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富冈义勇站在千年竹林的入口，惊魂未定的喘息。



上一秒他还在残破的城镇里与无惨死斗——战况焦灼，炭治郎和众多队士已经失去战斗能力，性命危急；蛇柱强行将痛哭的恋柱送去疗伤，返回战场时，摘下脸上绷带的嘴角挂着如鬼神般决意的笑容；而他手握断裂的刀刃，不得不在进攻与抵挡的空隙里于残垣断壁之间艰难寻觅一把完整的水之呼吸剑士武器。



这般分神，让本就受伤不轻的身体愈加沉重，鬼王快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招式劈头盖脸砸来，终究躲闪不及，触手挟着刀锋擦过头皮，虽勉强移动身体避开要害，还是在头部重击之下失去了意识。



这是富冈义勇所能记得的昏迷前的所有事情。



所以此时此刻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断裂的刀刃还在手中沥沥滴血，随意地在大腿上用队服将其擦干，义勇下意识用脚碾过地面，拢起周围的土掩盖住血迹。全无作用的整理了下歪斜残破的羽织，他回到家里，走进竹林。



他们战斗的时间本是午夜，如今却是青天白日。也许是无惨暴走的血鬼术附加了什么奇怪的效果，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家门口，但既然来了，说不定线索就在里面。



靠近院门的时候，他发觉里面有人声。平常负责宅内生活起居事务的婆婆早就被他遣送回老家安度晚年，在决战开始前他已经独自生活半年有余，可现在——



“富冈，我他妈说过晾衣服前要把褶皱抻平吧？”



富冈义勇立在门口吃惊地想，不死川怎么管的这么多，能把衣服洗净晾干就已经是他身为男人的极限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严格？说到底那个不死川实弥怎么会在他家里？

他本想推门进院质问，然而另一个声音将他钉在了原地。



“不死川太严格了，洗衣服难道不就是把衣服洗干净吗？”



富冈攥着断剑的手心渗出冷汗。



门内传来的 ，是他自己的声音。



“喂，是你这家伙自说自话要负责洗衣服的吧，既然要做就全都做好啊！晾完的衣服都像腌菜一样皱巴巴的，要怎么穿出去！”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富冈义勇收敛气息移动到外墙，跳上院外一棵高树向内看去，削瘦的白发青年身着轻便短款黑白条纹羽织，站在晾衣绳前，用手抖开沥干水的衣物。



真的是不死川实弥。但是又不像是不死川实弥。也许是因为风柱并没有披上他那件杀字当头的标志性羽织，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存在的虚像。



不死川嘴里念叨着责备的话，不满地看向长廊。水柱在树上隐蔽好身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自己一定是被困在了某种血鬼术里。



另一个“他”坐在长廊下，手捧热茶，一派悠然自得。



无法原谅。



富冈握紧了手里的断刃。无法原谅这样悠闲的、脱掉羽织的自己。



一瞬间，他想到了破除这个虚伪的世界的办法。如果血鬼术是幻象或是某种程度的空间扭曲，只要破坏掉“节点”，也就是这个世界中最为异常的事物，不管多么强大的幻术都会迎刃而解。显而易见，这个世界里最为异常的就是那个可恶的自己。



他必须杀掉长廊下的另外一个富冈义勇。然而幻象总会有自我保护机制，且不说他从没用十一道剑式斩过人类，在柱指导中单是面对一个柱都必须全力以赴，如果这个世界里的两柱都拥有现实中的剑技，手中只有一把断刀的他毫无胜算。



正在盘算着如何出奇制胜，富冈被下面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算了，你在这也是多余，进屋去，别碍了老子的眼。”不死川边娴熟的抚平衣服晾晒，边瞪着啜饮茶水的“富冈义勇”。



“我在观摩学习不死川晾衣服。”



“这有什么可以学习的？！你只是忘了这个步骤吧！别在这磨蹭了，说好的大扫除今天做不完晚上别想吃饭！”



“富冈义勇”若有所思，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微笑中带着一缕刻骨的情愫，加之口中所言，让树上的另一位富冈义勇思维停滞。



“那，不死川亲我一口。”



义勇僵住了，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开口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语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终于在这个荒唐的血鬼术的世界里实现了吗？



接下来他终于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和不死川实弥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也知道为何两个人都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因为晾衣服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进行无谓的争吵。



白发的风柱像是料到“他”这句话，横眉竖目把手中衣物甩回木桶里，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茶杯，异常口渴般喝了一大口。然后他俯下身来，堵住了“他”的嘴，也不管是否能够承接，径直将口中茶水通过唇舌尽数还了回去。



“义勇”欣然接受。喉结滚动着咽下茶水，他单手按住白发青年后脑，舌头撬开那张凶狠的嘴唇，从他嘴巴里掠取更多甘味余香。



而那个凶恶粗暴的不死川实弥，竟双眼眯起，睫毛颤动，舒服的泄出几声轻哼。



渍渍的水声里，义勇目瞪口呆，面红心跳。在他最出格的梦境里出现过远比这更情色的场景，但过于真实的画面上演在面前，即使只是一个吻，也是他在清醒时分想都不曾敢想过的缠绵。他终究还是无法承受这一切。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里的自己必须要死。现实世界里他的战友们还在拼死战斗，他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树上一秒，同伴们就多一份危险。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回到战场上。富冈义勇举起断剑从树上一跃而下。



那一刻，他胸中涌起一丝不合时宜的遗憾与渴望。



如果这样就能取代“他”，成为这个安稳的世界的一部分，该有多好啊。



他如一片枯叶飘然落地，准备再出杀招，却有些迷惑的停住。



不知何时，那个自己竟然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面前只有一个身穿便装的不死川实弥，正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



难道要先打倒这个世界的不死川吗？如此一来，也没有办法……富冈义勇定下心神，做好觉悟要对一个手中没有武器的风柱使用剑式，哪知对方竟然毫不意外的开口：



“你这个混蛋还真是狼狈啊。”



他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为何被无惨割开的皮肉恶化趋势竟然止住了，但是残破的队服下依旧是烧伤后又裂开的伤口，散发着血肉焦糊的味道。浑身上下的队服都已经被血水浸湿，手中紧握缺口密布的断刀，他出现在这个温暖平静的世界，宛如闯进人间的地狱修罗。



不死川实弥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行走之间带着院子里浮动的皂香，他上前几步，将这样的他抱入怀中。



“义勇，你终于来了。”



“什……什么？”



“你这个混球，以为爆发出来的杀气还能好好隐藏起来吗？我——我们，早就发现你来了啊。”



直到不死川实弥放开他，用一种沉重且怀念的目光看向他的断刀，义勇也没能从那声亲密的称呼中回过神来。



“同一个人不能与自己相见之类的——麻烦的事情，一旦遇到就会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吧？所以我让‘你’先离开了。”



“义勇，你是不是还在想，这是一个血鬼术的世界，只要杀掉你自己就能回到现实当中去？”



直呼他名字的声音是别扭的羞赧，不死川粗糙的虎口擦过他布满血污的斑纹，义勇内心剧烈的震动被简单的动作安抚下来，静静地听着面前这个不似真实的不死川实弥说着难以理解的话。



“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血鬼术，而是未来啊，富冈义勇。”



“回到那个世界的唯一方式是继续战斗，到达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也是继续战斗。所以，回想起来吧。回想起面纹燃烧的温度——”



富冈义勇急促喘息起来。以不死川实弥的手心为起点，炽热的烧灼感将他身体从头到脚点燃。



头脑开始眩晕，汗水和血水流进眼眶，眼前的人渐渐模糊，只有身后洗净的白色被单飞扬在蔚蓝的天空中，与青年纯白的发色融成一体。无限的纯白铺天盖地涤荡了他黑色的视野。



遥远的声音传来，在最后一句深切的叮嘱中，水柱掀开沉重的眼皮，从黑暗中再度清醒。



“义勇，你必定武运昌隆。”



面前是横亘着的废墟，几块石板很好的作为掩体保护了他不在昏迷中受到致命伤害。脑后的血止住了，富冈义勇用断刃支撑站起，大口喘气让更多的氧气灌入身体，感觉力量正重新随着斑纹的热度回到体内。



水柱努力唤醒着身体机能，此刻一道攻击袭来，他施力砍去，然触手角度刁钻无比，断刀竟受力脱手飞出，眼看生命危急，岩柱的武器与蛇柱闪身而出，为他化解了危机。



“你这混蛋在发什么呆啊！”



熟悉的怒喝从不远处响起，他转过头去，一把完整的水呼日轮刀飞向手边。



是白发的风柱。他为他寻觅一把趁手的武器，又隔着血雾弥漫的战场用一个眼神让他清醒。



那道目光里的关切和焦急与义勇刚刚幻境中所见如此相似。走马灯也好，血鬼术也好，就算是濒死的他为自己造了那样一个梦境也好，他更愿相信的是，此时此刻，就如同他们这些年来所做的一样，他们将创造未来。



氧气在每一个细胞里激活，身体里像是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水柱富冈义勇把刀牢牢紧握在手，嘶吼着再次加入战斗。



通向未来的道路，他必用这把刀劈开。









后记：

他一直以为那是临死前的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梦境。



直到无惨被消灭，在鬼杀队最后一场庆功宴上，他在桌子下偷偷拉住邻座白发青年的手。对方并没有暴怒的掀翻桌子，而是扭过头去，留给他一个耳廓通红的侧脸。



他知道，未来的那个不死川实弥一直站在现在的时间线上，早有预谋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End