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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如顽石，不减不递。」

“为什么要叫我出来啊？”中原中也双手插兜，很有些不满地看着太宰治，还特意在“我”上加了重音。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找你的莺莺燕燕，反而来找我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是非要叫你出来，”太宰治靠在门边，沙色的风衣带着潮汽，一只手闲适地摸着下巴，“如果不是不想让美丽的小姐受凉的话，我才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找你呢，小蛞蝓。”

“哈？！”中原中也简直都要跳起来了，“你难道以为我会希望你来找我吗？混蛋青鲭！”

他恶狠狠地把门关上，还不解气一般地踢了一脚。门板被这人暴力对待后，因为猛烈撞击而不堪承受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这声音堪称暴躁地被传递到太宰治的耳边，而与此同时，门缝里透出了中原中也的声音——

“快点给我滚啊！混、蛋、太、宰！”

“真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呢，白痴蛞蝓。”话虽如此，太宰还是敲了敲门，而不是直接进去，似乎心情比平时好上很多的样子。

“再不出去雨就停了哟~”他一点被拒绝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好整以暇地持续敲门，很有一番“你不出来我就敲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中原中也似乎真的被他搞得没办法了，没好声气地对那个烦人的家伙嚷道：“我在换衣服啊，别敲了——你这混蛋。”

太宰治意外地很听话，中也说不敲他就不敲了，非常乖巧地站在门口等他。

这一刻，那个曾经在黑暗世界得到过十分危险的评价——“太宰其敌人的最大不幸就是成为太宰治的敌人”——的人，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现在却和幼儿园门口等着家长来接他去游乐园玩的小朋友几乎没什么区别，眼睛里全是期待的光，而脸上的笑容竟然有种孩子气一般的天真了。

因为某种堪称松快的心情，他又哼起了那支奇怪却莫名和谐的歌：

“殉情~ 殉情~ ，一个人是……”

但是没等到他唱完，“咔哒”一声，门开了，而伴随着门迎面而来的，还有中原中也的拳头。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体术大师，中也的速度快得像光，开门、出拳，一切都在毫秒之间发生，如果是一般人一定连闪躲都来不及，说不定等反应过来已经挺在地上躺尸了。但太宰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非常轻松地躲过了中也的日常袭击，还轻轻地一耸肩，似乎非常无奈的样子。

“走吧，中也~ ”太宰冲他招了招手，已经向电梯那边走去了。

“喂，先听人把话讲完再走行吗？没礼貌的混蛋青鲭。”中原中也说，“还像之前那样不带伞对不对？”

“是啊，”太宰治转过身来，眼角眉梢都缀着细微的笑意，鸢色的多情眼眸在半暗的天光下显得流光溢彩，整个人都好看得不可思议，“不过话说起来，刚才到底是哪个漆黑的小矮子没有礼貌地在前来拜访的朋友面前非常粗暴地关上门的？现在到底是谁没有礼貌，不是非常清楚了吗？”

如果是一般时候，中也肯定会狠狠地反击回去，但现在他却沉默下来，眼睛里有些复杂地看着对方。

这样的太宰，很容易让他回想起从前一起搭档的日子，其实倒也不是说他有多喜欢和这家伙搭档，又或者他把那段日子看得有多重要。

他们从十五岁相识到现在，从面容稚气的青涩少年长成这样成熟的、可以称之为男人的青年，不得不说时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而彼此的时间，刨去吃饭睡觉解决生理问题，刨去发呆工作放松玩闹……只留下面对彼此、和对方交流的时间，与那些日常活动的时间相比似乎短得可怜，但也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说岁月是能够“走过”的，那么他们相伴走过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只是三年，但彼此间隔着的、寂静而冗杂的岁月，却不止三年。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以让曾经那个黑发鸢眼的漠然少年收敛锋芒，显出一些冰冷的温柔；可以让曾经那个冲动易怒的男孩变成深不可测的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但即使时间流逝，他们之间的熟悉感依旧没有丝毫损毁，它还是好好的在那儿，风雨不侵，安然如山。

时间改变不了他们最本质的特征，如同石头一般，石头经历风化、侵蚀，在岁序的轮转里消磨当年轮廓，但在这之后哪怕千疮百孔，也改变不了它本身的顽性。

这种坚硬而不可消磨的东西在天地间茕茕孑立，它孤独地与整个世界对峙，独自面对着关于不可阻挡的时间的洪流。这汹涌的流水匆匆穿身而过，洗刷了泥水，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凹凿痕迹，湮没在沙石造就的海底，没有声响，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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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吵吵嚷嚷地到了楼下，在忽然呼吸到潮湿空气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难得和平地一起出门了。

此时他们之间的空间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氛围也倏地一下从轻喜剧跳到了文艺片。

两个人都没有带伞，但却一点没有其他人着急忙慌赶着躲雨的样子，反而从容得很，云淡风轻得如同上街买衣服而不是去淋雨。

太宰治的头发因为被雨水打湿而结成一绺一绺的，发丝贴在脸颊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的邪气，水珠从天而降，打在他衣上，发上，让本来就湿淋淋的整个人被雨水浸得湿透了。

这是一个坏习惯，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横滨的雨季里不带伞随意乱逛，通常都是一个人走着，蛮少的时候——比如说现在——他才会叫上一个人。

这个人不会是他的红颜知己，也不会是他的所谓同事，有些时候却是大街上随便的某个人，他看得顺眼就会邀请对方和他一起“雨中漫步”，拒绝了没什么要紧，同意了他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不过更多的时候，太宰治都会选择中原中也。

中也陪他慢慢走着，没有用异能力，也没有做什么挡雨的动作，他们这一刻好像世间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虽然普通人大多不会干出在这样盛大的雨季跑出去淋雨的事情就是了。

他们忽略街上行人诧异的眼神，忽略高楼、便利店以及超市，忽略神态、甚至肢体语言，忽略时间、空间的阻隔，与十六岁的他们击掌欢呼，在久违的淋雨活动里感到由衷的放松。

雨不停息，好像要一直下到末日尽头，树梢、枝叶沙沙作响，发出雨天里风的声音，乌云暗沉沉地压下来，带着雨，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有风是浮动着的，它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游弋，几经周折辗转，于落日里见朝阳，于阴雨里见明光，在沼泽地里还可以找得到鲜花，它在这世间凛凛，它盘旋在他们头顶，而风声呼号，有如某种盛大的仪式。

它领着他们走往前走，领着他们回头看——他们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回首看是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们不约而同地狂奔起来，踩过水洼，踏过石板，像两头真正矫健的凶兽，像两个刚出校园的年轻人。他们在跑，没有东西在背后追赶，可他们必须跑，是骄傲，是年少，是风的影子人的身体。

他们在这世间奔跑，看见许多的人和他们一起奔跑，不知前路，不知归途，如饥似渴宛如野犬一般奔跑。

他们在雨里狂奔，像一阵风那样迅疾，像一阵风一样扫荡过世间人的眼角眉梢，拂去结尘，然后身不染尘地继续奔跑、扫荡——乃至于在这世间转圜。

有哲人说人是被抛到这世上来的，但究竟是如何被抛到这世上来，如何有了思想意志，又如何在这世上消亡……恐怕，谁都不知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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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中也在雨中狂奔时没有看太宰治，当然也没有看四周。风声、雨声、人声、车马声……这些喧嚣的声音都散去了。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让他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十六岁——

——那个时候也是这么一个雨天，适合人们在家吃零食玩游戏睡觉看小说……或者干点少儿不宜的事情，但唯独，唯独不适合出门遛弯。

十六岁的雨天，和二十二岁不太一样。

不仅仅只是时间上的不同，那个雨天虽然也在横滨夏日的雨季之中，但十六岁雨季的强度却大的多，阴雨连绵到整整一个星期都乌云密布，让人不禁感慨道：这块地方就像是被阿波罗厌弃了一样。

中原中也看着电视里一如既往的天气预报，有些烦躁地把遥控器摔到茶几上，整个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嘴里嚷着“为什么还是雨天”“我都快发霉了”之类的话，在他滚到在沙发上来回了十五次时，“咔”的一声，门开了。

从门外走来的是一个黑发鸢眼的俊秀少年，左眼缠着绷带，脸侧似乎受了伤的样子，贴着一块方形的纱布。虽然这人几乎大半张脸都被自己遮了起来，但还是因为“天生丽质难自弃”而好看得不可思议。

中原中也看向门口，那里赫然站着他的搭档——那个分外讨人厌的家伙——太宰治。

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回来身上都是湿乎乎的，一点害怕生病的样子都没有。

中原中也本来对搭档的破事没有一丁点的兴趣，但因为最近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用手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问他干什么去了。

太宰治非常干脆地抵着中原中也怀疑的眼神说他去淋雨了。

并且嘴角还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调戏他：“中也是在担心我吗？”

中原中也当然会回答他：“滚。”

但是中也有些时候会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这个时候他听到太宰治非常像胡说八道但又意外诚实的话的时候，他想到的事情却有点偏……

……淋雨是什么新的自杀方法吗……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家伙平常的体温才会偏低的吗？话说淋雨不会发烧吗……这家伙怎么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这样想着，中原中也把手探了过去，结果却被人捷足登先——对方已经先一步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一时间两个人近得呼吸相贴，暧昧到气息都交织在一起。

太宰治轻轻蹭了下中也的鼻子，动作亲昵得不像话，然后慢条斯理地舔起了搭档的嘴唇，一边舔，一边嗓音温柔地喊他名字：“中也……”

声音断断续续地黏糊着，许多个“中也”从太宰治嘴唇里溢出来，让中原中也感觉像被对方拉着一起沉入大海，四周的海水连同某种沉重而又轻松的东西一起包裹着他，让他只能呜咽着发出一点声音：

“太…太宰……唔……”

太宰在他之前怔神想事的时候就因为猜到他可爱的想法而微笑起来，现在他舔着搭档的嘴唇，听着对方让人感到十分愉悦的声音，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

所以他在亲吻的间隙有些含糊地问：“中也……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淋雨呢？”

这语气就跟“我们今天吃螃蟹好不好”没什么区别，似乎特地出门淋雨不过只是吃饭喝水一般日常的事情，而不是那种在所谓一般人看来有点奇怪的事情。

中原中也只是愣了一下就答应了，然后两个人一边亲着一边黏黏糊糊地出了门，没有带伞，也没有什么准备，好像一时兴起一样进了雨里，自然而然得如同鲛人入海。

十六岁的他们接着吻淋着雨，十六岁的他们笑起来满是少年气，十六岁的他们在雨中奔跑，十六岁的他们在硝烟尸海里血腥微笑，十六岁的他们……在相爱。

二十二岁的他们打着架谈着情，二十二岁的他们笑起来成熟而富有魅力，二十二岁的他们在雨中奔跑，二十二岁的他们在烟火气的人间里和雨水重逢，二十二岁的他们……在相爱。

十六岁的时候中原中也对太宰治没什么办法，二十二岁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习以为常。

十六岁的时候太宰治常对中原中也撒娇，二十二岁的时候太宰治已经炉火纯青。

「岁月是爱着不是爱过」

十六岁的他们、二十二岁的他们……都在雨中奋力奔跑，向未知的角落拔足狂奔。

「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呀」

——外面狂风骤雨，而他们依旧前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