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着轮船简笔画的纸上还剩两张纸片。即使规则上不再撕掉一张，小波就会随留在船上的一切一起沉没，但她捏着代表“小次郎先生”的那枚，没写字的部分已经被指甲掐出了痕迹。
“玛丽……”
花椿双子隔着屏幕，只能用语言和表情传达想法。
“三人一起沉进了海中呢。”
“看来玛丽最珍惜的花是那一朵。”
“光，不能说出来。”
“姐姐，我明白。玛丽，”光凑近屏幕，“不用勉强自己哦。”
“嗯，谢谢你们，小满，小光。”
小波将手里的纸片对折，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靠在中线上，却没有撕下去，而是对双子说：
“还是到当天再说吧。”
说罢，她将那张纸片塞进了制服外套的兜里，满和光能看到的画面中只剩下船和写着“行老师”的那片纸。

游乐园的人比平常要稍微多一些，多出来的部分大抵是来感受平安夜前和圣诞节氛围的人。不知是否是被浓度更高的情侣们的举动所感染，小波的触摸比邀请他做自己的军师后更大胆些，甚至给了这次的约会对象回到那之前的时光的错觉。
“我现在既觉得高兴，又感觉有些纠结……”
“怎么了？”
“小美奈子的触摸技术越来越好，但在我身上的练习进行到这个程度，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对小次郎老师的触摸也更进一步了呀。”
“那个……没有啦。”
“是吗？这样啊！”
“在公众场合这么做，小次郎先生不会高兴的。”
“但毕业之后就可以了吧？对了，你们那天聊得如何，误会解开了吗？”
“嗯，小次郎先生在我和行老师通话后也打来了电话，因为和行老师约了今天，所以新年参拜会和老师一起去。”
“那我是不是打断了你和小次郎老师连续约会？”
“这次不是约会，而是‘会议’，所以没关系。”
“不是约会啊。”
“咦？”
“没什么！”
聊到这里时，两人已经排到了第一位，黄色的轿厢就要转到他们面前。按工作人员的示意就坐后，两人乘着摩天轮离开地面。这时，本多才接着问：
“那小美奈子选这个项目，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说吗？”
“有是有……”
小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继续说。她知道答案就在下一页，到了要翻开的时候却心生犹豫。真的要在这里说出来吗？
“说出来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光听到这句话的本多，只能向其他的角度理解这句话。
“这样啊。那，抬起头。”
小波的目光因此回到了本多身上。总是纯粹地关心着、烦恼着什么的双眼中，此刻只有她的身影。
“我可以先说吗？”
“嗯。要说什么？”
“恭喜你。”
这句话指向的人却像听到了什么有点滑稽的事似的哭笑不得。
“行老师这是恭喜我和小次郎先生解开了误会吗？”
“也有！不过，你想说的是开始交往了吧。”
小波像按下按钮后有延迟的玩偶一样炸了眨眼，身体前倾，用比平常高一点的音调说：
“真是的，果然想到那边去了。”
“不是吗？！”
“才不是。就算要交往，也该在毕业后再提。”
“确实呢。那么，”本多提出下个假设，“小美奈子觉得自己能顺利在毕业典礼那天从老师那里毕业了吗？”
小波点点头，补上一句：“但有些事我还不能确定。”
“嗯，请说。”本多也朝前探出身子。
“那天行老师提到的《心》，我重读了一遍。”
“嗯嗯。”
“虽然这只是我的解释，但行老师，你觉得——”
摩天轮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声响，似乎快到顶了。
“‘爱是罪恶吗？’”
摩天轮升到顶端时，下午的阳光照进了轿厢。本多眼中问出这个问题的小波，就像在初中时代的图书馆里，自己一个人读到这一段时，突然而恰好地走进自己的世界的神明一样。他并不是会轻易将神明挂在嘴边的人，对那些故事也没有宗教般的兴趣，也许比起神明，振翅书店里某本七森看了落泪的轻小说中的形容更合适。
那么，现在要做的是和“外星人”对上暗号。
“‘是罪恶，千真万确。’”用上斩钉截铁的语气。
“‘为什么呢？’”
“‘为什么？很快你就会明白的。’不，不是很快，应该已经明白了。”
说到这里，本多不由自主地换回平常的用语，将手放到胸前。
这颗心不也早就为“爱”字跳动了吗？
没错。“我的心也早就为‘爱’字跳动了。”
“行老师，原话是说‘我’啦。”
“嗯，不过，我也一样。”
阳光从厢中褪去，外星人却还是外星人的模样，小波的笑容就像不会随着光消失的魔法，本多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它开始发烫。
“是热反应……”
“行老师，怎么了？”
两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谈第三个人的事了呢？本多凝视着小波的双眼，热烈的视线让小波的体温也开始上升。
“小美奈子，我果然——”
轿厢里响起了即将开门的提示音。那之后的事两人都记不太清，只是自然地到了小波家门口。本以为是最后一次的“会议”，两人却只是仓促地告别，就像还有下一次，也许还有很多次似的。回到家后，小波望着天花板，本多望着天窗外的星空，才渐渐回想起中间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酸酸甜甜的青春回忆？！”
“哥哥，小声点！”

“哎呀，玛丽！”
“呵呵。”
“小满，小光，你们别笑啦。”
时间转到第二天，急于得知小波一线情报的双子又给小波打了电话。听完小波的叙述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嘴角上扬。
“姐姐，我就说多本有戏嘛。”
“从亲友发展来的恋爱，竟然就在我身边。玛丽，一定要做出不后悔的选择哦。”
“嗯，确认小次郎先生的想法后，我会好好从他那里毕业的。”
“玛丽更想确认的是自己的想法吧。不过，无论玛丽最终做出哪种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最近看的电视剧里，女主角选了全都要。如果同时选他们的话……呜！”
满似乎幻想出了玫瑰园里亭台上和台下分别有人向玛丽伸手的景象，台上的是御影，台下是本多。不知为何，光和小波好像也看到了那副飘着黄色和橘色玫瑰花瓣的梦幻光景。
“虽然多少能猜到玛丽最后的打算，但那句话得由玛丽亲自说。啊——我还是头一次希望毕业典礼马上就开始呢！”
“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们会毕业成为大人的。”
“姐姐，别在这时候说这种毁气氛的话嘛。”
“毕业不仅是成长，还意味着告别。伤感的话还是留到正式毕业那天再说吧？”
“那么，玛丽，下次见！”
结束通话后，小波打开衣柜，翻出了金色的振袖。这是小波第一年精打细算，靠打工挣的钱和积攒的零花钱买下的。说起来，那时候还是想着本多的发色选的。
“玛丽真是个罪恶的孩子！”
要是到现在还没弄清自己的想法的话，光一定会对自己说这句话吧。小波看着振袖上的吉祥纹，想起高一的新年邀请本多去参拜时的情景。那时候两人好像真的是朋友——当时没向光及时确认过，只是凭感觉得出的答案。
而现在，光是想起本多的双眼，沉在心底的糖浆就像被他的手指搅动般活跃起来，即使是迟钝到三年都没完全理解风真心意的小波，也在本多一言一行的浸染中感受到了他的全部心意。每次心动都会率真地表达出来，无论被她放在棋盘的哪个位置，都会全力为她的幸福思考，直到本人总算察觉到本多发自真心的全部言行的热量时，她的理性和矜持便被融解了。自己确实被这个人所爱。无法回头的心动也昭示着自己的“罪恶”。
明明全都看在眼里，却没有留心。那么，对御影呢？小波换上了这身华丽的节日服装后，在新年第一天，御影按响了门铃。
“接下来要发生重大事件了。要抽签吗？”
选择抽一次后，小波和御影都抽到了大凶。负负得正的御影流理论又被搬出，但最后一年竟和前一年抽出同样的结果，小波反而因为觉得有趣而感到有点开心。将小波送到门口后，御影便说要回园艺部的花田去。
“就算你们毕业了，我也会跟一直留级似的和园艺部的植物一同待在学校，然后在那里生根……”
“御影老师？”
读得懂御影表情的小波担忧地望着他，却没注意到听到这个称呼时御影的反应。但御影只是接着说：
“别露出这种表情。是我自己希望这样的，所以今后也随时来啊。我会睡在绿色的藤蔓中等着的。”
“听起来像童话世界里的光景呢。”
“说不定会变成我校新传说啊。那我去植物那边了。”
小波目送御影离开，他的背影中有着些许的落寞。改称御影老师为小次郎先生，最初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却变成了代表自己期限三年的热恋的标记。内心的某处总觉得这一切会在毕业典礼时结束，或者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以此为目标追求他的。踩在对教师的憧憬上体验禁忌的恋爱，途中却忘记了这根通往结局的阿里阿德涅之线下是道德和恐惧挖开的鸿沟。他对自己感兴趣，那答应他，再往前一步看看？他可是老师，就算是为了填补缺失的青春才来到这里的老师，也不能对他的身份和旁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而这对矛盾的背后是躁动的心，是空无一物的爱的罪恶。没像圣诞晚会那时那样摸摸自己的头的御影老师，想必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吧。总算可以在理解一切的基础上正确的毕业了。
新年的寒风越吹越大，好像马上又要下雪，整理好思绪的小波仰头看了一眼开始变灰的天空，赶紧进了家门。
这之后，小波便没再主动找过御影，沉浸在最后的备考中，有时会找本多陪自己放学后去散散心，情人节在给本多和御影送了巧克力之余，也给之前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们送了人情巧克力，他们的反应都是后话了。毕业前的高中生涯已经所剩无几，而在这珍贵的某一天放学后，纠葛的三人在校门口相遇了。
“小次郎老师！”
“哦，是你们啊。”
小波正想开口打个圆场，御影却接着邀请道：
“难得的机会，要一起走吗？”
看到本多也积极地答应，小波便打消了说点什么各自回家的念头。刚好在附近看到这个场面、本想和小波打招呼的双子在他们走出校门后才继续交流。
“太好了，看来没变成危险的情况呢。”
“毕竟他们都很喜欢彼此，对吧，光？”
“嗯！毕业后我也会继续观察他们哦，姐姐。”
另一边，三人从考试聊到食堂的满分豆沙包，夕阳下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他们聊到毕业临近，御影半开玩笑道：
“我总有一天也会毕业，到时候你们要来园艺部把我叫醒啊。”
“没问题！但是，小次郎老师最期待的是小美奈子的呼唤吧？”
“哦，我期待着毕业生热切的呼唤哦！”
“呵呵，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这么做的。”
“我也想被小美奈子叫醒一次呢。”
“很难不期待吧？”
“被你们这么一说，不着边的事听着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御影解围似的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不过，比起那个时候，肯定是和你们度过的现在最愉快。问你们个问题，”他驻足转身，“在振翅学园的这三年，感觉过得如何？”
小波和本多对视一眼，一齐回答：
“很开心！”
“我比初中时接触了更多的人，体会到了更多不同的、未知的情感，这就是老师们常说的成长，或者大迫老师说的‘青春’吧！”
“这三年过得很充实，因为有大家，校园的每处都充满了珍贵的回忆。”
“那就好。”
御影点头表示肯定。
“不过，我的开关一旦被打开，情绪就会溢出，到时候说不定会哭出来。”
“那我跟学生会执行部说一声，让他们多准备点纸巾。”
“呵呵。”
小波想象起那样的场景，不禁对未来产生了一点新的小小期待。考试结束后，回复少女的庭院中的信息后不久，最后一天就真的到来了。
“承载了三年时光的学园，一定会留存在诸位的心中。只要闭上眼，诸位想必能随时回到这里。那么诸位，向着广阔的天空，振翅起飞吧！”
伴随着热烈的掌声，毕业典礼也走向尾声。小波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那久违的钟声。她已经填好了最终答卷，于是心也沉静下来，随她推开了教堂的大门。花窗玻璃上画着的王子从世界的尽头回来迎接公主的故事，终究与自己的未来会有所不同。
听到门被再次打开的声音，小波回过头，要告别的人就站在那里。他像是接受了命运般向小波走来，递上了三色的郁金香扎成的小花束。红色、白色和黄色的郁金香配上点缀的药草，看上去非常精致，却又像他新年时离开的背影那般寂寞。
“小认真，恭喜毕业。”
然后，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波将花束紧紧抱在怀里，忍着眼泪向御影道别。
“我会来园艺部的藤蔓里看您的。”
“噢，我很期待。”
“那么……御影老师，再见！”
“同学会的时候要来啊！”
他们笑着向过去的故事永别，然后小波背过身前往不同的方向，御影则暂时留在了教堂中，直到她的背影从据说开着樱草花的绿地中消失。小波全速向天台冲去，推开门后，果然只有本多在那里。
“咦，小美奈子？！”
他顾不上平常看起来也没好好拴过的领带，下句话还没出口就跑到了小波面前。
“既然你来了这里，也就是说……”
“我去过御影老师那里了。”
“‘御影老师’？”
本多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点，因此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我向他道别了。”
“那我得再次恭喜……什么？”
吃惊的他凑得比平常刻意控制过的距离更近，追问道：
“小美奈子拒绝了他吗？可是，那明明是小次郎老师啊。”
“嗯，所以我才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
“明明是我的军师，却不明白吗？”
“难道说，是因为我？”
“没错。”
小波将花背到身后，稍稍歪着头说出了最终答案：
“行老师……不，行君，我喜欢你。”
本多的时间在小波无敌的笑容下停滞了片刻，重新走动时，他已经无法也不愿再藏起自己此刻爆发的感情。
“要是能由我先说就好了。我想象过这样做之后你会有的各种反应，结果自从你说要我支持你和小次郎老师之后，慢慢地我就不敢想了。因为每次想到最后，你都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我。”
本多说到这里，再向前走了一步，和小波的距离仅剩咫尺。
“我真的不用再做你的‘亲友’了吗？”
“嗯。”
“就是说，我也可以牵你的手，可以拥抱你，甚至可以亲吻你了吗？”
“当，当然可以……哇，行君！”
“抱歉，我已经忍不住了。要是这期间打破约定去了萤火虫栖息地，我们走不到这一步吧？”
“这可难说了。”
“小美奈子也有坏心眼的时候嘛。”
“呵呵。”
“不过，我终于可以尽情地想象关于你的事，也能正常地呼吸了！”
“说得好夸张。”
“没有哦。”
说到这里，小波也用动作回应了他的拥抱。
“想这么一直抱下去……”
“那可不行。还有一点时间，要一起逛逛学校吗？”
“嗯！”
于是两人总算能以恋人的身份牵手。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正式地对你说一次。”
“好，要说什么呢？”
本多保持着牵手的状态正面面对小波，深呼吸后说道：
“我最喜欢的你。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几年后，园艺部花坛的某块土地中开满了各色的郁金香。一朵粉色的郁金香开在角落中，好像在暗示着故人将来。
“喂，御影，你的学生来看你了，快起来咯。”
躺在花丛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力老师，你也在这里啊！”
“你们好啊！御影好像睡着了，连我都叫不醒。”
“哼哼，看来老师不知道小次郎老师的秘密。”
本多和小波进行眼神交流后，小波便走到御影身前，蹲下后轻声呼唤道：
“御影老师，早上好！”
于是他才睁开了眼，阴云也散去，往事都随新的阳光成为故事，能够解读的也只有写下它们的人了。那是与独一无二的时光中遇见的无可替代的人们一共编织的、名为青春的回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