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The winter


12

真理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和母亲一起乘火车去东部的城市看望祖父。小孩子对出游总是兴致勃勃，一路上真理开心到坐不住，然而她的母亲却一直板着脸，不时严厉地制止她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后来真理才知道，母亲作为父亲的未婚妻，在少女时代就离开故乡来到了首都，她是喜欢并且习惯了都市生活的女性，对于逐渐失去城市感的沿途风景当然不会有兴趣，也没有怀旧的心情。
就是在那趟列车上，真理第一次见到了黎博利人。

那时候火车上还区分贵族车厢和普通车厢，真理和母亲坐在贵族车厢的靠近连接处的包厢里。在火车距离终点站近了的时候，真理听见走廊里响起许多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立刻拉开包厢的门探出头去看，身后的母亲意外地没有制止她，也许是因为母亲也在好奇。走廊里逐渐聚集了许多列车员，他们都神色紧张，一言不发，像在等着什么人。过了一会儿，突然从车厢的的另一头传出一声压低了的，但依然能感觉到恐惧的惊呼，接着是碰地一声关门的声音。小真理的视线被眼前的人群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在她回头想问母亲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母亲也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把真理抱在怀里，迅速退到远离门口的包厢角落。
真理在母亲怀里，悄悄地越过母亲肩头的卷发，盯着没来得及关严的拉门。从门的缝隙间，真理先是看到几个列车员走过去，接着，她看到一个个子特别高的男人，银色头发上戴着漂亮的羽毛头饰，可是脸上却肿着，受伤了，而且他的双手上铐着手铐。
真理十分清楚的记得，男人在走过门口时，像是发现了她的视线一样，稍稍转头看了她一眼。用那双奇异的，有些冷酷的金色眼睛……

在古老的传说中，黎博利人与乌萨斯人分别诞生于创世神的左手与右手，所以他们总是平分神明的宠爱。乌萨斯民族拥有大地与海的眷顾，他们开拓疆土，将勇猛的巨兽视为精神领袖。而黎博利民族受到天空和大气的加护，他们享受阳光雨露，知晓耕种的诀窍，祭拜拥有巨翼的飞鸟。可是，在现代社会中，乌萨斯人总是在驱逐黎博利人，把他们当作卑贱的流浪汉，迷信而愚昧的野人。甚至会咒骂他们是不祥的金眼睛死神，但这是因为在传说中银色眼睛的乌萨斯神掌管着生前的世界，所以金色眼睛的黎博利神与其对应，自然担起了掌管灵魂的责任。
曾经是共享血与肉，魂与灵的两个民族，如今却像是世代的仇人……

时隔多年，真理已经无法知道在那个黎博利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在那之后，每当碰见黎博利人，那个瞬间就会重新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现在，面对着这位叫做赫拉格的军官时也是一样——即使赫拉格和记忆中那个落魄的男人截然不同。真理从没遇见过拥有如此高贵身份，并且身为alpha的异族人。

赫拉格将军稍微低下头，俯视着两位比他矮了许多年轻女孩。他的眼神在真理身上停留得更久一点。“你就是真理小姐吗？幸会。我是凛冬少校的同事。恭喜你们结婚。”
“……谢谢。”真理忍耐着压力产生的阵阵头痛回复道。
赫拉格的声音并没有敌意，甚至可以说带着些长辈立场的温和。但他身上的威压感丝毫没有减弱，真理依然能感觉到那冰原般的气息。这种信息素太奇怪了，仿佛已经失去情绪表现，完全是为了准备战斗而释放的。难道接受过训练的军人可以把信息素控制到这种程度吗？

凛冬向前走了一步，巧妙地挡在真理面前：“将军来这里就是为了说句恭喜吗？”
赫拉格微笑着说：“这只是理由之一。”
“……”
“实际上，出于对情报安全性的考虑，部长命令我回收一部分出借的电子设备——其中包括少校家里那台电子计算机。”
凛冬把脱下的外套狠狠摔在沙发上，用讥讽的眼神看着赫拉格，冷笑了一声：“你又不是隶属于情报部的人！”
“我可以属于任何部门，少校。”
“啊～是啊！我居然忘了，”凛冬坐下，翘起腿，好像早猜到赫拉格这句话一样笑起来，“赫拉格将军是柄没有主人的剑，谁想挂在腰上都可以～”

凛冬的话音刚落，胶着的空气中就掀起了一股无形的信息素风暴。两个alpha的敌意终于赤裸而无情地撞击在一起，凛冬的气息蓬勃汹涌地向四周扩散而去，锐利厚重的赫拉格的信息素也爆发式地席卷了整个房间。
“说话小心点，小丫头。”
“轮不到你来教导我，老头子！”

13

古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真理的身后，悄悄握住她的手。真理转头，看见古米的大眼睛里都是担心的神色。她便努力地笑了一下，同古米十指交握，贴紧对方柔软的掌心。
卷入两个alpha的交锋对于身体素质不够强壮的beta来说可不怎么好受，何况现在真理面前的alpha是两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但真理还是紧咬牙关，抬起另一只手蹭了下额角的冷汗，调整呼吸，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她当然不知道凛冬和赫拉格之间有什么纠葛，她甚至还不清楚凛冬和赫拉格各自在政府的工作有什么联系，都是什么立场。只有一点显而易见，凛冬被怀疑了，陷入了一个不利的困境。

剑拔弩张的对峙在静默中持续了一段时间。真理在这难熬的寂静中飞速思考着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被激怒的赫拉格掏出武器来，如果他卑鄙地叫人来抓走凛冬，如果凛冬因此受伤了……她能保护凛冬吗？还有古米。还是先保护自己……那太懦弱了。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话还能做什么呢？

——但实际上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赫拉格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上面印着一个很显眼的政府公文使用的特别印章。在这个国家，个人的抵抗在集体的命令面前总是毫无意义，身为军人的凛冬比谁都明白这点。所以凛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扭过头不再看他。他们就此收回了一触即发的信息素。
真理和古米都松了口气，也因此她们只能看着赫拉格命令手下取走办公室里的电子计算机。凛冬的办公室是整栋房子里最神秘的房间，总是锁着门，只有古米在打扫时可以进去。现在古米不得不为赫拉格打开它。真理在外面看到办公室里的摆设其实很简陋，面积也不大，和书房一样放了一张书桌，架子上随意地摆了一些书和资料而已。
赫拉格的部下就像凛冬家里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仆人一样，忽地出现，拿走器材，又忽地消失在门外了。接着，赫拉格也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在离开之前，他朝着凛冬和真理古米再次优雅地点了点头，作为简单的告别。
赫拉格信息素已经退去了大半。真理忍不住追着赫拉格的背影快速走了几步，靠近他，用自学的，不太熟练的黎博利方言问道：“将军，您的家乡还好吗？”
赫拉格立刻停下来了，他看着真理的表情里有惊讶，怀疑，和一点忧伤。可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追上真理的古米好奇地问：“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前线怎么样了，”真理叹了口气，“我听到新闻说黎博利人聚居的北方边境是最近战火最密集的地方，几乎九成的黎博利人的故乡都在那儿，可是这个黎博利的军官，却留在首都……唉！算了，这些事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真理和古米重新回到客厅里。凛冬也早就收敛了暴走的信息素，看起来有点疲劳，弓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同时在不停地抖腿。
古米立刻笑了出来：“凛冬累坏了！我去给你们做点热可可！”
真理走到凛冬身边坐下，伸手按住她的腿：“真没礼貌。”
“啊？”凛冬不高兴地抬头看向真理。
真理突然张开双手，用力地把凛冬抱进怀里。
凛冬愣了一下，也伸手抱住了真理的后背。“你可比我抖得厉害多了！”

14

凛冬牵着真理的手走进办公室，打开悬在天花板的简陋的吊灯，然后关上了门。看来赫拉格还留了点情面，除了把机器设备拿走，他们没有搞乱其他东西。

“他们以为拿走那玩意儿就能抓住我的把柄？所有人都觉得这里有秘密，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哼！”凛冬得意地笑着，直接坐在已经空荡荡的办公桌上。
真理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柜子里的文件和书籍，一边说：“我以为这屋子里藏着许多不听话的女人的尸体。”
“啊哈哈哈，”凛冬大声地笑起来，“我的下巴上可没有蓝色的胡子！”
真理对凛冬能听懂自己的玩笑感到满意。她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小摞自己以前做的免费杂志，原来凛冬把它们仔细地装订在一起了。看到柜子里还有一些黑胶唱片，真理说：“我从没见你听过它们。”
“因为没什么好机会。”
凛冬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真理身边，拿出一张唱片打开，放进房间角落里的唱机里。

“这是我哥哥送给我的。啊，我有许多个哥哥，不过他们性格都差不多糟糕。他说如果带omega回家的话可以播着音乐跳舞，但他自己从来等不及不给情人播音乐，总是刚见面就上床。”也许是因为凛冬的情绪还有一点激动，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更不讲究了。真理又想起结婚那天喝醉了的凛冬也是粗声粗气的。

凛冬拉起真理的手，另一只手环住真理腰，抱着她轻轻的晃动身体。在音量开到最大的音乐声中，凛冬把嘴唇贴在真理耳边，小声说道：“因为我救了古米……在调查人体试验的事情，有些人盯上我了。这个房间只不过是陷阱，为了引出那些怀疑我的人。我当然不可能蠢到把线索都藏在看得见的地方……除非他们拿走我的脑子，不然别想得逞。”
“……”
“现在他们还没有动真格的，只是来警告我一下。但是以后就不好说了……谁知道呢。”
“你得小心点。”
“我当然会小心……唉，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凛冬停下脚步，抬起头，凝视着真理的眼睛，说：“如果不是跟我结婚，你并不需要被卷进来……可我还是——”
“我怎么会不被卷进来？所有的乌萨斯人都被卷进来了，不是吗？”
那些压在乌萨斯脊背上的绵延的战火，权谋的诡计，被残忍利用的无辜的生命，一层又一层的阶级和属性的枷锁……有谁能独立于这折磨之外呢？而时代终于行进到准备挣脱束缚的时候，无论愿不愿意，所有生于这片土地的人都已经被卷进来了！

真理拥抱着凛冬，紧紧抓着凛冬的衣服，靠在她肩头。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喜悦和惊惧交替，无处排解的强烈情绪最后变成了大颗的泪水。凛冬轻轻拍了拍真理的背，亲吻她的额头，又亲了亲那带着泪痕的脸颊。而真理一边哭着，一边吻住凛冬的嘴唇。她有很多想对凛冬说的话，关于伟大的理想，关于一点也不伟大的微小的爱恋。可现在她的心事还毫无头绪，只能用身体的接触来表达。
凛冬仿佛从真理的眼泪里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笑着，对真理说：“我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活到我们想要的世界到来那一天。”
“那当然。”
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真理默默地想着。
唱机在一段空白后开始播放一首轻快的小步舞曲。真理用手擦了擦泪痕，她看见房间的门打开了一点，古米柔软的金黄色头发从门缝里伸进来。
真理笑了。凛冬先开了口：“过来呀！”
古米几乎是跳着冲到两个人身边，用力撞在凛冬和真理的怀里。三个女孩抱在一起，随着音乐笑起来，围成一圈。

夜幕早已降临，乌萨斯的冬天就要来了。



end

后记：
有朋友说这个故事好像没写完，的确，到这里结束的话还剩下太多问题没有解决，我们连革命会不会胜利都不知道。还有凛冬到底是不是喜欢真理，真理又有多喜欢凛冬……这些谜作者本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哈哈。因为作者只想到了这一段，只会讲这么多。再多了就没力气写了，而且我也不想后面直接简化成大纲文。还是留着许多可能比较有意思。故事只是故事，作者不是它的正确答案。每个读者都可以是正确答案（我自己也需要谨记这一点）。角色们的人生有千万种，我只是捡了其中一段，我觉得最美好的部分讲出来而已。

也许有人要吐槽为什么用了abo设定还不开车，一是我不会开，一是我是想写包办婚姻才用的abo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