂亮,”他低声道,“就像你一样。”
维恩歌莱号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堡,每一根横梁都显得坚固而粗壮,散发出宏伟而沉重的气息,闪烁着希望的金黄。
“用‘漂亮’来形容我吗?”莱欧斯利不置可否,“只能说不愧是你呢。”
这一刻,那维莱特仿佛看见了这座诺亚方舟在波涛汹涌中稳稳前行,携带着生命与希望,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和坚韧。
“这是人类智慧与勇气的象征,”他轻声感叹着,“而你……是将温暖与希望带来的那个人。”
“时间差不多了,”莱欧斯利揽着他的肩膀,“我们该回去切蛋糕了。”
拆开礼盒的时候,那维莱特惊讶看着眼前这块以维恩歌莱号为原型制作的、缩小版的蛋糕。蛋糕的周边涌动着一股浓烈的冰系元素力,可见某个人为了保持它的形状煞费苦心。
“那维莱特,我们脚底下的‘维恩歌莱号’是许多人共同呕心沥血的结晶,所以并不止只属于我一个人,也无权随意支配。”莱欧斯利一边说,一边将蜡烛插到蛋糕中央,“但是我们眼前的这座维恩歌莱号,是我送给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也点燃了蜡烛。
“那么现在,进入‘幼稚’环节——来许愿吧。”
那维莱特长吁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将双手合十。
而这一次,他睁眼的速度也比莱欧斯利料想得要快。
“前两个愿望许完了,”他笑着,说出共同存在两人回忆里的那一夜,莱欧斯利曾说过的话,“剩下的那个,我想留给你。”
莱欧斯利的双眼已经不知不觉染上一层薄雾,他看见了那维莱特眼底,动容无比的自己:“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说送给你,就是你的了。”那维莱特牵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从他胸口涌出来的蓝色的水元素慢慢地渗透进莱欧斯利的手臂里,顺着他的血液一直流淌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莱欧斯利,我将古龙的祝福送给你,从今往后……我们将真正地结合,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我们会一起……长眠于世界的尽头。”
“这份贵重的礼物,”莱欧斯利吻掉他眼边落下的泪水,“我收下了。”
那维莱特心满意足地吹灭了蜡烛,这一次,他亲手将这块蛋糕分成了均等的两份。
“对了。”
正吃着,他忽然想起来些什么,
“你成年礼那天……最后一个愿望许的是什么?”
莱欧斯利咽下一口蛋糕,恶劣地将奶油往他脸上抹,一边笑道:“你猜猜?”
那维莱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心黏糊的奶油,也幼稚地将其抹在了公爵的衣服毛领上。
“我猜的话,大概是……‘维恩歌莱’可以平安健康,之类的?”
“错了,”莱欧斯利摆了摆手,“是希望‘维恩歌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真正地成为他自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